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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郭漂亮把甄钟尔从程逸风身边领走时，就像教导主任把做错事的学生带去教训一样。郭漂亮觉得自己是个十足的恶人——倒不是因为甄钟尔的反应，实在是程逸风的态度太奇怪了。

程逸风说：“你别吓唬她，她没做错什么！”

甄钟尔条件反射般一哆嗦，惶恐地说道：“对不起。”

“道什么歉！”他快速驳斥，说出来的话像是冰疙瘩，“是你的错吗？老老实实给我站着！”

郭漂亮满脑子疑问，到底是谁在吓唬她？郭漂亮忙不迭地把甄钟尔带走，怕多待一秒甄钟尔就要哭了。

“怎么回事？”郭漂亮和莫明霞一回到寝室就开始追问。

副院长分不清当时那声“不知道”是谁说的，但郭漂亮和莫明霞绝对不会听错，那明明是甄钟尔的声音。

“谁欺负你了？”

如果不是有人欺负她，她怎么会发出那样的声音？

“没有。”甄钟尔坐在凳子上老老实实地回答，还是一副做错事的样子。这是她第一次为自己神经质的举动懊悔，她没想过她会害了其他人。她沮丧地叹气：“是我害了他。”

另外两人被她这语气惊得魂飞魄散，郭漂亮立即安慰道：“没事，还有两次机会，他才旷一次课。”

莫明霞也补充：“就算他旷了三次，挂科还能补考。”

然后，两人一脸真诚地说道：“不挂科的大学生涯是不完整的！”

甄钟尔发出呜呜的哽咽声，趴在郭漂亮的抱枕上不肯抬头，过了一会儿才问：“我的反应是不是太大了？”

何止大，简直是尖叫。虽然当时教室里放着视频，声音嘈杂，但郭漂亮和莫明霞都明显听出了她声音里的情绪波动。

甄钟尔转过来面对两人，她没法解释当时的场景，那个女生并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是她太敏感了。她忽然觉得如果这个问题不解决，她还会造成别的麻烦。

于是，她尝试着向除了哥哥以外的人求助：“你们会跟别人分享自己喜欢的东西吗？”

莫明霞听到这个问题愣住了，反倒是郭漂亮想也不想就回答道：“我不是时刻在宣传冯轶吗？”

“冯轶不是你最……最重视的吗？”甄钟尔追问。

“你知道底线的意思吗？就是你做什么我都可以忍，但事关冯轶就不行。”郭漂亮说得斩钉截铁，她试图让甄钟尔明白她是怎样对待自己珍爱的事物的。

可甄钟尔仍然疑惑，最宝贵的东西难道不该藏得最深吗？人偶娃娃是她的朋友，二次元是她给自己编织的梦。有些人把梦想念在嘴上，连被人嘲弄都不在乎。但她做不到，她的朋友、她的梦是独属于她的珍宝，连被人提起都觉得会受到伤害。她什么也没有，唯有这个梦。

郭漂亮很聪明，脑子一转就想到了甄钟尔在担忧什么。她知道甄钟尔的喜好和别人不一样，估计小时候周围能够接受的人很少，受过别人的排挤，慢慢地也就把自己变成了这样。

郭漂亮目光幽深地盯着甄钟尔，语出惊人：“其实我真的有狂躁症。”她轻描淡写，眼神却告诉别人她说的是真的，“我相当‘易燃易爆’。你们俩肯定记得我在天台上为了我偶像跟人吵架吧，这种事对我来说简直是家常便饭。”郭漂亮的语气竟然还有些骄傲，“其实我也不是那么具有攻击性，只要你不触碰我的底线，说别的都行。”

甄钟尔愣愣地看着郭漂亮，这是郭漂亮首次提起她的生活细节。

“你不是觉得我为爱而战很帅吗？”郭漂亮拿话激她，“那是因为我从来不觉得我爱的人有什么丢人的地方。我喜欢的明星他做人堂堂正正，做事认认真真，对粉丝、对同事无可挑剔，他被父母、家人爱护，他有理想、有行动力……抱歉，讲这么多有点王婆卖瓜的嫌疑。”郭漂亮的漂亮脸蛋上从没有过这样正经的表情，“他没什么见不得人的，我喜欢一个正直、优秀，能激励我奋斗的偶像，我觉得这没什么见不得人的，所以我愿意捍卫他，我愿意宣传他。”

