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暖煦抬杯准备干掉，却被黎清阳伸手制止。

他不是醉到分不清她杯里究竟是红酒还是可乐，只是不论是什么，这一大杯冰凉的液体灌下去，终归是不怎么舒服的。

黎清阳的手碰在她的杯侧，一片湿冷。

宋暖煦仿佛回到与黎清阳初见的那个上午，他抓住自己的手让自己不要出去喊人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湿冷。

宋暖煦本能地缩了下手，继而愈发肯定，自家老大肯定早就不舒服了。

但她没法做什么，只能回到座位上，然后坐立不安地频频回望黎清阳的方向。

好在敬酒也很快结束了，热闹喧嚣的庆功酒会也跟着进入尾声。

身为发起者的黎清阳自是要逐一送客，妥帖送别项目部和厂商的大佬们，胃痛早已令他站都有些站不稳，只能借助着一旁宴会厅的大门，勉力支撑自己。

这时，一股温暖但有力的力量传递过来。

宋暖煦时刻关注着自家老大的状况，见状立马不着痕迹地在后方支撑一把，减缓一些黎清阳的不适。

黎清阳凭借着熟悉的气味，不用回头也知道自己背后的人是谁，就像刚刚自己为她挡酒一样，这样单薄但是坚定的身躯，在关键时刻挺身而上。

他怎么舍得将自己的重量压在她的身上呢？念及此处，黎清阳又站的直了一些。

将项目部与厂商送走之后，自家员工也已经走的七七八八了，余下的大多数在忙着撤场的相关事宜。宋暖煦扶着黎清阳到座位上缓一缓，刚刚站着送别到最后，黎清阳几乎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了自己身上，怕是再多站一会就真的支撑不住了。

甫一坐下，黎清阳立马俯身把自己对折起来，双手狠狠地按压进腹部，力气大的仿佛要将整个器官都连根拔起。

吓得宋暖煦蹲下，拼命往外扯他的手，触及黎清阳肌肤冰凉湿滑，仿若深海里喘息的鲸鱼，亟需一丝阳光与温暖。

黎清阳大约是痛得狠了，顺势握住宋暖煦伸过来的手，再度狠狠地按压到胃部，宋暖煦第一次真切的感受到，黎清阳到底有多痛。

手底下的器官又冷又硬，像是海边被巨浪拍打百年的顽石一般，却又剧烈地跳动着，吓得宋暖煦僵立站着不敢乱动，眼泪也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自己这遇事就爱哭的毛病啥时候能改改？

黎清阳竟在恍惚间感觉到宋暖煦的眼泪落下，他勉力抬头，想要伸手擦擦小助理脸上还挂着的泪珠，但一离开手的按压，胃里立马天翻地覆地作动起来，疼痛更甚，令他几乎说不出话来。

他还是尽量控制着自己的力度，指腹轻轻擦掉宋暖煦脸上的泪水，说：“怎么，是个小哭包。”

已是气音。

他的气力仅止于此，指腹一离开宋暖煦的脸颊，立马握紧成拳，努力抵抗一波又一波的疼痛。

宋暖煦赶忙胡乱擦了擦眼泪，她都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眼泪不自觉的就往下掉。

是为了自家老大不为人知的艰辛和痛苦而心疼？还是遇着事情太过手足无措的发泄？

“老大，老大，要不我送你去医院吧，好吗？”宋暖煦的话语间带着浓浓的恳求之意，“求你了，你这样不行的。”

黎清阳不答话，只是握着宋暖煦的手更紧了紧。

过了好一会，宋暖煦明显能感觉到手底的器官逐渐恢复平静，没有最开始那般跳动，却还是仍旧冰凉生硬，像是揣着一块大冰块。

黎清阳抬头，勉力抬了下身子，他早已习惯这样的痛楚，这次身边终于有了人陪伴，就怕是吓坏自家小助理了。

“我没事了。”黎清阳已经能够说出话来，感觉到自己还是紧紧握着宋暖煦的手，赶忙松开来，“刚刚不好意思，你不要介意。”

