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崡打算最后再去瞧瞧他的白菜。

蓝岚哭过后，困意涌来，已经沉沉睡去。被泪水沾湿的头发粘在脸上，眼睛发肿，眼下青黑，脸色惨白，唇色黯淡，凄厉浑似女鬼。

凌崡久以菜农自居，便很有些自责。他取来湿毛巾，替蓝岚擦洗泪痕。他又从梳妆台取来她的瓶瓶罐罐——眼霜、面霜，唇膏等物。一番轻柔涂抹后，凌崡满意地收工了。他忍不住亲了亲她，又亲了一下，再亲一下。

这时，蓝岚终于醒了过来。她看到眼前的凌崡，感受到他柔软的唇和温暖的气息，只当又是在做梦。她很喜欢这个梦。蓝岚毫不客气地捧着他的脸，亲了个痛快。凌崡想要推开她，却好像浑身无力。他全身的力气，似乎也只够解开她的衣裙。

这一晚，凌崡没能离开。

第二天早上，凌崡没去公司，先买了紧急避孕药，混在维生素里哄蓝岚吃了。他这才放心些。

蓝岚撒着娇，抱着他，不肯放他去公司。于是又亲热许久，加上答应下午早些回来，晚间带她出去玩，凌崡这才脱身。

办公室里，对着好几百页的退婚协议终稿，凌崡头疼不已。大概，他一生中并没有干过比昨晚更蠢的事了。宋誉昨晚另有约会，并未留宿凌家，见他头疼，反而不解道：“你既然急着退婚，不赶紧拿给蓝岚签字，还等什么。对了，徐彬那边，想要约你今天见面，我排在了下午3点，例会散会后。就在办公室。没问题吧？”

听到徐彬的名字，凌崡头更大了，却也没有推掉见面的事。他不喜欢无意义的拖延。他翻了翻退婚协议，正文只有3页，之后是数百页注释、清单和其他补充条款。细致严谨，是他的作风。他不肯留下任何可能被人抓住的漏洞，所以总是尽力做到最好，至少是他能力范围内的最好。

与蓝岚、徐彬不同，他不是在家庭的温暖中长大的。他的母亲是个捞金女，本以为母凭子贵，至少能捞张长期饭票，谁知老头子根本不稀罕。他给了她一笔钱，让她“处理”掉肚子里的孩子，虽然那时胎儿已有近六个月了。月份太大，母亲又妊娠高血压，医院不肯做引产手术。

于是，在所有人的嫌弃中，凌崡出生了。一出生，他便被丢弃在了垃圾桶。一位拾荒的老妇人捡了他，当猫猫狗狗般养着。养至他5岁多时，养母得了病，渐渐病重，卧床不起，全靠他捡瓶子卖，换钱买食物。废品店老板看他小，都故意压价。母子二人饥一顿饱一顿地苦捱着，不久，她死了。

在街上流浪了约莫半个月，饱尝人间冷暖，又险些被人贩子掳去、打断腿做乞丐后，他被送进了福利院，他这才开始上学。不过，他在捡瓶子卖时便学会了算数。他学东西很快。比起捡垃圾和挨饿，读书简直太容易了。

妻子难产而死，孩子不久也夭折了。凌父心灰意冷了三五个月，又放浪形骸了好几年，终于再娶，却查出了有碍生育的脏病。他这才想起来寻访他当年的风流史，所遗留下的副产品。

凌崡恰是其中之一，而且是其中最聪明的产品。他被接回了凌家，那年他7岁。

老头子不喜欢他。他也不喜欢老头子。最妙的是，他们彼此都毫不掩饰这一点。老头子生命中所剩下的唯一乐趣，似乎就是冷眼寻着凌崡的错处，好拿电线抽他。尽管这错处，也许只是握笔姿势不对，或是吃饭时的规矩不够好——而且老头子也并不曾教过。

凌崡挨打，从不肯求饶，也不躲。他只是狠狠地死死盯着老头子，盯得他发毛，盯得他不由得手上更加了几分力气。为了剥夺老头子的乐趣，也为了少吃些苦头，凌崡犯错的次数越来越少。也正因此，老头子虽然不喜欢他，却没有理由拿其他副产品换掉他。

圈子里同龄的孩子也不喜欢他。他是个来路不明的野孩子，还是个经常考第一、让其他人颜面无光的野孩子，他还是个蓝岚喜欢的野孩子。这些都是他的罪过。

不过，日子久了，孩子们逐渐接受了他。毕竟他总考第一，而且并不嘲笑他们考得不好，还肯把作业借给他们抄。

老头子始终不喜欢他。他的妻子自然也不喜欢他，等她终于想明白既然她不会和老头子有亲生孩子，也许好好对待凌崡实是个不错的主意时，凌崡已经不肯理会她了。

如果说他曾感受到过家庭的温暖，那么除了养母生病前一点偶尔的温情，就全是在蓝家得到的了。蓝叔叔、蓝岚，甚至徐彬，都对他不错。而且这样的友善，不同于其他孩子的客套或有所希冀，他们确实喜欢他。

这三人中，自然蓝岚最喜欢他。蓝叔叔对他，更多是爱屋及乌。

凌崡也很喜欢蓝岚，却又不敢太喜欢她。一个完美的人，不应当有太强烈的感情。人有了感情，便也就有了弱点，便容易犯错。而他，却不能犯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