组织部长后传:利益时代最新章节,苟政达,王茂林小说免费阅读

小说:组织部长后传:利益时代 小说:其他小说 作者:佚名 简介:年轻的组织部长韩江林调任白云县县长,围绕执政理念问题同县委书记苟政达发生或明或暗的冲突,一心想在新的权力平台上有所作为的他,经历了市民拆迁、非法集资、招商引资、群众上访等风暴,各种矛盾的交织中年轻的县长厘清了执政思想与执政主线,灵活行使了政府的行政职权,凸显了新生代官员的新风貌和新风格,在白云县广获民望与政声而执政观念滞后的苟政达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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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卉归海


  常委会前,苟政达把韩江林叫到办公室里,就一些问题单独交换一下看法。原来在常委会前有一个书记会议,自从常委的职数减少,加上人们对于书记会议的垢病,书记会议这一程序相应取消,需要讨论的问题直接提交到了常委会。不过,如果对问题觉得有需要,两大头,或者三位书记常在会前碰一个头,就某些问题交换一下意见。

  韩江林走进书记室,苟政达放下手里的文件,从办公桌后面走了出来,示意韩江林在短沙发上坐下,他在挨着的另一只沙发坐下。

  过去,屠晋平抱着书记就是书记的想法,从来不离自己的虎位,汇报的人一般都是站在他宽大的办公桌前面。只有县长、人大主任和政协主席在书记室里享受有坐位的待遇。相比之下,苟政达平和的态度容易被县里的人接受得多,也被人视为开明得多。据韩江林的感受,与屠晋平善于采纳不同意见相比,苟政达缺乏容人的雅量,正所谓态度决定了一切,一般人只是从对人的态度上看问题,不会深入到人的内心状态,更不会接触问题的实质,所做的判断都是表面上的判断。

  苟政达欲言又止的神态,让韩江林怀疑自己又在某些方面产生了失误。果不其然,苟政达抹了几下头发后,漫不经心地说,前些天我参加了那个谈判会,我想,你的本意是举行利益双方、也就是群众和开发商面对面的谈判,但我看到的情况不是这样。

  谈判无果而终。这是韩江林已经预料到的结果,做任何事情都需要一个过程,不可能一蹴而就。双方的目标本来就不在同一个层面上,需要不断地磨合,最终才有可能达成一致。看来苟政达比他这个年轻的县长更没有耐性。

  他说,开发商派了代理人和律师出面,群众方面呢,委托陈老太当他们的代理人,这就不是双方代表的谈判,而是双方代理人之间的谈判。

  不管黑猫白猫,抓着耗子就是好猫,韩江林说,不管是谁在谈判,只要围绕解决这一件事情这个核心,能够搭成协议,双方能够遵守协议,我看应当没有什么问题。

  我怀疑这里面有问题。苟政达直截了当地说,说话没遮拦,这是他为人看起来比较爽快,也比较讨人喜欢的地方。与屠晋平的阴鸷、着意于计谋相比,苟政达显得阳光了一些。为什么最近凡是有利益的地方,陈老太就会作为代理人出现?东街的拆迁改造、龙阳滩水库的移民搬迁,现在又出现在校场坝的拆迁中,他在底下都做了些什么,为什么赢得了老百姓的信任,而这些本应由我们政府承担的工作,为什么落到了一个所谓的代理人身上?

  代理人制度,而是我们当初设计的内容之一,有代理人的参与,他们熟悉各种制度和规程,减少了村民不懂政策带来的麻烦,省去了原来政府承担而又不应该承担的许多活路,代理人之间的谈判,等于把业余的拳击比赛,提高到职业比赛的规范和水平,能够大大提高政府的行政效率。

  我担心的是,政府效率倒是提高了,我们的威信却下降了,你想一想,现在老百姓的意识还没有跟上,你把什么事情都交了出去,结果老百姓信任的对象发生了转移,这叫移情别恋,在老百姓眼里,好像政府不管事了,没有权了,等于丧失了政府的权威,这怎么行?

  韩江林一怔,心想,这正是问题的症结所在。苟政达还抱着大包大揽的大政府意识不放,而自己的思想理论里,已经接受了小政府、大服务的理念,政府不需要权威,它的职责更多地制定规则,而不是亲自参与游戏,把属于社会性的事务,更多地交给社会中介组织,陈老太这种代理不管性质如果,在形式上首先就是一种社会性的中介组织,只要他能够遵守政府制定的游戏规则来参与社会公共事务,在法律框架内,这是允许的。

  过去政府管事太多,好像什么都管,什么都管得不让老百姓满意,有代理人参与这种矛盾纠纷多的事务后,政府可以腾出时间来思考最重要的东西,并进一步引导好社会中介组织搞好服务,从另一个角度说,社会中介组织也是整个国家细胞的一个组成部分,没有必要对他们不放心,毕竟他们不是敌对组织,我们不能用不放心社会组织,只放心自己亲手抓的老思维来应对新问题了。韩江林耐心地解释说,过去我们说知识分子是臭老九,不放心,浪费了大量人才资源,国家建设遭受重大损失,后来一度对私营经济提出怀疑,事实证明,恰恰是私营经济成为民族经济最为活跃的部分。

  这是大道理,大道理不能解决小问题,更不能解决眼前的问题,如果把事情都让中介做了,中介成了另一个政府,老百姓出现问题都找中介,政府的威信何在,我们的政权基础不是会出现问题吗?

  苟政达这话好像触及了问题的关键和实质,这也是中介组织取代原来属于政府的具体事务以后,一些人极易产生的想法。这种想法仍然是基于社会存在阶级斗争、存在敌对势力的传统习惯性思维。如果把整个国家、整个民族看成一个和谐统一的有机整体,这种想法自然就没有任何思想基础了。韩江林说,政府和国家始终掌握着制定游戏规则的权力,这就是我们的政权基础,假设这种规则出现了某种危险的苗头,有可能影响社会安定团结,我们可以换一种游戏规则,一切不都烟消云散了吗?更何况代表政权的强大军事力量始终牢牢地掌握在党和政府手里呢。

  苟政达见无法说服韩江林,聪明地暂时搁置争议,求同存异,不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不体,用了一个笼统的说法,说,这个问题有待进一步观察、研究,并密切注意它的发展,我个人的意见,甚至要注意陈老太这个中介组织的发展,会不会演变成一种采取非法手段谋取利益的社会集团,甚至是黑社会集团。

  听了这话,韩江林一个激灵,心想,苟政达在这方面看问题比自己老辣,对社会现象把握不准,极有可能演化为政治方向的错误,从而遭到残酷无情的打击,这在历史上屡屡发生。对社会的客观看法,或者表达自己的思想观点具有某种分歧是可能的,但是,这种分歧一旦上升到政治高度,即用来改造客观世界上面时,就对执不同政见者进行残酷打击甚至无情屠杀。

  事实上,客观自然与人类社会都是在不断演进的,建立在此基础上的人类思想观点,也会随之发生相应的改变。从这个方面说,没有任何一种思想会是永恒的,即没有永远的正确和永远的错误思想观点。当思想变成了变化,它最终会交替、会融合,从而成为人类共同的精神财富。当后人面对这种精神财富时,甚至会弄不明白,为什么已经称为文明社会的人类,还会像一条野狗一样,为了其它野狗多叫了几声、或学了一声狮吼而大开杀戒。

  苟政达说,找你来商量的,还有另一个问题,就是杨卉的职务问题,我还是原来那个想法,既然其它人都官复原职,杨卉是不是也不要免她的职了?

  对他们问题的最后组织结论是什么?

  苟政达两手一摊,说,检察院把材料移交给了纪委,纪委又把帐本退回了原单位,罚了一些款,了事。

  就这样了?

  就这样了。

  咄,韩江林苦笑不得,转了一个大圈子,问题又回到起始点上,以为是踢皮球呀。

  苟政达说,在现实社会中,政治是第一位的,查处经济问题,往往包含着强烈的政治目标,现在屠晋平死了,政治上已经没有了意义,查经济问题成了画蛇添足,再说每个人就那么几千块钱,还不够在南原宾馆里搓一顿海鲜,特别是杨卉的问题,一个财政局长多报了六七千块的发票,相比她每年为白云财政多讨的几百万,算什么?几千块也可以说是请人喝茶忘了撕发票,或者借给某位领导打麻将的钱吧。

  看得出苟政达确有爱才之心,韩江林说,其它的人官复原职,我没有意见,只要我当这个县长,杨卉不能再担任财政局长。

  苟政达瞪大眼睛看着韩江林,杨卉当初出任财政局长可是你提名的啊,而且在白云,哪个不知道你和杨卉亲如兄妹?

  苟政达呵呵一笑,让杨卉重新出任局长,一是她有才,二来也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啊。

  韩江林一想起杨卉在屠晋平灵堂前的表现,气不打一处来,说,我们常说政治,在和平时期,经济问题就是最大的政治问题,因为政治上的每一个目的,都要在经济上得以体现,否则,什么是政治?恐怕任何人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杨卉出了经济问题,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就是政治上出了问题,对于政治上出了问题的干部,如果我们再坚持用在重要的政治岗位,那就是犯了原则性错误。

  韩江林的一番话说得苟政达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猜想他和杨卉之间,有可能发生了什么,换了温和的语气问,江林,你不是一个极端的人,怎么在杨卉的使用上,怎么会有这样极端的看法呢?

  韩江林气乎乎地说,反正我不同意。

  苟政达舒了一口气,不同意也好,那就让她远走高飞吧,对一个人才来说,让她留在伤心之地,带着沉重的心理负担工作,作为一个女人,也难为了她。

  苟政达说着,站起来到办公桌上翻文件。韩江林以为苟政达会因为杨卉曾经是屠晋平的人,会恨杨卉,没有想到他居然如此爱才,仍然着意让她担任财政局长。韩江林为他的这一点爱才之心感动之时,心里默默地说,小卉,对不起了。

  苟政达把一份文件递到韩江林手上,说,看看吧,省里都看到了杨卉的才能,我们不能有眼无珠啊,既然白云的塘子小,养不了这条鱼,我们放她归海吧。

  韩江林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商调函上,这份要求商调杨卉的函件来自省国有投资总公司。韩江林想起了高雅富态又行侠仗义的梅总,想到那一次,他和杨卉从梅总家里出来时,杨卉的异常表现,莫非杨卉在梅总家里发现了什么惊人的秘密?如今她利用了这个秘密?韩江林还想起和二郎神一起在花桥茶楼喝酒的情形,杨卉和二郎神可是相见恨晚。两人聊到后来,二郎神好像对她信誓旦旦。这么看来,这个杨卉实在太不简单了,她不再是他眼中的那个小妹妹,而变成了一个极有心机的女人,她不仅利用了梅总,还极有可能利用了二郎神。不然,相关部门不会在屠晋平死后不长的时间内,很快对这一系列的案件做出反应。

  你总有一天会跪倒在我脚下。这话犹言在耳,韩江林心里一寒。韩江林又想起她和他谈交易的三个条件,那个心慈面善的杨卉已经脱胎换骨了。面对这位极有心机的女人,韩江林感觉到的不再是亲切,而是恐惧了。

  我同意。韩江林说出这话时,心里暗暗为杨卉找到了一条出路松了一口气,他实际上是非常在乎她的,因为决定不再同意杨卉担任财政局长,他正为杨卉找一条出路发愁呢,这份商调函算是帮他了却一桩心愿。

  两人通过气,已经到了常委会约定的时间,韩江林拿到常委会的议题,才知道苟政达对和他通气的事件是做了精心思考的,这两件事情都是不便于拿到会议上作过多的讨论,或者说讨论起来浪费时间还有可能没有结果。和韩江林通过气后,这两个议题苟政达提出,韩江林赞同,其它常委见两大头已经意见一致,再有想法也只能表示同意。

  常委会的第三议题也是一件大事,由韩江林组织有关部门制定并多次修改,在政府部门试行了一段时间的《白云县人民政府关于规范机关、事业单位行管理的规定(试行)》文件,要求经过常委会讨论以后,作为白云机关事业单位管理的规范措施予了实施。在这一规定里,对机关事业单位行政执法、行政收费、重大开支、政务公开等方面,综合了有关法律法规,结合了白云机关管理事务方面的经验进行了相应的规范。通过一系列财务检查发现,最近一段时间,各单位的财务管理比较混乱,重大支出单位领导说了算,没有任何监督,也没有人敢于监督。人们常说,权力失去监督意味着腐败。制定这些规定的着眼点就是监督一把手经济。

  黄宇副县长把规定的目的和要点作了介绍后,苟政达毫不犹豫地立即接上话,我说几点意见,我认为这个规定的目的是好的,内容方面也比较详细,但是,它目前不适合白云的情况。说到这里,苟政达翻开工作笔记看了一下。

  看来他对这个议题的反对发言是做了精心准备的。韩江林心想,既然觉得这个规定不成熟,不同意这个规定,完全没有必要上会呀?为什么要放到会上来公开反对呢?

  我说两点意见,苟政达说,这个规定相对来说显得重复,国家对于行政管理执法制定了种种规定,学习并执行好这些规定,已经需要花费很多的时间,花费很大的功夫,而且,严格执行好这些规定,已经能够保证我们的行政管理和行政执法上不会出现任何问题,我们再出台一个规定,等于法下有法,重复罗嗦,浪费时间和精力。

  二一个意见是,白云处于抢抓机遇的特殊发展时期,里面有一些规定与现实发展的需要不相符,比如说开支一万以上要班子集体研究,五万以上的项目,项目决算材料要报纪委审查,一方面纪委的工作本身就忙,顾及不过来,另一方面,复制项目材料也需要一大笔经费,而且,时间上也是一个巨大的浪费,等等,规定得太细,不好操作,我们现在需要的是更加解放思想,大手笔地推进白云发展,这个规定让人感觉到是给我们的发展装上一个套子,戴上镣铐跳舞。

  韩江林说,规定详细的目的,主要是为了防止经济上去,干部下去。

  这个好办,苟政达再次翻了一下笔记,大家担心对一把手的监管失控,可不可以采取这样一个政策,各单位一把手都不管经济,不管财务,财务由二把手管理,即由二把手来签字核销发票,把规定中由纪委和上级部门监督,改为本部门的一把手监督,这样既便于执行,也有利于提高效率,把权力放在单位,好比授权给各野军战司令各自为战,在战场战机稍纵即逝的情况下,权力下放与权力上收的效果肯定大不一样,在座的都当过单位的一把手,对这个效率问题我想都有很深的体会,我们要学会多放一权力,让各单位各部门围绕着发展问题大干快上,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但在常委会里面,问题的关键不是权力下放,而是权力上收。韩江林明白了苟政达不同意他主导提出的规定,而另抛出了一个思路的原因。如果通过了政府主持制定的规定,等于政府的思路成了常委会的思路,韩江林在政治上就会获得加分,而苟政达则利用常委会助成这件好事,为韩江林加分,一位政治高手绝对不会做这样的赔本买卖。

  又扯了几个无关紧要的议题,县委办秘书送来一份传真给苟政达,苟政达看了一眼后,递给韩江林。原来是省委组织部抽调韩江林到中心城市挂职学习的文件。

  眼前的事情那么多,外出挂职学习半年,会影响工作的开展。于是,他轻声对苟政达说,书记,能不能提出一个要求,暂时不要去,或者把时间稍为推后?

  苟政达大声说,那不行,令行禁止,这是我们做事做官的原则,这是省委组织部的文件,说明你已经纳入了省委的视野,这是好事情。说着,苟政达不容韩江林再说什么,拿起文件说,我在这些宣布一个事情,省里抽韩县长到上海挂职学习三个月,下星期一动身,在韩县长挂职期间,黄宇同志负责政府的事情,你们要做好交接工作。

  一句话,韩江林没有退路了,在心里决然地说,走就走吧,把缠身的烦心事丢掉,一心一意挂职学习,倒算得是一种解脱。

  

  

   第十九章 遍地黄金

  出去时满天草绿,回归时遍地金黄。

  飞机在南原机场上空盘旋,韩江林似乎已经闻到高原特有的清爽香甜气息,与上海滩夹杂着咸味的空气截然不同。小周和小刘在机场大厅里望穿秋水,韩江林推着行李姗姗来迟。他一出现,两人兴奋得手舞足蹈,欣喜地喊,这里,韩县长,这里。

  韩江林一过栅栏,行李二一添作五被抢了过去,两人簇拥着韩江林朝停车坪走去。

  在车上坐好,还不及寒喧,韩江林急切地想知道家里的情况,问,最近白云有没有发生什么大事?

  大事?哦,对了,最近白云发生了一起天大的事。小刘心直口快,小周眼睛不停地暗示阻止也来不及了。

  水利局长李功来贪污受贿二千万被发现了。

  怎么?韩江林心惊得张着嘴说不出话来。二千万?他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似的,又问了一句。李功来是他欣赏和信任的一位干部,他觉得说所有的人贪污都有可能是事实,但说李功来贪污受贿,这绝对不是事实,因为他是专家,对工程的质量要求那么严格,怎么可能贪污受贿呢?

  韩江林怕小刘陈述不清,转向小周,说说详细情况。

  李功来的贪污是偶然被发现的,而不是查出来的。小周说,李功来在南原买了一套房子,他把贪污受贿得到的钱拿到房里,用塑料纸包扎成饼状后,放进事先在阳台用磁砖砌好的夹层里,他以为这样做就万无一失了,就在昨天,楼下一家搬新居,违规燃放了大量的鞭炮,客人把一大卷鞭炮堆在一起放,李功来砌磁砖的技术不高明,阳台的磁砖墙被震垮塌,几饼钱砸在客人的头上,拿起一看,还以为老天赐财宝,正在高兴,等烟雾散尽,发现楼上阳台还镶着一饼一饼的钱,客人赶紧打电话报了案,公安机关怀疑是不义之财,撬开门清理了现场,共二千一百万,公安机关又从小区物管那里,查到了李功来的名字,昨晚赶到白云带走了李功来,这起南原市自建国以来最大的贪污受贿案就这样被发现了。

  这故事好像天方夜谭,在韩江林听来却字字惊心。

  蠢猪!小周说完,韩江林狠狠地骂了一句。

  李功来是他最信任的干部,如今却出了这样大的案子,真是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呀,用错了这么一个人,对白云的政治局面造成多大的混乱啊。韩江林担心的是李功来主持修建的水利工程,他受贿了这么多,肯定影响工程的质量,建成了一系列豆腐渣工程,这对白云又是一笔不可估量的损失。一个藏钱的小工程都建不好的水利局长,还能相信他做出什么好质量的大工程来?虽然上级有可能不再追求韩江林用人失察的问题,但想起自己对人疏于考察,他仍然感到良心不安。

  车出了机场路,小刘问,直接回白云?韩江林心事重重,思考了一番,说,你们知道李功来出事的那个小区吗?

  二千万,这是多么惊世的贪污受贿案啊,那个小区快变成了南原的新景观,才一天时间,小区的草皮都被参观的人踏烂了。小刘说。

  小周说,我们来接你之前,去看过,听到有人建议,把李功来四楼的新房子改造一下,建成南原市的贪污受贿博物馆呢。

  白云,会因为李功来而声名雀起。韩江林怎么也想不明白,口口声声讲质量、谈规定的人,怎么会做出这等令人不齿的事情,而且,一个工程专家居然如此小儿科,想到那么拙劣的藏钱主意?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呢,还是钱多了,脑子进水了,成了傻子了?

  他们来到李功来出事的千家福小区,小区里车进车出,都是来看李功来留下的拙劣表演的现场。小区里人头攒动,人们纷纷仰观李功来的新房子。房子的阳台已经拆掉了,只有靠墙的两端还粘着几块破磁砖。观众给李功来出主意,说怎么怎么阳台就不会掉了。一楼迁新居的户主喜气还没有散去,家里仍然有人在打麻将。主人也许是为了庆祝天上掉钱,也许是为了搞笑的表演,故意请人写了“天送财”三个大字挂在阳台上,两张竖联分别是,“鞭炮一响财满地”、“秋风一吹满地金”。观众都说对联写得好,贴合时景。

  看看大字,看看楼上破损的阳台。韩江林觉得把二者结合在一起,充满了一种民间式的智慧与幽默。

  韩江林默默地走出小区,上了车,一路无语。临进白云城关,他才掏出手机给苟政达打电话,汇报自己已经来到。

  苟政达一声幽叹,江林,你回来得太不是时候了,我们的屁股烙在火山口上了。

  这番话让韩江林有些感动,说,我们是一个班子的成员,遇上火山爆发,多一个人坐上去,火山喷发的能量杀伤力可能会小一些吧。

  你是市领导眼里的红人,有远大的前程,不能让你身上有污点,更不能再让你牺牲了,你权当没有回来,这几天就闭门在家,让我们应付眼下的局面就行了。

  独木支危局,总不如双木一起支撑好。韩江林说,我马上到办公室里来向你汇报学习情况。

  苟政达一再拒绝,韩江林还是坚持到苟政达的办公室。

  苟政达书记室的门第一次关了起来,韩江林推开门,见苟政达正在给什么人打电话,气愤愤地说,全部行拘起来,一个一个地查,绝对不能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待苟政达挂了电话,韩江林问,什么事让书记生这么大的气呢?

  苟政达懊恼地说,还不是李功来?捅出了天大的篓子,我们不采取一些措施,上级追究用人的责任、追究连带责任,我们怎么交待?

