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略跟着农民工深一脚浅一脚，扛着行李箱，踩在泥洼路上，等走到柳工头的彩钢板房办公室前。他们剁了几下脚，把脚背上沾的泥巴尽量其震掉些，鞋底也在地上蹭了蹭。

农民工拍了几下门，朝里面叫道：“柳工头，柳工头，给你带人来了。”

半晌，门打开了，一个胡子拉碴，年纪估摸四十岁上下的男人，皮肤黝黑，身上披着一件军大衣，哈欠连天地站在了门口，轻蔑地瞥了眼他们四个，一副懒懒散散的姿态，招了招手：“行！进来吧。”语气明显不耐烦。

柳工头坐到办公桌的椅子上，双脚交叠搭到办公桌上。屋里只有一张上下铺的床，一张办公桌，床供柳工头临时休息，他平日会回市区家居住，办公桌只配了一把椅子。

四个人像四根参差不齐，高矮不同的柱子，立挺着，柳工头端起茶杯一边吹一边吸溜，眼珠上下滑动，不屑一顾地看了看独孤略，目光在三个人的脚下停了几秒。缓缓开口：“你叫什么名字？来我这，想干点啥？”

“我都能干，搬砖，推沙石料”独孤略说着他对工地有限的、匮乏浅薄的认知。

“得，得，你是搬砖的料，大学生吧？”柳红不耐烦地打断了独孤略。

“毕业两年了。”独孤略酸涩地回道。

“那咋混到来工地搬砖了？”摆了摆手，示意其他三个农民工离开。

三个农民工出门前回看了眼独孤略，风灌进了屋里，柳工头大声喝道：“门给我关上，赶紧去忙，规定时间干不完，扣你们工资。”门关上后，柳工毫不避讳地骂道：“一群牲口，打着前进，不打倒退的贱种。”

独孤略好想夺门而出，求生的理智战胜了自尊心，在柳工头男人的眼里，农民工不配为人。骤然想起小饭馆里他们三个的谈话，柳工头想压榨他们，一个月不是没招到人，他根本不想招，进门时柳工流露的不悦，瞬间解释通了。

柳工头骤然道：“你搬砖大材小用了，我正缺个帮我处理杂务的助理，管吃管住，一个月给你4000，没问题吧？”

独孤略没有拒绝的权利：“没问题！”他回答的语气略微透着一丝激动。

柳工头起身躺回床上，指了指上铺：“你住上面吧。”眼睛瞥了眼三个农民工留在地上的泥脚印，骂道：“一群猪，到哪，哪脏。”盖上绿大衣，闭上眼睛，继续刚被打扰的后半段的美梦。

独孤略，放好行李箱，自觉地四下找墩布，轻手轻脚地收拾房间，墩地。

屋外的风，呼啸而来，吹得门不停拍打，发出“哩哩哐啷”的声音，独孤略看见放在角落的门帘，踮脚装好了门帘。

柳工睡了舒舒服服的一觉，醒来看到井井有条的单间，干净的地面，装好的窗帘，正眼看着独孤略：“行吧，你小子，很有眼力架，挺机灵的，明天正式上班。今天权当熟悉，办公桌抽屉里的文件你好好熟悉熟悉。”

柳工电话响了，他接通变化，像变了个人，说话轻声细语，温柔做作的声音和他肃厉的长相，滑稽地让人不敢往一处联想。

独孤略翻看文件的同时，借文件夹做掩护，偷偷侧耳听柳工头的电话内容，日后在他手下做事，多了解些，总归不是坏事。

柳工头挂断电话。脱掉身上的军大衣，丢到了床上，出门时换上了门口处衣架挂着的，墨蓝色羊毛大衣，关门前交代：“你先安顿好，我有事，就先回去了！”

“谢谢，柳总。”独孤略礼貌地回道。

一句“柳总”叫得柳工头成了一种萝卜：心里美，嘴里也吹起了口哨。

独孤略听到了车子引擎发动的声音，柳工离开了，他看了一会资料，再去整理行李箱里的衣物。

傍晚，那三个农民工也收工了，他们一面热心，一面好奇，想知道独孤略的情况，就过来拍门叫道：“柳工头，我们能进来吗？”

独孤略打开了门，三个人见到独孤略，脸上流露出惊奇之色，探头朝屋里看去，没看见柳工头，问道：“柳工头呢？兄弟，他留下你啦？给你安排的啥工作？”

