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好是午间昼盹时分。

“哎呀，公子回来了！”一个老仆瞅见他，立即迎了上来，接过萧以洛手中马索。

与老仆一番寒暄后，萧以洛将马匹交代于他，径直走进庭院内，绕过一条曲折的回廊，便到了书房。

书房正对门的案桌前，有一人手执狼毫专注批阅书卷。

这是当朝尚书萧缨，自圣上北征蒙古之后，便被委以辅太子监国之任，深得圣上信赖。他看上去约莫五十多岁，清瘦面庞上皱纹淡出，长须银髯但目光矍铄气色甚佳，虽着一身素净衣衫，手投足之间难掩儒雅之气。

听到有急促的脚步声，他微微抬起头来，望见门前来人，欣然一笑。

萧以洛神色恭肃地上前拜倒，“父亲，孩儿回来了。”。

见是萧以洛进来，他放下手中毛笔，起身走下案台，眉眼含笑，扶起萧以洛，道：“这几年在外可还习惯？”

“让父亲惦记，一切皆好。”萧以洛起身欣然答道。

二人落座。

萧缨面带笑意，打量了他片刻。萧以洛面容清瘦，相较前两年身材已是高大壮实不少，虽是风尘仆仆，但难掩一身正气，他心中自然清楚，这位自幼受到各方呵护的公子此番在江湖之中定然是受到了许多磨难，如今安然归来，身上已多了几份淡然和成熟，他目光中流露出满满赞许，问道：“这两年游历可有收获？”

萧以洛淡笑，点点头：“孩儿走过山川万里，所作记载尽在此册。”说着从怀中掏出怀中一本厚厚的手稿，交呈萧缨。

萧缨略略翻阅，内中各府州民情、周边各国风土民情、国情分析及各处兵防战备应有尽有，一时无法详看，遂先收起。

“看来出去多历练一下也挺好，这江湖正是你们年轻人该闯荡的地方。”

萧以洛平静一笑，转到正题：“前些日父亲信中说有紧要之事，不知是何……”

萧缨缓缓叹了口气，起身踱步，若有所思。

几个来回之后方才驻足停下，望着萧以洛，“庙堂之事，为父本不想将你牵扯进来，只是你大哥随军远征，二哥又身陷囹圄……”说到这里，他目光暗淡了些，悠悠叹了口气。

“二哥为人磊落，此番定然是被人构陷，等圣上远征回来自有定夺，父亲不必忧心。”萧以洛安慰道。

萧缨勉强挤出一笑，“但愿如此吧。”说着，他从案中抽出一张沾满血渍的手书。

萧以洛接过来，瞟了一眼，一脸诧异道：“父亲，这是……”

“济南府提刑按察司使柴平大人的手书。”

“柴大人……”萧以洛回忆片刻，似乎有些印象：前两年路经济南之时，他曾见过柴平其人，此人正己修德、清廉爱民，在百姓之中颇有名声。

萧以洛打开手书，手书上许多地方墨迹化开，夹杂着血渍宛如一幅凄壮的水墨红梅图。他仔细看去，但是除了最后一页几个字“危已！请大人速速定夺”，勉强可以看清外，整份手书再无完字。

他抬头望向父亲，一脸疑惑。

萧缨面色凝重，缓缓道：“此手书是柴平次子柴迅临终之前舍命托人送来的……”

萧以洛心中一怔，登时觉得手书的分量沉重了几分，复将手书又翻看了几遍，既是柴迅舍命所托，必然是十分紧急之事，可是手书之上字迹却是一片模糊……

“就在手书送来的前一日，地州也呈报上来了柴大人的殁状……”萧缨停顿一刻，叹道：“因染风寒不治而亡……”

“这……未免也太巧合了些。”萧以洛显然听出了父亲的担忧，柴大人之死只怕另有隐情……

萧缨略带沉思，点了点头幽幽道：“柴迅身上有多处剑伤，最致命的是后腰处的暗器——你常年行走江湖，可知道这种暗器？”

他说着将一柄袖珍的三尖两刃刀递给萧以洛。

萧以洛接过来端详了半晌，这柄暗器捏在手中甚是顺手，刃尖处尖锐且锋利无比，隐隐透露着一股寒光。若是中了此种暗器，必然非死即伤；而且即便是受伤，最轻也是要脱一层皮的，显然那使用暗器之人定然是狠辣的杀手。

他摇了摇头，道：“这种暗器工艺精湛，只怕寻常江湖人是用不起的……孩儿从未见过。”

“你收着罢。”萧缨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官府至今也未查到凶手，听说是江湖中隐秘杀手所为……”

萧以洛心中一怔，隐秘杀手——他突然想到了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手榜。

“怎么了？”

萧以洛摇摇头，沉吟道：“同一时间内二人相继去世，只怕事情有蹊跷……”

萧缨不置可否地叹了口气，道：“柴大人西辞之后，太子曾派人暗地调查，但人尚未到济南府地界便没了音讯……如今这伙势力对太子的行踪了如指掌，已然渗透到了殿堂之上，殿下左右定然藏着汉王的眼线……”

“孩儿愿前往济南城。”

　萧缨沉重地叹口气，萧以洛心细，正好派他去调查此事，只是此番远行未知前路几多艰险。如今正值用人之，犹豫片刻他终究还是点点头。

“你虽年纪轻轻但早已受圣上钦点为巡按御史，此番任职，朝中也不会有太多异议。此去济南府务必调查清楚柴大人之死因……”他沉吟半晌，继续道：“汉王如今就藩乐安州，京都朝堂之事不论大小却了如指掌，殿下身边定然有汉王的谍探，想办法查出此人。”

“是！”

“另外，自汉王封地乐安之后对济南府中官员大肆笼络，之前听柴大人说起，有一个线人据掌握了一些官员贪腐罪证，定要想办法联系上他……”

萧以洛心中一怔，点头问道：“这人是谁？”

萧缨摇摇头，叹了口气：“此人只与柴大人联系，柴大人去世之后线索便断了。听柴大人生前提起此人，名曰百灵……”

“可是百灵鸟的百灵？”

“没错，只怕真名另有其名……”萧缨望着他，停顿半响，欲言又止，最后终于开口道：“此去任职，困难重重，遇事自当便宜而行……”

萧以洛会意，点头恭敬回道：“孩儿领命。”

他虽年纪尚轻，但聪慧从容，难得又收敛得了锋芒，性格温良稳重，颇有大将之风。萧缨心中明白，此行他是不二之选。“去见一下你母亲吧，她想你想得紧。此事不宜迟，今晚在家过一夜，明早便启程去济南府罢。”

“是，那孩儿便退下了。”

萧缨摆摆手，背过身去，不再说话。

此番凶险，只有他知道，听着脚步声消失在门外，低声叹道，“既受朝廷俸禄，那便由不得自己了，但愿你能逢凶化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