刘志，哦，不对，是如今的元彻，仰面朝天，思维在脑中转了几个维度。

“轻衣，廷尉府有没有从关押的侍卫口中审出什么消息？”

柳轻衣递来一杯热茶，站在他身前端详了好一阵，不答反问道：“公子莫非想起了什么？”

元彻露出一丝苦笑：“正是因为想不起来，所以才问问那边的消息。”

柳轻衣翻了翻白眼，“能问出什么？不过是屈打成招罢了！何启申他们若果真包藏祸心，事发后自顾逃命就是了，何必冒险送您回来？”

元彻听了这话，翻身跳下床来，一面舒展着筋骨，一面道：“你派人去趟廷尉府，就说我要见见他们。”

柳轻衣愣了一下，“这倒是不难。不过您去见了他们又有什么用处呢？”

“当然有用处！我要让廷尉把他们都放出来。”元彻很轻松地说。那模样就像在说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一样。

柳轻衣很是惊讶的望着他，一度怀疑他余毒未清，精神发生了错乱，“放人？那可是大王让廷尉抓的！”

元彻用笑意掩盖住眼中的机锋，一副成竹在胸的从容模样，“天人自有妙策！说了就不灵了。你不要多问，只须去做就是了。”

柳轻衣将信将疑的应了一声，领命急急去办。过了大半个时辰，她回来禀报说一切已安排妥当。

元彻这时已在侍女的帮助下，穿好了外出的衣服。就看他浑身鼓鼓囊囊的裹了四五层衣物，最外面又披了一件墨狐裘，活像一个大肚粽子。

侍女递来一只暖暖的手炉。

才出了房门，这时一阵寒风吹来，他又忍不住往墨狐裘的兽毛里缩了缩脖子。众侍女看了忍不住掩口轻笑，这时代的人文风气极为追崇梅花凌霜傲雪的傲骨，因此愈是冬天，名士出门愈要单衣简装，以彰显自己高洁不凡的品行。不想到了他这里，竟比女子还要畏惧寒意。

元彻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因为心中被疑问塞得满满的，并没有留意到身边人的嘲笑。柳轻衣引着他上了马车，马车从外面看起来很单薄，但内部很明显是被人特意布置过的。放着厚厚的被褥，还有一个绵软的靠枕。

元彻一上了车，立即钻进暖被中。也许是觉得自己有些狼狈，便偷偷瞟了眼一旁的柳轻衣，才发现她正觑着一双妙目，笑盈盈的望着自己。

“唔……轻衣，你不觉得今儿特别冷吗？”他有意为自己的不堪开脱。

柳轻衣轻笑，“哪里就冷了，眼下还未到极冷的时候呢。”

元彻瞧着她那身薄薄的衣物，一阵无语，讷讷道：“为何我觉得这样冷？”

“许是您余毒未清，体质虚弱的缘故吧。”

“是了。本公子余毒未清，自然体质虚弱。”元彻颇有底气的应了一句。

这一刻，他忽然觉得这简直是张万能的挡箭牌。不管是畏寒肢冷，还是遇到麻烦困惑，大家都会潜意识的将一切归罪到中毒后遗症上。而且最妙的是，这世上只有他一人知道这后遗症的真正秘密。

他眯着眼，筹谋着自己的计划。

过了半晌，马车忽然停了。柳轻衣探身出去，不过瞧了一眼，立时脸色微变，带着一丝丝的惊讶，回头对元彻道，“公子，廷尉府到了。廷尉张大千大人正率人在外面候着呢！”

元彻从暖被中挪出来，走到外面一看，但见寒风中立着三个衣着单薄的男人，领头一人四十岁上下，体型胖胖的，面色微黑，脸上堆满了谄笑。细狭的眼睛中透着一股世故的味道。想必定是廷尉张大千了。

张大千自得知公子彻要来的消息，便算着时间，带着廷尉正和左监，早一步来到府前恭候。

照理说，以他堂堂廷尉身份，位列朝廷九卿之中，掌管朝廷司法审判之权，完全没有必要对一个不得重用的公子如此谦恭。可是近来城中愈演愈烈的舆论风暴，迫使他重新审视起这个闲散公子来。

近来这公子彻死而复生的消息传的满街满巷都是。就连他的耳朵里也不可避免的飘进了几句，大概意思是说此人命运得上天垂爱，福泽深厚，必将成就一番非比寻常的事业。

这些坊间传言纷纭复杂，古来有之，以张大千的阅历本应见怪不怪。然而他素知无风不起浪。市井传言一旦与朝廷的人和事扯上关系，其中往往会有一定的深意。因此，他不得不小心对待。