  现在一般不搞株连法,韩江林说,县里采取了什么措施?

  把李功来家里的人全部拘了起来,苟政达说到李功来三个字时,神情恶狠狠的,牙齿咬得格格响,好像一头暴怒的狮子,假如李功来在的话,大概苟政达一定会跳起来剥他的皮,撕烂他的身体,咬啐他的骨头。韩江林还从来没有见苟政达这么痛恨一个人。看来李功来案件,让苟政达感觉压力太大了,他还真有些担心苟政达支撑不住。

  李功来的老婆和他离了婚,刚离了半年,他娘的,怎么会这么巧,是不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出了问题好金蝉脱壳,转移和藏匿财产?

  也许真的事出有因呢,韩江林说,他不想苟同苟政达的意见,人在愤怒的时候,情绪控制着他的判断,容易让人产生失误。

  说是看到李功来不正常,特别是看到李功来和老板处得太近,屡劝不听,担心他迟早要出问题,就和李功来离了婚,他娘的,有这么好的老婆,丈夫还会出问题?是一种借口吧,如果真有这么好的老婆还出问题,那也是天要灭李功来了。

  韩江林说,如果事实真是这样,把这么好的女人拘起来,是不是对不起人家啊。

  苟政达大手一挥,在这种关键时刻,宁可错杀三千,不可放掉一人,先眉毛胡子一把抓,用你常说的话说,这是眼下形势他们必须付出的代价。

  越是关键时刻,我们越更不能冲动,不能用情绪代替理智。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如果我们不有所表示,上级不会放过我们,百姓不会原谅我们,既然上级专案组把与李功来有关的大鱼都抓了,剩下些小鱼毛虾,我们也要一网打尽,在反腐倡廉上和上级保持高度一致。

  韩江林说,书记平常不是说,抓案要抓大放小吗?一些小鱼毛虾,把网眼放大一点,政策宽松一点,就过去了。

  不对,苟政达严肃地说,平常抓大放小,是工作需要,时下眉毛胡子一把抓,是形势需要,也是政治问题。

  韩江林明白苟政达的想法和思路,不让他在上级面前丢面子的,就不是政治问题,一旦让他在上级面前丢了面子,那就不是一般的问题,而是上升到政治的高度了。既然与政治扯在一起,案件的性质就发生了质的变化,政治既然是一种需要,同样的证据,也会放大十倍来看。

  沉默了一会,苟政达用奇怪的目光看着韩江林,疑惑地问,江林,你说说,李功来看似老实巴交的一个知识分子,怎么吃了豹胆,敢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不要命地贪?

  穷闹的,小时候穷的人,如果没有改造好思想,不具备一定的境界,贪欲一旦起来,那就是一个无底洞。

  你这是缩命论,龙生龙,凤生凤,耗子生来会打洞。苟政达无奈地嘿嘿一笑,现在我才理解你关于制度化建设的一些想法,但是,我们这一代人太理想主义,喜欢强调精神,喜欢用政治思想和道德代替规则,喜欢运动式的工作方式,这种方式来得痛快,有暴发力,容易看到成果,这是因为我们性急,太想看到成果了。

  对于苟政达这一番剖白,韩江林深表赞同,也说到了两代人不同的性格特征和处事方法的要点上了。

  苟政达说,对于校坝场拆迁,我们组织谈判,谈了一两个月,后来我看拖不下去了,把一百干警和几百机关干部拉上去,只一个上午就风卷残云般痛快解决了,你曾经说过,创业时代需要非常手段,运动式的手段就是一种创业手段,但是,我们总有一天会走上守业阶段的,那时候,规则会显得越来越重要,你的思想就会占据主要的市场,起主导作用。

  没想到苟政达看似东西南北的打哈哈,原来对问题看得这么深,这么透啊。韩江林不得不佩服。

  江林,我们没命地搞建设,为了筹钱跑断了腿,可居然有人来个彻底的釜底抽薪,说明我们的人格魅力不够啊。苟政达说这话时,语气带着十分的感伤情绪。

  我养父说,人登一百,各式各色,我们不能要求所有人都与我们有同样的想法,有相同的境界。

  对,江林,说得很对,一幢高楼的材料各种各样,组合成一幢高楼,靠的就是粘合剂和组合的规则。苟政达说,我要到市里向有关领导专题汇报一下县委对李功来问题的处理情况,并作检查,家里的事麻烦你照管一下,哦,还有一个事,南方电力投资公司要来我县考察水电资源,晚上你出面接待一下。

  两人一起从书记室里出来,苟政达对刘诚说,我要到市委汇报工作,南方电力公司的考察组,由韩县长出面接待。

  刘诚说,好,我们安排好了就通知韩县长。

  送苟政达上车走后,韩江林感到需要休息一下,本想叫小刘开车送他回家,一想到家里已经半年没有人住,不仅冷清肯定还积了厚厚的灰尘。在自己的地盘上,他居然变成了一个流浪儿,找不到一块温暖的、可以落脚的地方,一缕悲伤的情绪从他心底弥漫开来。

  小刘看出了韩江林的伤感,说,周主任已经帮你把房子打扫干净了。又说,如果想洗热水澡,还是先找宾馆住吧。

  回家吧,韩江林说。

  韩江林回到家,看到一切就像他离开时的样子,干净整洁,心想,有一个家多好啊。他翻出干净衣服,就着水龙头冲了一个冷水澡。好在天气还不冷,洗了澡后,纷乱和烦恼似乎都被水冲走了,心也渐渐安静下来。穿着宽松的睡衣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像一个国王巡视着自己的领地。当他在兰晓诗和他的结婚照前停了下来,凝视着画像上兰晓诗娇美的面容,思绪如丝如缕,仿佛一个长睡的旧梦渐渐像茧一样破壳而出,让他充满了无限的伤感。

  一觉醒来,韩江林身体里塞满了雄性的欲望。这个时候,诗意的兰晓诗像清水一样退隐,对温暖罗丹的怀念像潮水一般涌上前来,她丰腴宽广的肉体曾经那么令他着迷,躺在她怀里的时候,他曾经一遍一遍地称呼罗丹,我的大姐姐,我的小妈妈。他觉得这个女人能够像母亲一样,包容他所有的任性,包容他所有的缺点。罗丹总是格格地笑着,愿意接受韩江林赋予她的任何角色,而且扮演得很好。在他睡懒觉醒来时,罗丹常把早餐端在床上,亲昵地拍着他的脸叫醒他,玩笑道,起来吧,太阳照屁股了,我的大孩子。

  韩江林睁开眼睛打量着性感迷人的女人,笑道,你这会儿怎么不像农村妈妈,说早起的狗得一泡热屎吃?

  罗丹跳上前拧着他的耳朵,你表面温文尔雅,骨子里有一股天生的痞子气。

  韩江林展开身体望着天花板,幽然一叹,痞子气,知我者,丹姐也,如果不是教育,我一个被人遗弃的野种,只怕不仅仅是痞子气,监狱里大概已经几进宫了。

  迷蒙的灯影映在窗上,原来天已经黑了。韩江林看了一眼手机,上面有几个未接电话,见有刘诚的号码,再看时间,已是晚上八点,韩江林心里一急,坏了,误了大事了。翻到后来,看到刘诚发来的短讯:考察组临时改了时间,今天先到东江,三天后再来白云。韩江林松了一口气,脑子里闪过一个疑问,行程怎么会改变呢?莫非电站的坝址选择意向性地定在了东江吗?这个疑问很快被肚子里叽咕的叫声淹没。

  在思考怎么解决晚餐问题的时候,想起了兰晓诗和他那一次关于饿的对话。兰晓诗把身体对性的渴望叫想,把肚子的饿叫饿,倒是十分精到,对性的渴望倾向于精神方面,肚子的饿主要是物质欲望。不管是物质的还是精神的,他真是饿了。如果排一下先后,他宁愿意先解决精神上的饿。这么一想,眼睛看着兰晓诗的墙上照片,心里对罗丹的思念再一次强烈起来。

  此情此景,兰晓诗就像贾府里那个带着忧伤的诗意林妹妹,在身体的感觉上叫人怀念不起来的。贾宝玉之所以视林妹妹为天仙,实则也只是带有诗意的清凉的天仙,作为贾府的公子,凡间肉体的温暖已经由袭人等一帮丫环们给予了,在林妹妹身上,他可以一心一意地诗意地对待爱情,而不需掺杂肉体的欲望了。假设不是贾宝玉,而是作为凡人来选择生活中的伴侣,热情大方、洋溢着热情生活气息的薛宝钗毫无疑义是首选。贾府里除了宝玉外,所以的人都把宝哥哥的媳妇定位在薛宝钗身上,也代表了一种世俗的价值观。

  此时,躺在床上的世俗的韩江林翻了一个身,心想,同床异梦,呵呵,同时思念两个女人,这是不是代表了人的精神裂变?

  没有想到的是,另一个人以生动鲜活的事实,从另一个方面对韩江林的这一问题提供了答案。

  

  

   第二十章 折戟沉沙地

  李功来巨额贪污受贿案的暴露,带来了另外一个严重隐忧,在他任内的承包出去的水利工程,会不会此而全部成为豆腐渣工程?

  这个问题牵动了市县领导和水利专家的神经。市委常会会召开专题会议,研究检查白云县水利工程质量问题,要求相关部门认真排查安全事故隐患。可见这个大案给领导造成了多大的压力。

  在李功来任内的这几年,是白云水利投资最大、所上项目最多的时期,每一项水利工程都关系到老百姓的切身利益。像小水电、防洪堤等项目,一旦工程质量存在问题,等于在老百姓头上悬挂了一把达摩斯利剑。

  按照市委的安排部署,从三个方面揭开李功来留下的工程质量谜码。一个水利工程专家检测工程质量。通过对一系列的工程质量检测,李功来督建的水利工程不仅不存在质量问题,与其它时期的工程质量比较,相对还要好一些;一个是审查承包工程的建筑老板。这些老板们有一个共同的感受,李功来不仅牙齿长得利,钱吃得凶,对工程质量的监督十分严格,他们苦笑着戏说,他是两手都在抓,两只抓手都非常硬,在他手里搞工程,没得吃。还有老板客观地评价道,李功来这个人懂技术,除了贪财这一点不足外,其它还没存在什么问题。

  谜底最后是李功来自己揭开的,他对办案人员说,贪欲扭曲了我灵魂,但并没有蒙蔽掉我作为技术人员的眼光,所以我贪得越多,越担心工程质量出现问题,对工程质量监督得越严格,对包工头们检查得越狠。

  听到这个汇报,韩江林这才明白,李功来的狠原来是这么来的。李功来贪了钱却想方设法瞒天过海,不仅蒙蔽了他的眼睛,也蒙蔽了所有人的眼睛。只有一个人的眼睛没有被李功来蒙蔽,这个人就是李功来的妻子。当这个女人向水利局党组反映李功来的问题时,党组不相信视工程质量为生命的李功来会贪污受贿;这个女人向纪委反映情况,要纪委审查李功来的经济问题,纪委认为李功来是一位认真负责的同志,希望家属要支持工作,不要听信谣言。人们常说,真理只是掌握在少数人手里。其实,真相绝大多数时候也是掌握在少数人手里,但是,大多数人往往并不相信少数人手里的真理或者真相,只有当人们莽撞前行,撞了南墙时回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犯了错误的绝大多数人并不都敢于承认错误,个别人甚至为了掩盖错误,不惜牺牲掌握真理或者真相的人,来维护自己那一点狭隘和虚伪的自尊。为了尊重真相,在公安机关核实完李功来妻子财产方面的问题后,韩江林专门请示苟政达,解除了这对个女人的拘禁。

  李功来案子对韩江林的刺激很大,这些天一直在反复地思考知识分子的人格问题。

  贪欲与质量,是一对水火不相融的矛盾,李功来却能把二者统一得如此紧密。李功来扭曲了灵魂,戴着镣铐把舞跳得这么好,才使得白云在水利工程上没有遭受二次损失,这是不幸中的万幸。李功来的人格分裂,只是长期以来在传统儒家文化熏掏下,知识分子人格扭曲异化的一个缩影。自孔子治世无力转而清谈仁义,人格就已经开始裂变了。赵高的指鹿为马,司马迁遭宫刑,至人生绝望而期望著作传世的痛苦人生。后来,一边是明镜高悬,一边却是十年清知府、十万花花银的封建官场人生;一边是反腐唱廉一边收红包的现代贪官类型。至于知识分子们,一边宣传自己都认为已经救世无望的封建仁道,说这是最高境界,另一边大行不仁不义,把那只有几行臭字的书,大肆高价贩卖给处于道德迷惘时期的青年学生,以此换取他们少得可怜的银子。

  君子坦坦荡荡,这是何等高尚的道德气魄,可是,那些拥有权势的君子,一旦失去法律约束,道德堕落得比普通百姓更快。

  道德是无法约束权力的,权力作为一种强势政治行为,唯有强势的法律方能产生约束效果。

  思考的结果,让韩江林更加坚信了坚持制度治国的想法。

  李功来的问题弄得韩江林惊悚于迎来送往,每天拒绝了所有的请吃,一个人躲进小窝或清汤小白菜,或一包方便面解决肚子方面的物质欲望问题。到于肉体方面的精神欲望,只好对着天花板思念着罗丹,也算是望梅止渴了。

  这天他早早地回到家,刚换下西装准备弄一点吃的,刘诚打电话来向他汇报,说由省国投总公司和南方电力组成的联合考察组已经到了,安排在白云宾馆。

  我马上就到,听到期盼已久的考察组到来,他十分兴奋,换了一套休闲装,精神抖数地出门。

  刘诚等候在宾馆大厅,韩江林一到,马上在前引路朝“天歌神韵”包间走去。透过打开的门缝,韩江林看到杨卉坐在一位气质高贵的女士身边。韩江林及时扯住刘诚的衣角,问,那位气质不凡的女领导是谁?刘诚从衣袋里掏出接待方案,说,哦,我忘了把接待方案给你,那位女领导是省国投的梅总。

  刘诚正说,韩江林马上想了起来,心想,以前两次见到梅总,都是在夜晚,现在是白天,又是另一番神韵。韩江林心想,接待她这样的贵人安排在“天歌神韵”算是十分贴切和得体了。又问,杨卉怎么也来了?

  刘诚轻声说,你大概还不知道吧,杨卉局长现在是国投的办公室副主任,梅总的秘书。

  哦,韩江林大为惊奇,没想到杨卉一到国投,立即得到重用,马上跃上了一个新台阶,心想,士别三日,真是刮目相看了。

  两人走进房,刘诚把客人向韩江林作了介绍,梅总和韩江林握手时,似乎已经没有了以前的热情,只是很礼节性地说了一句,哦,年轻的韩县长,我们见过。

  韩江林说,梅总多次帮助过我们,是白云的大恩人呢。

  梅总似乎并不领情,说,我的帮助是职务行为带来的。

  杨卉把韩江林介绍给客人时,说,这是白云县长韩江林。用语十分官方和客套,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色彩。

  梅总笑着问了一句,韩县长是你的老领导呢,你要多敬他几杯酒。

  我哪里敢敬韩县长的酒呀,他喜欢强调敬酒不吃吃罚酒,杨卉故意笑道,又把头朝韩江林侧了过来,说,我们在一起工作过多年,韩县长在多方面给了我深刻的教训,我能有今天就是韩县长精心指导的结果,在此表示感谢。

  开始大家以为听错了,但这会儿杨卉的神情十分认真。大家面面相觑,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让杨卉得到了深刻的教训。

  杨卉的一番话让韩江林下不来台,尴尬地坐下,礼节性地说,欢迎各位到白云考察,希望以后能够有较好的合作。

  杨卉说,白云当然是梅总这次考察的重点,但不是唯一的点,通过这次对东江的考察,考察组有一个初步的结论,从准备工作上说,东江的基础工作可能做得更扎实,投资环境更为有利。

  杨卉当头给了韩江林一闷棍,把韩江林打懵了。多年以来,在清水江水电开发的选址上,白云和东江一直是两个冤家对头,根据水利部门的前期考察,白云和东江境内各有一个地点可作为电站坝址。由于坝址所在地在税收等方面都具有很大的优势,两县都希望国家投资开工建设的电站坝址选在本县地盘上。假设坝址选择在东江,那么,白云在税收方面吃亏很大,还因为沿岸许多村寨被淹没,将额外承担移民搬迁等艰巨的任务。

  韩江林暗暗打量梅总,她的神色略显得有些忧郁,眼神游离不定,似乎想从周围的环境里捕捉到什么东西。梅总的表现让韩江林感到有些意外,因为这不符合梅总坚毅、乐观、开朗的性格。莫非杨卉的情感左右了梅总对白云的看法吗?情况是这样的话,电站建设项目的争取方面,白云居于下风,处于一个十分不利的地位。

  吃饭开始时的气氛犹如一曲音乐的过门,一旦定错了调,费尽气力也难于扭转。杨卉一搅局,把本应良好的气氛而破坏了。想到杨卉居然做出这种事来,韩江林暗暗地咬牙,恨不得撕了杨卉。

  吃过饭,梅总总算恢复了一些精神。韩江林想安排喝茶的项目,被杨卉一口回绝,梅总需要休息,谢谢韩县长的好意。梅总似乎很乐意杨卉的代言和安排,吃完饭竟直回房去了。南方电力公司的工程师见梅总这样,也回房休息去了,只把韩江林等白云一干人抛在大厅里。

  悻悻地回到家,韩江林心有不甘,打电话给杨卉,想狠狠地教训她一顿。拨通了杨卉的电话,劈头责备道,你怎么能这样?

  我怎么啦?

  你心里有气,也不能存心搅浑水,电站不是我们个人的问题,而是关系到白云百年发展的大计,小事讲风格,大事讲原则,你就不能抛弃个人恩怨,讲点原则?

  我没有个人恩怨,杨卉说,不过,我也要告诉你,种瓜不可能得豆,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这就叫报应。

  韩江林说,我一直以来都是在尽力支持和维护你。

  杨卉鼻子一哼,鄙夷地说,别人都同意我出任财政局长,可你不同意。

  在政治上,你不合适。

  杨卉心里一酸,难过地说,韩江林,你太自负了,你被假象蒙蔽了双眼,而且不相信别人的解释,在你眼里,我就是一个脱裤子干部,你不想想,你又是什么东西,别人宽容你的错误,你却给了别人什么待遇?你不想一想,按照你自己的道德标准,你又是什么东西?你比我更纯洁、更优雅、更高尚、更道貌岸然吗?

  别说这个,好不好?韩江林心痛了,哀求道,你脱离了白云这一片苦海,现在飞得更高了。

  白云永远就不是苦海,哪怕白云是我的折戟沉沙之地,它在我心里也是天堂,要不我就不会从北京屁颠屁颠地跟在你后面回来了,目前这不是我想要的东西,锦衣如不归乡,连烂衣服都不如,老百姓还说,宁为鸡头,不做凤尾,我现在只是人家的一个小秘。

  韩江林听错了谐音,以为说的是小蜜,心道,你不是一直承认是屠晋平的小蜜吗?这个念头一出现,心仿佛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只有他知道事情的真相,如果连他也承认了杨卉是屠晋平的小蜜,只怕杨卉背着这黑锅永世不得翻身了。可是,杨卉为什么要那么真,那么傻,在屠晋平的葬礼上,还要主动去背起这只黑锅呢?

  真是脑子进水了,韩江林最后下了这么一个结论。

  杨卉说,虽然我做过错事,那是因为我的天真造成的,我得告诉你,韩江林,你的自负蒙蔽了你的理智和判断,过去是这样,今天还有可能是这样。

  韩江林一怔,重温杨卉先前说过的话,后来屠晋平的老婆证明了她的话,可是,没有性关系的情人关系就可以原谅么?现在她的话又是什么意思,莫非又想替今天的行为辩解么?

  第二天,梅总的精神状态似乎好了一些,脸上见了阳光,开始有说有笑。她邀请韩江林坐上她的车。恭敬不如从命,韩江林上了梅总的奔驰,与梅总在后排坐了。杨卉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像是怀着什么心思,不断地侧过身朝后面看。

  梅总用长者的语气,关切地询问了韩江林的个人情况,得知韩江林的爱人到美国去后,梅总感慨地说,从你们这一代开始,世界变小了,成了真正的地球村。

  杨卉用嘲讽的语气说,在我们韩县长眼里,世界却很大很大,孔雀美国飞,插翅难飞回。

  梅总呵呵一笑,如果不回来,我们小杨也是单身,我看你们倒是很般配的。

  韩江林不好意思地转过头望窗外。杨卉格格地笑着说,梅总倒是很会拉郎配哈,可我们韩县长是一头有本事的狼,有心机的狼,不然,哪会追上一个可以飞到美国去的姑娘?他迟早也是要到美国去啃洋面包的,哪会看得上我这个穷乡僻壤的女人?

  梅总没有多想杨卉话里的话,乐得哈哈大笑,我们小杨什么都好,就是嘴巴利辣了一点。

  杨局长在我们县里,嘴巴还算不会说的,省里的环境锻炼人呀。

  杨卉笑着回应,女人不是环境锻炼出来的,是男人训练出来的。

  意思是女人是男人的小狗狗?韩江林笑着说,却发现梅总似乎没有听见他说什么,眼睛一眨也不眨地凝视着窗外。

  原来,车已经驶上盘山公路,进入南江地界。

  几十年了,这一带还是没有什么变化。梅总自言自语地说。

  韩江林问,梅总以前到过南江?