她没有一丝说笑的意思，俊俏的脸上写满认真。

她问：“你呢？你觉得你喜欢的东西丢人吗？”

每个人都有自己珍视的人或物，每个人都有自己对待那些人或物的方式。但如果你是从心底热爱，怎么会连提都不愿意提起，对外完全抹杀自己喜爱那些人或物的痕迹？

我觉得我喜欢的东西丢人吗？甄钟尔在心底问自己，她思考着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愿意和别人提起。哥哥很喜欢她，每次回家都会给她带娃娃、带衣服，那个时候的她是最开心的，因为过了那一段时间，整个家里就又只有她和她的娃娃了。她也试着跟来找她玩的小伙伴介绍她的娃娃，结果童言无忌最伤人，她也记得最深。

甄钟尔陷入思考。我对自己喜爱的东西一点儿信心也没有吗？它们不值得捍卫，不值得我津津乐道地宣传吗？我是害怕自己受到伤害，还是怕自己喜爱的东西被人诬蔑？我对它们的喜欢到底是因为寂寞还是真正热爱？

郭漂亮见她被自己带到坑里了，便开始下钩子：“你那些衣服、你的娃娃，它们难道不美吗？它们是没有灵魂、没有内涵的玩具吗？你只是拿它们打发时间吗？”

是吗？

不是！

甄钟尔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她向往为爱而战，那种冲动并非源自性格，而是来源于爱和信任。

“不是。”她坚定地说。

“大声点！”郭漂亮像个军训教官似的，“听不见！”

“不是！”甄钟尔用力地喊了出来。

莫明霞一脑门的冷汗，她没想到自己身边藏着一个这样会洗脑的人，说的话好像有道理，又好像有些不对劲，但最不对劲的地方在于她找不出哪里不对劲！甚至她脑子里又响起了郭漂亮质问的话——“你觉得你喜欢的东西丢人吗”，她心里有股说不上来的别扭感觉。

郭漂亮见甄钟尔上钩了，便更具诱惑力地蛊惑她：“那你就证明给别人看！把那些所谓的奇装异服、洛丽塔小洋裙穿出来！把你的‘弟弟妹妹’介绍给别人认识！藏着掖着干什么呢？喜欢就要说出来！”

为什么一定要把自己与众不同的地方亮出来给别人看呢？真以为谁都会接受吗？莫明霞暗自嘀咕，她不相信郭漂亮说的，但也不想因为这个和郭漂亮起争执。

郭漂亮还在继续“洗脑”，她大声问：“告诉我，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把你喜欢的衣服展示出来？”

“要！啊？一起？”甄钟尔愣了两秒，立即明白了郭漂亮在说什么，“好！我们一起穿！三个人一起穿！”

莫明霞注视着莫名其妙激动起来的两人，无情地吐出一句话：“想得美！”

“大侠——”两人拖长了尾音深情呼唤道。

“想都不要想，没可能！不要撒娇，撒娇没用！”莫明霞冷着脸拒绝得毅然决然，然后提起晒衣杆就往外走。

“她干吗去？”甄钟尔不解地问。

“练剑，要不然就是耍棍。来，我们从你的衣柜里挑三套衣服……”

“三套？”

郭漂亮理所当然地回答：“当然，她会穿上的。”

之后的几天，郭漂亮一直在做各种准备。经过一连串计划，她终于把时间定在了周四的下午。那天下午是两节小课，只有自己班的同学。她们认为在自己班的同学面前已经里子、面子全丢了，所以完全没有思想包袱。

莫明霞本来是死活不答应的，两人生拉硬拽、软磨硬泡，她就是不点头。郭漂亮被逼得使出奇招，把莫明霞的衣柜换了一把锁，她要是不换上郭漂亮准备的衣服就没法出门。再加上甄钟尔可怜巴巴地看着她，走到哪儿跟到哪儿，缠久了她也就不忍拒绝了。

