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我的导师。”

朱昼雨平淡而有力地说道。

何茗小声问向丰裕夫：“他的导师不也是你的导师么，怎么就他这么狂。”

“不一样的，朱昼雨……学长，是李教授的研究生，并且当时是本科毕业后的硕博连读直博生。我们只是本科。”

“喔。”何茗点点头，“朱少年少有为，失敬了失敬了。”

何茗实在不想莫名其妙地与人意气之争.

说完，他想走。

朱昼雨不允许，他作为一个优秀的富二代，从来内心就有着双重傲气，眼前何茗一副痞里痞气的样子，和父亲也不对付。最重要的是，他竟然狂言说他必然是第一，所有人只配做第二。凭什么，就凭那《白龙马》？对诗歌的尊敬呢！

“何先生，其实我有些不懂，你不会是卖着自己没文化没正经工作的惨，拿着那首《白龙马》当第一吧。”

话说的有些恶毒了。

何茗看向朱昼雨，“这倒是个好办法，朱少莫不是靠的这种方法成为了李洛教授的徒弟？”

“你瞎说什么。”朱昼雨勃然色变，“你什么东西，配这样说我，说我的导师么？”

何茗道：“我是什么东西另说，但是朱少，我也有个问题想问你。”

“什么问题。”

“你为什么不直接说你爸是李刚……不对，你爸是朱总呢。朱总是江秀剧院的开发商，也是这次活动的主办人之一，这样说岂不更显得获得第一对你而言如探囊取物，我没有一丝一毫夺魁的可能。”

朱昼雨鄙夷道：“夏虫不可语冰，我怎么会如你一般蠢，且不说我实力本就足够夺魁。哪怕我真的有什么暗箱操作，若是提前说出这种话来，被你录音怎么办？”

何茗眼前一亮，小伙子还挺聪明。

他顿了顿，“所以，朱少信心满满？“

“没错，我爸是主办人，我也确确实实要拿第一，堂堂正正地！”

何茗肃然起敬，拿出兜里的手机，“朱少，我见识少，您刚才说的录音是这种么？”

手机里传来清晰嘹亮的宣言：“我爸是主办人，我也确确实实要拿第一。”

朱昼雨呆若木鸡。

First blood。

何茗不好意思道：“不好意思啊朱少，我这种蠢人什么也不懂的，就听你刚才说了可以录音这种事，想尝试一下。”

Double kill。

“并且你也知道，我这个职业乌步司机，就是有录音的习惯。”

Trible kill。

“手机不太好，没录完，让你见笑了啊。”

Quadra kill。

朱仁军嘴角抽了抽，内心却快哭了。

怪不得父亲说他读书读傻了，原来社会这么残酷。

录个音还掐头去尾，这个狗东西。

丰裕夫等人想做和事佬，何茗是今天认识的不错的朋友，朱昼雨却是学校的学长，他们想为学长说几句话。

“何茗哥，其实朱学长人挺不错的，刚才那样子我替他想你道歉，可能是因为他真的很自信，也可能是他觉得你对诗歌不尊敬。”

“是啊，虽然有时候他说话不好听，但也帮了我很多忙。”

“茗哥，我知道学长不对，但你能不能原谅他一次。”

何茗摆摆手止住众人道“我知道。”

朱昼雨没底气：“你……你录音是假的，没录完，我后面说了我要赢得堂堂正正，你就算发出去也没用。”

何茗笑了笑：“朱少……算了我喊你名字吧，朱昼雨，你觉得这重要么？”

“省里，市里，想做一张文化名片，低价让你父亲拿了地，文化部门和你父亲共同主办一个活动要把江秀剧院打出名气，却在第一天出现丑闻，市里的领导会怎么看你父亲？”