他当然不是不小心握住宋暖煦的手。

他知道自己这样很是虚伪，若真的是疼得狠到无意识，怎么还有心思给她擦擦眼泪，偏偏等着这一阵疼痛过去才来道歉，不过是借着身体的不适换一些她的心疼罢了。

只是想身边一直都有个人这么陪着，在自己失眠的时候，病痛的时候，不至于那么孤寂难捱。

两个人互相取暖，一生一世。

宋暖煦也收回自己已经有些麻木冰凉的手，轻握了一下，猜想着老大这是一秒回到工作状态吗，道：“没事没事，那老大您看这边基本已经结束了，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我就先送您回去吧。”

她原本想说先回家去的，但在真切感受到这个造反器官的威力之大，实在是放心不下自家老大独自开车回家，这才提出要先送他回去。

“你还会开车？”

“会倒是会，就是，我的开车技术不怎么好，要不我还是给您叫个代驾吧。”宋暖煦高考之后就拿了驾照，大学期间开车的次数实在是屈指可数，工作之后也是在朋友的陪伴指导下开过几次，实在是不太熟悉。

“嗯，那你还是叫个代驾吧。”黎清阳倒是不介意宋暖煦车技差，只是自己现下这个状态，实在是没法保证能指导到位，万一小助理出点什么意外，自己怕是要懊悔终身。

宋暖煦顿时垮下脸来，果然老大还是不信任自己车技的，哎，技不如人啊，认命地去约代驾。

“给您约好了，代驾十分钟到。”

“嗯，一起走吧，先送你回去。”黎清阳不大放心这大晚上的宋暖煦独自回家，何况这个酒店距离地铁公交都很远。

宋暖煦听着又有免费大奔可以乘坐，立马狗腿子上身，上前微微扶住黎清阳还不大有力气的身子，却不料被黎清阳摆手拒绝。

”不必。“

得了，马屁大概是拍马蹄子上了。宋暖煦内心嘤嘤嘤~

黎清阳也不过是缓过那一阵好了一点，但胃里终归还是难受得紧，上车之后他打开天窗，微凉的夜风吹过，缓解了一点胸口的沉闷。

先是把宋暖煦送回了家，看着她像兔子一样蹦蹦跳跳走进单元楼，手机的手电灯光在拐角处消失，静静等了一会，才吩咐代驾司机开回家。

折回去的路上他又觉得胃里一阵阵恶心，赶忙让司机靠路边停下来，扶住路边围栏开始呕吐。

但晚上他几乎没有进食什么，吐出来的也不过都是些酒水，辛辣的酒水混合着胃酸滑过食道，带来一阵阵的灼热感，让他更加不舒服。

只是这次，却没有那温暖的小手可以握了。

吐了大概半个小时，终于是吐到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再吐的时候，除了食道的不适感，胃里大概是因为不再有东西，反倒是感觉减轻了些负担，只余些微胀痛。

代驾是位上了年纪的大叔，带着见怪不怪的眼神，适时递给他水漱漱口，然后给他一包纸巾，动作行云流水，驾轻就熟。

黎清阳还不忘道谢。

平安到家，黎清阳多付给大叔一些感谢费，在车里缓了好一阵，这才有力气上楼去。

腹部器官的隐隐作痛他已经有些厌倦，不想再管，反倒是今天握住宋暖煦手的一刹那触感，此时颇有些放大了的意味。

她并不是什么柔弱无骨的白皙，她的手像是晒足了阳光的小毛毯，干燥温暖，带着一些香气，摩擦间指肚有些微薄茧，应该是常年敲击键盘的缘故。

他一边洗漱，一边懊恼自己怎么会想这些，难道笨也会传染吗？跟宋暖煦在一起时，他总会不自觉地想一些不切实际的傻事，甚至耍一些连自己都觉得十分幼稚可笑的把戏，甚至为她的一颦一笑牵动，为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生气……

他想起送她巧克力的那天，他透过百叶窗的缝隙，看到自家小助理像一只觅食的小仓鼠，四处张望无人之时，便偷偷拿出一颗，整个含在嘴里，然后开心的直跺脚……

想来那巧克力很是合她心意。

而自己却傻乎乎的又在某日特地拐去那家手作店，将其余口味系列都补全，至今余下的巧克力还放在柜子里，等待着下一个被送出去的机会。

下个周一，其中一盒果然如期出现在宋暖煦桌上，顺带附着自家老大遒劲的笔记：”谢谢。“

宋暖煦忍不住腹诽，老大你每次道谢都这么春风化雨细无声的也就罢了，但总是送同一个牌子的巧克力，怕不是办了这家店的会员年卡吧……

算了算了，总归巧克力无罪，吃到我的肚子里才是它的宿命。

又是一个沉浸在巧克力香甜气息的日子。

其实那日宋暖煦回到合租屋之后不是没有多想过，自家老大紧紧握着自己的手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又喊自己是”小哭包“呢？

