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又过去了，可幼教院里还没有合适的孩子给我们领养，这让老婆失望之极。

小春来我家里看老婆的时候，我们俩刚争完嘴。老婆说反正五年婚约期限快到了，我们没有孩子，不如早散伙算了。

她说这样的话，让我更加生气，我怀疑她是想和别的男人再组建家庭，找机会生孩子，我就和她吵起来，她蹲在地上捂着脸哭哭啼啼。这时候小春在楼下按门铃，小春第一次主动来我家，肯定是为孩子的事，我赶紧让她进家里。我说：“刚吵架来着，我又把她惹哭了。”

小春瞪我一眼说：“钟文大哥，你看你，怎么又把嫂子惹哭了？这样下去，她会很瘦的，身体瘦下去怎么拉扯孩子呀。”

小春把老婆扶起来搂在怀里，好言安慰她，哄了半天才把老婆哄得不哭了。可老婆已经很讨厌了我，她对小春说：“我不想在这个家里待下去了，我跟你去幼教院上班，帮你照顾那些孩子。”

“喂！是想和我分居？还没到五年呢就想和我分开？”

我的口气很不好，一腔怨言，没有孩子，也不能全怪我吧！

小春朝我挤眼睛，让我忍着别再说话惹这时候的老婆。

小春说：“钟文哥，我带嫂子去幼教院上班，和孩子们在一起相处，嫂子会好许多，还能和清清提前培养一下感情，我就是为这事儿来的。”

“清清是谁？是我们领养的孩子吗？”

“清清是个特殊的孩子，领养他的那个家庭又反悔了，不要他了，所以我来和你俩商量一下，看你们俩意领养他不。”

老婆一下子高兴起来，满脸兴奋着说：“我们愿意，怎么可能不愿意呢，你现在就带我去见他。”

“嫂子，你听我解释，清清有些特殊，还不确定他是男孩还是女孩。”

“啊？还不确定是男孩还是女孩？有这样的孩子？到底什么意思呀？”老婆一脸疑惑，让小春解释明白。

我听明白了，这个孩子发育不良，男孩和女孩的特征都存在，这样的孩子以前听说过，但我没真正见过，要做手术矫正过来。

小春说：“他是在亚世界里出生的孩子，把他接出来后，他的母体妈妈消亡了，可他的换体妈妈没有替换成功，也消亡了，他就寄养在幼教院里了。我们等他爸爸组建新家庭后接他出去，可他爸爸再不组建新家庭，看样子是不要他了，他只能寄养在幼教院里等人领养，可领养他的那家人又反悔了，所以我来找你们。”

“小春，你说的亚世界是什么意思？”

第一次听到“亚世界”的说法，还说到清清有两个妈妈，都消亡了，听得我和老婆一头雾水。

小春说：“清清是在他妈妈肚子里自然出生的孩子，生她的妈妈是母体妈妈，一年后消亡了，这也正常。他有替换身体的妈妈，但没替换成功，换体妈妈在两年后也消亡了，听明白没？”

“明白了，是杨医师说的那一套程序，她说我老婆可以选择自然怀孕生孩子，再把自己的身体换掉，虽然原来的身体消亡了，可换体还在，我老婆还是我原来的老婆，孩子没有失去妈妈，但我没同意杨医师的提议。”

“已经有很多家庭这样生孩子，但不知道为什么，清清的妈妈出了意外。”小春解释说，“可怜了清清，才是八岁的孩子。”

“八岁？他已经八岁了吗？你刚才说他生出来才两年。”我更加疑惑，希望小春解释得更清楚一些。

“哎呀，钟文哥，我一下解释不清楚，他从亚世界里接出来两年了，可他看上去就是八岁的孩子嘛，两个世界里的时间存在差距，但清清和八岁的孩子一样，我们就认为他是八岁。”

我还在想“亚世界”是个什么情况，老婆已经等不及要去看清清，让小春马上领他去幼教院。

我说：“可是清清是畸形孩子.......”

看到老婆刺过来的眼神，我再没敢说下去，这女人现在就想要孩子，男孩女孩无所谓，只要愿意叫她妈妈，即便是双性孩子，她也无所谓，母性的力量如此强大，我是无法阻止的，只能让她跟着小春去幼教院了。天色已经黑下来，一去一回要花好半天时间，我和她俩一起去，再和老婆一块儿回来。

看我跟在她身后下楼，老婆厌恶我的口气说：“你还是别去了，免得孩子讨厌你，我今晚不回来。”

小春说又劝我：“钟文哥，你就不用去了，让嫂子先去见清清，等她和孩子熟悉了，你再过去，两个陌生人一下子都去看他，孩子可能有排斥心理。”

“那好吧，我就不去了，我明天再去看清清——老婆你真不回来了？”

“不回来了，晚饭你自己做着吃吧！”

她俩走了，幼教院在城市最南边，从这儿开车过去要一个小时。

傍晚那时候，我下班回来，老婆坐在阳台上看着窗外发傻，还没给我做好晚饭。我心里就有些生气，她一心要孩子，忘记了我的存在。我抱怨了她两句，她就烦躁地和我吵起来。幸好被小春接走了，不然今晚又要哭好长时间，我费好大劲儿都哄不好。她哭的时候眼泪哗啦哗啦流下来，让我心慌气短手足无措。

