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时间，蓝岚打算用一个月恶补法语，三个月研读教材，两个月写论文。搬家第一天上午，把家务琐事留给了从凌家带过来的住家阿姨，蓝岚便背着法语教材去了图书馆。

她在书桌前坐了下来。周围散布着看网课、写作业、看书、玩手机的大学生。她看了大半页教材后，开始头疼。

好在才上午9点，她还有一整天的时间慢慢学。她掏出手机，看了会儿小说。10点，11点，12点。她去一楼咖啡厅解决了午餐。

她又打开书，可是饭后一阵困倦袭来，咖啡也没起到应有的效用。她趴在桌上小睡了一会儿，尽管，平日她并没有午睡的习惯。

下午2点的时候，她又看了几页书。玩手机。看书。晚9点，图书馆要闭馆了，她于是起身回家。这时，书才看了不到10页，而且到底记住了多少，也很难说。

回家的路上，她买了一杯咖啡捎回家。她手中的这套法语教材分上下册，共756页，要想在一个月内恶补完，每天要看25页强。

她不能拖下去。她不能失败。她不能失去凌崡。

蓝岚决定熬夜补足进度。

晚12点。她并没有碰手机，她对着书，看着些法语字母在她眼前铺陈开去。她不知道她看着些什么。

她很害怕。她看不进去书，也不肯去睡。她怕的是输掉这个约定。她从未这样害怕过。以往，虽然有些科目学得不好，但她家底厚，没有求职谋生的忧虑，家产打理也有凌崡操心，她什么都不必发愁。

她突然被莫名的恐惧感包围了。因为她习惯了依赖于凌崡，却突然发现，凌崡不打算再做她的依靠了。

她在恐惧中呆坐了半夜，快天亮时，才撑不住睡去。再醒来，已是正午。自然，她没能在第二天剩余的半天中，完成这两天共计50页的进度。吸取了昨夜的教训，虽然还差十来页的进度，蓝岚也不打算再熬夜了。

晚11点，她就躺到了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她不停地胡思乱想，一会儿是法语单词，一会儿是周柠的穿着仪态，一会儿是凌崡某天说话的语气，一会儿是宋誉的劝告。她的脑子里不断翻腾着。她于是爬起来，打开灯，喝了盒牛奶，又勉强翻了两三页书。

大约凌晨两三点时，她终于睡着了。这一夜，她睡得很不安稳，各式破碎的梦境不断浮现，醒来大多都忘了，只记得仿佛看见周柠穿着婚纱，手挽着凌崡。草莓图样的棉质枕巾上，有一小块湿漉漉的。

整整一个月，她没睡过一天好觉。总是在夜间的焦躁不安和白天的疲乏困倦中循环。一个月过去，较厚些的上册法语教材，好歹是翻过一遍了，姑且不论记住了多少；薄些的下册，还剩了200页左右。于是只好再从预计读教材的三个月中，挪出半个月给法语。

第43天，她开始读经济学教材。为了偷懒，她读的是书单上教材的中文译版。她强忍着头疼看了四五页，对书中提到的术语一知半解，不过，总算也开始步入正轨了吧，她想。

好景不长，读完序章，进入正文，虽说概念能看懂个大概，可是对应的函数图像的列式和作图全忘了个一干二净，所以教材后的习题根本完成不了。

她只好找了本初中数学教材恶补。这又花去一周。

于是，第50天时，她的进度还停留在第一本教材的第一章。

还有130天。假如用两个月写论文，那么还剩70天钻研教材，7天看1本书，能够完成吗？蓝岚只好再次调整计划，将写论文的时间缩减到一个月，给每本教材留出10天的时间。

与此同时，凌崡正面临着宋誉的质疑。

“既然她要补法语，要学经济学和管理学，为什么要休学？回法国读书不是更好？”

“休学是岚岚自己的主意。”

“你知道这是馊主意。”

“她在里昂待了一年，并没能把法学或管理学学得很好。”凌崡不无嘲讽地看了宋誉一眼。

“这么说，你是笃定她学不好了？”

凌崡沉默片刻后才道：“岚岚的依赖性太重，一个人，在哪里都学不好。”