眼见元彻下了车，他赶忙迎上来，躬身行了一礼，“听闻公子遭奸贼毒手，下官日夜悬心不已，只想着能够尽早破案，为您报仇雪恨，故而没来得及登门探望。今儿见到彻公子安然无恙，当真是可喜可贺！”一番话非但将以前不周到的地方轻轻掩过，顺带还卖了元彻一个大大的人情。

元彻见此人如此乖觉奸滑，不由得咧嘴轻笑。念到此番还有用到对方的地方，便也与他敷衍。他道：“廷尉大人为我的事如此辛劳，这份心意本公子记下了！我今日前来……”

“我知道！我知道！柳姑娘已告诉下官。”张大千抢着答道，“公子请随我来。”

元彻与柳轻衣跟着张大千进了廷尉府大堂。因为提前打过了招呼，此时大堂里面空荡荡的，除了他们五人，连个当值的人也没有。

张大千不顾众人有异的目光，坚持邀请公子元彻落坐主位，又亲自奉上茶，才解释道：“廷尉大牢阴森晦气，您大病初愈，不宜亲身前往。您想要见谁只管告诉下官，下官将他传上堂来就是。”

一面说，一面将早已备好的木匣打开，取出一沓供状，呈给元彻看，“下官已经命人将案犯的口供整理好，供您观阅。”

元彻赞赏的望了张大千一眼，取来口供一张张翻看。十数份口供，无一人供述罪状，尽是些喊冤的言辞。

“依尊府来看，这些人果真是蒙冤的？”元彻晃着手中的供词问。

“额……”张大千翻了翻眼珠，沉吟了一下，方道，“冤自然是不冤的。他们身为护卫，未能保护公子周全，犯下了失职的重罪。但要说他们与刺客勾结，这里面眼下尚有诸多疑点待查证。”他只讲事实，不设立场，说来说去，也没点到是否蒙冤的结论上来。

元彻微微一笑，忽然伸手臂勾住他的脖颈，亲密的形状犹如兄弟一般。

“贵府查了这么久，到如今一点进展也无，父王面前只怕不好交代吧？”他故意压低了声音，向张大千慢慢施压。

这勾肩搭背的动作，对他而言虽不觉得怎样，可时人都以庄重自持为标榜，将此视为轻佻亵玩的轻薄之举。因此，堂上众人不由得露出鄙夷之色。加之对他的特殊嗜好略有耳闻，因此愈发惊得目瞪口呆。可为了避讳，仍然慌忙背过身去。

也不知是被问到了急处，还是感受到了人身的威胁。此时张大千额头上已有汗意，干笑道：“依下官来看，侦破此案的关键，还是要尽快逮捕无邪山的奸贼。”

“你的言外之意是说这些被抓的人无关紧要，父王抓人抓错了？”

张大千慌忙摆手道：“下官岂敢！岂敢！”

元彻瞄了他一眼，见他一步步上套，嘴角不由得微微上扬，“我有一策可解你当下的困境。你可愿意听？”

张大千道：“还请公子赐教！”

元彻咧嘴一笑，用他人不能察觉的声音对张大千说了一句话。

张大千刚听了一句，便“啊”的惊叫一声。众人好奇的用眼角余光，瞟向二人，但见二人簇拥在一起，交头接耳。那副亲昵的模样令人好生尴尬。

元彻连忙捂住他的嘴，训道：“你叫什么叫？”

众人听了，心中又是一阵冷汗。

张大千也知不妥，满脸的赧色，压低了声音道：“这可如何使得？若叫大王得知……”

元彻把他抓住，悄声道：“你只管按照我的意思去做，只要暗中多派人手，难道还怕他们跑了不成？只要其中有对方的人，他们之间一定会联络，到时候我们就可以一网打尽……”

张大千听他说的有理，脸色渐渐舒缓下来。

末了，元彻拍了拍张大千的肩膀，用极为沉稳坚定的语气给他吃下一颗定心丸，“要说这世上最想侦破此案的人肯定非我莫属，我又何必骗你呢。事成之后，这可是大功一件！”

这话若换个旁人来说，张大千必要嗤之以鼻的，可是以元彻这位苦主兼公子的身份说出来，似乎就有了七八分的可信度。

想到这里，他立即按照元彻的意思，吩咐众人提审嫌犯的诸多事宜。

堂下三人急忙收起胡思乱想，按照吩咐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