  梅总像是突然惊醒过来似的,说,没有,哦,以前有几个同学在这里做知青,来看过他们一次。

  韩江林说,来过一次记忆就那么深刻,说明我们南江有吸引力,说明梅总的记性好呀。

  杨卉抢白他一句,记性不好能管理拥有几十亿资产的公司吗?

  韩江林有些沮丧,换了个话题说,梅总那些同学后来怎么样了?

  有几个被洪水冲走了,有些回上海去了。梅总说,世事无常,再过几年,我也要到那边去和他们相会了。

  韩江林知道洪水冲走知青点的情况,正想说点什么,梅总问,小杨说你当过南江镇的书记,你说说南江的社会经济发展情况,还有人口发展情况。

  韩江林粗略地介绍之后。梅总说,省委决定利用高原河流蕴藏的丰富水能资源,把我省建设成为能源大省,向珠三角等电力缺口大的地区输送电能,清水江电站的梯级开发势在必行,下游的建设已经开始上,现在逐渐把上游规划的电站建设起来,关于电站的地质测绘资料等有关部门已经进行过多次,我们这次考察主要是考察当地社会经济变化情况,以及人口搬迁的压力等,给省里科学决策提供依据,因此,也就不存在白云和东江在选址上的竞争问题,下面常常把问题复杂化,认为科学决策就是人情决策,以为通过做工作,就能够改变省里的态度,这是一个错误认识,当然,在计划经济时代,由于科学依据缺乏,主要领导主观臆断,存在一些违反科学的决策情况。

  梅总的话让韩江林这些天来紧张的心情放松了许多,心想,既然是科学决策,没有必要为了坝址选在哪里费尽心机地竞争了。

  按照南方电力公司确定的考察科目,考察组考察沿河的集镇和乡村,走访了一些村民,转一圈下来,天已经黑了,大家在南江临河宾馆里住下来。

  是夜无话。

  

  

   第二十一章 资本运作

  清水江码头上,一个熟悉的身影双手合十临江而立,仿佛在凭吊什么人。

  韩江林走下石级,正准备朝梅总走去,杨卉一把拉住他,干什么去?

  找梅总。

  不是找到了吗?

  那得过去打声招呼啊。

  杨卉冷笑道,还从来没见你这么周到过,连他人的私人空间也不放过。

  韩江林望望梅总,看看杨卉,转身气冲冲地上了台阶,我不懂事,行了吧,梅总交给你了。

  梅总凭吊完毕,转身朝石级上来,杨卉赶紧跑下去,挽着梅总的手臂慢慢从石级登上来,梅总满脸的凝重,走到车前,轻轻地说了声,走吧。

  她不邀请,韩江林上了自己的车,在前面开道,几辆车依次驶离了南江镇。一路上,韩江林颇感疑惑,梅总的样子像在祭奠什么人,但韩江林问到白云的知青情况时,梅总又说自己不知道。她说不知道的时候,十分坦然。昨天下午在大地乡考察,韩江林有意提到了知青郑丽丽,梅总一脸的平静,莫非她与郑丽丽没有任何关系?即使有关系,早年的那个知青郑丽丽已经死了?“痛定思痛,痛何以堪?”文天祥的自述从一个侧面说明人对于痛苦的难以忘怀。假如说梅总真是郑丽丽,三十年后重返知青园,重返留下青春时代痛苦回忆的地方,她不会如此坦然。如果她真是郑丽丽,而又能够如此坦然,面对这么一个铁面女人,一个连起码的人性都没有的人,又还能够从她身上企盼什么?

  韩江林进一步想,假设梅总真是自己的亲生母亲,一个把亲生孩子丢弃荒野的母亲,已经让人不可原谅了。而三十年后,这女人居然没有一丝忏悔之意,不努力为自己的罪过赎一点罪,这样的女人早该下地狱了。从韩江林与梅总的几次接触来看,梅总是一个外在气质高贵,内心善良,乐于助人的女人,根本无法与抛弃孩子的让人不齿之事搭上边,韩江林心想,是不是自己太在意个人身世,被无端的猜测带进了一个思维陷阱里去了?

  韩江林轻轻甩了甩头,自我安慰道,佛家说,享受当下,不管自己是谁,梅总是谁,先享受当下的生活为要。

  这话又让韩江林想起和罗丹的玩笑,罗丹把他说的佛家语“当下”解释为“裆下”,这个罗丹虽然没有受过多少教育,但从小闯荡江湖,倒是有不少怪异的想法。他对罗丹的情感不仅来自于罗丹给她带来的新奇的思想和感受,更重要的是,她给予她的母性一般的温情,是他一直渴望而得不到的。

  杨卉从后面车上打电话来说,梅总听说白云的县城规划建设得不错,前天晚上没有时间看,趁今天上午还有时间,先参观一下县城,午饭后离开白云。

  杨卉不提出来,韩江林也会这样安排。对韩江林这样的主官,新县城的建设就像一个家的装修,主人是乐于把新家展示给客人的。韩江林痛快地说,好,梅总这样的投资大佬,我们请都请不来呢。

  参观了新县城的几个已建设项目,又到了校场坝新区建设工地。文体中心已经开工建设,校场坝蓝天花园小区工程因资金问题停了下来。

  一行人刚走进东街花园小区工地,负责小区建设的开发商早已等候在工地,见到韩江林就像落水的人看到救命的稻草,急匆匆迎上前来。韩江林知道他想说什么,不待他开口,马上说,我带客人参观你的大手笔呢,有问题过后再说。

  开发商说,还大手笔呢,连买墨水的钱都没有了。

  韩江林举手止住开发商继续说下去,紧走几步赶上梅总和杨卉

  最近为了防止经济过热,国家实行一系列的宏观经济调控政策,紧缩银根是主要的手段之一。

  杨卉的白云话“银根”很容易让人误听成“淫根”,韩江林装痴,调笑道,现在的社会风气太开放了,各方面是应该紧缩淫根了,不然道德防线全面沦丧了。

  杨卉恶狠狠地瞪了韩江林一眼,质问道,县长,这话像话吗?

  我们不像画,所以希望你们能够拿钱来,把白云建设成为南原东部美丽的画廊。

  梅总见他们斗嘴,轻笑着上前紧走了几步,她就像一个年长者对年轻人的顽劣抱着宽容的态度。

  杨卉看了梅总的背影一眼,说,休想。

  韩江林问,你的话能代表梅总的态度?

  当然。杨卉得意地把头一昂,省国投在沿海的房地产全面缩水,大家现在谈房色变,当然不会再向房地产等短钱产品做投资了,公司已经做出了战略性的调整,用我们梅总的话说是两大战略,一个战略是长线投资战略,随伴着长线战略,带来的是投资战略方向的重大改变;另一个是投资战略性建设项目,突出省国有投资总公司的导向性、战略性、全局性的影响带动作用。

  韩江林望了一眼梅总的背影,心想这个女人真不简单,能够把投资政策和经济方向把握得这么好,把政治因素融入经济活动中。这样的女人堪称经济活动的政治家和战略家。看来,想通过梅总这里融得资金进行城市建设的希望破灭了。

  开发商听了杨卉的话,说,银行不贷款,投资商不投资,房地产市场刚刚热了起来,莫非有意让它冷下去吗?

  你听说过资本运作这个词吗?

  听过,但是,这是资本市场的事情。

  我说你们呀,脑子还没有转过弯来,脑子要洗一洗了,不仅观念要改变,手段也要改变了,现在到处都是高速公路了,你们还整一驾三轮拖拉机在高速路上跑,怎么能够跑得起来?国家不要说紧缩银根时期,钱难得投到西部,就是有钱放也会放到投资收益高的地方和项目,白云这几幢楼算什么呢?所以要自己想办法,通过资本运作的方式,把民间大量的闲散资金运用起来,你不有楼吗?先卖房后建设,或者把房子委托给一家公司,由公司帮助你卖房,你只管收回属于你的资本,而公司通过房子融资以后,多余的资金再投向其余项目,这样民间闲散资本不就盘活了吗?

  对呀,开发商显然看见了通向光明之道,情绪变得激动而昂扬起来。

  韩江林越听越糊涂,觉得杨卉说的有几分道理,又觉得如果这样运作,除了在某些方面与法律的规定产生抵触外,大量的资本聚集在私人公司手上,资本收益的稳定性方面暂且不说,资本的安全性没有得到任何保障。说,这种做法有点类似于地下钱庄,这是法律明显禁止的。

  新生事物不可能从一开始就纳入法律的框架的,承包到户、私营经济等等,哪一项创新不是最先受到排斥,最后纳入法律的视野,地下钱庄,同样有可能最终成为中国私营银行的发端。

  对,对,对,开发商一味附和,因为杨卉的金点子给他提供了解决当前问题办法。

  韩江林生气地说,别再对对的啦,这个问题还得研究,你们这些商人,来开发的时候拍着胸脯说资金不成问题,等拆得七零八落,马上说资金没有了,逼着政府给你们担保,向银行贷款,我看政府都变成你们谋利的工具了。

  杨卉说,那还不是你没有眼光?空手套白狼是开发商惯用的伎俩,等套上了狼,然后再一步一步的宰杀。

  没有啦,开发商辩解说,我们公司的项目多,抵押贷款完全不成问题,只是现在银行不让贷款了,资金链出现了一点小麻烦。

  杨卉说,我可以对你的问题进行政治经济学分析,你们这种公司的自有资金十分有限,只是因为靠着某一政治背景、或者老总的胆量,采用利诱或者威逼的方式,获得项目的开发建设权,一旦项目建设起来,又因为自有资金成问题,于是以此要挟地方政府配合你们一起从银行或者其它渠道获得资金,最后地方政府出于政绩、或无法向上级、百姓交待的原因,与你们结成了利益联盟,一条绳上的蚂蚱,你们又把获得的银行贷款投入了新项目建设中,这样以项目抵押获得新项目,环环相扣,从而把无数的地方政府席卷进来,结成了强大的利益战车,这驾看似强大的战车,其实外强中干,如果绝大部分项目进行顺利,战车的运转应当没有什么问题,如果有一个环节出了问题,战车就会停止运行,比如说紧缩银根,战车就面临着停止运行甚至最终崩溃的严重威胁,因为银根紧缩就等于以项目抵押形成的经济泡沫消失,暴露了你们公司经济成分的真实本质,如果不是以项目抵押获得银行贷款、或者自有资金充裕,银行紧缩银根,应当是你们公司好日子的开始呢,是不是?

  杨卉一番精辟的分析让听者无不点头。开发商说,杨秘,你完全可以上电视做一个经济时评家。

  杨卉脸微微一红,说,老百姓如今痛恨商人,因为当下许多商人的政治背景,一个像你们公司,借助了政府的力量掺予了公司的运营,而获得现实利益,另一种更深层次的社会原因,除了不良商的人拙劣表现,还有早期商人利用政治背景谋利后,又把经济势力向政治领域浸透,使本应代表公平正义的某些政治势力或政治集团,成为商人的代言人,为商人获得更多的利益服务。商人和政治结合这种杂交出来产品,具有杂种优势,但对社会来说,它是一个具有特殊功能、不受现实社会道德和规则约束的怪胎,极有可能破坏现行社会的许多规则。社会有可能因为经济和政治的原因,自然而然地分裂为两个不同的阶层,共同的理想和价值观将受到严重威胁,因此,如果不将财富和政治理想视为一种社会责任,一旦遭遇来自社会低层的严重狙击,这对于政治商人来说同样意味着灭顶之灾。

  杨卉触及了开发商最敏感的部分,他神色为之一变,喃喃地说,杨秘,你描述得太恐怖了。

  作为理论描述,任何表述都有可能看起来比较极端,但如果不利用制度来保持利益平衡,不注意通过公共财政共享机制的建立,财富阶层不注意通过税收、慈善等方式建立财富所应有的社会责任,任何现象都有可能发生。

  这哪里还是原来的那个杨卉?韩江林心想,杨卉外在形象上的表现已经惊世脱俗,这一番讲话,说明杨卉的改变不是一朝一夕的,而是进行了长期的准备。她把自己的准备埋藏得那么深,滴水不漏,原来真是小看她了。

  痛苦使人发愤,当人们都在谴责她的时候,杨卉极有可能暗发狠劲,在悄悄地积蓄力量,力图做出一番惊世骇俗的事业来,让人们刮目相看。如果事情真是他猜测的这样,可以说杨卉已经做到了。他一向以乖巧妹妹的老眼光看待杨卉,以至于如杨卉所说,被表象蒙蔽了慧眼。杨卉的变化给了韩江林一个教训,不能小视任何人任何事,对任何事物不能抱既定的成见。

  午餐安排吃清水江鳜鱼,苟政达特意从南原赶来陪梅总。清水江电站的开发是目前白云投资预算最大的工程项目,工程上马能够拉动的不仅是白云的劳动力就业,服务业也将跃上一个新台阶,工程投产后还将让白云的税收实现翻番。对于这么诱人、送到嘴边的一块蛋糕,谁都想极力地往嘴里送,谁也不想放弃。官场上讲礼仪讲待遇,韩江林一路陪同梅总考察、苟政达出面接待梅总,代表了白云县能够摆出来的最高规格,按一个国家的形式,属于国礼了。

  主菜是酸汤鳜鱼,每个人还另上了一碗甲鱼汤。梅总看到甲鱼汤,眼睛楞楞地盯着,心思仿佛回到了久远的过去。等发现大家眼睁睁地看着她,梅总忽而抬头一笑,对不起,这碗甲鱼汤让我想起了过去,我,流产的时候,一位老大娘给我煮了这么一碗甲鱼汤,如果没有那碗甲鱼汤,恐惧我现在就不能在这里和各位吃饭了,我一辈子都感谢老大娘的那碗甲鱼。

  梅总。杨卉轻轻提醒梅总。梅总恍然清醒过来,用纸巾擦了一下眼角,掩饰自己的失态,说,老啦,人老了容易回忆过去。马上端起酒杯说,喝酒,我敬白云的领导一杯,感谢小韩县长一路辛苦陪同,感谢苟书记的盛情接待。

  梅总用普通话读苟书记,字正腔圆,十分好听,苟政达却不习惯,尴尬地和梅总碰下了一下,一口喝干,亮出杯底,第一杯干了。

  韩江林端着酒杯迟疑着,据他了解,梅总并没有自己的孩子,她目前的孩子都是丈夫前妻所生,莫非流产让她无法生育?流产时吃甲鱼,说明流产是在她当知青的时候。杨卉见韩江林失神的样子,桌下轻轻踩了一脚,提醒道,喝酒。韩江林没有看任何人,头一仰喝了个杯见底。

  因为是午餐,酒喝得不多,但梅总的话触动了韩江林敏感的神经,酒不醉人人自醉,一顿饭都不知道是怎么吃完的。

  送走了梅总,苟政达说,江林,下午到我办公室里扯一个事情。听了这话,韩江林仿佛才梦游了一圈回到现实中来。

  中午休息了一个小时后,韩江林恢复了常态,如约来到书记室。苟政达早已等候多时,韩江林一出现,苟政达也不客套,在短沙发上和韩江林并排坐下,把泡好的茶送到韩江林面前,喝茶。然后独自仰头吸了几口烟,思考问题该从哪儿说起。

  有几件棘手的烦心事,苟政达拧熄了烟,用了一句很情绪化的话来开头。

  哦,韩江林已有同感,加上闹心的事情还不止这一件,于是很有耐心地回应一句,希望苟政达先把心里的包袱抖开,他见机而作就主动一些。

  他娘的,我们被开发商绑架了。苟政达说这句话的语气,颇有些滑稽,韩江林差点把茶水喷了出来。

  与被动的绑架不同,我们被绑架是主动送上门去的,人家装好套了,我们乖乖地往里钻,一只贪吃的狼往猎人套子里钻,那是本性使然,情有可原,经营城市,借机敛财者不少,可我俩个在贪这方面,可以说君子坦坦荡荡,经得起历史的考验,但我们为什么也上当了呢?

  苟政达这么坦率地说话,而且这么评价自己,韩江林有些感动。自从韩江林挂职回来后,在白云甚至南原政界的人气增加不少,苟政达对韩江林的态度也有了一些改变。同一班子年纪悬殊的对子,一般来说,年长者习惯倚老卖老,压制年轻人,使双方的关系处于一种紧张状态;另一种情况是年轻人敬重年长者,年长者也尊重年轻人。苟政达和韩江林开始时有向第一种关系发展的苗头,但韩江林挂职回来这一段时间,苟政达改变了态度,两人的关系转向了后一种良好的状态。

  不待韩江林说话,苟政达敞开了胸怀,贪欲,我的贪是精神上的贪,不是物质上的贪。韩江林吃了一惊,大感意外。一位长期处于防守状态的官员,心灵相对封闭的人这么敞开胸怀尤其难得。

  我在想,党培养我这么多年,终于可以放手做一点事情,为国家、为人民踏踏实实做一点事情,为民族的繁荣富强流一点汗水,这么说可能有一点空了,但我的心里就是这么想的,江林,想一想,几千年来,中华民族有哪一个时代像这一个时代人民的精神这么自由,这么充满了自信?有哪一批执政者能像共产党一样大公无私?没有!处于这么好的一个时代,我们再不发挥一点聪明才智,做一点实事,对不起培养我们多年的党,对不起时代和人民,这种精神上的贪,也让我放弃了警惕,开发商一谈,我就痛快地答应了,没有想到,就是这种无私的贪欲,同样让我钻进了开发商的套子里。

  开发商原来也是利用了我们这种心理,他们把方案描绘得十分完美,让我忽略了对他们资金的审核和检查,国家一紧缩银根,几个大工程面临着全面停工,假如说工程搞成烂尾工程,我们又强行搬迁了老百姓,老百姓都眼睁睁地看着新的蓝图出来,结果看到的是烂尾楼,老百姓还不得在背后操我们的娘?

  书记的想法是什么?

  我想,既然鸭子上架了,事情还得作个了结,可能我们还得想办法帮助开发商解决一下资金问题。

  银行不敢放贷了。

  这是有钱赚的生意,他们为什么不放贷呢,这方面你要出面多做一些工作,让开发商拿到贷款,关键时刻,哪怕把政府办公楼抵押了,也得跟他们弄到钱。

  苟政达找他来的目的原来在这里,因为有了前面的铺垫,书记扔过来哪怕是块通红的铁板也得接,何况只是一只烫山芋?他原本计划割裂政府和开发商之间的关系,摆脱政府既当运动员,又当裁判员的角色。书记这番话让他对此毫无选择,无奈地说,银行方面肯定不敢有大动作,我看筹钱的事,还得从房子方面打主意,用土地或者房子聚集社会资金。

  苟政达说,我就不明白,开发商卖房的资金都不够建房,那他开发房地产不是亏大了吗?

  韩江林说,一个土地筹备占有了一大笔钱,二一个当前房市疲软,老百姓不敢投资,三一个开发商的店铺不出卖,他作为长线投资,资金也积压下来。

  那就动员他们把这些资源都充分调动起来呀,不能老是逼政府怎么怎么做。

  这就是我们和开发商的区别,利益是开发商的着眼点,宁死也会抓着利益一起沉入海底,政府则注重公共利益注重形象工程,所以他们想尽可能多地借助政府的资金和行政资源获取更多的利益。

  娘的。苟政达骂道,如果是这样,死了活该。

  今后就要利用市场机制,把政府和开发商分割开来,把属于政府的承担起来,把属于开发商的归还开发商,政府搞好服务,当好裁判员。

  如今是创业初期,许多制度还不健全,二者的角色意识还不可能分割得太清楚,政府为开发商做出一些牺牲,换取社会环境面貌的改善,这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事情。苟政达说,这个问题暂时就这样定下来,当前另一个棘手的问题是上访的案件又有所增加了,特别是校场坝这一块的开发,积压的矛盾有些多。

  韩江林心想,这是你没有听我的意见的结果,你主张秋风扫落叶,落叶没有扫尽,如今变成了麻烦。

  对于上访这一块的工作,我们要加强一些力量,让信访和公安、文昌镇注意这方面的动向,要采取一盯一的监控政策,千万不能让钉子户走出白云,那些由代理人签订协议,以及由法院调处的矛盾纠纷,眼下看起来比较平静,效果很好,但是,我们也要看到问题的不足,那就是在这些方面,政府的威信有所降低,虽然你提出的办法很好,我还是原来那个意见,不能因此而影响党和政府的威信,目前代理人制度维持现状就可以,不要再铺得过大。

  社会安定,人民对生活充满了信心,党和政府在群众中就有威信。这当然是从大的方面来说的,既然苟政达只看到具体的问题,而不从宏观上思考,韩江林不好再说什么。苟政达能够坐下来,这么倾心地和他谈话,已经十分难得,为了维持这种良好的关系,为了白云政局的稳定,他委曲求全,做出一点牺牲也是应该的。

  好,我听书记的。韩江林痛快地表态。

  苟政达若有所思地说,再有,我们要注意陈老太的动向,不能让他的影响浸透得更宽,要把一张网铺在他的周围,一旦有风吹草动,我们要及时收网。

  

   第二十二章 代理公司

  苟政达拿着一个红色的贴子大踏步走进县长室。韩江林看见苟政达走路的姿式不对,马上站起来笑迎,书记有事吗?