上午上完课，三个小姑娘草草吃了几口饭，回到寝室便开始梳妆打扮。

甄钟尔的服装系列非常广，广袖长襟的汉服、崇尚蕾丝的洛丽塔小洋裙……要什么有什么。

郭漂亮选定的主题是汉服。她给甄钟尔穿上一件粉红色对襟齐腰袄裙，外罩一件纯白羊毛斗篷，绾上发髻，再戴上一串眉心坠，活脱脱一个古代小郡主。甄钟尔穿着这身衣服略一施礼，结合汉服经典和现代审美的搭配让整个人的气质都变得恬然起来。

莫明霞看得都愣住了：“好看！”视觉冲击大到一定地步，言语已经不足以形容了，她只会说，“好看！”

甄钟尔低头，用袖子捂住嘴偷笑，又让郭漂亮快点给莫明霞收拾。

郭漂亮给莫明霞挑了一件枣红色交领齐腰襦裙，搭配白色上衣，手腕上绑着红色系带，正是不久前郭漂亮念叨过的“武侠范儿”！

拾掇完，郭漂亮对着莫明霞一拱手：“少侠自哪儿来，要去向何方？”

莫少侠也拱手回礼，声音清冷，面容严肃：“贫僧从东土大唐而来，要去往西天求取……喂，郭漂亮，你敢跟我动手？吃我一掌！”

“谁让你瞎说的，你是个女侠又不是和尚！”

两人嘻嘻哈哈，唯有甄钟尔呆站着，一脸茫然地说道：“大侠，你以前从不搞笑的，你以前很严肃，杀气四溢……”

莫明霞愣住了。对呀，她怎么会突然说出那样的话呢？她怎么就自然而然地说出了那样的话呢？她刚想问自己这样好不好，注意力却又被郭漂亮吸引走了。

郭漂亮穿了一身浅紫色袒领半臂襦裙，裙摆摇曳，显得活泼又灵动。

甄钟尔看看自己，又看看她们。她知道这些衣服很美，但她不知道这样大大方方穿出来会这么美。

郭漂亮伶俐可爱，莫明霞爽利潇洒，甄钟尔温柔恬静。这衣服很美，这样打扮的她们也很美！

收拾妥当之后，三人打算出发。临出门前，郭漂亮拿起手机给三人拍合影。三个服装风格各异的古装少女对着镜头比了一个爱心手势，一起笑着喊“茄子”。

拍完照，郭漂亮拿着手机准备发微博。莫明霞仗着身高优势抢走手机，两人再度打闹起来。甄钟尔笑着注视她们，她想就算一切在这里停止，也已经足够了。

由于三人弄得比较久，错过了学生们离开寝室去上第一节课的高峰期，所以三个精心打扮的女孩没有遇上任何观众。当她们走到教学楼附近，远远地，有人开始大声议论。

“快看，快看！古装！”

“我们学校这是要拍戏了吗？”

人们对她们的装束议论纷纷，甚至有人尾随她们，一路走一路拍。

“这要是发到‘小报A大’就火了！”

听到“小报A大”，甄钟尔不禁有些惶恐。

她还没来得及打个哆嗦，郭漂亮就一巴掌拍在她背上：“背挺直，这么好看的衣服，弯腰驼背多难看！拿出你的气概来！”

“你别老凶她。”郭漂亮唱白脸，莫明霞便唱起了红脸，她走在甄钟尔的右侧，像个帅气的侍卫，“你别紧张，你看他们不也没说什么吗？他们只是好奇而已。”

甄钟尔勉强笑笑。紧张是肯定的，她从没被这么多人注视过，但她想，有漂亮和大侠在，她可以尝试着忍耐。

三人把人潮带到了教学楼，更多的人不断往包围圈里挤。教室外就是走廊，后门已经被前来围观的人推开了，前后三个玻璃窗外也站了不少人。还有人嚷嚷着：“在哪儿呢？在哪儿呢？”

三班的人觉察出不对劲，回头一看，只见三位久负盛名的“奇葩”穿着华丽的汉服，端端正正地坐在教室的最后面。

“这也太牛了吧！这三人是在玩角色扮演吗？”

“懂什么，这是咱们民族的服装——汉服！”

“我才不穿汉服。”

“你怎么可以说这种话，难道你不认同自己的民族吗？”

“我是彝族人啊！”

甄钟尔听着这段对话，扑哧一笑。

结果这动静反而引来了更多人的议论：“穿上这身衣服，笑容都变得好美啊！我也好想穿！”