哎不对！怎么就是小哭包了，一共不就在他面前哭了两回吗，我还天天都爱笑了，你怎么不夸我是小太阳呢~

但宋暖煦只是普通家庭出身的姑娘，她从没敢对黎清阳有任何不切实际的想法，她觉得黎清阳不过是因为当时疼得很了，而自己哭哭啼啼的样子又惹得他心烦，才会有这样的举动。

这样自我安慰之后，她慢慢抚平自己悸动的心，努力淡化黎清阳带来的影响。

而那日的黎清阳回家之后，却频频望向手机，哪怕能等来她一句”回家了吗？“的问候也好，却不想这边没心没肺的宋暖煦早已睡得香甜，而自己却被痛楚牵扯着，绵延了一夜。

尽管周一临出门前还是记得将提前备好的巧克力带上，但是那一整个上午，黎清阳都带些低气压，吓得给他进门送文件的公关部副总监战战兢兢一句话都没敢多数，但是门外那个活蹦乱跳的小助理还是笑嘻嘻的，好像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真是又生气又想笑，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幼稚了呢？

下午临近下班的时候，市场部总监徐煜突然过来报告，说是之前在上海谈的一个项目出了点差错，上海分部的人有点应付不过来，需要北京总部这边过去几个人支持一下。

徐煜是跟着黎清阳一起打拼江山的元老之一，并肩作战的情谊不是一般人可比，能让他焦急的事情，一定十分紧急。

黎清阳是知道这个项目的，去年谈下这个项目费了很大力气，眼看马上就要交付了，这个时候若是因为一点小错功亏一篑，实在可惜。

他沉吟片刻，吩咐道：“你从你们部门挑几个骨干跟你一起过去，手头的工作先交代给部门其他人，今晚就飞。我把我手上的工作尽快处理下，明天一早我也会过去。”

徐煜正有此意，也不多言，临走前多嘱咐了一声：“你也别太拼了，多注意休息，我看你最近脸色不是很好。”

黎清阳笑着：“放心，我自己有数。”

徐煜是为数不多对黎清阳身体情况知晓一二的人，毕竟是一同打拼过的元老，没日没夜加班里也有自己的一份。

当年黎清阳喝酒喝到胃出血住院，正是自己跟其他几个兄弟扛起公司正常运转的大旗。但在那之后黎清阳很少将自己脆弱的一面展现出来，所以他也只是知道个大概。

这次出差估计会比较辛苦，要不要带上小助理一起呢？黎清阳有些犹豫，最终还是决定公事公办，拨通内线，喊了宋暖煦进来。

宋暖煦端着刚冲好的蜂蜜水笑嘻嘻的敲门进来，轻轻将杯子放在黎清阳桌上。

“明天你要跟我出差一趟，去上海处理跟我们跟CGP合作的项目，大概一周左右的时间，你回去准备下。”黎清阳言简意赅地交代给她：“记得准备好这边关于CGP项目合作的资料一起带上，辛苦你今晚可能要加一下班。”

“没问题，那我定明天上午的飞机。”

“机票你就不用管了，我已经安排行政那边订好了。”黎清阳想了下，“你六点左右准备好，我会安排司机过去接你。”

“好的，老大。”宋暖煦一边记下要准备的资料，一边哀嚎自己明天居然要起这么早，心里虽然小小抱怨着，手上的活却一点都没落下。

等到自己这边资料准备的七七八八，转头望去，黎清阳屋里还是一片通透，丝毫没有准备下班的意思。

宋暖煦想了想，到茶水间接了一杯热水，又郑重地拿出自己珍藏的小饼干，想着老大中午就没怎么吃饭，下午市场部的徐煜总监过来之后更是连办公室的门都没再出去，身为小助理，还是应当尽职尽责关怀下的。

她轻轻敲了敲办公室的门。

黎清阳一晚上连轴转的工作，身体早就有些吃不消，他知道明天上飞机的话怕又是一番折腾，但离开这一周的工作也都得尽量安排妥帖才行。

一只手早已按压在胃部，只余另外一只手，也在顽强地回复邮件，安排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