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的慈心堂，赵老太太正在和赵青娘亲热地坐在一起用饭。

赵老太太穿得富贵，只在家中，头上也佩戴着贵重的首饰，三枚金灿灿沉甸甸的簪子让人无法忽视。

屋中的摆设也是富贵气派，样样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

三年前，东山侯府只靠着卖老家具维持生计，哪有这些底气，还不是顾如梦嫁过来之后才逐一办下。

卢集的祖父卢老太爷是第一位东山侯，他规划建造了东山侯这偌大的园子，以及置办了丰富的财产。

卢集的父亲老东山侯，他是跟着母亲在乡下长大的，见识手段能耐都离卢老太爷差十万八千里。

卢老太爷去世后他继承爵位，不能很快适应京城的交际和圈子，而且被人哄骗，将东山侯府的财产败得七七八八。

好在侯府用地是朝廷赏赐，不许私自买卖，否则卢老太爷盘下的偌大侯府、精巧的亭台楼阁，也不知道还能不能保住。

老东山侯去世的时候，卢集才几岁而已，赵老太太一个寡妇拉扯着卢集姐弟几人。

再过了几年，东山侯府越发穷了，偌大的东山侯府关闭了多数的园子，只留了几个仆从侍奉。

侯府要养这么一大家子，只能卖侯府家具维持营生，维持表面上的荣光。

好日子还是顾如梦嫁进来之后才有的，顾如梦带来了丰厚的嫁妆。

因此，这几年，东山侯府的日子全都落在顾如梦身上。

然而，顾如梦的嫁妆也不是金山银山，赵老太太又一心要往气派里整，顾如梦的嫁妆中能置换的早已用光，只剩一些顾如梦生母曹氏留下的首饰，以及几间铺子、一个温泉庄子。

要不是赵老太太一心想给卢馨留下好嫁妆，顾如梦的珍贵首饰只怕也挥霍完了。

只这样，赵老太太还不满意，经常指着博古架上的瓶儿向人诉苦：“这青瓷灰不溜秋，叫她换个彩粉的，只推三阻四，说彩粉的才将出工艺，一个就要几十两银子。你们听听，这都是什么话？我们侯府清贵，何曾将银钱放在心上？不过是一点玩物罢了，就这样推三阻四！那青瓷俗气之极，她懂什么！”

此时此刻，赵老太太听说顾如梦来了，一张脸顿时拉了下来，“不是都说要死了吗？怎么还能出门了？你们都是怎么看顾她的！”

黄婆子也是一惊，“老夫人，今儿那绿芽还三番五次在请侯爷，说是她家夫人虚弱，请侯爷去看看，老奴还以为是，以为是……她早已下不得床，连大夫都说就这几天的事情，这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黄婆子的意思很清楚，大家都知道顾如梦就应该是这几天该断气的，黄婆子也以为顾如梦今天要死的。

赵老太太脸色像那乌云压顶的天空，问那进来报信的丫鬟：“到底是怎么回事？”

报信的丫鬟低着头，不敢看赵老太太的脸，回话倒是巧妙：“老夫人，顾夫人方才是自己走过来的。”

“什么？！”

赵老太太当即就摔掉了一个杯子！

赵青娘悚然一惊，站了起来，“姑母……”

赵老太太见她这样子，生气地说：“坐下！她也配你站起来敬着？”

赵青娘只是被杯子摔碎吓得站起来，并不是要敬着顾如梦。

然而她眼珠子一转，不安道：“可夫人她毕竟是夫人，她有诰命。青娘投奔姑母一个多月，之前也只去见过夫人一次，已经让青娘十分愧疚。”

“你是我嫡亲弟弟的亲女儿，她是个什么东西？你怕她什么？见过一次已经给了她天大的面子，还让你敬着她？她敢给你委屈？”

赵青娘体贴地说：“姑母，青娘从前吃苦吃惯了，现在已经比从前好了千百倍，受这点委屈不算什么。姑母千万不要为了青娘和夫人生了嫌隙，否则，青娘万死难辞其咎！”

赵老太太指着赵青娘，对旁边的丫鬟婆子道：“你们看看，若是顾如梦有青娘半点懂事，我还用得着这样操心吗！”

黄婆子腆着脸奉承道：“表姑娘贤淑聪慧，孝顺老夫人，老夫人娘家的家教实在是极好的。”

赵老太太很是受用，转而将矛头指向顾如梦，恶狠狠唾弃：“到底是商户人家的女儿，满身铜臭味！”

赵老太太似乎忘了，顾如梦的母亲是商户，父亲可是正儿八经的天子门生，如今也是朝廷命官。

再说了，要不是顾如梦这一身铜臭，赵老太太头上这满头的金簪哪能有这样的成色？浑身的绫罗绸缎也是没有的。

看着这满桌的鸡鸭鱼肉，赵老太太觉得气也气饱了。

她扔了筷子，眼神一厉，让人叫顾如梦进来。

顾如梦进来后，赵老太太见她不像是要死的人，心头的刺儿就作梗。

尤其看到顾如梦那纤细袅娜的腰肢，冰雪清绝般的面容，更是怎么看都不顺眼。

顾如梦不死，怎么腾出地方来让侯爷娶那个金枝玉叶的女子？

当真是碍眼！

赵老太太铁青着一张脸，“不是说病得下不来床了吗？怎么？不装病了？装不下去了？这满天下的女人，谁不生孩子，就你会怀孩子了！小产就小产了，你还一躺就是好几个月，几百两银子都打了水漂！这都装给谁看呢？”