“做柳总的助理，他下午有事，回去啦，各位大哥，谢谢你们。”独孤略既礼貌又生分。

“客气啥，文化人就是跟我们不一样，我们哥仨今后要仰仗你多照顾，走，请你吃饭去。”其中一个人伸手拽了一把独孤略。

他们帮了独孤略，他好像就没有拒绝他们三个人的道理，轻微地点了点头。

三个人领着独孤略走过了坑坑洼洼，难行打滑的小路，又穿过了两条巷子，走进了一家没有招牌的小饭馆。它是真的小，就餐区加上厨房不足十五平米，紧紧巴巴地摆了三张桌子。他们到的时候，其他两张桌子拼凑到了一起，坐了八个农民工模样的人。

独孤略一眼环视完，没有任何人上前招呼他们，他开口欲叫服务员，后厨的门帘掀开了，走出一个，年纪约莫三十岁、打扮时尚、身材妩媚的女人，她的眼神格外妖娆，一时间男人们贪婪的眼光，肆意妄为地上下打扫着她。只有独孤略只看了她一眼，才赢得了她另眼相待，她走到独孤略的身旁，俯身低语道：“你怎么会和他们混杂在一起，不掉价吗？”

“你的餐馆不也是多亏他们光顾吗？”独孤略反将一军。

老板娘挑逗着，用很浓色彩的指甲滑了下独孤略的脸颊，转身时迷人一笑，显然老板娘的招数奏效了，整个屋子的十几个男人，齐刷刷地为孤独略献上了嫉妒愤愤不平的目光。

老板娘手拿菜刀重新走了回来，放到独孤略的面前，手指点了点菜单，笑道：“看看，想吃点什么，上面的菜我亲自做给你吃。”

独孤略避难般地把菜单推给了三个农民工：“长幼有序，三位算是我的兄长，您们请。”独孤略礼貌地说完，头转向另一边避开老板娘的视线。

平日里，老板娘店里的全部是附近的农民工，他们就餐目的不纯，都是为揩油而来。老板娘已离异，单独抚养五岁的儿子，夹缝中求生存，靠小饭馆维持母子二人的生计。手头秋黄不接时，她会委身前来就餐的有缘人，一夜露水情缘，各取所需。难得碰到独孤略这样干净、礼貌、相貌亲和的男人，她忍不住想逗他，调剂下自己无聊且肮脏的生活。

另一桌的人明显感觉受到了冷落，为首的叫道：“嘿！面汤西施！我们先来的，菜单先拿给他们，到底是有了小白脸，忘了我们这些老相好啊。”

老板娘的眼底，对这些人尽是嫌弃之色，但脸上还是不得不流露出微笑，马上走到另外一桌，菜单递给那个男人，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半撒娇的语气：“瞎说什么呢，什么老相好。”

男人狠狠地捏了下老板娘的腰，陡然起身，靠近老板娘耳边，调戏道：“就爱你面汤西施的杨柳细腰、大碗一样的奶子和丰满的大屁股，晚上咱俩好好重温下，我刚预支了工钱。”

老板娘，点了点菜单：“晚上随你怎么着都行！现在想吃什么任由你点，一定要多吃点，才有劲……”老板娘更是半推销，半诱惑地说着。

一幕当面赤裸的污秽交易，立马引起独孤略生理上的不适，炒菜上了后，他一想到是老板娘亲手炒的，他不可抗拒地阵阵反胃，顿时胃口全无。

而其他三个民工吃得津津有味，嘴里不停夸赞：“老板娘，你的手艺太好了，做得真地道。”

另一桌的男人，一语双关，还刻意炫耀道：“面汤西施的手艺，确实是销魂得很！”

他的话一石激起千层浪，屋内的人顿时兴趣大增，你一句我一句，污言秽语，毫不避讳老板娘，赤裸露骨，独孤略抽了张餐巾纸，团成团，塞进耳朵里。

回工地的路上，独孤略从三位工友信息共享中了解到了老板娘的不容易，大部分农民工图个嘴痛快，打打嘴炮，实际行动力为零。他们身后一大家子等着吃饭，拼死拼活一年，他们没有资格花一分钱。

三人中年龄最长的感慨道：“男人呀，没啥享受的资格，不能叫苦，不能哭，不能累，过得够够的，想死，卸不掉肩上的责任。就说我吧，家里的老妈肺癌躺床上，没钱治，孩子大的明年上大学，小的上高中，家里二亩田地，屁事不顶，全靠干一年，拿钱回去，盖房子拉了四万饥荒，唉，难，活不起啊！”

另一个随口道：“男人，难人。家家有笔还不起的账，我爸去年手术，亲戚借遍了，我身上背了十五万的债，这辈子能还上我就阿弥陀佛了。”

独孤略思索他们所言，男人，难人，平凡人，平凡的理解，蕴含着无穷大道理。他的心里稍微释然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