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夜，一家人围在一桌取暖，狮子头、照烧鸡腿、鲜花豆腐、醋溜黄瓜、雪山腰果、三脆羹，摆成一个菱形形状，一家四口分别坐在菱形的四个顶点。

大年夜是这个不算富裕的家庭一年中最期待的一天，终于可以不用对自己吝啬抠门，大大方方地可以吃顿好的。其实家里也没有揭不开锅，但平日里这家人确实节俭，一分钱都恨不得掰成两半花。

准备饭菜的妻子坐到了位置上，清了清嗓子，“开饭了，都愣着干嘛趁热吃”。得到了长辈的应允，小女孩欢天喜地动了筷子，目的性强地直奔她心心念念的鸡腿。

刚夹起鸡腿，母亲把她手中的鸡腿截下来，“这个鸡腿你弟弟最爱吃，狮子头也很好吃哦”，说着把鸡腿夹进了弟弟的碗里，而后又把狮子头夹给小女孩，以示补偿。

小女孩呆呆地看着到手的鸡腿飞进了弟弟的碗中，一时无语凝噎，那句“我也最爱吃鸡腿的啊...”没能说出口。

父亲默不作声，低头只看着自己碗里的食物。在这个家里，母亲还是最有话语权的。毕竟母亲包揽了一切家务，家族人际交往和事务安排。每当家里有什么矛盾或出现问题的时候，父亲总是装聋作哑，一副与我不相干的样子。

当你出生在一个传统观念主导的家庭，也有可能要面对非传统男性化形象的父亲，世界上最奇妙的就是这种矛盾的集合。

意识到小女孩有些失落，母亲盛了一碗三脆羹递给她，语气柔和地安慰道：“荻枫，尝尝三脆羹，这可是达官贵族才能享用的羹汤，娘偷偷请教隔壁王婆学了一手。”母亲有些讨好的语气和眼神，让小女孩无法拒绝和生气。

荻枫，取自白居易的《琵琶行》中的枫叶荻花秋瑟瑟。荻花生命力旺盛，秋日的枫叶遮住了一望无际的天空，配上它橘红的色调，既悲壮又秀美。荻枫正是生于萧瑟的秋季。

回了一句“多谢”，荻枫再没有在饭桌上多说一句话，一直看着碗里的食物。吃饭，洗碗，干家务，例行公事般一气呵成。

荻枫也不是觉得娘亲不爱自己，但是和弟弟比起来，总感觉差了点什么。细腻敏感的她，对父母对待她和弟弟之间的细节之差感受很深刻，尽管外人看来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已。

在这个男权社会，荻枫的家庭环境也没有例外，男子受到各方面的待遇确实比同等条件的女子要好一些。

所谓命运，大概就是人生游戏的初始设定无法更改和选择吧。没有选择地，荻枫是一名女性，没有意外地，她出生于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封建社会家庭。

即便是家庭之外，社会对于男性和女性角色的期待也截然不同。至少，女子一般不会做有关政治仕途一类的春秋大梦。

荻枫今年8岁，弟弟沐枫6岁。有条件的人家孩子3岁就要读书识字，6岁就要上学堂了。家里算不上富裕，但弟弟受到的教育并不比其他人家差多少，读书、学堂、笔墨纸砚，一点都没落下。腹有诗书气自华，弟弟沐枫虽年少但极为稳重。

但令她难为情的是，荻枫至今还不会识字呢，学堂更不用说了。家里是有一些藏书的，其实荻枫也可以主动请求弟弟分享学到的知识，但娘一直抱着“你个女孩子家家学不学都无所谓”的态度，平时的家务活又实在太多了，她也不好打扰弟弟温习功课。

有一次，从学堂回来的弟弟，一边走路，一边念念有词“道不远人，人之为道而远人，不可以为道。”

“道是什么？”荻枫发出疑问，沐枫停下来，“道，自然也。先生如此解释。”

“这句话出自哪里？”荻枫一只手托着下巴，若有所思。

“《中庸》，相传为战国时期子思所作。”

弟弟回答完之后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开始温习。

不知怎么，平日里不敢违背母亲意愿和提出疑问的荻枫，当天晚上便向母亲提出了上学堂的请求。虽然知道大概率会被拒绝，但荻枫还是想试一试。

“嗯...荻枫，女子贤良淑德、秀外慧中便是最好的模样。你弟弟上学堂呢，是为了将来考中科举光大门楣，而女子是无法参加科举一展宏图的。女子的最终归宿便是嫁人，咱们家条件有限，尽全力供一个孩子读书已是吃力。”母亲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弱，不知是因为怀有歉意还是心里也知道这对女性而言是不公平的。

母亲不敢去对视荻枫的眼睛，怕无法承受她失望的神色。

“女子的最终归宿便是嫁人”这句话深深地刺痛了荻枫。也许我将来不会嫁人呢？不管以什么样的姿态活着皆是活着，我不一定要走和大多数人一样的路，荻枫想。

“哎...”母亲一边绣着枕巾，一边无奈地叹气，“读书对于女子来说，是大户人家才负担得起的奢侈。”娘简单地陈述了这一现状事实，并没有要为荻枫的受教育权争取的意思。

“奢侈”二字听来，既有无可奈何之意也有理所当然的成分。荻枫真的很不喜欢娘对现实逆来顺受，总是妥协的样子。可惜她自己也是这样，有时候真的讨厌自己的懦弱和平凡。

荻枫眼里噙满泪水，依然什么都没说，默默地走回了自己的房间。脱了鞋，她直接把被子拉过来窜进了被窝里，侧卧着看看窗外的月牙，想睡却无法入睡，身体乏力好像被灌了铅一样沉重。

不敢言，甚至不敢怒，荻枫发自内心厌恶这样不善言辞且胆怯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