“这丑闻是真是假，重要么？“

朱昼雨黯然，当时他要参加这个比赛，父亲就强烈反对，为此他还大吵了一架，当时他只是认为父亲不理解自己。

他大小算是江城的富二代，这个圈子许多人，高中毕业就花钱出国了，他凭借自己的能力考进江城大学这所国内第三的十所院校之一，毕业后直博，内心充满了骄傲。

结果这么浅显的道理都没懂……还要靠何茗，一个口出狂言的乌步司机指点。

何茗拍了拍他的肩，“喂，振作点啊。“

朱昼雨抬起头：“你说得对，真假不重要……要怎么样你才会不发这个视频。“

何茗笑了笑，“你求我呀。“

“我求你……“

“好。“

？？？

何茗却已经把手机里的视频删掉了。

这么简单？

“你要不要检查一下，喏，手机给你，真的删了。“

朱昼雨瞪大了眼睛：“这样就……删掉了？“

何茗耸耸肩，“否则呢，欺负你一个小孩子有什么意思。“

朱昼雨喏喏道，“我说不定比你大……“

“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我问你，通过这件事你学到了什么道理？“

朱仁军思索许久扭捏道：“要低调？“

何茗恨铁不成钢。

“说明了不要没事说倒装句啊笨蛋！“

丰裕夫一行人与何茗一起笑了出来，朱昼雨张张嘴，跟着苦笑了几声。心中感慨：确实，不说何茗诗才如何，就说这与人相处四两拨千斤的水平，自己真是如小孩子一般。

……

评委席，来自震旦大学的姜杉教授拿出一篇作品。

“《马说》，呵呵，有意思，老李，你这徒弟依旧文采斐然。“

李洛道，“文字尚可，意境缺乏了些。“

姜杉奇道，“你这当师傅的也没没给他指点指点？“

李洛佯怒道，“该教的我都教了，再让我修改，这诗是算他的还是算我的。“

国内顶级诗歌杂志社《田野》的总编辑梁邱从姜杉手上接过诗稿，抚掌片刻后道，“朱昼雨已然满腹才情，这篇小诗若还是不入李教授的法眼，那真是吹毛求疵了。”

双鸭山大学的吕忠敏教授，同时也是诗词协会的副会长笑道，“看看，不愧是在杂志上为朱昼雨发了十几篇诗作的梁编辑，比他导师还要爱护一些。“

梁邱苦笑道：“行业不景气，发现一个好苗子，可要好好珍惜着。“

“那是那是。”

姜杉突然说道：“不过，若是将朱昼雨列为第一的话，你们也知道……“

梁邱和吕忠敏默默沉吟，朱仁军是赞助商，他的公司是活动主办，如果第一又是他的儿子。

瓜田李下。

李洛喝口茶水，淡淡开口：“商人的事是商人的事，我们只拿作品说话，哪首作品哪首便是第一，其他的莫去管他。”

其他三人点点头，对望一眼，心想老李还是关爱自己徒弟的，这是要给自己徒弟背书了。

“那朱昼雨这首就是第一吧。”

李洛却道：“不一定，你们先看看这首。”

“呃……《以梦为马》?“

……

邓佳萌静静地坐在后台，暖场结束后，她片刻不想呆在这里，但还不能走。

她还要颁奖。

可她的心中却想的是何茗，不知道她们分开后，何茗有没有被排挤。

如果他当时不说那种话就好了，什么必得第一。

不过，他是为了帮助自己才说出那种话的。

他为什么要帮自己？

如同在冰封许久的冰块上突然浇上滚烫的开水，升起的水蒸气朦胧了邓佳萌的眼睛。

好久没有人对她这么好了，自从那个小男孩突然离开之后，自从自己的妈妈生病之后，她一直一个人照顾自己。

突然有个人，能够给她哪怕一瞬的空间，一丝的力量，让她忘记不开心，让她能够依靠。

邓佳萌的心中都充满了珍惜。

“佳萌！”

主持人招招手，递给她一个信封，“一会儿拜托您颁奖了呀，您颁发的是三等奖。

“好的，请问……”

“怎么了？”

请问……何茗获奖了么？和我一起来的那个男生，穿西装，爱笑，很帅气的那个男生。

这些话在邓佳萌心中，没有说出口。

“没什么事，不好意思，我会好好表现的。”

主持点点头，“加油！”

……

颁奖典礼开始了，首先上场的是邓佳萌，她缓缓拆开信封，扫一眼获奖名单，没有他。

她目光黯淡了几分。

场下，丰裕夫有些紧张地问，“何茗哥，你说我能获奖么？”

“刚才不还挺自信的么，我怎么知道，你又没给我看你的作品。”

