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多年养尊处优，但是凌风身体对危险的防御本能却是丝毫不减。

感觉被杀机笼罩，凌风瞬间后退百步。甫一站定，便见一股雷电携惊人之势，瞬间朝女子当头劈下。这雷电之势无比骇人，携带着几乎要毁灭这一方天地的可怕气息。

在凌风愣神的刹那，天际轰鸣，另一道雷电碎裂长空又至！

凌风一惊——

天道法则！

居然是天道法则！

雷电交织中，凌风看见女子从咬紧牙关到口吐鲜血。新落地的鲜血中新长出了一簇簇荆棘花，而女子始终仰头望天，嘴角始终勾着一抹冰冷嘲弄的笑意。

九道捆仙索长达三千年的囚禁，又有天道法则强横加身，这女子究竟触犯了何罪，才会受到这样的惩罚？凌风不解。

眼见着一道道可怕的雷光劈下，凌风心中不忍，在远处匆忙为女子支起结界，以减弱雷电的攻击之势。而天雷一道接着一道，一道比一道更加强势的劈下，最终连凌风支起的结界都无法抵挡，而女子，却已经无力支撑。

结界消失的最后一刻，凌风将化风术和踏雪步法用到极致，瞬间进入到雷柱之中，用身体护住了女子。原本攻向一人的雷电被凌风化解了一半的攻势。

雷电贯穿天地，雷光交织中，在鲜血中长出荆棘花被灼烧枯死，雷柱中隐约可见紧紧相拥的两个人影。

天雷结束，凌风怀中女子垂首不动，安静如死。

却有微弱的气息，证明她还活着。

凌风擦去嘴角的血迹，他看着鲜血顺着女子身上新添的焦黑伤口汩汩流下。地面新旧血迹交叠，血迹之上荆棘花丛生，凄厉又妖艳，凌风不由低低一叹，忍着背上的疼痛，侧身为女子换了一个舒服一点的姿势。

“多谢。”凌风听见女子虚弱的声音。

两人本就没有不可解除的仇怨，何况确实如女子所说，凌风城近日并无人员伤亡，他自然不会因为此事希望女子以死偿还。但是，因为之前发生过争执，此时女子这么心平气和的和他说话，凌风有些不好意思，尴尬回道，“无妨。”

“三千年了，”女子冰冷一笑，“每百年天降九九八十一道法则，却又对我的身份有所忌惮，而刻意留我一息。天欲灭我，却又灭不得我，想想真是可笑！”

“……”凌风无语。见过不怕死的，只是没见过被九道捆仙索与天道法则惩罚的快死了，还如此嘴硬不屈服的。

“恕凌某冒昧，敢问花主因何而触犯了天道？”话一出口凌风一阵后悔，这不是在人伤口上撒盐吗，凌风轻咳一声忙道，“若是不方便，花主可以不回答。”

闻言，女子抬起头审视着此刻已看不出仙风道骨、洁净无尘之姿，狼狈异常的凌风，脸上浮现出一抹沉色。

以一个相拥的姿势，被一个酷似亡妻的陌生女子这样死盯着，凌风觉得脸上发烫，不自觉移开目光，“花主这是何意？”

“没有什么方便不方便，”女子长叹一口气道，“我如今之局，皆与南宫有关。”

“南宫？”凌风怔住，“花主所说的南宫可是妍儿？”

“是。”

“妍儿一介凡人，三千年前便已魂飞魄散，又如何能左右花主您的命运？”凌风不信。

“魂飞魄散？”女子眯起眼睛斜睨凌风，“这又是哪位壮士的信口雌黄？”

“！”凌风一噎，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不过是自己根据三千年来的情形推断的罢了，怎么就叫做信口雌黄了呢……

“护城大阵的施法之地若是换了暮卷，可能会是神魂俱灭的代价，而这里却是日光，草木皆可成灵的日光，南宫以身殉城，其实当年的死局并非不可逆转。”提及暮卷，女子的思绪一下子飞向更远的地方。

那时大陆初辟，四海蛮荒。那时她虽然初初化为人形，却法力强大，仗着一身幻术周游天下。那时的暮卷和日光还是两片大陆，中间隔着一片海域，还没有山脉阻隔。

那时的她遇到了一个少年，少年名叫宿曜，虽然出身草野却是一身傲骨、光风霁月、坦坦荡荡。她，自此妖心萌动，便随他闯荡天下，从此快意恩仇。

二十五岁时，他说他想成为至尊王者，她便运筹帷幄，助他统御天下，看他威临八方。直到那个光风霁月的少年坐上了帝王的宝座，她才知他并不爱她，她只是他为王称帝路上的一颗垫脚石，仅此而已。

她顶着王后的凤冠，忍受着后宫寂寞，主宰着后宫女人的生生死死，而他始终冷眼旁观，她才知他眼中只有权谋从无爱情。

没有爱情她尚可忍受，毕竟是她自己选的夫君，但是，直到看着他在至尊之位上变成了一个满腹猜疑、满心算计之人，看他为渊驱鱼、不辨忠奸、滥杀无辜，看他将清明盛世搅和的乌烟瘴气，她终有一日忍无可忍。

那时的他帝命已成，她不能改他之命，便要他之命——只是没想到杀他的代价便是与他同归于尽。

他死后进入轮回，而她的魂魄却回到这片孕育过她、终日落雪的日光大陆，直到神识彻底飘散，最后回归天地，她才发现自己不会魂飞魄散这一本事。然而，没有了灵力，没有了温热的肉|身，她才发现这片大陆好冷好冷，冷到她的心逐渐麻木。