半碗面冲成面糊子倒进电热锅里，加一些绿叶菜和干肉菇胡乱炖熟，一口气吃掉后，我也坐在阳台上发傻。

我想念三十年前的生活。

没进保温城之前，我生活在农村老家，猪肉牛肉羊肉兔子肉等，想吃什么弄来吃就是了，哪像在这个城市里，只能吃人造肉，肉菇能算肉吗？可大家说比真肉香，天天都吃不腻，多吃肉菇才能保持命数长寿。以前那种生活，杀猪杀羊吃肉，那是犯罪，在这个城市里绝对不会再有人吃动物肉，在这个城市里没有人杀生。进城之前，人事部的人对我做严格审核，问我杀过猪没？杀过羊没？杀过其它动物没？我说没有没有，十几年里好好学习呢，哪有考虑过杀猪杀羊杀其它动物。他们又问我，那没吃过猪肉羊肉其它动物肉喽？我犹豫着说吃是吃过，吃得不多。其实我天天想着吃肉，可哪有那么好的条件能天天吃上肉。

人事部的人考虑了半天，还是决定给我办理入住保温城的人事手续，从此以后我再吃不上那些真正的肉食了，在这个安宁祥和的城市里稳定生活下去，有可能活到一百八十岁。

我还想小时候在水塘里自由玩耍的情景，老家在山沟里，出了山沟就是黄河，黄河边的水塘里，我一个猛子扎下去，十分钟不出来，吓得其他伙伴大喊大叫，以为我在水里淹死了。我再从水里露出头来，吹一口水朝他们笑。他们说我以后能成为游泳运动员。可三十年前我进了这个城市之后，再没碰过水。这个城市里哪有可以游泳的水塘？大家本着都向最长寿的年龄生活，都是规规矩矩上班的人。

老婆跟着小春姑娘去幼教院看那个叫清清的孩子，我实在没事干，趴在阳台上想我小时候的生活，吃肉，玩水，和许多伙伴在一起。

想到我们马上有孩子了，心里隐隐泛上一股奇怪的感觉来，想回到小时候？不完全是！想和孩子玩？好像也不全面，再仔细想想，我知道了这个奇怪的感觉是什么，是想当爸爸！是想有孩子叫我爸爸，是想有孩子搂在我怀里亲吻。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我突然理解了老婆那强大的母性是怎么回事儿。从她身体内部迸发出来的这股力量会让她不顾一切要孩子。可在这个城市里，不到一半的人愿意过有孩子的家庭生活，好多人结婚了，过稳定的婚姻生活，但他们不一定愿意抚养孩子。老婆这种女人，在这个城市里真是少之又少，死没命就想抚养孩子。

这一年里折腾着要孩子，把我身体里潜藏的父性也激发出来了，一个人瞎想的这个晚上，强烈地想当爸爸。

可是，我想要自己亲生的孩子啊！

父性觉醒的同时，我忽然意识到在这个城市里生活下去是错误的，就是老婆说的那句话： “什么鬼科技进步，搞得我们不能生养自己的孩子。”

如果离开这个城市就能得到自己的孩子，我愿意离开。

先睡一个晚上觉，等老婆明天回来，我和她商量这个事，愿不愿跟我离开这个城市。

第二天下班，我在家等到很晚还不见老婆回来。这小心眼女人，不就吵了几句嘴吗，至于两个晚上不回家？我想去幼教院看看怎么回事，可小春说大家下班的这个时候幼教院不接待外人。

小春在楼下按门铃，屋子里的墙屏上显示是她一个人，老婆没有和她一起回来。

我开门让她进来，我问她：“我老婆呢？”

小春说：“钟文哥，我嫂子暂时不回家，她要陪着清清，才一天时间，清清就喜欢上嫂子了，她让我来给你说一声。”

小春拿出兜里装的掌心显示屏给我看她录制的视频，老婆一脸开心的样子和几个孩子在一起玩着，好多天里她没有露出过那样的笑容。

“清清是哪个孩子？”我问小春。

“清清不在这里面。”小春在显示屏上划拉一下，是老婆和清清在一起的视频。一个绿头发的小孩，脸庞清瘦，穿着松松垮垮的一套运动衣，身子看上去也很瘦小。

“这就是清清。”小春说。

“咦？你们干么把他头发染成绿色？”

“钟文哥，清清的头发本来就是绿色的，而且他的头发一夜就能长长，长到齐肩长又往回卷，十天不理头发，就长成一堆乱毛了。”

“绿头发小孩，第一次见到，估计他的畸形和绿头发也有关系。”

“钟文哥，别再说他是畸形孩子，他是个好孩子，他很乖，他知道嫂子喜欢他。”

“看样子清清没和其他小朋友在一起玩呀！”

“他和这些孩子玩不到一起，这些孩子笑话他，对他的绿头发很排斥，所以多半时间他是一个人待着。嫂子觉得他很可怜，想尽可能多陪陪她，所以暂时不想离开幼教院。”

我想了一下，既然老婆已经喜欢上了这个小孩，那就让她和孩子相处着吧，再过八天是我休假的时候，我把她和清清一块儿接出来。

“行！小春，你去告诉我老婆，让她安心和清清相处，我休假那天去接他们出来。”

“你同意领养清清了？”

“只要我老婆喜欢这孩子，我当然同意领养。”

其实我心里说，我不同意能有什么办法，老婆若一心要领养清清，我是拗不过她的。

我有一点抵触心理，是因为我还是希望有自己的亲生孩子。

小春看上去很高兴，她和老婆是怕我不同意要清清，小春先来探探我的口气。我说我同意领养这个绿头发的小孩，小春高兴地跑去跟给老婆汇报。

我觉得小春姑娘更喜欢清清，可她是单身女性，没有资格领养孩子，她就努力想办法让清清得到我们的认可。

小春走了，接下来的八天时间里，家里是我一个人生活。

没结婚之前，我无聊了就去西区娱乐城玩一晚上。可现在结婚了，有婚约约束着，不敢再随便去西区娱乐城了。

家里没有老婆，只能是我一个人孤单着，忽然觉得，有了孩子当了爸爸，也许是很幸福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