“上课时间都围着干什么？你们是哪个班的？凑在这边看什么？”江教授的到来驱散了围观的人群，他身边还跟着一个十分具有学者气质的中年男人。

“汪教授，不好意思，我们班学生比较活跃，你担待点。”江教授下意识地觉得是顶楼三人闯了祸，先道一声歉，让汪教授稍后不好意思追究。

结果这位汪教授完全不搭理他，直接想开骂，他把人群拨开，瞧见了坐在后面的三个女生。

“哈，这可了不得！”江教授冲进去第一眼正好看见莫明霞，枣红色对襟袄裙看起来十分爽利，一看就有一股习武之人的精气神。这下好了，他看着莫明霞，一下子忘记自己想骂什么了。

旁边围观的同学知道有热闹看，任班长怎么驱赶都不走，围在两位教授身边等着看后续。

“让她们哗众取宠，就该得教训！可别拖累了我们全班！”有人开始阴阳怪气地打击。

“怎么办？”甄钟尔小声问自己的同伴。盯着她的眼睛太多，她有些顶不住。

莫明霞也咬着牙低声问：“漂亮，你可是打包票说不会出大事的，现在怎么办？快想办法！”

比起两个惊慌失措的伙伴，郭漂亮就显得镇定多了，她挺直腰板直接无视两个伙伴的话，与汪教授说起话来：“穿这身行头上您的课，您觉得还合格吗？”

所有人敛声屏气，等着汪教授的回应。

汪教授哈哈大笑，做了个捋胡须的动作，说道：“善！大善！”说完就拨开人群，一边往讲台走，一边吩咐同学们归位上课。

他拿起粉笔在黑板上潇洒地板书三个大字——秦汉史，写完把粉笔头一丢，说道：“开学两个多月，秦汉史是第一回上课，我没想到第一节课就有人穿着汉服来听课，说实话我非常高兴。谢谢后面三位小朋友给了我一份厚礼，我也礼尚往来，请你们到前排就座……”

甄钟尔与莫明霞见老师并未生气，一下子重拾信心。

刚刚阴阳怪气说话的人也不出声了，教室内外的人都开始起哄，却并不是看笑话。

效果不错，然而原本镇定的郭漂亮却一下子垮了脸——她想搞个大新闻，结果新闻搞太大，彻底让老师记住她们了，以后可怎么逃课？

这堂课上得相当精彩，临走时，汪教授还对第一排就座的三位古装少女说：“期待你们下一次的装束！”

甄钟尔抓着郭漂亮的手臂，快把她的皮肤掐紫了，等到汪教授走了才兴奋地出声：“他说期待！期待！期待！哇！”这个一激动就说不清话只想尖叫的毛病终究从郭漂亮扩散到了甄钟尔。

“好的，好的，我知道，你先松手啊！”

莫明霞咳嗽一声，提醒甄钟尔注意形象。原来，教室里还有大半的人没走，大家一反常态，动作缓慢地收拾东西，眼睛却在偷看她们三人。

有人大大咧咧地称赞：“你们今天可真惊艳，太好看了！”

莫明霞和郭漂亮出奇一致地让甄钟尔担当外交员，她们用眼神鼓励甄钟尔。

甄钟尔慢慢开口，温和地说道：“谢谢。”虽然没有过多的交流，但这是一个好的开始，这比甄钟尔预想的最好状况还要好！

汉服、秦汉史学课，郭漂亮是做足了准备才实施计划的。她不能确保所有人都接受，但她能让这一切发生在一个具有最高接受度的环境里。她保护了甄钟尔。她告诉甄钟尔你要去冒险，但她偷偷给甄钟尔拴上了安全绳，这是一场上了保险的“冒险”！

这场冒险打开了新的局面，虽然也有人觉得她们是在哗众取宠，但权威人士汪教授表示赞扬之后，他们很难再说出抨击的话语，因此越来越多的人对甄钟尔表示欣赏。在食堂、在路上、在校外、在洗衣房，每个遇见甄钟尔的人都会跟她谈起她那天的衣着，虽然交谈简短，但评价不低。

