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方回到酒肆时，太阳正好西沉，天边好大一片红霞。

秦掌柜已将酒备好，放在一架马车里。见了柳方，示意他赶紧将酒送去。

柳方回到了后屋，换了一身衣服，又从自己床下抱出一坛酒来，这才出去。秦掌柜见柳方抱了坛酒，也是习以为常，并且嘱咐柳方道：“方才张铁匠过来，叫我给他送两小坛春酿过去，订钱已付了，你去我柜上拿上酒，先去张铁匠那一趟吧，记得把钱收回来。”

柳方应是，去柜上取了酒，一同放在马车内，牵着马向着村子里走去。

张铁匠一家，家里几代人都在杏花村里，做些打铁生意，谁家铲子坏了，铁锅烧了个洞，都得去张铁匠那补补，张铁匠手艺确实一流，无论是他补过的东西，还是他打的一些铁器，村里人用了都竖起大拇指，唯独他那脾气，实在酸臭无比，顽固至极，偌大一个村子，没几人能受的了他。听村里老人说，他还是个孩子时，张家就在杏花村里定居了，那张家祖上的脾气一个比一个臭，到了张铁匠这儿，已是收敛许多了。

柳方低声下气惯了，面对张铁匠的臭脾气，也能笑着脸往上凑，故而柳方是这村里里为数几个不多的不讨厌张铁匠的人。

前方一户人家左转，进了巷子，便是张铁匠铺子，巷子狭小，马车进去不得，柳方将马车放在巷外，便提着两坛酒进去。

还未到铺子，叮叮当当的声音便从前方传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金属特有的那种刺鼻的味道。柳方笑嘻嘻进了铺子，只见一个背影满头白发，不修边幅，上身只穿了一件灰白无袖短褂，露出双臂，臂上肌肉棱角分明，随着手臂的一次次敲打，看上去竟有一股奇特的韵律，下身穿着一条麻裤，脚上踏着一双草鞋，若不是身材高大，肌肉壮硕，活脱脱就是一糟老头嘛。

“张铁匠，你要得酒到了，我给你放哪儿？”柳方上前问道。

张铁匠默不作声，依然忙着手中活计，没有丝毫说话的意思。柳方知道他的脾气，也习惯了，自顾自找个地方坐下，这地方燥热，他有些口渴了，想找些水来喝。

少顷，张铁匠放下手中的活计，随意掀起衣角擦了汗，这才转过身来。只见张铁匠样貌到还算英俊，剑眉笔直，眼若晨星，就是脸上胡子太多，破坏了这份美感，想来年轻时也是位美男子。

张铁匠上前来，没有搭理柳方，只是拿起酒拨开酒封闻了闻，便往后屋去了。

“嘿，张铁匠，记得把剩下酒钱给付咯。”柳方呼喊。

“知道。”张铁匠有些不耐烦，甩甩手，嘴里咕哝道：“你们这些人，一天嘴里就是钱钱钱，怎么不掉在钱眼里。”

柳方耳朵可不坏，听到张铁匠言语，心下虽不喜，脸上也只是笑笑。又说道：“张铁匠，你这有水吗？我实在渴的慌。”

“自己找去！”张铁匠明显不耐烦了。

柳方咕哝嘴，见张铁匠进了屋，便起身找水，走遍屋子，除了发现淬铁时用的一缸子水，别的也就没了。

“唉。”柳方站在大缸前，摇头叹气，忽见台子上放着一个青皮葫芦，柳方便拿起葫芦，拔开塞子，一股清香扑鼻而来，柳方再熟悉不过，这不就是自家的酒吗？

“嗨，管他的，酒就酒吧。”柳方拿起葫芦大口喝着。柳方自从六岁那场变故起，就落了个体弱怕寒的毛病，每到冬天，便全身发冷，秦掌柜便让他喝酒，祛除体内寒气，故这十年下来，柳方已然成了一个小酒鬼了。

这时张铁匠正好拿着铜钱从后屋出来，一眼便看见了柳方用自己葫芦喝酒，表情有些说不清的怪异，忽而说道：“你是在用我葫芦喝酒？”

柳方听见声音，吓了一跳，急忙放下葫芦，擦擦嘴：“嘿嘿，就一点，就一点，张铁匠莫怪。”旋即又拿起塞子，将葫芦塞上，放回原处。

张铁匠见柳方放回葫芦，眼皮又是一跳，随即恢复正常，摊出手上铜钱，说道：“来，你的钱拿去吧。”

“好嘞！”柳方上前一把抓起铜钱，便向铺子外走去。

“等等！”张铁匠在背后呼喊柳方：“你今日是不是要去做什么事情。”

柳方心头一跳，念头急转，转过身来，眼神有些漂浮，笑着说：“当然，还要去给庞参军送酒呢。”