  韩江林知道苟政达的忌讳,与苟政达招呼的时候,一般都把姓给省掉。苟政达生气地把贴子往韩江林桌上一拍,掀起风衣在沙上坐下,掏出烟抽了起来。

  韩江林明知是陈老太送来的贴子,故意问道,什么人这么大的面子,值得书记亲自帮他跑腿,送请柬啊。

  陈老太的“天地联合代理公司”请柬。

  说起陈老太“天地联合代理公司”这公司名称,还是请了高人指点提出来的,天地人为三才,他取天地,唯缺人,以双意,一者说明他的公司是代理人的生意,除了搞婚姻介绍外,还代理与人相关的各种生意,二者说明这是人与人的联合公司。

  苟政达过了几大口烟瘾后,手指点着茶几,你看看,人家都找上来给我们看啦。

  找上门不错啊,说明尊重领导,尊重父母官啊,白云办起天地联合公司,把天地都联合起来,这是天大的事情,没有书记出面剪彩,这天大地大的事情能办得下来吗?

  你真是这么看?苟政达轮着眼睛打量着韩江林。

  韩江林点点头。

  苟政达猛地把桌子一拍,糊涂,这是严重的政治问题,陈老太他代理的事情,有些是原来政府管理的事情,如今执行宽松的政策,给他机会变成生意让他揽了过去,他倒好,得巧卖乖,把脸亮到县委政府大楼来了,以后县委和政府的面子往那里搁?

  韩江林见苟政达生了气,坐下来劝道,书记,消消气,也许他真不是这么想的,他只是为了尊重县委和政府,尊重书记,再说,政府把一部分事业性的事务,让民间组织承担,减少政府的负担,让政府从具体的事务中解释出来,更好地进行宏观管理,这是改革的一个方向,从其它地区的经验来看,这部分事务还主要由政府管理的事业性质单位来承担,我们的步子走得快了一些,但并不等于民间组织就不能承担事务性的工作,我们不能把民间组织视为与政府相对立的组织,它仅仅是一个民间组织,与我们整个社会与息息相关的。

  至少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某些代理工作应当由体制内的事业单位和服务机构来承担,而不应由这些民间机构承担,在这方面,你是有些激进了,在政治上激进会犯错误的。

  韩江林不想在这个问题上与书记发生争执,他顺着苟政达的话转移了话题,说,我们在多个相关部门都成立了便民服务机构,司法机关还成立了法律服务机构,如果把这些机构的积极性都调动起来,与民间的代理机构开展业务竞争,一方在能够通过政府代理机构的引导,促进民间代理机构法律意识提高,促进规范经营,另一方面,通过双方的竞争,能够便双方在服务意识上得到共同的提高,降低成本,从而为老百姓提供低廉高效的代理服务业务。

  苟政达说,这个想法很好,我想,我们还应当对代理服务的业务范围进行规范,看他公司的名称,天地都代理了,那还了得?

  韩江林没有说话,他和苟政达是两代人,思想意识方面存在着严重的代沟。苟政达主要从政治性质来判断社会组织的合理性,他更倾向于法律规范方面判断社会组织的合理性。只要法律没有规定的,凡是与社会服务有关的事务,老百姓都可以做;苟政达的意见则是政府许可的,老百姓才可以做。苟政达从包里掏出一份材料,递给韩江林,你看看,这是一年来陈老太所从事的服务项目,有些服务项目他的业务一加强,我们政府组织的服务就弱化,这是一对矛盾,属于我强敌弱,敌强我弱这么个情况。

  说到这里,苟政达不好意思地笑了,请原谅我这么说,在你们年轻人看来,用敌对意识判断事物,如果把陈老太的做法看成是新生事物,那我就成了守旧派,反动派了。

  韩江林知道,苟政达表面这么自我批评,其实是想试探他的看法,于是说,没有那么严重,书记在很多方面是十分开明的,倒是我们的思想意识跟不上,特别是政治敏感性比较弱,需要书记多加指导。

  对,苟政达痛快地拍了一下腿,对新生事物,我们肯定是要一分为二地判断,他陈老太有着不光彩的过去,他现在就光彩了?我看未必,你看上面,他做着吸引资金方面的代理,这是明显违背国家法律规定的。

  他吸纳资金,那不是地下钱庄?韩江林惊讶地问,书记哪里得到的这些材料?

  苟政达神秘地嘿嘿一笑,在政治上必须保持清醒的头脑,做到防患于未然,所以我们对新生事物要严重关注,关注他的成长、发展,如果有利于社会进步,则扶持其壮大,如果是不利于社会安定团结,咔嚓!苟政达果断地做了一个劈砍的手势。

  苟政达在陈老太那里安插有线人,想到政府办公室主任及时地把情况向苟政达汇报的情形,韩江林身子不由得哆嗦了一下。转念一想,这样也好,有这样一位具有强烈政治意识和安全意识的书记做后盾,至少能够保证社会秩序方面不会出现大的问题,能够给自己的行政工作解除后顾之忧。

  还好,陈老太好像是替钱庄做外围的工作,他自己好像没有把资金投入进去,苟政达说,奇怪的是,最近人们在纷纷议论钱的事,好像有一桩特别赚钱的生意,这桩生意像磁铁一般,把社会上很大的注意力吸引过去,闲钱也像被磁铁吸纳一样,纷纷朝着这个钱庄投进去,据说已经投进了很多很多了。

  韩江林一惊,莫非上次杨卉所说资本运作的生意出现了吗?某些人利用国家紧缩银根,银行贷款因难的情况,通过资本运作把社会闲散资金集聚起来,提供给需要资金支持的建筑开发商和其家商人?根据他现有的资本运作知识,只是隐隐约约感觉这种运作模式一旦失控,有可能造成严重的社会问题,但吸纳多少资金才会造成问题,在多大层面上会影响社会稳定,他没有把握,也就不好提出这一问题。只是说了一句,这个问题值得关注。

  苟政达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比起地下钱庄,他还是更关注陈老太的问题,说,我肯定是不能去的,书记去就是对他政治上的支持,如果你愿意,你去表示一下支持,只是行动上的支持,不具备政治意义。

  好,韩江林笑道,按照活动日程,陈老太那里有一个婚介交友联谊会,我们民政局的婚介所明天也有这方面的活动,我深入他们内部考察一下,考察他们的运作模式,看看他们有什么优点,回来再整顿国有事业性的代理服务机构。

  临出门时,苟政达慨叹一句,李功来判了无期,市委的意思是赶紧了结,免得有这么个案子摆在那里,牵动着外界的神经。

  不是说要定死刑的吗?比他贪得少的定死刑的不少。

  出了一个死刑贪官,南原就太出名了,老弟,这塘子里的水深呀。

  在前往陈老太公司剪彩的路上,韩江林心想,苟政达不能接受陈老太做大做强,自己又能在多大的层面上接受呢?陈老太是在政府制定的游戏规则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所以自己还能够接受,如果有一天陈老太坐大了,想把经济实力转化为政治实力,参予制定游戏规则,那个时候,自己还会不会同意呢?县人大常委会具有法律方面的权威,为了找听话的人出任常委,屠晋平和他翻遍了有一定资历、而又一直表现良好、老实听话的人的档案,挑三拣四,才凑成了一套完全服从县委意志的班子,一旦在这个班子里出现不同的声音,不服从县委的意志,那么,县委的第一反映肯定是要纯洁队伍。暂且不管陈老太这类人的过去,不管他们的资本有没有带有原罪,假设这类私营经济和民间政治力量要求进入人大常委会,要求社会上有他们的声音,他作为地方执政官,会不会任由这种声音发展呢?

  他一直反对在经济上做强的人转而寻求政治上的表现。从他所受到的教育而论,他认为私营资本具有天生的自利性,与当前的政治体制所追求的共同价值不在同一个目标上,私营经济在政治上的壮大,势必会带来政治意识上的不纯。以此推定,他同样不会接受以陈老太为代表的私营经济和民间势力进入权力阶层。

  人啊,一旦自己的意志居于统治地位,总是千方百计排斥其它的意志凌驾于自己的意志之上。

  “天地联合代理公司”开业,前来祝贺的客人驿络不绝,陈老太特意穿了一套旧式的蓝色丝绸袍子,扮成一位民国时期的阔佬,站在门口迎来送往,不断地给客人行抱拳礼。为了给他的表演做背景,在他的身边还有几位老街的老头,也穿着旧式丝绸袍子,戴着黑色宽边礼帽。陈老太原来有些驼背,看起来有些瘦小,今天的他就像填充了东西的稻草人,显得高大了一些,气派十足。

  韩江林走近,陈老太从人缝中挤出来,边挤边大声说,让开,让开。涌挤的人群果然让出了一条宽道。陈老太先向韩江林鞠了一躬,说,欢迎韩县长大驾光临。握手寒暄后,转过身与韩江林并排走向剪彩的红色礼台。陈老太走路用了一种奇怪的姿势,一扭一扭地不时侧过脸看着韩江林的步伐,生怕韩江林走快了,生怕自己落下。不时地伸一伸瘦长的脖子,这有点像草丛中的眼镜蛇,面对威胁使劲地向上昂脖子,以让自己单薄的身材看起来高大一些。他自认为作为一个有钱人,心态已经开始改变,视自己为社会名流,白云的民间领袖,他今天要借公司开张的大好时光,在自己的地盘上好好露一露脸,同时与韩江林这位官方代表,有权势的人比一比。摇头晃脑的神态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电视中看到的狮王竞争,并排站立着比较狮毛的多少和长短,以此文明地一决高下。在韩江林看来,这种小市民似的挑畔是小儿科似的把戏,简直不屑一顾。

  来到彩带处,陈老太让韩江林站在核心位置,韩江林谦让一番,说,今天是贵公司开张的大喜日子,你应当是核心。陈老太说,我是一个草莽英雄,永远也站不到核心的位置。韩江林说,你不站核心位置,这核心位置给苟书记空着,他才是真正的核心位置。陈老太见说,也不再争,于是,两人各自往两边退,中间空出了一个属于苟政达的彩球。

  司仪大声宣读了贺辞,宣布剪彩活动开始。在轰鸣的鞭炮声中,剪彩活动逐项进行。到公司门前纷纷扬扬的彩球飘起来时,韩江林终于从烦锁的礼仪中摆脱出来。

  贫而礼薄,富而礼繁。人们崇尚礼仪的风气,完全是有钱闹的,肚子一日三餐饥不择食,整天叽叽咕咕唱歌,那还有闲情研究这些繁锁的礼节?

  陈老太领着客人参观公司。公司是从原县农具厂的地盘上置换来的,门面虽然不大,但里面有宽大的地盘,陈老太对厂房和宿舍进行了改造,保留厂房作为公司的大礼堂兼活动中心,同时,还可以作为婚宴等承包酒席场所。原来的单身职工宿舍改造成了天地客栈,平房改造成单间的包房,从外面看显得有些粗放,但里面装修十分豪华,别有一番天地,算是藏宝于朴中。

  原来堆放材料的库房一应拆除,天地公司投资近千万,正在建设前厅后宫排列的宾馆,陈老太说,白云宾馆老化了,不适应社会需求,这里将建成白云最豪华的四星级宾馆,上面有客人来时,能够给领导撑一撑面子。

  韩江林笑着说,谢谢了,真想不到我们白云的老板能够有这么高的政治素质,能够替县里分忧。

  急国家之所急,想百姓所想,这是做生意人的本分。

  说得好,韩江林说,来到临老街的出口。在一排铁架子搭起的雨棚下面,摆放着一排板板车,几辆板板车走了出去。一些人在打扑克,另一些人则懒洋洋地躺在板板车上休憩。他们都统一穿着一件背心褂子,上面写着:板板车,电话:4200001。

  陈老太看出了韩江林眼里的疑惑,赶紧解释说,这是我们的板板车联合俱乐部。

  这倒是一个新名词。韩江林说。

  重庆有棒棒,成都有扁担,南原有背篓,板板车是我们的特色,板板车们平时在街上风里来雨里去,没有一个放车的地方,有生意时大家抢,没有生意时,大家闲,有时候有生意也不知道怎么联络,既不方便群众,也不方便他们,有了互助联合社,有了统一的地点和联系电话,群众有事可以找到他们,成立了互助,有重活路,或者谁家里有些什么困难,大家可以互相帮助,老话不是说,众人拾柴火焰高,互助社提高了效率,他们的收入也增加了,群众高兴,板板车也高兴,我们就取了一个名,俱乐部,大家快乐。

  不临其景,不知其情,只是一味地与怀疑的对象隔离开来,不作具体的调查研究,这就是官僚主义的作风,韩江林心想,真应该请苟政达来看一看群众的创造性,先不说天地联合代理公司其它经营活动是否合法,但板板车俱乐部确实是一个非凡的创意。

  天地联合代理公司场面铺得很大,韩江林很是怀疑他的资金来源。农具厂怎么转到天地公司名下,很让韩江林感到困惑。县农具厂破产清算时,出于招商引资的需要,县里决定只允许外地客商购买和开发。后农具厂果然被一神秘湖南籍客商以三百万的超低价购得,但开发的事宜许久不见动静,县里因注意力转移的原因,也不再关注农具厂的土地开发问题。没想到今天居然挂在了陈老太的天地联合代理公司旗下,莫非当初陈老太采用了偷天换日的办法弄到了这块土地?如果土地从一开始就是陈老太购得,说明县清算小组里肯定有人给陈老太暗通消息,促成了这件卑鄙的勾当。反过来想,当初县里为什么要规定只允许外地客商购买呢?这本身就是一条歧视性的条款,一方面没有给本地居民同待的待遇,另一方面,外地客商可以超低价购买的办法,违背了市场经济原则,对国有经济造成了重大损失。换到现在,韩江林绝对不会做出这么荒唐的事情来。

  韩江林问,天地联合代理公司主要的业务发展方向是什么?

  群众的需要就是我们的业务。

  韩江林一楞,多精辟的回答啊。把业务定位在群众需要上面,群众需要什么,他们就从事什么,这样的公司想没有生意、想不发展都困难。相比之下,号称一切为了群众利益的政府,却不敢打出群众有需要、我们就有服务的口号。假设政府真正能够围绕群众的需要而设计制度,群众有需要,政府就会服务的话,这样的政府还愁没有群众基础,还愁不受群众欢迎吗?

  韩江林玩笑道,按照你这个思路走下去,以后凡是群众有需要,政府又管不了的事你都揽起来,你不变成白云的第二政府了?

  哪里,我们是做生意,政府是服务,二者不可同日而语。

  韩江林心想,这话算是说对了,于是顺口夸了他一句,陈总经济实力雄厚,一下子能够把场面铺得这么大,是白云商界的出色代表。

  陈老太笑着说,我哪来什么钱,哪是什么代表,充其量只是个代理,代理代理,代别人管理,如果韩县长愿意,你一声招呼,我保证三天内能够筹集一个亿没有问题。

  怎么可能?韩江林笑着说,想到苟政达和自己为筹千来万资金焦头烂额,陈老太一开口就是上亿,这个民间草莽领袖的气魄和架势远远盖过了书记县长。

  陈老太笑着说,要不把你的虎皮借我试试?

  韩江林说,我哪来什么虎皮,只有一张纱皮,抵不了什么用的。

  南原的资金运作正炒得热火朝天呢,韩县长有钱也可以炒一炒,我担保,保证利率收益比银行高一倍。

  是吗?韩江林再次听到资本运作的事,不由得他不惊奇。

  千真万确,与其把钱放在银行里睡懒觉,胖子慢慢睡成瘦子,不如把它放生,变成一条鱼仔投在池塘里,翻个身就长成大鱼,收益翻倍。

  韩江林想进一步了解详情,问,白云有多少资金投了进去?

  陈老太神秘地笑笑,闪了话题,这我就不知道了,这方面的情况只有银行行长掌握得更清楚。

  公司活动中心交友联谊会正进行得热火朝天。陈老太引着韩江林一行进去参观时,陈老太准备让主持人把韩江林介绍给大家,韩江林立即予以阻止,说,不要打扰大家的兴致。

  活动已经进行到了第三步,大家配上了对,找到了意中人,主持人要求各自用昵称称呼自己的情侣。

  一对胖嘟嘟的农村青年男女走到台前,女人称呼男人,我的水牛。

  主持人问,为什么称呼他为水牛。

  女青年回答,希望他健康强壮,有力气给家里做活路。

  女青年的话引来热烈的掌声,主持人大声说好,问男青年,你眼中的她是什么?

  肥猪。男青年说着,顽皮地看了女青年一笑,女青年一听立即跳起来,拧着男青年的耳朵,我是你的什么,是什么也不能是笨猪呀。

  男青年一边叫着一边辩解,在外国,猪才不笨,是有钱人家的宠物,我希望你像肥猪一样能够安睡,巴家。

  女青年松了手,笑了起来,话不中听,心眼不坏。

  又上来一对情侣,女青年毫不犹豫地称男青年,你是我的山,是我的依靠。

  男青年则称女青年,你是我的水。

  主持人不明白,问,女人是你的水?滋养你的心田?

  男青年脸一红,羞涩一摇着头说,我们村里缺水,她是我的水,我可以在水里愉快地洗澡。

  女青年明白了男青年的谐意,瞪了男青年一眼,跑掉了。会场被轰然的笑声铺满。

  再上来一对青年,男的瘦小,女人粗壮,明显的不配对。有人说,婚姻是否合脚,只有自己知道。这话可以在这一对人身上得到验证。

  女人说,他是我的竹筒子,我所有的烦恼可以往竹筒里倒。韩江林笑了,心想这比喻倒是有意思,城里人换一种说法,开心果,农村许多地方的女孩子,自然不知道开心果是什么,她们天天用竹筒提水,或者用竹筒装东西呢。

  男青年则称,你是我的老虎。

  这话让满场露出惊异之色,有一首歌唱,女人是老虎,说老虎不吃人,但不吃人的老虎可是很少的,女人作河东狮吼,没有哪一个男人不心惊胆颤,没想到有人居然希望自己的女人是老虎。

  主持人掩饰不住好奇,乐着问,为什么你要女人是老虎呢?

  我希望被老虎吃掉,男青年调皮一笑。

  韩江林又是一阵惊诧,心想,男人称女人秀色可餐,是希望吃掉女人的,或者外国人所说,你是我的甜点心,你是我的猫咪,意思大抵如此,他倒是反其道而行之,也算是有创意的称呼。

  待他人笑过,男青年又说,她是老虎,别人不敢惹,能够给我和孩子带来平安。

  实在话,十分可爱。韩江林笑了,心想,在这种轻松的氛围之下,人们才真正露出本性,给社交创造了更多的机会。

  第二天,韩江林参加民政举办的婚介活动,真正感到二者的天壤之别。

  民政婚姻原来是由陈老太承包的,后来他退出去以后,民政局接手过来承办。民政局的婚姻活动只是把大家聚在一起,先是座谈会,实则就是磕瓜子会。后来有一个舞会,交谊舞,再后来就是酒会,三步曲,单调而枯燥,参加这样的联谊会,根本不可能产生什么样的爱情。韩江林这才明白正规军被游击队打败的原因了,民政局的联谊会有板有眼而独缺创意。陈老太活动中心的交友会,始终洋溢着轻松活泼愉快的气氛。

  几天后,韩江林请分管机关事务的韩道宗主持召开了一个促进机关事业单位服务效率的座谈会,请具有相关代理和服务业务的部门领导出席会议。

  部门领导座谈发言可以归纳为几个方面,一是业务经费不够,二是人手不够,三是老百姓的法律意识还没有跟上,还不懂得请人代理或者请求法律方面的服务。等等。

  这些领导主要从客观方面找问题,很少从主观方面分析存在的问题。特别是听到部属一次又一次地抱怨说业务经费紧张时,韩江林几次想拂袖而去。

  不管是民政的婚介代理,还是司法方面的法律代理业务或者法律服务,业务人员拿着国家的工资,由国家提供办公条件,居然竞争不赢一没有办公场地,二要自己找工资,三不熟悉业务的私营公司。

  韩江林把二者的区别分为饿狼与饱狼的区别。养饱的狼看到食物还会嫌食物味道不好,而饿狼则会千方百计寻找食物来源,在饱狼睡懒觉的时候,饿狼始终保持着昂扬的斗志。

  韩江林心想,在改变这种作风、改变这种状况,除了断奶,别无他法。这话韩江林没有说出来,制度的改变只能靠行动,不能靠嘴巴强调。在会议结束时,韩江林知道自己的重要讲话其实在他人心里,并没有什么重要,只是泛泛地调强了一下增强服务意识的问题。本应寻求解决问题的会议,像机关其它大多数会议一样,满腔良好的愿望变成许多清谈,化为几多泡影,会议无果而终。

  机关中一般的看法是,如果把这些单位断了奶,这些单位的人员就会失去生活的来源。因而不敢进行改革,只好继续地把狼养着,直到这些本应具有战斗精神的狼,始终困睡在窝里,终了一生。

  但韩江林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勇气触碰这个禁区,触动这些人的奶酪。想到改变既有的习惯和意识这么难,一直对生活抱着强烈自信的韩江林忽然有些迷惘起来。

  

  

  

   第二十三章 玉蝴蝶

  县农业银行和工商银行两家的行长坐在政府接待室里,一见到韩江林赶紧迎上前来,一前一后地围在他身边,说,韩县,我们等你好久了。

  韩江林解释道,到市里参加稳定金融秩序的会议刚回来,两位消息挺灵的。

  农行行长抱怨道,反应够慢了,这一年来,有人悄悄搬去了我们吃饭的碗筷,我们居然不知道,下一次把我们睡觉的床和房子都抬走了,只怕我们照样不知道啊。

  走到县长室,韩江林把门关上,问,资金不正常流动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你们怎么没有采取措施?