甄钟尔嘴上没说高兴，但眼睛亮亮的满是神气，整个人都精神了。接下来的几个晚上，她都闹腾着给郭漂亮、莫明霞搭配衣服，小奶狗似的抓着衣服在两人周围打转，叫人没法拒绝。

得了两人的承诺，她又飞快地抓起穿过的和太久没穿的衣服，拎着塑料桶去洗衣房，走路都一颠一颠的，看得郭漂亮直发笑。

计较着别人不喜欢自己，心里难过不说，还耽误不少愉快时光，不管干什么，喜欢一件事物本质是为了自己高兴，如果连愉悦情绪都不能获取，那“喜欢”只会成为一种负担。

所以，专注自己的喜欢就好，至于别人的议论，挨个难过那不是太浪费时间了吗？

甄钟尔提着小桶子噔噔地下了楼，楼管阿姨却说没硬币了。老四栋的洗衣机不能插卡计费，只能投币，甄钟尔只好去超市换硬币。好在超市不远，两百米外就有一个校内超市。

甄钟尔刚出来，就遇上了从左侧男生公寓楼出来的熟人。

甄钟尔一见那人就犹豫了，躲在树干后面不想打招呼，心里又犹豫着，毕竟是帮过自己的人。矛盾间，她想等对方先走开。

也不知道程逸风是不是发现了她，站在女生寝室通向大路的唯一出口玩起了手机。

甄钟尔像只小耗子似的，以为对方真没看见她，便沿着墙根往外挪。

程逸风气得够呛，大步走过来伸手准备拎住她的衣领把她提起来，想想不太好，便一把夺过了她的桶子。

“你怎么那么胆小呢！”程逸风没好气地说，“我有那么可怕吗？”

甄钟尔被逮了个正着，听他这样说，又开始着急，脸憋得通红：“不可怕，谢，谢谢你。”

程逸风有心逗弄她，看到她像小老鼠似的胆怯模样又于心不忍，抬手揉了下她的头发，问：“去换硬币？”

甄钟尔老老实实地点头。

程逸风失笑：“那你拎着桶衣服跑干吗？不重吗？”

他不知道甄钟尔初中读寄宿学校的时候，稍微不注意自己的东西就会不见，要不就是被倒上一碗泡面汤，她哪里敢把桶子丢在洗衣房啊！

程逸风不了解也没法了解，他冲她偏了偏头，说：“走吧，我也要去趟超市。”他的室友都在小馆子里坐着，等着他一到就开餐，他却说他要去超市。

这事甄钟尔当然不知道，她傻傻地点头，跟着他往超市走。

程逸风问她怎么不回他消息，是不是没看到。

那天的汉服造型刷爆了A大学生的朋友圈，“小报A大”也发表了相关文章。当天程逸风不在那栋教学楼上课，事后看到了图片还鬼使神差般存了好几张甄钟尔的单人照。程逸风当晚就发了一张图片给她，还说好看。

其实甄钟尔都看到了，她握着手机思索了好久，一个一个打字又一个一个删除，最终什么也没来得及发就睡着了。

甄钟尔据实以告，脑门却被程逸风弹了一个栗暴。她捂着脑门委屈地看着程逸风。

程逸风心情愉快，理所当然地吩咐道：“以后我的消息要秒回！发什么我不管，但要秒回，听懂了吗？”

甄钟尔看着他，用眼神问为什么。

程逸风眼睛一眯就开始翻旧账：“三次旷课就算挂科，我已经旷课一次了！”

甄钟尔受了他的恩惠，只好点头答应。

程逸风见她老实点头，便放她去兑硬币，自己跑去超市深处的货柜拿了几瓶喝的，也算是给自己的迟到找借口了。他拿好东西，一站起来就看见正对着的货架上放着棉花糖，五颜六色的。

程逸风觉得甄钟尔窸窸窣窣吃东西的模样一定很好玩，便忍不住拿了一包，走了两步又折回来再拿一包。

只耽搁了一会儿，外面就出事了。

“那是她吗？”一个女生问。

穿着森系连衣裙的女生果断地点头：“就是她！”

“上去找她，快点，把她堵住，别让她跑了！”三四个女生冲着甄钟尔奔过来。

甄钟尔愣愣地站在超市门口，一眨眼就被一群神情激动的女生围住了。

超市阿姨见状况不对，大声训斥：“你们干什么？想干什么？”

