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间里恢复了平静，王梓妍才开始细细打量这红衣女子。上穿一身绣有彩色花纹的右衽上衣，领口别有银牌花。下着红色百褶长裙，每走一步，绣有精致彩绣的裙边便在空中划过一个傲然的弧度。眉毛微挑，似墨双眸，晶亮有神，透着淡淡的英气。高挺的鼻梁下，樱唇抹上了似血的红色，让人不寒而栗。如墨似的长发，红绳束起，编成长鞭盘于布帽之上。布帽两边各有数串红色小珠子和一串中等彩珠。耳朵上戴着一对银质耳环，缀着数根流苏，迎着光熠熠生辉。王梓妍依旧跪在椅子上，俏皮地冲着红衣女子招了招手：“孟姐姐，快过来坐吧，比赛就要开始了。”接着便又扭过身去，看着窗外。

“大胆！见到我们小姐，还不过来迎接？一个小丫头，也敢对小姐不敬！”青衣丫鬟见王梓妍没有一点迎接的打算，大声吼道。

只见王梓妍身体微颤了一下，快速扭转过来，亮晶晶的大眼睛蒙上一层雾气，嘴巴瘪了瘪问道：“孟姐姐，这是妍儿第一次看到这么隆重的比赛呢，妍儿一时忘了形，姐姐生我的气了吗？”

红衣女子不耐地瞪了一眼青衣丫鬟：“翠儿，你逾矩了！去门外站着，别碍着我看比赛！”说完，便大步走过去，又捏了一把王梓妍的小脸，与她挨在一起坐了下来。

王梓妍瞥了春桃、秋菊一眼，她俩会意，福了福身，也走了出去，守在包间门口。包间里只剩下王梓妍与红衣女子。

王梓妍自嘲地笑了笑。果真世人都偏爱弱小多一点，女人尚且如此，更不论男人。相必这也是叶倾城高明的地方吧。只怪自己一叶障目，和君煜景一起七年，竟始终未看清他的真面目。想当初，他原本资质平庸，支持者寥寥可数。正是因为她与苏家全族的扶持，他才能一步步走到今天这个位置。想得越多，她的心越痛，眼睛里闪过一道杀气。既然我能成就他，那么也能毁了他，让他也体味一下这刻骨铭心的感觉。

红衣女子感觉到一股寒意，四周看了看，发现没有什么异常，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便没有往心里去。她盘算着，把王鸿宇的妹妹哄好了，她也就成功了一半，于是，她握住了王梓妍肉嘟嘟的小手，开始套近乎：“妹妹，我出生的时候，正好水仙开花了，所以，我娘给我取名孟水仙。我与你一见如故，特别欢喜你，以后，你可以不用顾忌礼节什么的，直接叫我的名字水仙即可。”

“孟姐姐，直接称呼你的名字，是不是不妥？我从小就希望有个姐姐，可以给我买好吃的，还可以陪我一起玩耍，要不你就做我姐姐吧？”声音甜甜的，还带着一丝期许。

孟水仙一下子就想岔了，脸上飞过一抹红晕。

“你想怎么称呼都行，只要你喜欢。以后就姐姐罩着你了，有谁敢欺负你，报上我的名字就行！”

王梓妍白皙的手指捏住了白纱的一角，手指转了转，缠在了白纱上。“姐姐，翠儿姐姐是不喜欢我吗？”问完后，有点惊疑不定地望着孟水仙。

孟水仙以为翠儿吓住了她，忙宽慰了起来：“妹妹别多心，益州郡这一带有百来个和我们孟家一样的大族，只是比我们家弱一些而已。你们没来之前，这块地方都是我们孟家治理的。现在这片土地由东周天子直接委派官员治理，有人不喜欢是正常的。翠儿不是不喜欢你，是不喜欢所有东周来的。在我们眼里，男人文文弱弱，只会之乎者也。女人娇滴滴，似弱柳扶风。”