“她的英语学得非常好”，宋誉提醒他：“当初你学英语的时候，一直拉着她一块儿追剧、配音、练口语，研究费曼学习法的时候，也是让她扮演学生，蓝岚的语言天赋不错，只是爱偷懒。你的法语很好，还修了经济学的双学位，如果你真想要一个学霸老婆，为什么不自己教她？”

为什么？为什么以往蓝岚在学业上偷懒的时候，他不但没有自己教她，甚至也没有严格地要求她呢。也许……凌崡不愿意再深想这个问题。他没有回答。

因为是多年老友，他和宋誉并不讲老板与员工间的生疏客套。他身边也很需要一个敢而且愿意提意见的人。平素宋誉才懒得干涉他的感情生活，只是对于蓝岚，宋誉少不得要替她说上几句。

凌崡对此并不生气。他甚至有些心虚。他打算抽时间去看看蓝岚。

第100天。在过去的50天里，按照规划，蓝岚本应读完5本教材。但她只看完了3本。平心而论，以她的基础而言，这个阅读速度已经不能算缓慢了。可是，阅读教材的时间只剩下了50天，还有7本教材。

蓝岚的心态近乎崩溃。她的阅读速度并不稳定，有时对着书一整天，也看不进去几页，心里总是胡思乱想；有时能沉静地看上大几十页，本该好好褒奖犒劳自己一番，却仍将自己骂个半死，只因为中途休息了半个钟头，看了会儿小说，而这半个钟头，本可以用来赶些进度的。

她在自责中睡去。

这时，凌崡拧开卧室房门，走了进来。

在凌家时，他们彼此间都是不设防的，卧室、书房都是随意进出，阿姨见怪不怪，自然不会阻拦。

因为这段时间睡眠质量差，蓝岚开始掉头发，皮肤也不大好，嘴角上火，长了两颗痘。

凌崡半蹲在床前，心疼地端详着她。他吻了吻她脸颊边一缕乌黑的秀发，接着是额头、鼻梁、鼻头、唇。他的动作很轻，仿佛是怕惊醒她。

睡梦中的蓝岚，皱着眉头，似有忧愁。

凌崡并没有在那儿多待。一阵若有若无的甜香钻入他的鼻间，威力不亚于霰弹，他几乎是落荒而逃。

之后的两三个月中，凌崡再未去过那里。

转眼，又是两个月过去了。还剩20天和2本教材，2篇小论文。

事实上，读完了8本教材，即便是囫囵吞枣，不求甚解，蓝岚也已取得了不小的进步，阅读速度和效率，都非起初可比。虽只剩20天，但好好规划一番，充分利用时间，未必不能完成。纵使写不出很好的论文，但只要真是她亲笔写的，大致上瞧得过去，凌崡总不好刁难她。

可是，恰是在这曙光之际，蓝岚却陷入了恐慌，乃至绝望之中。

整整一天，她没有打开教材。先是看小说，可是心里慌得很，小说也看不进去。便转头看新闻，虽说在她看来都是些十分无聊的东西，却是一刻不停地刷着。她只是想找点事做。

她开始玩手游，大笔的氪金充钱，做日常，开副本，打帮会战，从早到晚，甚至夜里睡觉时，也在挂机。

她并不觉得手游很有趣，相反，她觉得游戏里的各种活动、任务繁多又无趣，一天做下来疲惫不堪。她只是想找个地方，躲开现实。

她好些天没出门了。她不想和人接触。后来她甚至请住家阿姨回了凌家。她的活动范围已经缩小到了卧室和主卫。

她依靠外卖和泡面生存。

她没有再看教材，一页也没看。论文，一字未写。她怕得厉害。如果说20天内做完这些仍是不无希望的，那么在这样熬过了19天之后，便是绝无可能了。

约定中的最后一天。她倚着墙呆坐，时不时不安地看看桌面小钟，数着一点点过去的时间，计算着他们的婚约的寿命。

那时她并不知道，她所怕的，并不是看不完书，或写不完论文。她怕的是她努力做完了这一切，才发现她写的小论文狗屁不通、一文不值。她怕即使她尽了全力，她也仍然只是被凌崡嫌弃的傻妞。

那么，她的努力，只证实了她的傻气。

相比之下，因为作死导致的失败，或许更能保护她脆弱不堪的自尊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