她在天地间看着荆棘花一个个修成人形，看着沧海变桑田平地起山丘，看着日光大陆和暮卷大陆合并一处、一条万壑绵延的山脉将东西阻隔，还有一个身着黑衣的少年背影，固执的守在一处，将时光守望成了永恒。

她浑浑噩噩不知几千年，直到凌风与南宫妍等人到来。她看着这个容颜与自己七八分相似的女子与凌风相知相爱，相许相守，竟渐渐滋生了妒忌的情绪——这是她位及王后备受冷落之时都不曾有过的情绪。

她看出南宫妍的自卑与纠结，所以，在凌风城城成之日，她诱哄了南宫妍以身祭阵，并吞噬了南宫妍的魂魄。

南宫妍与她见过的所有人都不同，普通人都是三魂七魄，而南宫妍却是有三魂八魄。直到接收了南宫妍的过往记忆她才知道，那个将她视为垫脚石的少年，却在转世之后将一个与自己极为相似的女子宠上了天际——他不是不懂爱，只是不爱她罢了。

那时的她愤怒、不甘、悲恸，本欲重凝形身复仇，却被灵武界的天道囚入神葬海，生生受了三千年的雷劫。

女子意识归来，苦笑道，“三千年前，城主与迦易在此建城时与我荆棘花相斗，耗费人力财力无数，最终选择了在花篱之上建城，大概觉得这是一劳永逸的办法吧。” 女子不待凌风回答便继续道，“这建城之人中，有一女子七窍玲珑身负鬼才，她便是南宫，也只有她看出来荆棘花在等待反攻的最佳时机，那个时机便是凌风城成城之日。凌风城阻隔花篱沐浴日光雨露，荆棘花岂会相容。城主可知，护城大阵开启的时候，也将是凌风城这一座空中之城最为虚弱的时候，只要此时反攻，凌风城即使耗时百年，也必将在成城之时功亏一篑，城中众人都会成为荆棘花的花肥！”

凌风一惊，南宫妍于凌风城即将成城之日以身殉城，他一直以为是因为这护城大阵的开启需要生人献祭，却不知当时竟暗藏如此巨大杀机。

“建城之时南宫以心头血喂养荆棘花，城成之日她以身献祭护城大阵。而这场献祭，最终换得荆棘花退守花篱，凌风城成城。其实这场祭祀，本只需她一世生机，或者只是她大半条命，本不需要她魂飞魄散。”女子道。

“如若只是一世的生机，为何这几千年来我求尽缘法，却追寻不到她的气息分毫？”凌风追问。

女子凝视凌风，想起了那个深情的女子，“城主是否曾许诺过她，凌风城成城之日，便是迎娶她之时？”

“是又如何？”

“城主深爱南宫，却不了解南宫，那样一个琨玉秋霜的女子，在被逆鳞侵犯过之后，你认为她还会毫无顾忌的嫁给你吗？”女子话锋突转，“何况，你们即使能够摆脱逆鳞一时，却不能摆脱逆鳞生生世世，你们当初加诸于逆鳞身上的，他终将百倍千倍讨还回来。但是，如果她死了，那么一切的恩怨也便会随她而去，毕竟，逆鳞对她的执念可比对你的深多了。”

凌风闻言沉默，是的，他怎么能忘记，以逆鳞的通天手段，待他收复暮卷而后卷土西进，凌风城又如何能够偏安一隅？如果他与南宫妍恩爱两不疑，势将刺激逆鳞以更加血腥的手段，卷起更加疯狂的报复。

“所以，南宫妍与我约定：我助她成城并护凌风城百世安定，而她，自愿献出魂魄助我重生。当时的我，因为个人恩怨和往世情仇一心想着重生与报复，与她，一拍即合！”女子的话语轻淡，却将凌风钉死在原地。

他等了南宫妍三千年，守着一世的孤寂，甚至在南宫陵点燃七七四十九盏长明灯结魄，想着即使只能捕捉到南宫妍一魂一魄也好。而南宫，却以往生为代价，与眼前之人达成约定，只愿守他平安，守护凌风城百世安宁。

“如此说来，花主被困于此，便是因为……”凌风心脏抽痛，一阵站立不稳。想起自己来此建城之时的执着和南宫的默默相伴，凌风心内抽痛，南宫愿意以身祭城，究其原因，何尝不是为了自己。他不知该心疼南宫妍，还是怨恨自己，抑或是将所有过错怪在眼前女子身上。

“灵武界的天道便是，但凡妖类，若是杀生、噬魂，便要接受天道惩罚。”想起这三千年的遭遇，女子苦笑，”而我以为只要你情我愿即可，却忘了天道法则不讲究这些……”

凌风看着女子，目光颓然，“被囚此地，你可后悔过？

“悔过。”女子回想这三千年生不如死的日子，何止一次悔过。然而如今，众花灵已经默默为自己筑好形体，又以凌风城安宁为要挟，将凌风送来此地——她们的筹谋，她亦猜得出：不过想以自己这幅容貌，换他一个甘愿罢了。

女子看向凌风道，“凌风城成城、寒冰塔成塔均有三千年，三千年来凌风城子民更是与日俱增。而随着我荆棘花日益繁衍，所需要的灵力势将更多。城主是否想过，花灵作乱，除了以此胁迫城主，还是在与你凌风城子民争夺有限的灵力资源呢？”

凌风闻言沉默，世事因果循环，哪有绝对的对与错。

凌风城与花篱、南宫妍与花王——

这其中的恩恩怨怨，又怎是三言两语便可说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