“姐姐，你也是这样想我们的吗？”王梓妍眨着无辜的眸子，脸上满是委屈。仿佛只要孟水仙说个“是”字，她就会哭给她看。王梓妍心底特别鄙视自己，发现装柔弱装上瘾了。

“哈哈哈......”一阵爽朗的笑声从孟水仙嘴里发出，“我也以为我会一直这样。直到有一天，我哥孟家云被你哥打的鼻青脸肿，我才知道你们东周来的不是绣花枕头。当真不能以貌取人哪。还有你爹，也是个铁铮铮的汉子，看着弱不禁风的，我爹都不敢跟他硬来！”

呃，看来自己的这个便宜父兄的确是不容小觑。能够成长在在他们的羽翼下，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姐姐，你这样说，不怕你父兄不高兴吗？”王梓妍眨了眨又大又黑眼睛，长长的睫毛在她的眼睑上投下一片阴影，看来尤其淳朴可爱。

孟水仙有点喜欢这个可爱的妹子了。起初是带着目的哄她，现在已然多了一份真挚。她认真地看着王梓妍清澈的眼眸说：“成王败寇，你懂吗？我们西夷没有那么多弯弯肠子，喜欢用拳头说话，输就是输，赢就是赢。”

“那你为什么还用鞭子抽店小二？”王梓妍声音越来越小，像蚊子一样。孟水仙习武，耳力特别好，每个字都听清楚了。脸上的那股傲然又显了出来：“我爹的地盘，谁敢找我麻烦？”看见王梓妍的脸突然白了，又伸出手温声说道：“我只服比我强的人！你别怕，你是她的妹妹，我会罩着你的！”

王梓妍舒了一口气，赶紧问道：“姐姐，你喜欢什么味的点心？”

“我对吃的不讲究，倒是你们北方的那个胡饼味道还不错，鲜香酥脆，闻到香味我就想流口水。”说着，孟水仙就兴奋了起来，如漆的深眸闪过一道亮光。布帽两边的珠子撞在了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还有那个豆腐佬、臭豆腐。明明那个豆子，猪都不爱吃，没想到你们做出来的吃食，却是让人赞不绝口！”

......

王梓妍的眸子沉了沉，她今天只怕是遇到了一个假的孟小姐，冰火两重天，变脸只在一瞬间。闯进包厢时的目中无人，说到美食时的心驰神往。

王梓妍相信，东周对百夷的不屑并不比百夷对东周的少。如果不是因为在位者看到了百夷的价值，相信也不会大动干戈，将百夷纳入东周。这些当权者的制衡之术，她也深谙此道。现在她是一点兴趣也没有，除了报仇。当然，如果有人对他那便宜父兄下手，她肯定也是不会放过他们的。

“嘭嘭嘭......”楼下鼓声响起，孟水仙止住了话匣子，凝神往下望去。只见十艘小船整装待发。哥哥在三号船上。他们头戴黑色包头，身穿黑色的镶边对襟上衣，紧而短，结实的肌肉一览无余。下装是大摆的大裤脚，红黑相间。看来准备挺充分的。而王鸿宇一队则是在九号船上。众人身穿素色的骑装，头上统一缠着一圈大红色的丝带，如出水芙蓉般清新脱俗，引不少少女大声尖叫。

“啪！”一声锣响，十艘船便如离弦的箭向前冲去。元水泛起一层层波澜，少女们的心也都揪了起来。她们睁大眼睛，到处寻找有没有合意的俊朗公子。本地的公子，皮肤多是健康的小麦黄，身量偏小，但很健硕。而来自北方的，大都个子高挑，却肌肤胜雪，温润儒雅，这反倒激起了少女们的保护欲。

“妹妹，你看那个三号船，前面最左边带黑头巾的，就是我的哥哥孟家云，是不是特别英武不凡？”王梓妍的额头上冒出几条黑线。孟水仙无暇顾忌王梓妍，正沉浸其中，神采飞扬地介绍道，“他旁边的是我们百夷第一勇士孟山，后面两位依次是我哥的朋友李勇、张昊，功夫都是上等。瞅瞅，咱们队就是最棒的，一直保持第一，你哥他们输的一点也不冤。”

王梓妍转身，捻了一块桂花糕放进嘴里，抿嘴笑了笑，不发一言。不到最后一刻，你永远也不知道，谁能笑到最后。

“看到二号船了没。那一身红色的，是雍氏家族的。最左边的是他们家少爷雍敏，后面的都是他们家的护卫。他们家，与我们孟家不分伯仲。那个五号船是朱家的，领头人朱成是未来家主。年仅十八，做生意倒是有一套，赛舟嘛，不垫底就不错了......”