“嗨，我本来抱着参与的心态，但突然间就想获奖了，尤其是从佳萌姐手上亲手接过奖杯。”

何茗轻笑，“可她只颁发三等奖。”

“那我就只想获得三等奖。诶你说佳萌姐是不是在找人，怎么眼睛到处看。”

我怎么知道……难道找我么。何茗在心中嘀咕。

然后头一抬，两人视线交汇。

好吧，真是找我的。

丰裕夫兴奋地摇晃何茗胳膊，“何茗哥，是找我的啊，佳萌姐看向我这边了，啊我要死了。”

“……“

获得三等奖的是几个不认识的人，颁完奖后的邓佳萌站在一旁，台上是朱仁军在为二等奖获得者颁奖，获奖者是丰裕夫、朱昼雨和一个陌生人。

只是……好奇怪，三个二等奖，两个哭丧着脸。

朱昼雨内心：这次写差了，好难受。

丰裕夫内心：这次写好了，好难受。

邓佳萌内心：这个无聊的比赛怎么还不结束。

是的，无聊，她是艺术生，对诗歌诗词什么的也没有强烈的喜爱。

她只想能快点回去，再去何茗家蹭顿饭。

不过……今天是何茗帮的她，她再去蹭饭会不会不好。

二等奖的颁奖结束后，一个老头站上舞台。

邓佳萌听别人介绍过，他叫李洛，江城大学中文系主任。

“大家好，我叫李洛，江城大学中文系教授，也是中国诗词协会会长。

非常感谢，今天能看到这么多参赛者，还都这么年轻。

中国是诗歌大国，源远流长，从几千年前的《诗经》、《楚辞》传承至今，是历史的见证与传承，也将继续承载新的历史。

在这里，我非常希望，各位不管有没有获奖，都能保持对诗歌的热爱，让我们把诗歌流传下去，创造下去，流传给孩子听，创造给未来听。”

现场响起热烈的掌声。

“在宣布一等奖获奖者前，我想念一念他的诗。”

邓佳萌对有知识的人充满尊敬，安静地聆听。

“我要做远方的忠诚的儿子

和物质的短暂情人

和所有以梦为马的诗人一样

我不得不和烈士和小丑走在同一道路上

万人都要将火熄灭 我一人独将此火高高举起

此火为大 开花落英于神圣的祖国

和所有以梦为马的诗人一样

我藉此火得度一生的茫茫黑夜

此火为大 祖国的语言和乱石投筑的梁山城寨

以梦为土的敦煌——那七月也会寒冷的骨骼

如雪白的柴和坚硬的条条白雪 横放在众神之山

和所有以梦为马的诗人一样

我投入此火 这三者是囚禁我的灯盏 吐出光辉

万人都要从我刀口走过 去建筑祖国的语言

我甘愿一切从头开始

和所有以梦为马的诗人一样

我也愿将牢底坐穿

众神创造物中只有我最易朽 带着不可抗拒的 死亡的速度

只有粮食是我珍爱

我将她紧紧抱住 抱住她 在故乡生儿育女

和所有以梦为马的诗人一样

我也愿将自己埋葬在四周高高的山上 守望平静的家园

面对大河我无限惭愧

我年华虚度 空有一身疲倦

和所有以梦为马的诗人一样

岁月易逝 一滴不剩 水滴中有一匹马儿 一命归天

千年后如若我再生于祖国的河岸

千年后我再次拥有中国的稻田 和周天子的雪山

天马踢踏

和所有以梦为马的诗人一样

我选择永恒的事业

我的事业 就是要成为太阳的一生

他从古至今——“日”——他无比辉煌无比光明

和所有以梦为马的诗人一样

最后我被黄昏的众神抬入不朽的太阳

太阳是我的名字

太阳是我的一生

太阳的山顶埋葬 诗歌的尸体——千年王国和我

骑着五千年凤凰和名字叫\"马\"的龙——我必将失败

但诗歌本身以太阳必将胜利。”

邓佳萌轻轻捂住嘴，她没有什么鉴别能力，只是这首诗气质色彩，确实有一种让听者感同身受的力量。

全场一片肃穆，然后李洛教授静静道：

“让我们感谢这首《以梦为马》，和它的创作者----何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