张铁匠面无表情：“哦？是吗？那你便去吧，看你今日送酒的份上，若是出了什么意外，可来找我。”

“送个酒能有什么事，张铁匠可莫要咒我。”柳方面带微笑，只是话语间有些不确定。

张铁匠嘴角上扬，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与他平日不苟言笑的性情大相径庭，柳方看得有些发慌，赶紧离去。

出了巷子，柳方长长舒了一口气，方才在张铁匠那儿，莫名的感到有些压抑，柳方惊疑不定，心中不禁对今夜之事，起了几分担忧。

牵上绳子，柳方再次启程，绕过几户人家，期间还遇见几名同龄孩子，打了声招呼，便沿着一条小道，向南而去。

军营就在杏花村向南十里处，所驻军队乃是凤来国梧桐军，俗话说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这梧桐军的统领李开便是个十足的废材，身居骁骑大将军与征南大将军两职，已有五十来岁，上过的战场却是屈指可数，打起了仗，就会纸上谈兵，十年来，在他手里共丢了两座郡城，朝野震怒，可他却狡辩说，是将士不听他号令，才导致郡城失守，他丈人又是当朝宰相，替他说话，故这么多年下来，这位置做的也算稳当。下面的人见了，皆称奇，心想这李开丢了两座城，居然还能坐稳位置，可见背后势力不小，故皆巴结与他。年年下来，这梧桐军中，尽是阿谀奉承之辈，真有志气的，也被他撵走咯！而柳方的仇人庞参军，便是攀了李开的高枝，才能节节高升。

柳方却是不知这里头的弯弯绕绕，心头只想如何手刃仇人。远远的已能看见一面绘有梧桐叶的大旗飘在山坡上，坡上栅栏遍布，军帐布满整个山坡，四周还建有望塔，望塔之上，有将士巡查。

此时天色灰暗，军营到处点起火把，一阵阵炊烟飘向上空，些许士兵持着长枪，在四处巡逻，还有的士兵，卸了甲，坐在火堆前，嬉笑怒骂。柳方远远见了，心头鄙视不已。

将马车牵至辕门前，柳方见有士兵把守，便堆起笑脸，走向前去，低声说道：“这位军爷，小的是杏花村酒肆的，今日早些时候，庞参军遣人在小的这儿定了二十坛好酒，这儿不，就给庞参军送过来了，还请军爷行个方便。”

两名士兵互看一眼，一名士兵上前，示意柳方双手举高，然后搜了柳方全身，另一名士兵则走到马车前，仔细检查有无蹊跷之处，期间还用长枪轻轻敲打酒坛。

过了片刻，盘查完毕，士兵说道：“进去吧，记着，老实一点，别到处乱跑！”

柳方低头称是，牵着马车，进了军营。柳方已不是第一次来此处了，况且他特意留心军营情况，故而轻车熟路，一直向军营后方走去。一路上，见着士兵路过，也是低头行礼，走了半刻，方才到了军营库房。

值守库房的，是一大腹便便的中年人，身上盔甲斜挎，硕大的肚子都将盔甲顶的变了形，留着两撇八字胡，一脸油光，脸上肥肉抖动，一双不大的眼睛斜眼看着柳方。

胖子当先说道：“怎得，又来了，庞参军又让你们送酒了？”

柳方先和胖子打了一声招呼，这才说道：“可不是吗，今天十五，庞参军要犒劳三军将士，我们这些百姓自当勤快一些，以报各位守卫边关之情！”

胖子摆手，不耐烦说：“这些客套话就别说了，这次又拿了多少坛酒过来。”

“回军爷，二十坛上好杏花酿。”柳方拍着酒坛。

胖子上前，用他那肥大的手指细细盘点酒坛个数，末了，胖子有些疑惑问道：“怎么有二十一坛酒。”

“嘿嘿。”柳方笑笑，靠近胖子耳边说道：“还有一坛酒，是我家掌柜特意献给庞参军的，这酒，埋在地上足足有十年呢。”

胖子耳朵有些发痒，掏出手指柔柔耳朵，示意柳方站远些，有些疑惑：“你家掌柜有这么好心？”

“军爷不知，我家掌柜早就仰慕庞参军，可庞参军神龙见首不见尾，一直找不到门路，正好，借着这次机会，能瞻仰参军风采……”柳方说完，从怀里拿出几枚铜钱，递给胖子：“还请军爷行个方便。”

柳方低头行礼。

胖子瞧瞧四周，见四下无人，眯着眼睛看着柳方，一双大肥手却是从柳方手上拿回铜钱，速度极快。

“咳咳！”胖子指了个方向，低声对柳方说“一直向东走，看见那最高的帐篷了吗，那就是庞参军所在，你找人少的地方过去，莫要引起太大动静，出了事，可别找我！”

“多谢军爷。”柳方堆笑，抱起一坛酒，悄悄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