  县工商行长说,我们倒是发现了,存款自愿,取款自由,储户要取回存款,我们也没有办法。

  韩江林说,一亿资金,这在白云不是小数目,怎么不向县委政府报告?

  工商行长不好意思地说,我们这种垂直部门形成了一种思维惰性,纵向沟通较顺畅,横向沟通很少,这次我和县农行的同行沟通后,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有些人打着改革资本运作的旗号来筹集社会闲散资金,银行存款大量流出,已经造成了金融秩序的不稳定性,甚至有可能影响到社会公共秩序的稳定,市委领导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这两天召开了专题会议,但会议还没有提出进一步的治理和整顿措施,只是要求各县市要进一步观察,我们准备采取的措施是,要求相关部门做好引导工作,注意稳定老百姓的情绪;加强利用公共宣传平台,为老百姓提供金融产品及服务的相关知识,这方面需要你们配合的话,要积极配合。

  对金融部门,我主要提两点意见供参考,金融部门要注意加强资金监管,注意加强对贷款特别是大额度贷款的审核把关,严防资金的流出,注意对老百姓做好投资引导,争取稳定存款余额的波动。

  两位行长表态一定听从韩县长和县里的安排,争取落实上级指示,稳定当前市县两级的金融秩序。

  县农行行长说,这次的风浪据说是一位代号叫玉蝴蝶的钱庄高息吸储引起的,这是一位神秘的女性,据说在国外继承了巨额的遗产,把资金转向国内市场,开始是向房地产注入资金,盘活了许多公司,所以很多房地产公司说到这位神秘的女人,总是赞不绝口,后来,她又把目光转向了民族艺术服饰方面的生意,高调放出风来,要打造南原乃至中国民族服饰文化产业旗舰,上个月,南原所有的民族服饰店一夜之间焕然一新,全部挂上了“玉蝴蝶”的店名和品牌。

  为什么叫玉蝴蝶?韩江林问。

  韩江林一直忙于基层的工作,忙着给工程项目跑资金,竟不知春夏转换,等抬头一望,又已是满目金黄,离他从沿海挂职回来,已是经年。他对玉蝴蝶的故事也听说过一些,但都不怎么在意。据说玉蝴蝶提供资金,使东街花园小区和校场坝两个项目建设得非常顺利。如果不是市委召开专题会议研究这个问题,倾向于把这种资本运作模式定性为非法集资,韩江林还十分感激玉蝴蝶给白云的城镇建设解决了燃眉之急呢。

  工商行长说,玉字据说与这位神秘女人的名字有关,蝴蝶取自苗族民间故事,说苗族是蝴蝶妈妈所生的九个儿女发展起来的,蝴蝶本身适应性极强,种类繁多,可以死而重生,取蝴蝶之名代表了兴旺发达之意。

  韩江林说,你这么了解这位神秘人物,莫非你和她有过接触?

  哪里,这位女性从不露面,所有生意都只是请职业经理人代理,但民间对她的来历,对她的身世有种种猜测,有多种版本,玉蝴蝶公司和玉蝴蝶系列产品的谐音,被印上了小册子,传来满天飞了。

  农行行长也听得入迷,问,蝴蝶飞飞,闹得满世界都是她的新闻,她那么懂苗族民间故事,是不是就是本地人,故意隐瞒身世,让外界猜测,从而增加人气。

  工商行行长说,文化已经世界范围内交流,哪里就能从公司名字的寓意来推论这种神秘大亨就是苗族?

  由当前的困境引出玉蝴蝶的问题,大家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一切都是玉蝴蝶在闹的。韩江林心想,如果真有这么一位阔佬,从美国继续了遗产拿到南原来投资,以鲶鱼效应的方式,把南原社会闲散资金全面盘活,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情,市里应当积极支持并鼓励这种外来投资者,而不应当因为担忧进行限制,那样的话,招商引资的所有努力不都泡汤了吗?

  送走了两位行长,韩江林特意来到书记室,向苟政达汇报市政府关于金融问题专题会议的精神。

  韩江林说了一半,苟政达就笑了起来,我看市政府的那帮顾问吃饱了饭没事干撑的,流水不腐、户枢不蠹,货币是因为流通的需要,只要钱在自己家里流转,你管他是打麻将呢打酒喝呢还是拿去买菜仔来种?

  韩江林说,打麻将输得惨了,那要闹出人命案的。

  自找的。苟政达说,他自作自受,明知道鸡蛋不能碰岩石,他偏要碰,救得了他一次,救不了第二次,去拉他的人还有可能被骂,妨碍人生自由。

  苟政达不知哪根神经被碰了,走上了一个极端。

  韩江林说,关键是管理的方法和度的问题,如果没问题去管,那是没事找事,如果有可能出问题而不管,那就是政府的问题。经济生活中也经常发生这样的事情,地方看着不对劲,一管,上面放开了。地方看着对头的,放开了,结果上面要求管,刚出现的好苗头,死火了。所以有人总结了一句话,一放就活,一管就死。放在银行的资金流动起来,从地方经济的全局发展来说,我认为有三大效果:资本对闲钱的带动效应出来了;资本对经济的拉动,对促进劳动力就业的效应出来了;交易上来,市场活跃,能够增加税收。然而,另一个问题不得不考虑,资金的稳定带来投资者信心的稳定,以及收益预期的稳定,如果投资者信心发生动摇,则有可能因为金融资本不稳而带来社会的不稳定。用惯常的术语说,稳定是最大的政治,一旦造成了不稳定因素,也就意味着将会面临政治上的问题。

  韩江林向来弄不明白,为什么要把某一些人因为利益而引发和局部不稳定看得那么严重呢?西方国家经常出现大规模游行,包围市政府等现象,闹几天以后,大家都觉得没有意思,不欢而散。不稳定出现以后,唯一的结果是任何一方都努力寻求问题的解决方案,最终都会走向握手言和的稳定局面,绝对不会走向更大的不稳定。

  也许,面对社会现实中的诸多新问题,政府同样需要变换新思维来思考问题了。韩江林心想。

  苟政达说,现在我担心的不是资本运作这个问题,而是陈老太霸市问题,你在南原开会的时候,发生了两起这样的事情,玉蝴蝶民族工艺服饰文化连锁店要进驻白云,陈老太手下的一帮狗崽子,把人家的店给砸了,我叫公安逮了几个,但陈老太不服输,放出话来,说玉蝴蝶进白云的话,来一个砸一个,来一对砸一双。

  苟政达这两年来一直高度关注陈老太的经营问题,对他的一举一动都进行了严密的监控。韩江林看到书记的注意力太集中在这方面,曾经劝过他,陈老太再坐强坐大,都不过是老街的一个草头王,赌他也成就不了什么大气候,不值得书记花这么多的时间和这么大的精力。苟政达依然我行我素,最后发展到要求线人每日一报。专注的精神好像达到如果有化验的条件,恨不得把陈老太的尿都要弄来化验一般。韩江林想,你真该到安全局工作,而不是担任书记一职。

  韩江林说,玉蝴蝶最先搞的是资本运作,现在才转向了实业,我记得书记去年曾经说过,陈老太为资本运作的事做过宣传动员,说明他为玉蝴蝶做过服务的,什么原因闹得两家不欢而散,形成势若水火的死对头呢?

  君子有朋,小人结党,结党营私肯定要散伙的。苟政达说,看到玉蝴蝶要把触角伸到白云地盘上来,陈老太不答应了,白云就是他陈老太的地盘吗?

  双方只要是市场竞争,文明竞争就好,只要不违反游戏规则,我们就不干预,如果违反了游戏规则,当然要出面制止。

  苟政达决然地说,这次我不仅要制止,还要让陈老太知道,白云究竟是陈老太的天下,还是共产党的天下,叫他懂得,什么叫锅儿是铁铸的。

  书记准备采取什么措施?

  原来我们不是通过游戏规则发给了他很多准入证吗?现在把这些游戏规则重新取消,说要重新制定一套新的游戏规则,然后通过工商、税务等部门对他们的经营进行制约,限制他的活动范围,让他寸步难行,他这么大一个公司,这么多嘴,叫他坐吃山空,到时候一座空山自然轰然倒塌。

  高,韩江林心道,但不敢说出来。苟政达把韩江林原来主持拟定的一些游戏规则,承认是“我们”拟定的,主动承担责任,而不是把责任推卸到韩江林头上,这一点让他觉得苟政达还是挺仗的。

  苟政达说着,拿起桌上的电话通知刘诚,叫他通知公安、工商、税务等相关部门开会,贯彻落实他的意图。

  韩江林觉得不管采取什么措施,这都是一件棘手的事情,既然书记亲自部署,他没有必要掺和进来。书记唱了黑脸,他应当唱白脸,书记唱白脸,他就唱黑脸,这样相互配合,应对问题方才有余地。他借口政府还有事要开会商量,站起来要走。苟政达明白他的用意,很有长者风范地笑笑,去吧,一个民间草头王犯不着出一对大小鬼对付。

  韩江林回到办公室,他翻出清水江电站的资料,重新研究了一遍。省里对这个项目一定没有最后定下来,县委对这个项目志在必得,决定由韩江林具体负责争取,项目的选址没有最后定下来之前,他一刻也不敢松劲。这个项目能够定在白云的话,对县里的经济意义远远大于政治意义,而对于苟政达和他来说,政治意义则远远大于经济意义。有这么大一个项目在白云,这里必将成为省市领导注意的中心,那么,县委的干部也就有更多的机会进入上级领导的视野。

  由电站资料引起,另一件烦心事又缠上了韩江林。电站问题与梅总的意见息息相关,梅总也成为他研究的一个主要内容。研究梅总又让韩江林把郑丽丽的相关资料重新查阅了一遍,通过找出其中的疑点,韩江林越来越感觉到,梅总与郑丽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甚至极有可能,梅总就是当年的郑丽丽。

  前些时候,韩江林猜想杨卉可能知道些什么,特意打电话给杨卉,向她询问梅总的身世问题。杨卉拒绝回答有关梅总的任何问题,她说,韩江林,你别与可能成为历史的秘密纠缠不休了,别说梅总不可能是郑丽丽,就真是郑丽丽,以她现在的身世和地位,她还会承认她就是那个可怜的郑丽丽吗?如果她真是郑丽丽而又愿意承认,还改名换骨、脱胎换骨干什么?

  韩江林看着眼前郑丽丽的资料,把杨卉的话认真思考了一遍,觉得杨卉好像知道些什么。把她的话拆开为三段论来分析,那么,第二段应该向韩江林暗示了什么,而第三段的否定,正是对第二段暗示的肯定。她实际上在肯定梅总的身世问题时,又给了韩江林一个否定的暗示,要韩江林别再自作多情了,即使梅总真是郑丽丽,她也不会承认,你追寻下去有什么用,这么级别的干部,没有必要哭哭泣泣地去认一个狠心丢弃了自己的女人做妈吗。韩江林心想,他能够肯定梅总就是郑丽丽的话,而郑丽丽就是他的母亲,那么,为了寻找了这么多年的亲生母亲,他愿意去做一次亲子鉴定,揭开自己的身世之谜。

  可是,梅总愿意配合他做这个鉴定吗?就像杨卉所说,她隐姓埋名的目的就是告别过去,难道她还会为了一个不确实的结果与过去牵手,重新回忆恶梦一般的过去?

  照片。韩江林眼前忽然一亮,兴奋得几乎跳了起来。他可以把照片给梅总看一看,让梅总确认一下啊,这样做比目前绕山绕水地查资料、对问题进行逻辑推理简便多了。即使梅总不是照片上的女人,或者她不愿意承认是照片中的女人,她只需要拒绝就是,而韩江林从此可以不再对此问题牵肠挂肚了。

  韩江林想起照片被兰晓诗取来放在了床头柜里,有一次被罗丹看见,问是什么人,韩江林说是护身符,迷信的罗丹当即拿起来在脖子上比试了一下,现在不知道还在不在床头柜里。

  韩江林急急忙忙收起桌上的资料,叫小刘开车送他回家。他进家直奔床头柜前,伸手一翻就抓到了护身符,韩江林兴奋地拿在嘴边亲了一下,说,罗丹没有戴,太好了。他打开盒子看了一眼,抬头望着楼顶,仿佛母亲用慈祥的目光在上面看着他。

  韩江林决定马上赶到南原,通过杨卉联系梅总,把照片让梅总看一看,以求证最后的结果。

  在路上,韩江林忽然又觉得自己莽撞,心想,他只注意推理梅总和郑丽丽的关系,不注意考虑郑丽丽和他的关系,即使梅总与郑丽丽是同一个人,目前并没有完全的证据证明,他就是郑丽丽的私生子,那个时候在南原的上海知青有上千人,其中在白云和周边县就有几百人,难道只发生了郑丽丽这一起被诱奸的案子吗?假如说自己不是郑丽丽的私生子,而是其它别的知青遗弃的私生子,问题不就等于绕了一大圈之后,重新回到了起点?

  他娘的,什么知青。韩江林痛苦地擂着大腿。

  

  

   第二十四章 跪在石榴裙下

  到了南原,韩江林直接拨打梅总的手机,接听电话的却是杨卉。

  怎么又是你接电话?韩江林拨了几次都是杨卉接,生气地质问道。

  梅总没空接电话,怎么样,在白云,你韩江林上管天文、下管地理,梅总的事你也要管吗?

  我想见梅总,有事需要向她亲自汇报。

  梅总不是你的直接领导,韩县长有事汇报的话,找市委书记去。

  韩江林气得铁脸色青,说,杨卉,你不能这么无理。

  杨卉说,我什么地方无理了?我说的句句实情。

  韩江林一想,杨卉也确实没有无理的地方,那么,看起来是他的要求过分了?莫非在白云使了性子,到南原也使性来了?以前杨卉不依不饶的时候,只要他软下来,杨卉一般都会乖乖地举手投降,他放软了语气说,小卉,苟书记十分重视电站的建设,要我哪怕不吃饭不睡觉,也要盯住这件事。

  杨卉说,梅总为沿海投资项目收尾和回笼资金的事,忙得焦头烂额,哪里有闲心来管这等小事?

  韩江林说,小事,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小卉,你真不愧为是省里的领导,一个上十亿的项目,居然是小事?

  杨卉嘿嘿开心一笑,事情不是由得人说吗,我说是小事就是小事嘛?

  见杨卉嘴松了,韩江林趁机提出要求,我真的想找个机会,把县里的想法亲自向梅总汇报。

  杨卉说,这些天梅总到深圳去了,过几天才回来。

  梅总不在家,手机怎么会在你的手里?

  梅总交待,她的所有事务由我负责处理。

  韩江林一楞,心想,人与人还真是缘,杨卉在白云千夫所指,是过街老鼠,在梅总这里却成了最亲近的心腹,成了宝贝,除了缘,还能有别的什么可解释?

  见他沉默不语,杨卉说,韩县长在南原呢还是在白云,在南原的话,我代表梅总请你吃饭,算是向你道歉,有什么事我也可以转告梅总。

  吃饭?韩江林反问道,本准备随口说,那就不必了,出口却成了,好吧,既然见不到梅总,能够和梅总的秘书吃顿饭,也是格外的恩宠。

  两人约好了见面的地点和时间。韩江林刚找到维多利亚西餐厅,杨卉已开着车过来了。韩江林看着杨卉倒车,心想,这个妹妹真是奇了,一段时间不见,车也开上了,女大十八变说的是形象,用来说杨卉,却是另外的意思了。

  杨卉从车上下来,韩江林瞪大眼睛在原地站着看杨卉一步一步走过来。杨卉半羞半涩地笑了一下,看什么,没见过?

  是没有见过。韩江林痛快地说,省里的福利真是好呀,让我想起了一个故事。

  什么故事?杨卉匆匆往店里走,边和大堂经理打招呼,还边应付韩江林的话,从容不迫。

  五一长假,省直机关一位处长驾车出游,车上载着单位的女性同事,路上肇事,警察过来询问,车是谁的?处长回答,单位的。警察又问,她呢?也是单位的。警察充满妒意地说,妈的,这单位福利真好。

  杨卉听了,轻轻笑将起来。韩江林看着杨卉,这会儿居然被她优雅的气质打动了。她身着一身职业套装,身体的漫妙曲线突显出来,韩江林好像以前都有眼不识泰山一般,突然面对着这个丰隆性感的女人,骤然心惊。眼前这个女人,在和他相处的那一段时间,成长似乎是停止的,始终停留在乖妹妹的位置上,没有长大。自从走入官场以后,每一个阶段都在成长,每一个阶段都有每一个阶段的变化。因为对杨卉有了这么一点心思,当两人找了一个临窗的位置上坐下时,韩江林几乎不敢和杨卉对视。

  杨卉把手放在腿上,身体前倾,摆了一个倾听的优雅姿态,说,有什么事,请说吧。

  也没什么事,韩江林始终不敢正视杨卉的目光,嗫嚅了一会儿,也没有把话明说出来。杨卉笑道,以前还没见到韩县长说不出话的样子。

  韩江林忽地脸一烧,说,我也没见过你现在的样子。

  杨卉甩了一下头发,迎着韩江林的目光,笑问,是吗?莫非以前你有眼无珠,是瞎子?

  浑沌有七窍,七窍不开,我有七窍,只有一窍不开。韩江林略有若思地说。

  哪一窍呢?杨卉笑吟吟地问,显得十分自信。

  看杨卉的神情,似乎乐意和他在一起。但此前的遭遇让韩江林胆寒,不敢再轻言感情的事,特别是想起杨卉斩钉截铁地说,总有一天要他跪在面前的时候,那种恨犹言在耳。与眼前的杨卉联系起来,那些事情仿佛是发生在另一个世纪的陈年旧事。面对着千变杨卉,他有些迷惑,不知哪一个是真,哪一个是假。他不说出心里的事情,这一趟就白来了,而且那些东西会搅得他心慌意乱,只好壮着胆子问道,小卉,第一次到梅总家,你究竟看到了什么,你才会发生那么激烈的反应?

  杨卉一楞,随后假装惊讶,没有呀,我没有什么反应呀?

  杨卉是何等机敏,知道一味辩解,只会把事情越描越黑,最后让韩江林越来越怀疑,话题一转,笑问,是不是你不正常,那段时间你被富婆罗丹弄得神魂颠倒,是你自己丢魂了吧。

  韩江林脸一红,油滑劲上来,说,除了为你丢魂,我什么时候丢魂过?

  杨卉脸一沉,说,韩江林,少跟我扯白,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孩,你嘴巴一抹蜜,我就像蜜蜂一样嗡嗡地围着你转?

  你永远是我心里最温暖的一缕阳光。

  算了算了,杨卉不耐烦地说,有事说事,没事少扯,吃饭走人,省得浪费时间。

  我刚才问你的就是正事,可你拒绝回答。

  我说的也是大实话,但你被感情冲昏了头脑,拒绝承认。杨卉大眼睛盯着韩江林,说你要说的事吧。

  韩江林惊讶地看着杨卉,你怎么知道我要说什么事?

  你那一点小九九我怎么会不知道?只是我一直把你当成树,我是藤,我天空中的大树不再属于我的时候,我心灵一片黑暗,可仍然不相信自己的感觉,对人生作出了错误的判断而已。

  明白,但做出错误的决定,这是人生经常遭遇的一个悲剧。杨卉总结性地说。

  韩江林不好意思再掩饰他的想法,从脖子上取下银饰盒,交给杨卉,你是不是在梅总家里看到了这个?

  杨卉楞了一下,事情都过去了那么多年,你怎么老是忘不掉这个事?人是上帝一眨眼睛所犯的一个错误诞生出来的,没有必要把身世看得那么重的。

  韩江林逼视着杨卉,是,还是不是?

  杨卉避开韩江林的目光,是,不是都让你说了,我回答什么?我已经告诉你了,没有必要对这个问题纠缠不休,对于我们不能够改变的事实,如果想强行地改变,对自己,对他人都是一个伤害。

  是,还是不是?韩江林加重了语气。

  杨卉见韩江林神色凝重,嘻笑道,我这辈子怎么遇上你这么个怨家呀,抛弃了我又还对我纠缠不休,韩江林,也只有我才经得住你的这种折磨,换了别人,死也不知死好几回了。

  对不起。

  人生岂是一句对不起就能够了结的冤案?如果你想追寻的事情,最后只是得到一句话,对不起,我的孩子,我是因为人生无奈才抛弃了你,面对这样的结果,你还会继续追问下去吗?

  会。韩江林肯定地回答,我只是想知道事情的真相。

  事情根本就没有什么真相,或者说真相有时候是毫无意义的,真相所具有的意义是人为赋予的,在这个具有浓厚历史情结的国度和社会,人们才对真相纠缠不休,浪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这些才是真正的玩物丧志者,当你把精力放在追寻真相上面,你哪里还有精力去面对未来的生活?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了解过去,才能更好地面对未来。

  忘掉过去,才能够更好地面对未来,这是纯洁的垂暮老人的呓语,我们和小日本,如果老是不忘侵华战争的历史旧帐,我们能够好好地面对未来吗?

