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

太阳的光线透过窗户的缝隙挤进这个昨夜潮湿阴冷的屋子。肖何翻了个身，把一角拖在地的衾被搂得更紧了。

啊——

一道尖锐的叫声刺破了客栈的宁静与和谐，穿透肖何的耳膜，直至大脑中枢。被突如其来的不和谐音调扰乱清梦的肖何，本能地一只手捂住耳朵，用另一只手拉过被子盖住头。

楼下的声音渐渐地丰富活跃了起来，人群疾跑的声音，客人悄悄议论的耳语，胆小者紧张地吸气和深呼吸，汇聚成沸腾的声浪。

肖何艰难地从睡梦中让自己清醒，连鞋都没来得及穿便踉踉跄跄地冲开房门，朝着事故发生的方向望去——

她倒在鲜红的血泊里，眼神里充满了惊恐与不安，披散的头发甚至竖立了起来。那名女子身着睡袍，颈间垂挂着和田玉吊坠。定睛细看，原是昨日抚琴的艺伎。

此刻仍是卯时，有人在众人的酣甜睡梦中死了。听她死前的呼喊，她是被害的。

肖何用手狠狠地掐自己的大腿和胳膊，试图让自己彻底摆脱睡意。他一跨三格地飞速下楼，挤进围观的人群中。

肖何不需要去祁都了。

因为她的手边，正是他此时此刻梦寐以求的青石。在淋漓鲜血的衬托下格外刺眼，格格不入。

一名昨日与她合奏的女子胆怯地噤声，紧紧攥在手心的帕子已经沾满了汗液，湿湿嗒嗒地，皱了。她羸弱虚汗淋漓的状态，感觉一下秒就要晕倒。

离她美丽的尸体最近的是名年过半百的中年妇女，双手合十，心里默念“阿弥陀佛”。

就连大块头的壮汉，面对此情此景，也是吓得汗毛都竖了起来，有些愤懑地跺脚。

肖何看到了昨日的小二，他仿佛失了魂魄，视线定格在艺伎绝美的睡姿，怅然若失。虽然已看不到艺伎昨日的明眸皓齿，她依旧美得惊艳，洁白无瑕。

这一刻客栈的“与世隔绝”被打破了，重新回到了人间。

肖何再次如同昨日第一次来客栈时环顾了一圈，客栈的陈设和物件都没有变动的痕迹，也许凶手就在这群人里面。他此时此刻唯一能想到的艺伎被害理由，就是情杀，世间的故事永远都是“恩怨情仇”四字编织而成的。

可能是一切发生得太过惊悚，在场的宾客都像被下了紧箍咒一样，身体僵硬得可以劈开石头。肖何默思，这时候一把抢过来青石然后拔腿就跑，大家一定反应不过来吧？

但是这样做太奇怪了...正当肖何摇摆不定之时...

蹬蹬蹬——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众人纷纷转移视线到了大厅的入口，那个摁下特殊机关键才能打开的内门。肖何跟随着鼓点般节奏强烈的声音和众人整齐默契的动作，暂时收回和掩饰内心的惊异与细腻的小心思，把注意力投射到了这群不速之客身上。

其中领头的男子先是俯身翻动死亡女子的眼皮，然后打开她微张的口，观测她的舌苔与牙齿。随后他做了一个奇怪的动作，用一根银针穿过头顶的发丝，把失去血液和营养支撑的头发缠绕成一个一字，腾出手来之后他将受害女性握成拳状的玉手摊开。

手张开之后，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纤纤玉手，手心的中央好像被烧出了一个大洞，被人挖出里面的血肉一样，又黑又脏。那块阴影，像极了腐烂烧焦的尸体烂肉，蝇蚊与蛆虫密密麻麻爬上这块臭肉的画面涌入肖何的脑海，肖何瞬间有种想吐的冲动。

男子从腰间掏出一块铜牌，小篆体三个字“侦察寮”嵌在腰牌里，格外显眼和具有威慑力。

“立刻去独院禀报陈寮长，我留在这儿取证。”他把腰牌递给了底下的一个小锣锣，那个小后生接过腰牌立刻便消失了，好像一阵急风，来去都渺无踪迹。

想必是死亡事件过于离奇和突然，惊动了侦察寮。于是侦察寮的眼线听到风声之后，第一时间赶来了犯罪现场。

侦察寮的官员一律身着清冷的黑衣，袖子口上精致而小只的白虎图腾彰显着威严；面无表情，从他们的眉毛跳动、嘴唇、眼睛瞳孔和神色中都无法揣测他们内心的想法和情绪；身材挺拔，谈不上魁梧或壮硕，但能看出有练过武的痕迹。

领头人冷峻的脸庞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息，眉头紧锁，凝重地环视了一圈周围围观的众人。不习惯被如此怀疑和审视的肖何不自觉地眼神躲躲闪闪，反而引起了领头男子的格外关注。肖何试图表现得镇静，稳住内心的不安抬头直面他的眼神，领头人的目光在他的脸上停留了大概10秒钟，视线便转移到了他处。

“周总领，您的消息可真灵通，手都伸到我们华一客栈来了。”小二对侦察寮表现出了惊人大胆的敌意，“华一客栈的事情还是要我们自己来处理。”

不知道是不是肖何多虑了，从小二的所作所为来看，他很可疑。他是整场最熟悉这个客栈的人，和艺伎朝夕相处，有与其产生情愫的可能性，继而也有了充分的杀人动机。

领头人走到离小二十厘米的位置，手用力地抓住腼腆小二的肩，说话的姿态介于威胁和协商之间，“如果苏爷感到被冒犯的话，我会登门谢罪。但人和证据，我今天都要带走。”

也许小二知道他阻止不了侦察寮，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周总领。

肖何心里说不上开心，因为这意味着青石要作为证物落入侦察寮的口袋里了。如果真如小二所说，青石伴有诅咒和灾祸，那么即便去了祁都想找到买卖青石的门路也会很难。

不过这件事提醒了肖何，如果要让青石为我所用，得先弄清楚青石的传言究竟是怎么回事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