那口气里的刻薄，脸上的阴狠，劈头盖脸喷涌而来。

虽然顾如梦已经做好了随时应对赵老太太不分青红皂白就指责的准备，但在听到这样的话时，心头还是忍不住的愤怒。

顾如梦将那饭盒重重放在桌上——

“砰！”

这番举动顿时让赵老太太顿时提高了声音，厉声斥道：“还有没有点礼数了！”

顾如梦下意识缩了一下脖子。

本尊在赵老太太这里经常遭受无端指责辱骂，久而久之，本尊的身体形成了条件反射。

哟~呵~！

顾如梦立即又挺直了腰身，环顾了一周四面的丫鬟婆子，这赵老太太还真是排场大啊，伺候吃饭就有三四个人呢。

桌上的饭菜还没来得及撤掉，米饭是上好的贡米。菜有六样，鸡鸭鱼肉汤水，样样色香味俱全。

顾如梦笑了起来，朝赵老太太眨了眨眼睛，“老太太，她们不懂事没有礼数，你也就别和他们计较生气了，气坏了身子不值当。既然她们不得用，回头我就去发卖了，再买些得用的人进来。”

赵老太太先是一怔，随即气得一个倒仰，“你，你……”

站着看顾如梦笑话的几个丫鬟婆子蓦然才想起，东山侯府原本就没几个丫鬟婆子，而且赵老太太为了省钱，当初的仆从很多都是活契，顾如梦进门后赵老太太就全辞退了。

顾夫人进门后有钱了才大量买的丫鬟婆子，是以她们中不少人的卖身契都在顾夫人手中。

当然，最后这些卖身契又被赵老太太要了过去。

赵青娘迟疑了一下，鼓足勇气说：“夫人，老太太是说你，不是说别人没有礼……”

顾如梦这才像是发现了赵青娘，打断赵青娘的话：“表妹，你也在这里？”

语气不紧不慢，仿佛只是随口在问一件和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

赵青娘看了一眼赵老太太，这才道：“夫人，我是来陪姑母用饭的。”

赵青娘神态柔顺，语气温柔，看起来十分知礼呢。

不过——

赵青娘又加了一句：“夫人，表哥外面的事儿要紧，不能陪夫人用饭，想来夫人明白事理，是不会计较的。”

顾如梦似乎并未听出赵青娘话里有话，“表妹，你也还没吃完吧？不如和我一起吃吧。”

赵青娘忙说：“夫人，我已经吃过了。”

顾如梦坐了下来，“那就陪我再吃点儿。”

赵青娘怯怯瞟了赵老太太一眼，要等赵老太太示下。

赵老太太终于反应过来了，伸手就拿起一个杯子砸向了顾如梦。

我说话你也敢打岔！

我没允许你也敢坐下！

还敢使唤我娘家侄女！

这贱坯子，挡住侯爷的路，不知道自行了断，还有脸在病榻一拖就是几个月，不知道用了多少药钱！

顾如梦有意无意偏了一下头，杯子就飞过去了，随后就是落地碎掉的声音。

“老太太，你这是怎么了？这不是我陪嫁里的汝窑青瓷杯吗？侯府从前是个什么样儿？如今倒是阔气了，这么好的杯子想砸就砸。”

那双平时温顺的眼睛，此时此刻说不出的灵动，仿佛盛着星光，又仿佛带着嘲讽。

赵老太太心头一颤，越发愤怒，一拍桌子：“谁让你坐下的！跪下！你这个蠢妇，跪下！”

顾如梦坐在离老太太不远处，一本正经劝道：“老太太，虽然你砸碎了我的陪嫁杯子，但我也不是那么刻薄的人，所以你跪下是不用了。”

赵老太太其实也就四十出头的年纪，正是更年期综合征妇女爆发情绪的最佳年纪。

顾如梦归纳了记忆里的赵老太太平时的表现，得出一个结论：更年期综合征什么的，只要一点点火星就能将赵老太太点爆。特别当自己违逆她的时候，赵老太太分分钟就能化身为火药桶。

果然，顾如梦这句话彻底点燃了赵老太太的愤怒之火，她尖声吼道：“来人，快去请侯爷来！看看他娶的什么媳妇儿！这是要逼死我啊！”

“嫁到卢家就是卢家的人，死是卢家的鬼，带来的一切都是卢家的，竟然还有脸说什么陪嫁！连个蛋都下不来的母鸡，有什么脸说你还有陪嫁？”

……

顾如梦轻轻叩着桌面，欣赏着赵老太太的气急败坏，以及冲入云霄的尖叫声。

没错，自从娘家出事之后，本尊动辄就要被赵老太太如此辱骂、羞辱。

三天两头，随时随地，家常便饭！

本尊是个传统的女子，每天都要承受这种垃圾情绪，每每都在辱骂中掩面而泣，暗自伤怀，哪能开怀？

加上卢集有意无意的冷落和敷衍，以及暗戳戳黑手，不死翘翘才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