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苍白着脸，颤抖着手抚上绞痛的腹部，她能感觉得到，腹中孩子的动静已经越来越小，也许再过不久，就要失去动静了。

她把视线缓缓投向不远处的小几上，上面摆着一封书信。

她云家长房五口，父母、兄长、弟弟，在湖城前往燕华城的水路上遇到水贼，均惨死无一生还。

书信是南如信给她的，她知道是真的。

嫁给南如信三年，她早知他的品性，人前皎皎如玉，温文尔雅，实则心高气傲追名逐利，南家传到他这一代，又岂会甘心只做皇商？一有了往上爬的机会，哪怕腹中怀着他的骨肉，他也不会心软半分，圣旨下了以后依然锦衣玉食，不过是做给世人看的罢了。

她几乎可以猜得到，在她死后他会如何伤心欲绝痛哭流涕，而那封书信，就是他给她的催命符。

她挡了他的路，她的人，她腹中的孩子，她云家的万贯家财，都挡了他的路。

她嘴角溢出一丝冷笑，看得茶酿和梨酿心惊胆战。

轰隆一声巨响，漆黑的夜空像终于被闪电劈开了一道口子，暴雨倾盆而下，小楼里有玉杯落地的碎裂声，宅院中一丝若有若无的话语淹没在哗啦巨响中。

“南如信，如有来生，生啖尔肉，生饮尔血，也难消我心头之恨！”

大雨连下了三日，将燕华城大街小巷浸没到一脚深，南家贵妾云归雨难产大出血而死，一尸两命，南如信悲痛欲绝，将她葬在两人相遇的桃林边上。

安宁公主也深觉遗憾，在嫁入南家前一日，在云归雨坟前放下一捧桃花，在燕华城传为佳话。

半个月后安宁公主出嫁，皇上赐两柄玉如意与新人，南家一跃成为南燕国人人知悉的新晋权贵。

满城热闹，桃林边上一个孤坟却格外萧瑟，连坟前那一捧桃花，都被风吹得七零八落，只剩下光秃秃的纸条在风里微微颤动。

一双天青色锦缎绣鞋在孤坟前站定，少女蹲下身来，淡青色裙摆铺在泥土上，将桃花枝拿起，抖落最后两朵花，竖插在在墓碑旁，又把坟上新长出的嫩绿叶芽全部拔掉，清理得干干净净。

少女脸庞略圆，看上去十四五岁的模样，还没长开，一双眼睛乌黑，有点点光亮噙在瞳中，看起来分外灵动，略显稚嫩的脸上，神情却带着与她年纪极不相称的肃然，还有一丝惋惜。

“你看这满城的热闹，与你没有一点关系，你就只能在这里躺着，红颜枯骨，一抔泥尘，何必呢？”

她蹲在地上，轻声细语地说着，盯着碑上的字片刻，从随身的荷包里取出一柄小刀，看上去像雕刻匠人使用的那种，很认真地一下一下，划在“爱妾”两个字上，直到把那两个字划成一团，再也分辨不出。

她又仔细看了看，确定那两个字已经让人分辨不出来，才将小刀重新收进荷包，又说道：“你生是云归雨，死是云归雨，生不是谁的妻，死亦不做谁的妾，傻了三年，蠢了三年，如今可别再蠢下去了。”

她面容肃穆，明明是稚嫩的声音，却听出了寒意。

有风呼啦作响，吹得一旁的桃花树花瓣如雨飘落，有绛红的颜色隐在一片淡粉中，分外艳丽。

风声引得少女侧首看了看那桃花，乌黑的眼眸眨了眨，拍了拍膝盖，手撑着膝盖站起身来。许是蹲的时间长了腿有些麻，竟一时有些踉跄，眼看着就要摔在地上，忽然侧背一阵痛意，一粒石子弹在侧背，失去平衡的身子竟借着力站好了。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沾了泥土的绣鞋，像是自言自语道：“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孤魂野鬼，也晓得偷听人说话。”

淡粉桃色中的绛红颜色飘动了一下，有清冽又不恭的男子嗓音传来，带着几分懒散：“小姑娘说得好无理，你见过像我这么好看的鬼？”

少女看过去，桃花树上，男子衣袍如花轻动，眼眸像日光流转，眼角一点红痣，绝美的五官让周围的娇艳桃花黯然失色，明明在笑，却又笑得懒散，翩翩佳公子的模样，足以让世间少女倾心。

可少女只看了一眼就移开目光。“是人是鬼都好，总归不是仙。”她说着，撩起裙摆就要往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