孟水仙倒是不拘小节，认可了一个人，便自来熟，叽叽喳喳，没完没了。不一会儿，每一艘船，上面有哪些人，哪些家族，做什么的，都介绍得清清楚楚的。

元水两边不少女子呐喊，见到合心意的，大方地将自己的荷包丢了出去，也有凑热闹的，五颜六色的鲜花一朵一朵地砸了出去。当真可以砸到如意郎君。大部分还是落了元水中。她们也不气馁，心意到了就行。

参加比赛的小伙子们满脸通红，不知是累的还是气的。别人不清楚，王鸿宇这一队倒是特别反感这样的场景。他们都是南下的公子哥，虽然无功名在身，但是，这样的热情他们都消受不了，他们纯粹是想参加比赛，让本地人看到东周的风采，结果，貌似变成了相亲宴，窝了一肚子火。百夷地位低下，就算遇到了心仪的女子，他们也不会带回京都洛城，给自己丢脸。所以，不管女子们如何献殷勤，他们都目不斜视，无动于衷。

赛程刚过一半，船只就折损了一大半。有的被撞翻，溅起大片水花；有的卡在了房子下的木桩之间，进退不得。

朱家少爷朱成所在的船只就卡在了那里。原本他对输赢就没有什么兴趣，这次参加比赛，完全是代表朱家露个脸。东周南部一百多个家族，脱颖而出的也就那么四五家，他们朱家算一个，但是和孟家、雍家相比，依旧相差甚远。

朱家一贯低调，踏踏实实做生意，分店遍及东周、南楚、北燕、西秦，这些年攒了不少家产。单论家产，朱家排行第一也不为过。只是朱家谋士、私兵实力不济，自认敌不过其他家族的手段，所以，朱家化整为零，东周产业由朱家三房分开掌管，大房占五成，其余两房各一半。东周以外，则记在他人名下。在外人看来，就是朱家内部不合，一盘散沙。

朱成站在船头，等待救援。只见他身着一件蓝色云翔符蝠纹劲装，靛蓝色的长袍领口袖口镶绣着银丝边流云纹的滚边，腰间青色祥云宽边锦带上束着一枚晶莹剔透的白玉。黑亮顺滑的黑发束起，以白玉银冠固定着。修长的身体挺的笔直。五官端正，并不出彩，只是耐看。温润一笑，百花也觉失色。整个人优雅潇洒中又透着股淡漠疏离。

越是不骄不躁，越是深不可测。王梓妍暗下决心，这个人定要找机会认识一下，看看有没有合作的可能。

似察觉到王梓妍探究的视线，朱成回眸一笑，笑不达眼底。

王梓妍心跳漏了一拍。按捺下那份悸动，一边甜甜的微笑，一边用油纸包了几块桂花糕扔了过去。王梓妍不想让人知道她会功夫的事情，所以使的是蛮力。还差一点儿就掉进了元水里。

鼓手将糕点捡起，送到了朱成手里。朱成脸上的笑意突然僵住。看了看趴在窗子上娇笑的小丫头，打开了油纸，一阵淡淡的桂花香散发开来。忍不住，尝了一口。味道还不错，甜而不腻。就像小姑娘的笑，明明是那么艳丽，却不让人觉得厌烦。他对她有了一丝好奇，还有了一丝占有的欲望。他知道，作为下一任家主，他只有断绝七情六欲，家族才能走得更加长远。他思索了一刻钟，才沉了沉声，吩咐道：“林江，调查一下那个小丫头是什么背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