  任何事物都具有双面性,韩江林说,这就是对同一事物的多种解释,所以我仍然希望你说出,当天你看到了什么?

  没,什,么,杨卉一字一顿地说,这是我在你的关于事物两面性面前唯一的答案。

  一缕绝望的情绪在心底弥漫开来,泪水无言地从眼里淌出,膝下一酸,身子从椅子上滑下去,单膝跪倒在杨卉面前,小卉,你知道我找娘找得好苦,你就不能把知道的告诉我吗?

  杨卉前日的誓言,今日韩江林果然兑现。当这个狠心男人真的在面前跪倒时,杨卉似乎心有不忍,想去拉他,却把头侧向一边,眼里洒出一串晶莹的泪水。

  求你告诉我看到的真相,好吗?韩江林挪近了一步,拉着杨卉的手。杨卉用力想把韩江林拉起来,说,请你自重,男儿膝下有黄金。

  韩江林纹丝不动,把她的手攥得更紧了。杨卉被韩江林眼里渴望而伤感的眼神刺穿了,眼前这个男人曾经伤透了她的心,但他自己从小就满身伤痛,他努力想修补身上的伤,可是却没有找到能够疗伤的良药。她虽然了解了他需要的真相,但她什么都不能说,她帮不了他,想到这里,她的心哆嗦了一下,弯下身子紧紧把韩江林的头搂在怀里,喃喃地说,哥,对不起。

  你为什么不愿意把知道的告诉我?

  杨卉忽然撒了手,哭着对韩江林大声叫道,知道吗,我不是不愿,而是不能,我不能在你的伤口上撒盐,让你伤得更深。

  说完,掩面哭着跑了出去,西餐厅的客人都转过身来,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这一对成年男女的异常表演。

  韩江林跪在地上楞着,头几乎垂到地上。服务小姐端着简餐上来,叫了一声,先生,请您起来。

  韩江林忽地跳起来,从衣袋中掏出一百元放在桌上,然后追着杨卉跑了出去。

  杨卉已经坐在出租车上,韩江林赶上前把着门。杨卉用手指抹了一下眼角的泪,说,我没什么说的,你好自为之吧。

  好,韩江林垂头丧气地说,能不能让我见见梅总。

  没有必要吧,电站的事情暂时不会有结果,你刚才说的这个事情,我已经给了你答案,亲自跟梅总说,你也无法改变事物的现状。

  韩江林从杨卉这句话里,感觉杨卉掌握了事物的某种真相,只是她不愿意说出来。于是更坚定了要亲自与梅总面谈的想法。说,请你提供一个机会,让我和梅总见一面,行吗?

  杨卉软了下来,说,好吧,梅总今天从深圳过来,在南原转机飞往成都,要到成都出差一个月,她在机场有两个小时的停留时间,就看你的运气了。

  

   第二十五章 戴墨镜的女人

  在通往机场的高速公路上,一辆红色的高级跑车时而窜在韩江林的车前,时而落下,然后,再次一阵风超了过去,如是再三。驾车的是一位头戴白色帽子、身着银色车手装束,戴着墨镜的酷女。

  小刘说,妈的,驾这么昂贵的跑车,还在高速路上飙车,想和阎王爷握手?

  酷女超车时,有意向韩江林的车靠近,似乎想表示什么。韩江林看着女人的背影有些熟悉,却想不起有谁能够整一身这么酷的装扮。

  在进机场的收费口,酷女的红色跑车就在前面。等韩江林从车上下来,酷女郎就站在韩江林的对面,摘下帽子,潇洒地把头一洒,染成金色的秀发瀑布一般从头上流泄到背上,媚眼笑吟吟地电着韩江林。

  小玉?韩江林犹豫地叫了一声。

  小玉笑着点点头,我记得江林哥的车号,在路上算是招呼过了。

  杨总呢?韩江林望了一眼四周。在他的印象里,小玉总是和二郎神如影随形的。

  小玉说,我和杨总分道扬镳了,自己出来打拼,开了几家公司。

  几家公司?韩江林在心里停顿了一下,这么大的口气,看着小玉的车,和装束,眼前这个原来印象中的小女人,看来是发达了。他周围的人一个个都在变,只有他自己好像还在原地踏步。

  寄人篱下总不是办法,小玉和韩江林并肩往机场大厅里走,问,江林哥是要出差呢还是来接客人?

  接一个客人,你也是来接客吗?

  我是来迎接客户,我可不接客。小玉微笑着郑重地纠正道。

  韩江林也笑了。

  两人走进大厅,在接机的人纷纷朝他们转过头来。站在这么一位酷女身边,引来百分之百的回头率,韩江林有些不自在了。小玉对此习以为常了,头稍为昂了起来,胸脯挺得更高,走起路来动感十足,性感迷人。韩江林不得不再一次用脱胎换来骨形容眼前这女人了。

  两人要接的客人都在深圳飞来的机上,机场预报飞机晚点一个小时。小玉看了看时间,问,去咖啡厅里坐坐,喝一杯?

  有人形容见到漂亮女人脚软的感觉,韩江林这会儿体会到了,说,就在这里站站,等一下。他怕错过梅总出来的时间。

  不会错过时间的,小玉说,要过来挽他的手,韩江林赶忙闪过。小玉甩了一下空手,走吧。

  选了一个靠窗的清静座位坐下。小玉问,喝点什么?韩江林说,我请客,你喝什么?

  小玉莞尔一笑,在南原,还是我尽地方之谊,你没必要充什么男子汉,关键时刻我看你那个男子汉靠不住。

  韩江林知道她所指何事,脸忽地热了,假装观察窗外风景,把头扭转一边。小玉问,我喝茶,你喝什么?

  茶。韩江林轻声说,头也不回。

  小玉叫过服务小姐,点了八百八十八元一壶的铁观音。韩江林说,喝这么贵的茶,太奢侈了吧。

  小玉说,你们男人不是常把一句话挂在嘴边,人生太短,吃死算卵什么的,我现在也是抱着这样的思想,今天能用的钱,绝不放到明天花出去。

  从粗话里,韩江林才找到了小玉原来的影子。小玉胸前一枚银色的蝴蝶标识引起了韩江林的注意,心里颇感疑惑,莫非传言中的那位玉蝴蝶神秘老总,就是小玉?小玉根本没有什么美国背景,也没有到过国外,如果真是她,玉蝴蝶的故事怎么会传得神乎其神?

  见韩江林看着她的银蝴蝶出神,小玉把蝴蝶从胸前解了下来,递在他手里,说,看看吧,这就是我们公司的标识。

  韩江林的猜测得到了验证,仍然不相信似的问,你就是玉蝴蝶的老总?玉蝴蝶就是你打出的品牌?

  小玉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微笑着略为矜持地看着他,有什么不对劲吗?

  没,没什么,韩江林惊惶地说。

  原来小玉是一个平常的打工妹,是一位灰姑娘,这位灰姑娘得到了某位仙人点化,摇身一变成了美丽的白天鹅,现在面对她的时候,需要仰视了。其实,那仅是对此时的小玉,韩江林这一段时间通过市公安、金融等部门的内部机密信息资料,对玉蝴蝶的吸资和投资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他仔细分析过玉蝴蝶的经营手段和方向。他仰视她时,看到了她的真实处境是站在高高的悬崖边上,面临着万丈深渊。因此,当他知道眼前的小玉就是玉蝴蝶的老总时,他想帮一帮她,像有人把她点石成金一样,希望再次把她点化成纯度更高的金子。

  韩江林观察着小玉,在找一个说话的由头。小玉以为韩江林对她本人感兴起,美丽的脸上慢慢浮起一团桃色的红晕。小玉的穿着确实新颖而得体,在浑身洋溢的青春气息中,又可看到这女人的精明干练。从女人对穿着方面的创造性,证明女人具有创新的天资。

  女为悦己者容,孔雀开屏是为了吸引异性,女人的打扮除了偶尔为了情敌的原因,大多数情况下也是为了吸引异性的眼球。小玉倒也落落大方,端起茶杯摆着一个悠闲的姿态,特意让韩江林欣赏,笑道,江林哥是不是经常搭错车?

  韩江林一时不明白她的意思,楞楞地看着她。

  小玉说,总是要等到错过了才想起曾经的故事。

  借喻,隐喻,或者指桑说槐,这是网络时代青年的流行用语,小玉精通此道。好在韩江林还能够听得明白,说,并不是错了才想起,而是某种传统的绳索捆住了我们的手脚。

  正确的感情在错误的时间里发生,如同花儿开错了季节,即使开花,也不会有结果。小玉腰身伸直,纤纤玉手把玩着茶杯,我原来只想做一个小女人,靠着男人这棵大树,生一个孩子,像一般的女人一样,享受家的温馨,当我遇到江林哥,有地位有权势,又英俊潇洒,那阵子我动了心思。

  说着说着,小玉脸上的桃色更浓了,羞涩地轻轻抿着小嘴,头垂得更低了。

  小玉能够当着他的面谈论这段感情,韩江林知道她已经从过去的困境中走了出来,笑问,现在不想做小女人了?

  小玉忽地把头抬了起来,决然地点点头,是的,女人可做小女人,也可以成为一棵大树,不管做什么,首先要做回自己,不能依附男人。

  韩江林笑着说,小玉而今不仅是大女人,而且一手遮天,把南原的许多男人都盖在你的天下。

  小玉得意地笑了起来,这种创意来自于杨卉姐姐的提示,我进行了部分的修正,成为一个完整的方案,我勇敢地辞职出来,不断地吸收资本,转而投资到房地产中,这种方式的主要模式就是采取合流的形式,把闲散的社会资本集聚起来,汇集成了一条奔腾的大河。

  话题终于走上了韩江林盼望的轨道,他思考了一下,问,目前吸纳在你周围的资本,大概有多少个亿?

  这是商业秘密。小玉轻轻回避了这个话题。

  韩江林直截了当地说,从金融部门的数据,今年,南原的存款余额与去年同期相比,下降了四、五十个亿,金融部门估计有四十亿左右的资金集聚在你的手里,这么强大的资本集聚,而南原的投资市场这么小,你不担心资本像洪水一样泛滥吗?

  小玉挺有自信地说,我在不停地寻求新的投资领域和方向,尽量把这些资本由体内循环转向体外循环。

  大自然的河流是自然界水的良性循环带来的,你的资本帝国形成了这种良性循环的运作模式吗?

  小玉想了想,说,我们正在构建。

  韩江林说,你只把三分之一的资金投向房地产项目,盘活了南原几乎所有因紧缩银根而停工的楼盘,从这个方面来说,南原房产地市场能够走出低迷,你功不可没,但我不得不提醒你的是,你吸纳资金的利息远远高于银行利息,高于同期市场投资回报,这是一种什么情况呢?你把你的资本运作当成一条河流,这条河流相当于塔里木河,运行在一个蒸发量远远高于降水量的沙漠地区。

  小玉轻轻一笑,江林哥是好心,但是有点杞人忧天了,我已经着手为资金另谋出路,投资南原民族工艺品开发,打造南原文化产业的旗舰就是我的一个最新举措,这个方面,江林哥这个专家有些什么建议?

  看得出小玉是真诚的,韩江林略为沉思,说,项目倒是一个好项目,经营得好,不仅能打造出南原文化产业大品牌,还能够把南原的民族文化推向世界,但这个项目目前存在三大风险,也可能是三大陷阱。

  一是从品牌方面来说,民族文化有品无牌,传统民族工艺生产是分散的手工生产,工艺师们的手艺有高有低,所以市场上的产品质量参差不齐,造成了民族工艺品有品质,却无品牌的情况,当你用一个统一的品牌来改造这个行业时,由于产品无法形成统一的质量标准,反而有可能形成了有牌无品的情况。

  二是从产品的品质来说,由于你采用了配料加工生产,然后由公司统一收购经营策略,这里面工艺师有可能偷工减料,有可能掺假,把纯银换成白铜,从而贪污公司的材料。

  小玉说,我们公司收购有严格的规定。

  韩江林说,工艺师有可能买通收购者,形成共同贪污这样一个事实。

  小玉说,要相信人,如果这样无端地不相信人,不讲诚信,生意哪里还能够做得下去?

  韩江林说,马克思说,资本一旦达到了百分之三百的利润,资本家就不惜铤而走险,不要希望用道德取代生意场中的游戏规则。

  那我们公司全部生产假银饰产品。小玉笑问道。

  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三点,如果你的产品掺假,或者品质不高,等于自砸了品牌,别说投资回报,恐怕到时候连本金都打水漂了。

  小玉有些不高兴,蹶着小嘴嘟囔道,别说得这么悲观嘛,资本往往代表了先理的管理理念,高品质的科技含量,我们手里拥了强大的资本,就等于拥有了先进的管理和科技,相信一切问题都会找到解决的办法。

  但愿如此,我佩服你的乐观,相信你也会找到克服资金蒸发的办法,让公司的资金形成良性环循。

  谢谢,小玉说,有件小事还想麻烦江林哥一下,白云发生的砸我们连锁店的事情,大事化小算啦,我们的损失也不大,生意场上,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你为什么替对手说情呢?

  不是惺惺相惜吗?作为生意场中的运动员,我希望在用规则构建的平台上,与对手同台竞技,相互提高,如果裁判因为对手犯错,利用规则强行把对手罚下场,这样的胜利有什么意义?能提高竞技水平吗?

  这是苟书记亲自抓的事情,我不能过问。

  为什么?

  这是政治,韩江林说。

  你不是县长吗?小玉惊讶地张大嘴巴,我听说书记管人,县长管事,县长不管事,这就是政治?

  韩江林耸耸肩,苦笑了一下。

  小玉满心疑惑地用漂亮的丹凤眼斜了他一眼,如果发生一件事情,可以用政治手段处理,可以用经济手段处理,你倾向于选择什么方式?

  政治。韩江林毫不犹豫地回答,这是官场中绝大多数人的倾向,经济往往属于一种自然的、不可改变的客观状况,政治属于可改变的主观状况,经济上犯了错,属于隐性的;政治上犯了错,属于显性的;经济上犯了错,不过是交了一笔学费,政治上犯了错,等于跌了一跤,有可能再也爬不起来。政治上一旦犯错,连干预经济的权力也丧失了,所以就一般情况而言,关键时刻宁可暂时性的让经济做出一些牺牲。

  明白了,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希望以后经常得到江林哥的指点,小玉说着,看了看时间,飞机快到了,和江林哥在一起,把时间也忘记了。

  希望小玉做强坐大,成为南原第一个亿万富姐。

  谢谢,小玉站了起来,整了整装束,两人一起走出咖啡厅。来到机场出口处,韩江林给杨卉打电话,问梅总可能出现在哪里。杨卉说梅总在贵宾室休息。

  客人下了飞机,小玉接到了客人,和韩江林招呼一声,先走了。韩江林看到梅总被人簇拥着朝贵宾室走去。他要越过栏杆,被两个保卫左右挟持起来。韩江林赶忙解释说,我是白云的县长,要见一位重要的客人。保卫一听他是县长,赶紧松了手,却一前一后地看着他。韩江林从衣袋里掏出名片,递给面前的保卫,保卫看了看名片,名片名片,明倒起骗,谁不会造假啊。

  韩江林又掏出身份证,保卫看过身份证,说,你是县长,就更应当带头遵守纪律。

  韩江林点头称是。

  这边事情还没有结束,贵宾室的大门在他眼里关上了,韩江林的心一沉,心道,完了。

  

  

   第二十六章 鸿门宴

  这天下午,陈老太主动给韩江林打电话,请他吃饭。

  陈老太用了请字,让韩江林大感意外。陈老太发达之前,形象有些卑琐,让人不屑于和他交往。他发达以后,买了一个大奔,时常三四个人前呼后拥的跟随左右,走起路来尽量把脖子撑得老高,好像白云没有他看得上眼的了,也不见他请哪一位领导吃饭。

  韩江林呵呵一笑,陈老太还记得有我啊。

  陈老太不胜惶恐地说,韩县长见笑,见笑,我老陈是韩县长的子民,你是我们的青天老爷,平时不敢惊动大驾。

  从上次参加陈老太公司的开张典礼,韩江林感觉陈老太是一个务实的人,很多做法很有创意,并不像社会上流传的那么诡怪。韩江林想了想,觉得与陈老太正面多接触一些,不能老是雾里看花。但韩江林多了一个心眼,想和苟政达商量一下,看书记是什么态度。书记已经唱了黑脸,书记的意思是让他跟着唱黑脸,就让书记一竿子插到底好了,他就没有必要搅这趟浑水。他沉吟了一下,说,我看看办公室有没有安排我什么事。

  陈老太说,办公室听县长的,哪听说县长听办公室的?

  县长的工作也由办公室统一安排。

  韩县长是一个喜欢安照游戏规则出牌的人,我们一向敬重你。

  陈老太的意思在别的人听来,就有不尊重他人的意思,韩江林怕被人听了误会了去,赶紧说,政府应当依法办事。

  挂了电话,韩江林把陈老太请他吃饭的事情,在电话里向苟政达作了汇报,苟政达宽宏地笑笑,江林,你太小题大作了吧,在白云你拥有绝对的行政权力,拥有绝对的自由,想上哪儿就上哪儿。

  自由总是相对的,韩江林笑了,我就没有进出老百姓家的自由。

  为什么?

  西方有谚,老百姓的家风能进,雨能进,国王不能进,我一个小小的县官,那就更不能进了。

  娘的,苟政达说,没有国哪有家,老百姓的家是国家给的,哪有国家的县长不能进的?

  韩江林立即觉察到苟政达这话犯了一个逻辑性的错误,老百姓的家是一种自然的社会形态,是一种客观存在,而不是谁给的。这种错误的逻辑被无数次错误地演绎,成了谁也不敢反对的强势逻辑。对于一种错误的强势逻辑推理,如果需要让它看起来正确,只需要用偶然性来推理,推理一万次就能够获得一万次正确的结果。

  韩江林说,陈老太可能会提出什么要求。

  别管他什么要求,我都以静制动,咱老苟这一次也是王八吃称砣,铁了心和他耗下去。

  韩江林怎么也搞不懂,陈老太什么地方惹恼了苟政达,让他盯上了陈老太,就像王八咬手指,雷打也不放了呢。韩江林试探着问了一句,陈老太要是提出什么特别的要求……

  促进民生发展,是县长的职责,这一点你唱白脸花脸红脸,那是你的事。

  韩江林心想,话倒是说得大度,除了还没有发现的违法情况,从监视情况看,陈老太目前从事的哪一桩生意不和民生有关啊?

  怎么赴宴,带谁一起去,韩江林颇费了一翻躇踌。带有关部门的领导随行,那样有可能把一次宴会变成了现场办公会,万一陈老太提出合理合法的问题,到时候肯定下不来台,弄成了骑虎难下的情势。带分管领导一起去,情况也是一样。有其它领导在,陈老太有些话可能不好说出来。最后韩江林决定还是单刀赴会,两人可以更广泛地讨论问题,灵活性和主动权都掌握在自己手里。

  下午六点钟,韩江林如约而至。陈老太依然穿着丝绸长袍马褂,领着一帮兄弟站在公司大门口,列队迎候韩江林光临。与先前热闹非凡的情景想比,天地联合代理公司仿佛人去楼空,一派死气沉沉的气象。

  韩江林仰望了一眼公司的牌子,红色的丝绸依然套在牌子上,但已经失去了鲜艳的色泽。人气人气,因为人而有生气,也因人而没有生气,真可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韩江林心里嘘吁不已。

  陈老太抱拳迎上前来,先对韩江林作了一个长楫,然后双手紧紧抓住韩江林的手,谢谢韩县长赏光。

  韩江林不想做假,说,据说因为食品质量问题,餐馆的经营执照被收了,整改过关了吗,执照发下来了吗?

