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梓妍抬眸，仔细打量了一下霜儿，看似局促，说话却有条有理，透露的都是她想知道的信息。锦绣坊的绣娘都不是一般的绣娘，年龄在十岁至十四岁之间，亲人均亡，无后顾之忧。她们不仅绣技娴熟，伪装也是一流，任何一名绣娘都可以独当一面，暴露了身份会以死明志。

霜儿年龄对的上，迷惑人的伪装她是一点也没有发现。身上的梅花印被发现了，她也是淡然处之。就这通身的气势，一看就是暗卫或死士。锦绣坊什么时候变成培养暗卫的地方了？她怎么不知道？

初次相见，霜儿有所保留她可以理解，但是，为她效命，没有能让她信任的筹码，她情愿不用。

“你走吧！不是锦绣阁的绣娘，就不要冒认身份，会招来杀身之祸！”王梓妍一字一句，说得很慢，那气势却是上位者才有的。

“小姐，只要您肯收留婢子，婢子愿意做牛做马！”霜儿急了，不停地用头磕地。额头已经破皮，出了血。

霜儿心里很慌。她进入锦绣阁时间不长。是听从宸王命令，进去打探消息的。打探到的消息不少，但是，一直都是三当家婢女的身份，对绣娘的很多事情，她并不是十分了解。她不知道为什么王小姐对锦绣阁那么熟悉，自己到底哪里露馅了。她意识到自己低估了王小姐，她绝对不是一个普通的大家闺秀。如果不能留在王小姐身边，回去她就是死路一条。

“婢子不是绣娘，婢子是三当家的二等丫鬟，绣技、功夫都是三当家亲手指点的。婢子是新人，锦绣阁里面的情况，婢子了解的不多。婢子只负责帮三当家往锦绣阁传传不太重要的消息。三当家的确出了事，出事前，她把所有二等丫鬟、三等丫鬟都召集在了一处，让我们尽快离开。所有的丫鬟，只有婢子一人幸存。”霜儿额头的血与地上的灰黏在一处，脸色惨白，狼狈不堪。

王梓妍感觉霜儿对她没有恶意，但是，也深知，霜儿对她仍有隐瞒。这个人的忠心，有待考察。

“城西是乞丐聚集区，我给你一百两，三个月的时间，我要知道新平县所有的消息，包括世家私宅隐秘之事！如果，做不到，现在就可以回绝！”

“婢子愿意一试！”只要给机会，霜儿就一定会好好表现，“请主子赐名！”

“以后你就叫吟霜吧，你身上的梅花刺青，这两人我会安排人来消掉。”

以前王梓妍从来没有想过会有把纹身去掉的一天，现如今却是越看越不顺眼，这梅花印就是她识人不清的污点。她没办法判断如画是不是留了重要的东西给的霜儿，要不然，为什么唯独霜儿能够幸存下来。霜儿不信任她，也是情有可原，她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受人敬仰的皇后了，她如今只是一名普通的县令之女，平日大门不出的闺阁小姐而已。

“秋菊！”王梓妍对着门喊了一声，秋菊推门进来，“给她一百两银子，写一张卖身契。”

吟霜在卖身契上写了自己的名字，按上了手印。

“县衙和县令府是挨在一起的，县令府在县衙的正后方，县令府东边有一个角门，以后每个月的最后一天，到东边角门找秋菊，她会带你来找我的。”王梓妍顿了顿说，“两日后这个时辰，你去悦来楼找掌柜的，我会安排人在柴房给你去掉梅花刺青。”

交代完这些，王梓妍带着秋菊出了客栈，每一步都走的无比坚定。

这一世，王梓妍仍旧要做下棋人，只不过，她的心里少了“退让”这个词。之前，若不是爱惨了君煜景，她绝不会放松对锦绣阁的掌控，给人以可趁之机；若不是当初对他死心塌地，她不会对他没有一丝戒备，害了自己，也害了家人。以后的路，无论是一个人走，还是有人结伴而行，她都不会再轻易相信每一个人，她也不会再去爱任何一人，她要守护好每一个还活着的亲人。

京都洛城承乾宫。

重生近一个月，王梓妍已经习惯了县令府的生活节奏，而君煜景的生活却开始慢慢乱套了。苏芷烟在身边时，后宫打理的井井有条，前朝有麻烦，她也能辅助他，运筹帷幄。现如今，后宫纷争不断，前朝也是暗潮涌动，先前对朝政的十足把握，现在居然只有六七分可信。

自从听到她的遗言，他便命人四处探查，果真如她所说。

城东怡红院假山下有一条密道，直通城外威虎山，内有私兵三百余人。怡红院是二皇子康王君煜康的产业。因为他从小患有心疾，所以早早被封为康王，在城东开府。康王只有正妃一人，府内无妾侍通房，亦无子女。据说是身体不好，不能房事。而怡红院实际上由康王妃陈氏打理，陈氏端庄娴雅、温柔可人，为康王母妃陈太妃娘家侄女，其父官至太常丞，正六品，掌管祭祀及行礼之事，总署曹事，不参加行政事务。