只听一个女生说：“阿姨，没事，我们闹着玩的，我们认识。”

阿姨当然知道这话是蒙人的，急着想从柜台后出来，又大声嚷嚷着让她们不要动手。女生们压根没搭理她，架着甄钟尔就走。

这个过程里，甄钟尔脑子都是蒙的，她在她们气势汹汹地冲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呆住了。

程逸风听见声音出来已经迟了，甄钟尔被女生们带到一边的小花园里去了。他把东西一甩就往外追，跑出去时还不忘带上甄钟尔那一桶子衣服。

程逸风眼看着她们进了绿化迷宫，心里觉得要坏事。理智告诉他几个小女生干不出什么太过分的事，然而下一秒又满脑子都是甄钟尔被吓到的模样。她像只仓鼠一样胆小，哪里禁得起吓！

程逸风一想到甄钟尔会害怕，顿时急了，边循着声音找，边咒骂学校闲得无聊把小花园的绿化做成了两米高的迷宫，让他一走岔路就找不到人。

他循着动静找，终于在迷宫中心的空地上找到了被女生们包围的甄钟尔。不像是有什么大事的样子，程逸风松了口气，慢慢地走过去，结果还没走近，就听见一个女孩子骂了一句脏话。

甄钟尔吓得一哆嗦，嘴唇都泛白了。

程逸风心里也跟着一颤，怪自己没看见动手就放下心来，心里没由来地恼怒，冲过去就想把甄钟尔拽出来。

就在这时，骂脏话的女生忽然猛地一把抱住甄钟尔，叽里呱啦骂了一串粗话，抱着甄钟尔又笑又跳，然后大声说谢谢。

这场景看得程逸风彻底愣住了，谢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甄钟尔被女孩子抱得紧紧的，都快喘不过气来了。紧接着，一只手拽住了她的胳膊，把激动地抱住她的女生扒拉下去。

程逸风把甄钟尔护在身后，皱着眉对女生说：“说话就好好说话，别动手动脚的。”

女生是程逸风班上的，是上次敲窗户给甄钟尔让座的女生。程逸风凶神恶煞地打量着她，揣测她的来意。

甄钟尔本以为这几个女生是来找自己麻烦的——不由分说地把她拖走，凶神恶煞地问话，结果对方最后一秒软化，哀求着向她借服装去演出，还保证完璧归赵，干洗后再还她……甄钟尔傻乎乎地点了点头，结果对方激动得又说了一串脏话，把她吓得够呛。

弄明白事由，女生们又把程逸风挤了出去，拉着甄钟尔问长问短。原本她们是计划着直接上顶楼寝室去，结果一群人你推我我推你，谁都不愿意打头阵，看到甄钟尔落单，便立马把人带走了，就这样才闹出了一场乌龙。

程逸风相当诧异地看着女生们把他隔在外围，还抢走了他手里的桶子。原来她们都是四班的学生，打算元旦节演一个小话剧，但找不到合心意的衣服。甚至程逸风被副院长批评的那节课上，也是她们其中之一想和甄钟尔套近乎，借两套衣服。哪知道女生踩了甄钟尔的雷区，甄钟尔又反应过度，才让程逸风背了黑锅。

误会解释清了，程逸风的室友连番打电话过来叫他去吃饭，女生们簇拥着甄钟尔又让他没法插话，他便先离开了。

以森系长裙女孩为代表的蒋笑笑带着她的室友向传说中的神秘世界——顶楼寝室进发。

直到进了寝室，甄钟尔都还晕乎乎的。她只知道蒋笑笑是慷慨让座的女孩，也是假面派对那晚偷偷参加三班派对的森系长裙女孩。她们寝室两个三班学生、两个四班学生，也不知是懂礼貌还是真不介意顶楼寝室的传闻，她们进来时和普通串寝没什么两样，完全没对这里的一切大惊小怪，甚至还和郭漂亮与莫明霞礼貌问好、友好交谈，这在顶楼人眼里简直是奇迹！