  陈老太却回避这个问题,今天请韩县长,纯粹是家宴,不是经营生意,请韩县长放心,我们一定按照县里的要求搞好整改,争取重新开张。

  两人在前面走,一群人簇拥在后面。韩江林回顾笑道,老陈,今天不是摆鸿门宴吧。

  不是,不是,陈老太站住,哪来什么鸿门宴,这些都是公司的业务骨干,各分公司的经理,公司歇业整顿,他们也没什么事做,游手好闲的。说完,陈老太手一挥,去吧。跟在身后的人随即散去。

  四毛,过来一下。

  一个叫四毛的壮汉转过身慢慢走上前来,快见过韩县长。四毛老老实实地叫了一声韩县长。陈老太说,四毛在部队混了几年,转业回家没有安置,拉起了板板车,我看他见过世面,让他当了车队队长,如今板板车也要办什么运输执照,办就办呗,现在也没有办下来,板板车们只好各自上街揽活,好端端的一个俱乐部办成伤心部,散伙了。

  韩江林问了四毛一些情况,说家里有老婆孩子,孩子在上小学,家里的地少,老婆在街上给人下水泥,每月挣三四百块钱,主要靠他拉板板车补贴家用。

  韩江林是苦日子里趟过来的,最听不得人家说穷,心里顿时酸酸的,当即从衣袋里掏出几百块钱,塞在四毛手里,说,拿去给孩子买件衣服。

  陈老太说,韩县长,救急不救贫,你的工资分给全县的贫困人口,不过杯水车薪,能够救得全县老百姓的贫穷吗?要救穷,不是靠捐赠,要靠在政策上多扶持他们。

  眼下先说眼下,拿着吧。韩江林把钱硬塞进四毛手里,四毛千般感谢万般感激的弯腰点头,转身走了。看着四毛微驼的背影,韩江林颇不是滋味。板板车也要办运输执照,苟政达的这个主意看起来十分合理,但真真的是千古奇闻。正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词。权力者要滥用权力,总会找到十足的理由。

  韩县长放宽政策,诞生了我们以及其它的一些公司,苟书记勒紧绳子,公司马上面临死掉。

  两人走进了天地酒店地豪华大厅。由于苟政达拒绝把县里的接待放到天地酒店,天地酒店虽然是白云目前条件最好的酒店,自开业以来,一直渗淡经营。大厅一侧就是电梯,陈老太却领着韩江林走楼梯,说,为了省电,电梯只是一个摆设。

  韩江林边走边观察酒店的环境和设施,心想,这么好的一个酒店,因为县委书记的个人喜好,居然没有利用起来,实在是资源浪费。

  陈老太领着韩江林参观酒店二楼的包间。包间的名称取得很有意思,据陈老太的解释,围绕着天地这个主题,由最大最豪华的包间“天地间”领衔,之后是“天间”、“地间”、“人间”、“彩云间”、“水云间”等,与白云宾馆的民族风格不同,包间装修突出时尚的风格,四周墙上挂着精致的民间刺绣工艺品,在现代风格映衬下,这些精致的工艺品起到了画龙点睛的作用,让房间充满了浓浓的艺术氛围。人们总是用老土来形象乡下人,从天地酒店的装修风格来看,只要掌握了一定的资金和管理理念,聘请高水平的专家来指导装修,乡下的酒店也能提高到一个新的档次和水平。韩江林心下奇怪,看不出这么一个精瘦的古怪人,居然有这么高的艺术欣赏品位。

  最后,陈老太领着韩江林走到了“天地间”包房,推开房间,正对面是一幅意境空阔的西洋油画,画面大量的空白使本来宽敞的房间看起来更空阔。左右两边的墙壁上,悬挂着具有浓浓民族艺术风格的农民画,画面夸张而独具创意,把苗乡农民的生活情景与西方美丽的环境放在一起,烘云托月的效果十分明显。主座的背面是西洋画,在空阔而美丽的背景烘托下,既突出了主客的尊贵,同时又让大家仿佛置身于一片宁静祥和的世外桃源,享受着天地间难得宁静。韩江林暗自为房间的修饰称奇,同时又有些后悔自己听信了苟政达的意见,之前没有亲自到这里来考察一下,了解详情并把上面来的客人安排在这里,以致于这么好的资源没有得到充分的展示和利用。

  陈老太解释道,酒店按县里的意见在停业整顿,今天只接待韩县长一个客人,充其量算是家宴,算不得开门营业。

  人只有接近事实才能了解真相,同样,要了解一个人也只有接近他,才会知道他的想法。被人们传得像黑社会老大一般的陈老太,对待县里的意见竟不作抗辩,而是如此小心翼翼地对待,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在宽大的桌边坐下,韩江林环视着宽敞的环境,说,还有什么客人?就我们两个,坐这么宽的房间和桌子,也是环境资源浪费。

  现在不是资源浪费,是资源闲置,既然资源闲置,那我们饱食不如宽坐。

  陈老太按了一下桌边的按钮,门外响起了铃声,服务员应声推门进来,简便的民族服装穿在年轻漂亮的姑娘身上,显得十分得体。服务员双手握在面前,很有礼貌微笑着问,请问两位先生需要什么服务?

  请上茶。

  服务员把吧台的茶壶提来,用小杯给客人倒好茶后,说,请慢用,然后礼貌地退到一边。陈老太喝了一口茶,问,服务员,请你安排上天地间的菜。

  好的,请问两位喝什么酒?

  陈老太问,韩县,请问您喝什么酒?

  平时陪酒是一个负担,今天轻松一点,就不喝了吧。

  无酒不成席,我有一瓶珍藏了二十年的茅台酒,按今天的市价也该值几千上万块了,韩县长屈尊驾临,天地蓬毕生辉,我俩把它喝了。

  陈老太交待服务员去跟酒店的大堂经理要茅台酒。服务员答应后,说,请两位先生稍等,菜和酒马上就来。

  有问有答,一切进行得有板有眼,在只有两位客人的前提下,韩江林觉得服务员和陈老太这么客气,礼节过于繁锁。

  陈老太解释说,今天请韩县来,有两个目的,一个就是参观一下我们的酒店,二是考察一下我们酒店的服务,刚才就是把我们的服务程序和细节展现给韩县看的,韩县也看到了,我们酒店的陈设在南原也排得上号的,服务员基本上都是我们以服务员的名义,送到南原大酒店打工,经过了大酒店严格的培训后,我们高薪返聘回来,以旧带新,这样能够省掉一大笔培训费。

  真是有心人。韩江林心想,问,意思是你很早就着手了酒店的前期筹备工作,包括对服务员的培训?

  是,陈老太面露得意之色,服务于人民是我小时候的理想。

  韩江林看了陈老太一眼,心里有那么一点鄙夷,暗自反问,就你?

  陈老太十分坦然地说,我小时候是一个街头混混,人们眼里的祸害,但那种祸害行为只是掩饰缺乏自信、没有受到尊重表现出来的一种顽劣,顽劣并不等于没有理想,后来我读了周处的故事,觉得应该像周处一样,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尽管人们还是以老眼光来看我,浪子回头金不换的名言激励着我,一直沿着认定的道走下去,我成立服务公司,人们需要什么,我就做什么,甚至像雷锋一样,匿名做好事,把钱捐给希望工程,由希望工程转给需要捐助的孩子,籍此洗涤曾经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罪孽,现在我办了这家公司,希望来一个华丽转身,只是到了今天,我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惹恼了苟书记,依然让我感觉生活在一张黑暗的大网里。陈老太说到最后,头低下去,声音越来越低,表现得十分沮丧和难过。

  韩江林被他这一番真情表白打动了,特别是陈老太说,服务于人民是他的理想时,韩江林的泪水几乎要敞了出来,他特别能够理解陈老太的这一点。在共同价值观主导一切的时代,受此熏陶的少年,哪一个心里不是高扬着一面理想主义的旗帜?只是不知道曾经何时,人们心中清洁的理想主义旗杆,不知被谁、被什么东西给折断了。理想主义摔在地上,化为一堆黄金碎片,于是,拜金主义阻塞了人们的眼睛。

  人生贵在坚持,日久方见人心,只要你规范经营,相信总有一天会获得人们的理解和支持。韩江林只能这样安慰陈老太。转念一想,你陈老太的这个标识实在太臭了,更何况你做的生意越大,人们仇富的心理会暴发得越强烈,要扭转人们的看法恐怕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茶端上来,服务员给每人面前舀了一碗汤,先生请慢用。

  请喝汤。陈老太说,这是我专门叫人从渔民手里买来的野生清水江甲鱼。

  韩江林轻轻喝了几口汤,感觉特别的香醇。韩江林没少喝甲鱼汤,好奇地问,这汤是怎么煨的,味道特别鲜。

  这是商业机密,陈老太笑道,举杯向韩江林敬酒,再次对韩江林光临表示感谢。韩江林迟疑了一下,闻到了茅台酒特别的馨香。二十年的珍藏和平时饮用的茅台酒香气就是不一样。酒倒在杯中,浓稠中显出金黄的色泽。韩江林举杯之前,稍为犹豫了一下,很快就说服了自己,心想,这杯政治酒,不喝是躲不过去了。

  自从以礼入酒,喝酒成为一种最具特色的文化现象。酒文化又分为两个层次,一种是官方的酒文化,一种是民间酒文化。根据喝酒的对象不同,喝酒也分为不同的类,自酌自饮为消遣酒或消愁酒,朋友间的友情酒,生意朋友之间的生意酒,官场接待宴会则是政治酒。鸿门宴就是政治酒的经典代表。喝酒可以看出人的性格,喝酒有时候也成为一种必要的社交手段。喝酒豪爽者,不仅能够和谐酒席气氛,还具有良好的人际关系,被众多的人引为知己。

  喝酒是一种过程,喝的速度由舒到紧,气氛由淡到浓。默默地喝过前三杯后,酒精在体内转化为热度,转化为情谊,许多话可以借此倾吐出来,豪言壮语也出来了,于是大有一吐为快,不吐不快的意思。

  两人开始是漫无目的的漫谈,后来,话题重新回到停业整顿这个问题上,这是陈老太请韩江林吃饭的目的。话题转回来也叫言归正传。

  县里要求我们停业整顿,我没有意见,但我公司几百号人等着吃饭,我不敢保证什么人都没有意见,街坊人粗鲁,说不准他们会弄些什么手脚来为难领导。

  韩江林听着这话带有那么一点威胁的意思,心里颇有些不快,说,陈总,商业竞争是技术和经营手段的竞争,不是欺行霸市,玉蝴蝶进入白云,能够提高我们的经营理念,活跃市场,但你们却砸了人家的店。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可以对天发誓,这个不是我的意思,对肇事者除了县里处理外,公司还扣了他们两个月的工资作为罚款。

  陈老太说,事情也还得一分为二地看,玉蝴蝶进入白云市场,卖的全部是假货,却打的百分之百纯银,把市场搞混乱了,愚弄和欺骗了消费者,韩县也知道,苗族身体里流着狂放和粗野的血液,他们最见不得弄虚作假。

  可以举报他们,由消费者协会或者工商部门出面处理,哪能由你们经营者开展拳脚竞争?韩江林说,把属于政府的行为还给政府,把属于市场的归还给市场,把属于商人的归还给商人,可是,你们却把属于政府管理的事情,自己揽了起来,揽出了问题。

  政府也该就事论事,而不是一棍子打死,找一个名义查封了我们所有的经营。

  事物是普遍联系的,前面发生的行为已经超出了一个公司应当具有的良好经营行为和手段,带有社会组织的性质,当然必须承担连带责任。这话连韩江林自己也说服不了,但他必须对苟政达的命令作出合理的解释。在这里他还利用了苟政达的糊涂理论,自己弄不明白的道理,只要信誓旦旦地说出来,就成了能够暂时蒙蔽他人的真理。

  好吧,陈老太接受了韩江林的观点,说,我已经高薪聘请了职业经理人,由职业经理全面负责公司的经营等事务,不过,我也要求县里,对我们的整改给出一个时间表,不能无限期地整改,这等于在商业上宣判了无期徒刑,无论从资金压力还是员工的压力,我们都承担不起。

  这事由苟书记具体负责,我努力去帮你们争取。韩江林不确定地说。

  陈老太奇怪地问,你不是县长吗?县长怎么把行政事务让书记包揽了?

  书记的职责没有相对固定的范围,即使有一定的范围,他可以不受约束地利用权力,随时突破他的职责管辖范围,有权而无责,这是当前县委书记一职中存在的普遍现象。对此,韩江林也迷惑,没有一个明确的说法来解释这一现象。

  

   第二十七章 艳照门

  北风肆无忌惮,南部高原冬天特有的哨音整日响亮地在窗前吹奏。

  往年临近年关,白云的大街小巷充斥着猪绝望的嚎叫,淡淡的花草木香夹杂着腌肉香味,从房前屋后的洋皮铁筒一缕一缕地被风抽起来,在空气中飘散,以一种异常的方式诱惑着人们关于过年、关于大酒大肉海吃海喝的想象。

  这个年关,新年似乎依然在遥远的北方,没有走近前来。新年的气息还没在凝聚起来,就被北风远远地带走了。

  又到了该盘点一年成绩的时候了,韩江林的心空荡荡的,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萧索和荒凉。从税务部门的税收报表来看,第一、二季度的税收大大高于上一年度,接近全年任务的百分之八十,到了第三季度,国、地两税都超额完成了全年的任务。但是,第四季度的开始反映出一种异常的情况,按照惯性税收的降幅不是很大,但只达到了去年同期的一半,时序的寒冰现象在税收报表上得到了反映。

  年关肉价一路上扬的时候,今年市场上的肉价一路下跌,与上一个月份相比,肉价下降了两块钱。肉价就是市场晴雨表,既反映出人们对于经济的信心,也反映出百姓这一阶段的生活水平。肉价下降两块,说明人们不敢消费,或者无钱消费。经济寒潮同样在市场上得到了体现。

  走在街头巷尾的人们脸上蒙着一层忧郁的色彩,如果不是板板车们无忧无虑的四处游走、吆喝,多少让白云街头巷尾增添了几分生气,市井百姓无声无语的表情,会让人感觉走进了一座没有生气的死城,走进了一片无声的世界。

  每天上班,韩江林都放弃了坐车,特意走街串巷,极力与老百姓一起感同身受,在这种异常的气氛中,他感到了种暴风雨来临前的沉寂,一种死一般的沉寂。

  应该采取必要的措施,让老百姓恢复对经济的信心。韩江林心里想。但他也处于一种迷惘状态,不知道这种寂静是缘何引起,不知道老百姓为什么连过年的腌肉都放弃了准备。

  需要在死气沉沉的环境里放入一条鲶鱼,让鲶鱼的游动刺激其它的经济成分,从而带动其它经济要素全面活动起来。他把这条鲶鱼的目标放在了陈老太的天地公司身上,决定找苟政达好好商谈一下,让天地公司全面恢复经营活动。

  这时候,白云的大街小巷风传着一条异外的消息。孙浩的老婆喝下了一瓶敌敌畏,吃了十来片安眠药自杀。家人发现她喝了敌敌畏时,已是隔了一天,送到医院抢救,她被亲人的哭声和医生的折腾惊醒,立即在医院里呼天抢地的痛哭,骂孙浩是败家子,把二百万的投资打了水漂。

  要是在往常,这条消息肯定能够在街头坊间掀起巨大的波澜,但街面上听说这消息的人只是摇头叹息,一声苦笑道,喝药、跳楼自杀,这是早晚的事。

  街头的人并没有质疑这二百万的来历。倒是政府机关的人,对孙浩家两位都是拿工资吃饭的人,居然拥有二百万的资产啧啧称道不已,赞扬孙浩有办法。

  韩江林早就听说孙浩私下里被人称为孙百万,他以为这是人们的玩笑,没想到真是实有其事。按照孙浩家的收入计算,孙浩一家就是不吃不喝,他得工作五十年才能凑到二百万。这笔巨额财产肯定是来历不明了。他觉得既然巨额财产已经暴露出来,应当叫检察院查一查不明来源的财产,给老百姓一个交待。

  韩江林有诸多的事情需要和苟政达协商,但苟政达那边忙得时常不见影,他不好去打搅书记,两人各忙各的,也算是各自为政。

  市四大班子翻年将换届,苟政达在全市书记中比较,是熬过年头的老书记,掐指排队算算,也就有了想法。有些人有了想法按兵不动,这是想法大于行动者;长期受到行政机关熏陶的公众类型人物,大多属于行动派,有了想法就雷厉风行,苟政达也属于这类人。这一阶段有事没事就往市里跑,在领导面前或者其它场合露露面,以让更多的人注意到他的存在,凝聚一点人气,以便在推荐班子考察对象人选的时候,人们能够记起他,在他的名字下面多画一个圈圈。

  这天,韩江林收到了一封邮件,看到内详的字眼,他想到肯定又是什么举报信。韩江林像绝大多数的官员一样,对匿名举报怀有一种本能的排斥和厌恶,正准备随手丢进废纸篓里。摸到信封里的纸有些光滑,他猜想是不是别人递给他的照片。因为经常下乡或者出差,同行的人给他照了相,洗好后通过邮件递到他手里,由此他留存了不少下乡调研、体察民情的光辉形象。

  信一拆开,照片从信封中滑到桌上,韩江林耳边嗡地响了一声,头顿时大了。

  照片中,韩江林和一个漂亮的女人赤身裸体地拥在一起,画面上的女人闪动着一股妖邪的气息,令人不敢触目。

  韩江林摆正了照片察看,联想到让王朝武送了命的照片。那是一组照片,而这只是一张。韩江林伸手想拿起照片,手像被火灼了一下,赶紧缩了回来。他担心有人进办公室来看到,用文件把照片盖住,拿起茶杯站了起来,喝了一口水,然后走到窗边,慢慢回忆照片的背景,他是在什么场合被什么人偷拍了。

  罗丹,杨卉,兰晓诗,照片中的女人不是她们中的任何人,那照片中的女人又是谁?他没有和另外的女人有染,怎么会有这种照片呢?莫非在什么地方喝酒醉的时候,暗暗地被人装进了套子里?

  不,不会,韩江林心想,除了和杨卉的那一次,他还没有在任何地方喝酒喝到人事不醒的程度,那么,照片又是怎么来的?

  韩江林冲到桌前,拿起照片仔细观察起来,他终于发现了破绽,原来他的照片是合成的,照片上的男人身体肥胖,肚子的脂肪突了出来,把女人顶得远远的。而女人与男人相拥的姿态,似乎有些忸怩和做作。照片中只有他的头是真实的,背景上还可以看到一颗若隐若现的会字,说明他的头是从某一次会议照片中剪切下来的,由于照片处理得不是十分理想,字迹仍然残存在上面。看男人和女人相拥的姿态,男人的眼睛应当是看着女人的,但这会儿它的眼睛却是低头看着自己的肚皮。按剪切前的表情,应当是低头看着桌上的文件。

  韩江林暗暗惊呼差点上当,稍微舒了一口气。如果他像王朝武一样草率,肯定他就会成第二个王朝武,虽然不至于葬送生命,但政治生命肯定就会被这张邪恶的照片葬送了。检讨自己当上县长以来的表现,气魄大了,野心大了,但是小心不够了,说话和行为都不像担任组织部长时那么小心翼翼。想起杨明老主任提醒的,要像林妹妹进贾府一般小心的话,韩江林心有愧意。转念一想,小心度少了一些,但还是注意不与人为敌,他在什么地方得罪了什么人,才使人弄出这样的照片来害自己呢?

  搜肠刮肚一番,韩江林找不出想陷害自己的人,更找不到有人可能这样损害他名声的理由。思考越多越深入,与王朝武事件的联想更多,他感觉陷入了一个黑幕中,在黑幕的周围,这些人的目标就是冲他而来。

  可是,理由呢?

  没有理由的陷害,正是韩江林感到困惑的地方。

  想到陷害者有可能像投递王朝武的那些照片一样,四处投递这种肮脏的照片,只要翻过明天,白云几乎所有不明真相的人都有可能看到这张照片,视韩江林为不齿的人,他就是有十八张嘴巴、跳进清水江里也洗刷不清背上的黑锅了。

  他需要找书记坦诚地谈一谈。

  韩江林打了几次电话,苟政达都不在白云。好不容易逮到苟政达在办公室的机会,他放下手头的工作,赶忙跑到县委后楼。

  书记室里已经坐了好几位科局长,见到韩江林进来,一个个站起来毕恭毕敬地和韩江林打招呼。大家都知道了苟政达有可能进班子的消息,趁机来汇报工作找机会多套近乎。事物发展的另一种结果是,苟政达一走,韩江林极有可能接替苟政达成为白云的书记,那么,明天他们即将面对的主要对象是韩江林,而不是苟政达。让韩江林看到他们向苟政达套近乎,事情就太不凑巧了,不由得他们不尴尬。韩江林拥有与书记见面的优先权,县长和书记谈事,他们一时半会不会得到书记的接见,一个个讪笑着寻了借口,站起来要溜。韩江林想着官场上见风使舵、八面玲珑的不易,也就大度地和部下一一握手告别。

  韩江林推开书记室的门,见苟政达正和马正文在谈话。苟政达见韩江林,立即招手说,,你也来听听。

  原来老马正是来汇报孙浩家的事情。马正文又把收集来的情况向韩江林简略复述一遍。大致是孙浩一直在做生意,甚至有可能利用他掌握的资源信息,参与一些公司的经营活动,进而获得了巨额的财产。马正文最后提出的意见是要对孙浩的财产进行全面调查。

  韩江林见马正文已经提出了意见,没有必要再对此事进行表态。官场中的表态往往表明了一定的政治倾向,表明立场后意味着与另外阵营的人唱了对台戏,甚至与其为敌了。不过,他挺佩服老马的,能够对社会上发生的事件主动介入,提出调查,这种行为和精神当前不是十分普遍。一般人对道听途说的事,或者社会上发生的事情,往往抱一种民不举、官不究的态度,缺乏主动介入的精神,这也是官场中人明哲保身的重要哲学,因此,急群众之急、想群众之所想需要一定的政治和政策修养。

  苟政达转向韩江林,你的意见呢?