几十年来，陈太妃一直与太后交好。看起来与世无争，但常年的内宫争斗，她却能毫发无伤，安然坐到太妃的位置，实力不容小觑。豢养私兵，不管是陈太妃的意思，还是康王私下操作，都让人不得不防。这么多年都没有让人发现，可见隐藏之深。万一康王身体无恙，他又多了一道隐患。

城南护城河边的来福客栈，是自己的亲弟弟澈王六皇子君煜澈的产业。这么多年，他心中清楚，自己的弟弟对皇位没有兴趣，偏爱经商。南楚在东周出售琉璃、宝石、翡翠、光珠；东周则是以丝绸、茶叶、粮食为主，特殊时期会有铁器。近几年两国相安无事。只是南楚太子每年至少会在来福客栈住一个月，就不得不让人起疑。光明正大倒好，偏偏南楚太子没用真名，化名陈修远，就连容貌也是平淡无奇，极有可能并非真容。若是暗地与康王交好，他也好处理。若是与唯一的弟弟亲近，是取是舍，还真是特别棘手。

再说说城郊西二十里的朋来山庄，就复杂了许多。朋来山庄原本是三皇子君煜宁的私宅，两年前三王叛乱，君煜宁兵败失踪，廷尉王峰带领少府与执金吾查抄了他名下的所有产业，当时并未发现地窖，该产业至今仍无主人。地窖里面足够百姓食用两年的粮食，究竟来自何处？是叛乱前君煜宁储备的还是叛乱后他人另有所谋？这么大一笔粮食，运进山庄定会引起不小的动静，为何一直无人发现上报？有了这批粮食作依仗，一旦动乱，他这九五之尊也算是到头了。

短短一个月，便发现了如此多的隐患。锦绣阁在他的手上，发挥不了一点作用。为了收买锦绣阁，他纳了如诗为妃。所有与他利益相左的，他都已经命人斩草除根，一个绣娘也没有放过。他不相信任何人，所有有隐患的，一个也不能留。宁我负天下人，不叫天下人负我。结果，血洗过后的锦绣阁让他明白自己的所作所为徒劳无益，锦绣阁只剩下一个空壳，是去是留，只是时间问题。

君煜景烦躁不堪，件件不顺之事都提醒着自己的无能，远远不及苏芷烟。他握紧拳头，逼着自己冷静下来。朋来山庄，他派了一队执金吾前往看守；怡红院、来福客栈不宜打草惊蛇，他派了暗卫护龙卫盯梢。至于后宫，这一个多月以来，都宿在承乾宫的临华殿，一方面政事繁忙，诸多事宜亟待处理；另一方面，一想到后宫，他就想起苏芷烟临死前的决绝“若有来生，不复相见”。若是她闹一下，痴情一点，也许他的心里会好受一点。她偏偏不挽留一下他，让他觉得，这么多年，他是不是也只是她上位的一颗棋子。这么多年，难道他在她的心中根本没有多少分量？为何她放手那般轻松，无怨无恨？

“皇上，钦天监尹正求见！”屏风另一边，夏冬公公躬身道，“钦天监说有急事禀告，奴才让他在门外候着了。”

“让他进来！”君煜景平复了一下心绪，沉声道。富有磁性的声音，让人觉得无比舒心。

一个身穿官服的老头，弓着背，匆匆忙忙走了进来，跪在上。连头也不敢抬：“皇上，不好了！天相异动，西南方向凤星出世！得凤星者可得天下，不久之后，天下会大乱！”

“你个老头子，天下初定，如今休养生息，四海升平，哪里那么容易大乱。上年纪了，就好好休息。你不要在这里杞人忧天，胡言乱语，扰乱人心！”君煜景坐在书案前，一边翻阅奏折，一边打趣道。

“臣所说，皆为事实。凤星微暗，目前尚未成气候。三年后，还望皇上信守承诺，放下过往，选秀入宫！西南适婚女子，或为妃，或为奴！”尹正兢兢业业，将自己的建议都提了出来。

君煜景不紧不慢，似乎丝毫不在意星象之说，一身上位者的气势，让人不敢直视。他透着屏风，看了尹正一眼，说道：“吾知道了！今日之事，不得外传！”

“是！”尹正应了一声，走了出去。走出临华殿百米远，他回望了一眼，叹了口气，消失在了黑夜里。

君煜景不信星象，不信鬼神，他是从朝堂上明争暗斗走出来的。从一个平凡不起眼的四皇子，到如今手握天下人生死的帝王，看尽了世态炎凉，看破了生离死别。每登高一步，都踩着数不清的尸骨。他不怕血，更不怕冤魂，他坚信“命由我不由天”。只要一步步将众人踩在脚下，就不信没有臣服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