郭漂亮想解释为“拿人家手短，吃人家嘴软”，但看到莫明霞皱眉便立马住嘴，怎么说也是甄钟尔交到的第一批朋友，管他是怎么回事呢！

莫明霞看着这些对甄钟尔的世界完全不了解却能够保持尊重来欣赏甄钟尔爱好的人，心中有些讶异，原来“特殊”和“普通”真能和平共处。但只是这么一想，莫明霞心里又哂笑一声，就算“特殊”的甄钟尔能跟大家和平共处，那也是因为大家不怕她，这和自己完全是两回事。

莫明霞暗自摇头，嘱咐甄钟尔好好招待“客人”，又小声劝郭漂亮凑过去玩，自己则换了身行头准备出门。

“你去哪儿？”郭漂亮不解地问。

莫明霞换好鞋子蹬了蹬脚，头也不回地说：“辅导员找我有点事。”

“辅导员怎么老找你有事？你又不是班干部……”

莫明霞听见了，却不想回答，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她低头看了看手机上的信息——“速来阳光武道馆”，甩了甩头发出门。

来借衣服的513寝室一群人满载而归。在她们进来之前，郭漂亮和甄钟尔对她们一无所知，而她们从这扇门走出去之后，大家却成了可以用昵称称呼彼此的关系。

“什么感觉？”郭漂亮用胳膊撞了一下甄钟尔，问她有何体会。

甄钟尔拿着手机忙着发微信，程逸风给她发了一张午餐的高清大图，被勒令秒回的甄钟尔发了一个微笑的表情。

程逸风抓狂了：“你敢发微笑图？你知道微笑图是什么意思吗？”

甄钟尔：“不知道。”

程逸风气得够呛：“不许发微笑图，这个‘微笑’皮笑肉不笑的，明明是在嘲讽！”

甄钟尔：“哦。”

程逸风：“‘哦’也不可以！‘哦’就是对我说的东西没兴趣，不想了解的意思。”

觉得网络“术语”相当有意思的甄钟尔回复道：“呵呵。”

郭漂亮看她忙着发消息，便把头伸过来看，看完之后只能对程逸风报以十二万分同情：“他还不知道你把他的备注改成了什么样子吧？”甄钟尔改的备注是“奇怪的人”，“千万别给他看，他会气死的。”

甄钟尔有不同的看法，她疑惑地说：“他是个好人，不会生气的。”

“事实上你已经快把他气死了，年轻人的网络用语里，‘呵呵’等于骂人。”甄钟尔翻了翻聊天记录，又道，“‘微笑’这个表情也不怎么友好，以后不要发了。”

“也等于骂人？”甄钟尔举一反三，“我不是故意的，我，我不知道。”

郭漂亮无奈地点头，又岔开话题：“好了，不说这些了。告诉我，你有什么感觉？”

甄钟尔乖巧地放下手机，正儿八经地总结道：“我觉得，她们，她们是好人。衣服应该会还给我吧！如果不还的话，那我只能买新的了。”说到一半，甄钟尔开始抠手指，又勉励自己相信别人，“会还的，她们是好人！”

郭漂亮看着甄钟尔湿润的眼眶，感叹人家上大学是上大学，自己上大学是上赶着来当妈了。她掐着甄钟尔的脸蛋，又好气又好笑：“谁问你这个了，小宝贝儿，我问你招待她们一下午有没有感觉到饿？你知不知道我们除了早饭什么都没吃？”

“啊？”甄钟尔摸着肚子，这才后知后觉地说，“饿了。”

“饿了就吃饭去，走吧，我们吃大餐去！”郭漂亮牛气十足，拉着甄钟尔就往外走，“今天有人请客。也不知道大侠回不回来，等会儿到了地方给她打个电话。钟尔，你想吃什么？”

甄钟尔想起程逸风发的那张午餐高清大图，小脑瓜转了转，问：“重庆鸡公煲，可不可以？”

“行！”

最终吃饭的人只有三个，分别是甄钟尔、郭漂亮和冯亚星。打电话给莫明霞，莫明霞说她来不了，又说很忙，没等郭漂亮问些什么就把电话挂了。

郭漂亮倒是没计较，拿着菜单给莫明霞点了一个炒菜打包，又给甄钟尔夹了一堆肉：“你别老吃小菜，也吃点肉啊！”结果转头就看到一个饭碗递到了自己面前，郭漂亮咬着牙问：“这是干吗？”

