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觅笑了笑，“说起来我许久没有回家了，这么多年，虽然能听闻家中的一些消息，却总是不如柳管家这样侍奉在父亲身边的人清楚，有些事情，还是想问问你。”

柳管家微微抬头，眼风扫过翠柏，见这个贴身丫头并没有给自己打赏的意图，心中多少有些不快和鄙夷，拱了拱手，道：“小人的职责，是接二姑娘回去，至于侯府中事，小人哪敢乱说。”

温觅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奈何自己真的没什么银钱，从来侯府送来的月例，都是先由那些婆子们贪一点，才会送到自己手上，在加上偶尔加顿餐、逢年过节打赏点下人，随便花花就见了底儿。

“我知道，柳管家能帮着打理偌大侯府，必是谨慎妥帖之人，但我要问的话，也不是什么不能言说的，你只好好答我便是。”

柳管家还迟疑着，“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温觅加重了语气，“我到底是家中嫡出二姑娘，你推三阻四不肯告诉我家中情况，若是因此让我明儿一回家就闹出什么笑话来，我推到你身上，说你故意隐瞒，大家都捞不着什么好，是不是？”

柳管家微微一凛。

来之前关于二姑娘的信儿，他听过不少，都说温家女儿中，数二姑娘生得最好看，但也数二姑娘最不中用，因在虎潭庄里没正经先生教，读书写字就比其他姑娘差了许多，性子也软，脑子还不够用，常常会被人欺负，那些粗使婆子都敢踩上一脚，当真是绣花枕头一包草。

但是现在看来，传闻可能不尽不实。

就算二姑娘没读过什么书，她也该是有点脑子的，至少晓得威胁人，也晓得瞻前顾后的道理。

柳管家稍稍摆正了一下态度，道：“二姑娘说的是，是小人没想到这一则。您想问什么？”

温觅道：“父亲身体可好？母亲呢？”

柳管家忙道：“侯爷和夫人身体都好。”

温觅又问：“那长姐和三妹，还有四弟，也都还好？”

“都好，都好。”

温觅把手里的茶盅轻轻放下，紧接着就是一句，“那父亲怎么忽然想起了我？”

屋中一时安静了，柳管家没想到二姑娘的问话如斯简单，偏让自己不知道该怎么答。

若说是侯爷想念女儿了，那大姑娘、三姑娘、小公子都还在呢，而且健健康康的，怎么之前没见侯爷想起这个丢在外面近十年的闺女？

若说是侯爷良心发现，想要将她接回去好好对待，这一顶小轿的规格，显然又够不上。

柳管家愁了愁，好一会儿才说：“您是侯爷的亲生骨肉，又是侯府的嫡出姑娘，断没有一直养在外面的道理，迟早都是要回去的，更何况二姑娘也到了快婚嫁的年纪了，侯爷要给您筹谋一二……”

温觅眼皮子都不抬，“论起快婚嫁，大姐姐都还没开始筹谋，怎么就轮到了我？”

柳管家道：“大姑娘到底是庶出，人家要的，是嫡出姑娘……”

“人家，是哪个人家？”

柳管家一个没注意，就被温觅把话全套了出来，之前的气势半分也不剩，哭丧着脸说：“这些，二姑娘还是去问老爷吧，小人哪敢说那么多？总之是好人家，那少年郎，可是中了探花呢！”

中了探花……晏清和。

果然同上一世没什么区别，该来的还是会来，温觅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那被灌药的绝望，像是瞬间塞入脑中，她的眼中冒出狠厉的光芒，吓得柳管家小声问了句，“二姑娘，您怎么了？”

温觅深吸一口气，将周身的冷厉收敛，提醒自己未到时机，决不能显露分毫恨意，只轻声道：“但是我命硬。”

柳管家忙说：“您放心，侯爷早就另找人算了算，说是您在外面住的这些时日，已经把命里的那份儿硬给磨没了，回府中住也不碍事。”

“母亲也答应了？大姐姐三妹妹和四弟，都答应了？若是还没商量好，我大可晚一阵子再回家。”

柳管家莫名感觉到温觅现在是不太想回去了，生怕自己的差事办不好惹来斥责，反比刚才态度好多了，“都答应了，您是他们的亲人，从夫人起，到咱们这些做奴仆的，都巴不得您快些回去呢。”

温觅拿起面前的茶盏喝了一口，微微一笑，“柳管家的话，我记住了，那明日辰时，咱们就启程吧，轿子走得慢，到得家中，可能刚好赶上吃午饭。”

柳管家喏喏应了，慢慢地退出屋子。

到得此刻，他已经完全忘记了什么打赏不打赏，只觉得自己没说错话，已经算好的了。

然而温觅脸上的笑容，就像是初春里最后一块儿冰，慢慢地消融，取而代之的，是成片的落寞，宛若大片的水渍，半晌无法消散。

只有她自己知道，这条回府的路，其实正是前世她一步步走向阴曹地府的开端。

……

温觅的东西不算多，这么多年下来，除却换洗的衣衫和侯府那边偶尔给的贴补首饰，根本没什么好收拾的，尤其是那些首饰，恐怕就是寻常人家，也买得起，扔在地上……倒是有人捡，但捡了后说不定还要嘲笑两句。

主仆俩早早歇息了，第二天也起了个大早，不过柳管家起得更早，作为奴仆，他表面上的尊重，还是都做到了。

温觅从屋里出来，柳管家就派人进去拿整理好的行囊，虎潭庄的婆子们都守在这里，邹婆子领着头，上前来笑着说：“奴婢们早早等在此处，恭送二姑娘回府。”

温觅看她一眼，泰然开口道：“有个问题，我希望你能说实话。”

“姑娘请讲。”

“我在虎潭庄这么多年，你有没有对不住我的地方？”

邹婆子瞟了下柳管家，忙道：“老婆子可能是有些粗心，很多地方没顾及到姑娘，更没有贴身伺候的本事，但若说对不住姑娘的事儿……老婆子绝不会做。”

温觅并不反驳，平平淡淡地说：“拜高踩低本是人之常情，如果能几时认错，或有挽回的机会，毕竟有句话俗说得好，‘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如果哪天被打了眼，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邹婆子显然并没有听进去，笑嘻嘻的，“二姑娘说的是，不过奴婢在这庄子里，只要做好分内的事，想来也不会有人能把奴婢怎么样。”

温觅摇摇头，不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