冯亚星噘着嘴说：“你别只顾着她，也顾着点我啊！”下巴一挑，示意郭漂亮给他夹菜。

嘿，他竟然跟自己的室友吃醋！郭漂亮瞠目结舌，不知道怎么接话，顺着他的意思给他夹了一块肉，嘴上却不让着他：“你能跟她比吗？甄钟尔是我们寝室的宝贝好吗？再说了，人家比我还小两岁，我不照顾她……”

“你还管她叫宝贝？”冯亚星气得都要扔筷子了。

郭漂亮见怎么说怎么错，于是板着脸吓唬他：“你再不好好吃饭，我就亲你了啊！”

话一出口，冯亚星顿时就老实了，不声不响地吃饭，过了一会儿反应过来，眼睛直愣愣地盯着郭漂亮。中辣的重庆鸡公煲，油汪汪的，辣得人的嘴巴又红又润，就是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郭漂亮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耳朵红得厉害，早没了吓唬人的气势，脑袋快埋到饭碗里去了。

甄钟尔见此状况，老老实实回复程逸风“你在干吗”的问题：“等着看人亲亲。”

程逸风立马一个电话打了过来，甄钟尔捧着手机出去接电话。这时，服务员把打包好的饭菜送到了饭桌上。

“你别忙着走，我先把账结了。”冯亚星叫住了服务员，掏出钱包结账。

只剩下两个人独处，郭漂亮宛如满血复活，又开始不老实地调侃冯亚星：“说好了要请我室友吃饭，今天少了一个人可不算啊！”

“那是当然，男朋友请女朋友的室友吃饭，跟她们打好关系，这叫战略合作！”冯亚星想起了什么，又说，“不过大侠可能比较忙，咱们大概得提前跟她约时间。”

郭漂亮不以为然：“她有什么可忙的？”

“她不是要训练了吗？我看见下学期大学生运动会参赛名单上有她的名字……”冯亚星三两下拆掉鸡腿的骨头，把鸡肉放到郭漂亮的碗里，“我就说上次那张照片上的小孩是大侠吧，没想到她也是国家二级运动员……”

“二级运动员？她……参加比赛？”

冯亚星觉得奇怪，郭漂亮看起来像是一无所知的样子：“你不知道吗？你们住一个寝室，她没跟你说？”

以前不是能说的关系，可是现在……郭漂亮也拿不准莫明霞是不想说还是不能说，谁还没有一两个心结呢？但她总是要问问的。她随口敷衍冯亚星，拿起手机给莫明霞发了一条消息。

“我给你打包了饭菜，你要是没吃就回来吃吧。”

另一边，阳光武道馆里，莫明霞慢慢放下手机。

江教授端着小茶杯，悠哉地问道：“去不去？”

莫明霞扭了扭脖子，松了松筋骨，语气颇有股咬定青山不放松的味道：“不去！”

江教授往靠椅上一躺，放下小茶杯，拿起手机打麻将，随意地对一旁吩咐道：“那就再来三个吧。”

三个穿着红色武术服的半大孩子向着莫明霞行抱拳礼，然后大喝一声，冲着莫明霞快速出招。

“你总会给我正确答案的。”江教授优哉游哉，完全不顾莫明霞如何与五个武道馆的孩子纠缠，她会不会伤到他们，又或者他们会不会打到她，他全然不管！

莫明霞招架着五个孩子，既不敢下重手，又摆脱不了纠缠，她咬牙切齿地回答：“说了不去就是不去！”

江教授不甚在意：“嗯，你出得了这扇门，我今天就暂且放过你。反正我一个老年人，别的没有，空闲大把。”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莫明霞一直与五个小孩见招拆招，碰上耍赖的还会被抱住大腿。就在她身心俱疲时，传来江教授的声音：“胡了！”

江教授放下手机，摘下老花镜看了看窗外，漫不经心地说：“哟，天都黑了。”又看向被半大孩子们压在地上的莫明霞，“哟，你还在啊？”

莫明霞被压在地上只觉得愤怒，哪有抓着人家的把柄，一定要把人赶去比赛的辅导员？以权谋私！

江教授幽幽地看着她，准备了一肚子的大道理，最后叹息着说道：“算了，你走吧。”

莫明霞松了口气，以为他就此放弃了，还没爬起来，就听到江教授又补了一句：“三天后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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