  这由不得韩江林不表态了,我赞同老马的意见。

  苟政达想了想,沉缓地说,这事我看先放一放,让它冷一下,冷一下的好处是,如果正事是正常的,它就往正常的方向发展,如果事情不正常,错误就会暴露得更明显,调查起来更加方便。

  这是具有哲学意味、令人无法反驳的托词。韩江林当然明白他这番说词的意义,在面临市委班子换届的考察时期,除了正面的动静以外,负面的动静无论如何都是不允许出现的。负面的动静哪怕以一种正面的姿态出现,也极有可能产生一种负面的联想,进而影响他人对牵连此类事情的人,或者做出决断主官的评价。这是由中国人特殊的思维习惯决定的。

  当前,我县经济进入了寒潮时期,这是由于前一段时间过度的投资引起的,当时我做出了一个错误的判断,或者说我根本就没有判断,只是任由资本运作公司吸纳资金,认为只要资金流动起来,就会产生效益,而今,不正常的资本运作已经暴露出严重的危机,玉蝴蝶公司有可能陷入资金断裂的困境,市里有关部门已经向投资者发出了预警信息,提醒广大投资者不要再盲目地进行投资,这等于加重了玉蝴蝶筹资续链的难度,如果玉蝴蝶这座冰山消融,极有可能洪水泛滥,孙浩家的事情也许是玉蝴蝶冰雪消融、资金大厦有可能雪崩的预兆,一些有权有势的领导得知消息,会提前提取本金,这将加速雪崩的来临,我们就暂时不要凑这个热闹了。

  只是坊间的说法太多,县委政府不进行调查,给一个必要的交待,只怕影响到社会稳定。

  时间就是最好的交待,任何事情到最后都会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更何况在市面上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呢?苟政达停顿了一下,说,据我对陈老太的了解,孙浩原是他的一个股东,后来孙浩从他这里把资金抽走,陈老太很生气,发誓说,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从此井水不犯河水,有利益就是朋友,没有利益就形同陌路,这就是生意人的法则。

  凡是与陈老太有关的事情,大到陈老太的生意活动,小到陈老太的阿屎拉尿,苟政达都十分关注,而对于会影响到白云以至南原社会稳定的资本运作的事件,苟政达也了解一些,但似乎并不在意。

  马正文见苟政达已经做出了决定,不好再坚持自己的意见。他看出韩江林有重要事情和苟政达商量,找了一个借口提前先走。屋里只剩下苟政达和韩江林两个人,一时不知道怎么提出新话题,苟政达随口说了一句,这个老马,原则性大于灵活性。

  长期在一个部门工作,容易形成思维定势。韩江林附和道,君子每日三省乎己,虽然我不是君子,但是我还是经常反省自己的一些行为。

  这是好习惯,苟政达说,有些事情稍为沉静一下,过一段时间再看,就是另一番样子。

  哎,书记,你这么说,我倒是想起了一个人的话,他说自己先前是我们眼中的钉子,长大后幡然悔悟,想像周处那样做浪子回头的金子。

  谁?

  陈老太,那天我赴约,陈老太说了很多想法,都很有创意。

  不能太相信想法,要看行动。苟政达提醒道。

  是,我看能不能给他一些表现的机会,如果对他限制的时间过长,也是资源浪费。韩江林接着介绍了天地酒店的情况。

  苟政达缓缓地说,可以考虑适当松一松绑,但我要提醒你注意,对于一头被绑久了的水牛,只能慢慢来,不能一下子松得太快,否则他狂奔起来,会伤及他人。

  主要考虑群众服务需要这一块,先让他动起来,其它的,等观察一段时间再定。韩江林说。

  苟政达仰头靠着沙发,眼睛朝上望,若有所思地说,说老实话,陈老太是个精明人,精明得有些过了头,精明得过于势利了,我和屠晋平一伙领导去考察他的婚姻中心,他只敬屠晋平的烟,对其它人眼睛都不斜一下,他还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再说,他后来所做的生意,把政府的服务都包揽过去,放出狂言说,凡是政府不愿意做的公共服务,他都做,凡是政府不能做的公共服务,他坚决要做,他这是什么意思,要把他的公司打造成第二政府吗?

  后来,你提出了更加宽松的服务政策,鼓励第三产业,大方向是对的,我坚决支持,你看看,陈老太以为自己是猴子呢,得了杆子就爬树,得了一个宝就想当龙王,他不过是白云街头一个彻头彻尾的草把龙,这草把龙玩得起劲,倒把真正的龙王庙给冲了。

  通过苟政达这一通发泄,韩江林真正找到了他和陈老太的矛盾和积怨所在。他听凭苟政达发泄,不做任何评说,苟政达也不需要他作任何评说。不过,他有点替陈老太难过,一点不经意的小失误,得罪了地方官员,以至于处处遭到制肘,甚至于严重到被随意找一个借口查封了生意。权力在这里被无限地放大和无限地延伸。如果没有相应的制度来监督地方大员的权力,遭遇到查封的可能不仅仅是生意,甚至人生安全也可能得不到任何保障。因为保障百姓人生安全的权力成为损害人生安全的重要手段之时,对普通百姓来说,还能企求什么来保护他们的权利和利益呢?

  韩江林听完,只说了一句,老街人缺乏教养,又还有点冲劲。

  不是冲,我们还得提防着他们一点,白云人损人倒是一套一套的。

  韩江林怀里揣着照片,苟政达这句话打动了他的心。他趁势从衣袋里掏出信封,从茶几上挪到了苟政达面前,说,书记说的很对,看看吧,历史的遭遇总相似,王朝武遭遇的恶梦又让我给撞上了。

  苟政达拿起信封,把照片掏出来,眼睛顿时放亮起来,他怕看不清楚似的,特别从办公桌上拿起老花镜,仔细端详着照片,然后把照片放到茶几上,又远远地看着,说,你韩江林蛮有桃花运的嘛,怀里搂着的年轻姑娘长着一条水蛇腰,皮肤又白又细嫩,比我有福气多啦。

  韩江林楞楞地看着苟政达,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他有点后悔主动汇报这事了。

  苟政达看出了韩江林的窘态,摘下老花镜走到办公桌边,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牛皮纸信封,把它丢在韩江林面前,你看看吧,你看看我老苟搂着的姑娘,哪里比得上你搂着的姑娘漂亮?

  韩江林满心疑惑地拿起信封,把里面的照片抽了出来,乍一看到照片,惊吓了一跳。果然,苟政达赤身裸体搂着一位胖女人躺在一张宽大的床上,两位胖子睡在一起十分滑稽,令人忍俊不禁失笑。

  要是韩江林第一次看到这照片,而且是粗略地看的话,肯定会中了陷害者的奸计。好在韩江林看过了“自己的”风流艳照了,也就能够平静地面对苟政达的裸照。照片中的苟政达是睡在床上的,他的头别扭地直着,眼睛奇怪地看着前面。韩江林把自己的那张裸照拿过来,并排放在一起作了对比。矫制者忽略了一个重要细节,两人的头的背景都是红色的,背景的字迹清除得不彻底,韩江林照片上的“会”字与苟政达照片上的“议”字是同一字体和颜色。证明两人的头是从同一张会议照片上剪切下来的。

  假设两人各自心怀鬼胎,不敢把照片放在一起比对,这一个重要的细节是不是会被忽略呢?假若是别的人看到了这样的照片,会不会误以为他们实有劣迹,而且被人跟踪偷拍了呢?假设矫制者把照片传得满天飞,又怎么能够保证别人不信以为真呢?

  韩江林不敢继续深想下去,任何一种假设都有可能对他们的名誉、甚至于政治前途和政治生命带来致命的伤害。

  苟政达说,这种小儿科的手段不过是对美国等西方国家大选竞争手段的仿制,只要稍有脑子的人都不会相信这种裸照,只要稍为懂一点行都可以揭穿这种拙劣的把戏。

  韩江林因为对事物还带着一点怀疑的精神,说,也不一定,我担心别有用心的人不仅有意相信,甚至借机生事。

  别把人看得这么弱智,特别是我们的上级领导。苟政达说,有些别有用心的人利用这些照片的话,只会在关键的时候模糊地采用,而不敢明目张胆地采用,因为这样会树敌,所谓舍得一身刮,敢把皇帝拉下马,一旦矛盾暴露,对手不管地位有多么卑微,也有可能带来致命的伤害,这就是为什么一般的举报到了上级领导手里,绝大多数石沉大海的重要原因,你别担心这东西能够起到什么作用。

  韩江林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苟政达说,你把照片拿来给我看,说明你心里坦荡,是一个纯洁、善良、正直的好同志,但是,一个好同志要避免受害,还得具有一定的免疫能力,像王朝武同志太纯洁,纯洁得就像温室里的花,又太善良,对人生抱着过度美好的期望,缺乏免疫能力的同时,又缺乏防范,因此掉入了他人设计好的深渊中无法自拨;屠晋平同志身体严重的缺陷对他的心灵埋下了致命的隐患,他又太过于高傲,结果变得像玻璃花瓶一般脆弱,稍稍一碰就稀里哗啦,我们要善于吸取教训,也要提高警惕,同时还要有一定的心理承受能力,既不能像温室里的花不能遭遇霜寒,也不能像玻璃瓶子经不得击打,我们就像一位拳击手,要能够承受得住击打,还能够不断地从失败中吸取教训。

  苟政达敞开心扉的话简直就是一篇经典的人生箴言,韩江林深表感动,也深为感慨,没想到看似粗放的苟政达,对人生具有如此深刻的感悟。

  把这些事情联系起来,我感觉白云存在着一张黑网,这张网随时有可能把我们罩在里面,虽然它还没有发展成为黑社会组织类型,但它随时都有可能朝着那个方向发展,以这张黑网为中心,它不时向外散布着流言毒语,危害我们的干部群众,扰乱正常的社会秩序,我们对此能够判断识别,并不是每一个普通群众都具有这么敏锐的辨别能力,因此,我们不能听任这种胡乱诬蔑、造谣中伤的风气在白云漫延,我之所以对陈老太保持高度的警惕,据公安部门的推断,在白云发生的一系列案件中,极有可能与陈老太有关,只是目前暂时还拿不到陈老太参予这一系列案件的证据。

  推断与证据是风牛马不相及的两个词,苟政达居然能够把它们绑在一起使用。韩江林心想,过去我们在对案件的侦破上,很习惯采取推断的方式,先下结论,然后依照自己的想法去找证据,这种有罪推定的原则,变成了事实上的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造成了无数的冤假错案,公安机关为了找证据,甚至不惜对犯罪嫌疑人刑讯逼供。

  陈老太请他吃饭的那一天,曾经对他抱怨说,人生不能有污点,一旦有了污点,所有发生的肮脏事情都有可能和这污点联系起来。还说了一个笑话,自己小时候只有一件衣服,因为衣服的扣子经常掉,母亲往往顺手拿起针给陈老太钉扣子。陈老太的奶奶见了,批评母亲说,连襟钉扣,多逗口舌。意思凡事容易被人说,别人所做的坏事也容易牵扯到自己的头上。他母亲不相信这种迷信的说法,图方便依然我行我素。陈老太笑着说,自己现在还经常被人把屎盆扣在头上,是不是因为小时候穷,连襟钉扣的原因呢?于是他感叹道,看来要想洗刷罪名,三辈子都不能做穷人了。

  苟政达走到办公桌前坐了,拿起座机给公安局长陈世文打电话,要求陈世文到书记室一趟。陈世文汇报说在南原参加公安局长协调会,问王茂林代他来受命行不行。苟政达犹豫了半天才说,行吧。照片虽然是矫制的假照,苟政达同样不想让更多的人看到,传扬出去,不管真假与否,肯定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第二十八章 玉碎蝶飞

  在等候王茂林来接受任务的这一段时间,两人就白云县的大政方针交换了一些意见。苟政达摆出一付从谏如流的样子,对韩江林所提的意见都表示赞同。韩江林心下明白,政治理想和政治态度不同,政治理想可以坚定不移,但政治态度就是政治策略,政治人物的政治态度往往伴随着一定的政治形势而发生变化。风吹墙头草,随风两边倒。为了适应不同的政治形势,政治态度是很容易发生改变的。苟政达现在这么顺从他,主要是想在市委换届考察的时候,通过拉拢韩江林来保持内部的团结和稳定。从韩江林的角度,当然愿意配合苟政达的工作,争取最大的可能把他送上一个新的台阶。苟政达腾出位置后,可能出现几种政治局面,一种好的结局是韩江林顺利接过书记的衣钵,这样白云就在他的掌中了;第二种是上级另派一位书记来白云主政,这种情况自然不是理想的结果,但书记初来乍到,不熟悉白云的情况,凡事得依重韩江林,这样,韩江林的权势也比与苟政达搭档更重了一成;第三种是上级考虑到韩江林在白云呆得久了,根据最新出台的党政干部交流任职的试行条例,极有可能交流到其它县市任书记。不管哪一种情况,都比与苟政达继续搭档下去强了一些,利用市委换届的时机,礼送苟政达出白云县境变成了韩氏派系一个明确的目标,手下干将在一些场合进行了政治态势分析,确定了明确的政治策略,但韩江林对此不置一词。他听了不置一词就是态度,政治人物参加这种情势分析会,本身就是一种态度。他模棱两可的态度,在自己人看来就是一种支持,一旦策略在操作过程中出了问题,被政治对手掌握了内情,他的无态度又可以看成是一种否定的态度。

  用不确定的态度表达确定的意义,这是政治人物惯用的伎俩。韩江林心想。

  王茂林风风火火地推门进来,开头一句就问,书记找我有何指示?看到韩江林在座,赶忙补了一句,韩县也在?

  见县里两位主官都表情严肃,王茂林赶紧敛起笑容。最近,王茂林的工作比谌洪任局长时又主动了许多。对机关中人来说,工作主动了,说明有想法了,或者想法多了起来。

  陈世文是公安部二级英模,治安方面的专家,交流到白云任职似乎不服水土,不能适应新的工作环境,一向在全省排名前茅的白云社会治安,一路下滑,在最近全省举行的社会治安群众满意度测评中,居然排名在倒数第五。测评结果在报上公布出来,全县哗然。社会上出现了陈世文即将交流上市局任科长的消息。小道消息往往是吹生当事人想法的催化剂,王茂林受到这种消息鼓舞,推定陈世文离任后,他是下任局长的最大竞争者。这种想法也激发了他的热情和积极性。

  坐。苟政达朝长沙发扬了扬下巴。王茂林采取了蹲式的方式在沙发上坐下,双手压在膝盖上,摆出一付雄纠纠的架式。苟政达站起来,拿起照片并排摆在王茂林面前,说,看看吧。

  王茂林瞟了一眼照片,眼睛像被刺痛了一般跳开,似乎想生气又无法把气生出来的样子,脸上的表情显得有些难看。他一时弄不明白,领导怎么会把这种见不得人的照片摆在他的面前。他想发表个人对领导遭遇的同情,又领会不了领导的用意。见两位领导盯着他不说话,猜想领导可能是在考他,于是王茂林怕烫一般颤颤兢兢再次把眼睛望着照片。

  这是两张打照印。王茂林敏锐地看出了照片上破绽,用很专业的语气说出了第一句话。这是两位领导刚才忽略了的问题,苟政达和韩江林对视了一下,点了一下头。王茂林从领导的眼神中得到了鼓励,拿起照片比对了一下,说,照片中人的头和身体就像是组合照,拼凑上去的。王茂林说着,看出了越来越多的破绽,一一指明出来。待他停下来,苟政达赞许地点了点头,不错,很有专业眼光。

  苟书记的赞许意味着他朝局长的位置上又靠近了一步,王茂林大受鼓励,分析道,这种照片可能出自一个懂电脑,但对电脑的图片操作技术不是很上行,又经常上网的人制作的,这是彩色喷墨打印机打印出来的。

  随着王茂林的分析,照片矫制者的范围越来越窄。苟政达高兴地击着沙发,好,我给你一个任务,能不能把这个矫制照片的人找出来?

  假如照片是在白云制作出来的,他又没有消毁证据,找出这个人应当没有问题。

  我给你一个任务,必须把这个害人精给揪出来,即使不能够揪出来,也要采取打草惊蛇的方式,把这种陷害人的风气进行一次疾风暴雨般的扫荡,给领导、给干事业者提供一个安定团结的政治环境。

  是,王茂林坚决地答,不过,我希望书记能够给我一个尚方宝剑,同意我们对打印店、连接上网、带打印机的所有电脑硬盘进行一次地毯式的搜查,以此排查出制作者,同时让有这种图谋的、或者利用网络涉黄的人胆颤心惊、闻风而逃。

  我同意,苟政达说,但你们要对所搜查的内容保密,不能被人揪侵犯隐私的小辫子。

  韩江林说,书记的提醒很对,我个人倒是认为,搜查要有目的性和针对性,涉及面不能过宽,打击面不能过大,保障人民自由的权利是政府最大的职能之一,我们不能为了查案,让人感觉到在白云没有自由、没有安全感,这样会得不偿失。

  苟政达武断地打断了韩江林的话,你说的有道理,我想问,自由是什么?

  韩江林说,自由就是人与生俱来的权利。

  不,苟政达说,你是从人性方面来说,从社会性方面来说,自由是人民对社会规则的约束所能承受的最大底线,即使要实现社会性的自由,仍然需要一定的条件,如果过度的纵容自由,表面上环境宽松了、自由了,对自由的过滥运用就会伤及他人的自由,摆在我们面前的事实已经证明了这一点,因此,在民众道德素质不高时,对自由的定义可下狭窄一些,对自由的裁量幅度可以小一些,历史地观察,几乎所有的主权国家都是这么操作和执行的。

  韩江林不是辩手,无法反驳苟政达的话,顿时噤声不语。

  王茂林掏出手机,按了几下走上前来,说,我还要向书记报告一件事情,白云一中有几位老师编发了一条讽刺县里政策措施的短讯,已经在一定范围内造成了混乱。

  苟政达接过手机看了一遍,气得脸色发青,把手机递给韩江林,你看看吧,这就是自由带来的效果。

  短讯原是一首打油诗:“白云街头好风光,百废待兴拆楼忙。稻田改作花草地,故居变成花长廊。河滨广场歌舞盛,绣女洗头作嫁娘。城乡处处都相似,遍地吹开政绩花。”

  韩江林觉得这首诗并没有什么,为了缓和气氛,让苟政达放宽心情,笑言一句,不愧是一中的老师,文学素养蛮高,写得颇富韵味。

  苟政达冷冷地说,素养高?我看是讽刺的手段高,攻击领导的手段高,这是对白云县委、政府赤裸裸的诬蔑和攻击,你们公安对这事是什么态度?

  王茂林说,我们也认为这是给县委政府抹黑、诬蔑领导的案件,特请示领导怎么处理。

  这是对党委政府、对领导的诽谤,这个案子由你主抓,把涉案的人全抓起来,定他们诽谤罪,具体怎么判,你们和政法、和法院商量一下,我们白云良好的政治局面来之不易,不能听任这种诽谤、诬蔑的风气漫延,毁掉了我们美好的生活。

  苟政达说完,转向韩江林,江林,你的意见呢?

  韩江林一时不知怎么回答,顺着苟政达的意思说,好好好。沉吟了一下,慢吞吞地说,我想,这件事情刚刚暴露出来,传播的面不是很大,是不是可以采取灵活的办法,一种是引蛇出洞的办法,让事情恶劣的性质暴露得更充分一些,处理起来可能理由更为充分,另一个是采取冷静处理的办法,对当事人采取批评教育的方式,时下县里面临的困难和矛盾已经够多的了,不能再把矛盾往我们身上揽。

  引蛇出洞,任由他们把我们搞死搞臭?正因为我们当前的矛盾太多,越要防止不利于稳定的消息出现,不能让这类消息散布得更宽了,否则会陷我们于更加被动的地位,我们要抓住这件事做文章,树立典型,杀一儆百,以儆效尤。

  与苟政达激化矛盾的策略相比,韩江林倾向于淡化矛盾。苟政达这类领导崇尚组织和领导的权威,而韩江林则更倾向于人民的权威。在他看来,领导和人民是处于一个平等的主体地位上,不是一方高一方低,更不是对立的地位,因此,群众对领导的批评只要不是恶意的捏造事实进行人身攻击,仅仅是对发生的事实进行评述,就不存在诽谤。他知道,如果按照苟政达的思路处理这件事,王茂林又是一个不会拐弯的直肠子,一旦处理下来,教师正常的人身权利必然受到损害,事情的结果就不是带来安定团结的政治环境,而是把白云推到了火山口的位置上,甚至因为教师的因言获罪,白云将制造出现代的文字狱。事情如果真的到了这个地步,局势就不是苟政达和他所能够控制的了。韩江林感到在这个问题上不能让步,不能听任苟政达利用书记的权力为所欲为,制造现代的文字冤案。这样做也出于对苟政达的保护。

  他说,书记,我们都在气头上,对这个问题的处理有必要先放一放,找有关法律方面的专家或者律师咨询一下,看看这种打油诗有没有涉及诽谤,如果涉及诽谤,我们听从专家的意见,如果不涉及诽谤,我们就采取批评教育的方式,在人民当家作主的社会,人民享有言论自由,可以批评政府的工作,这是他们的权利,如果我们损害了他们的这种权利,以后谁还能够给我们诤诤建言呢?如果我们损害了人民建言的权利,那么,我们营造的就不可能是现代民主的气氛。

  这是建言吗?苟政达冷笑着反问,善意的建立就直接和我们说呀,为什么采取发短讯、散布流言蜚语的方式呢?

  韩江林有些生气了,大声说,这个问题如果处罚过重,结果就是在制造现代的文字狱冤案。

  苟政达楞楞地看着韩江林,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说出这么严重的话。大概他是受到文字狱这三个字的刺激,突然清醒过来,默默地站起来,在屋子里走了一圈,站在窗边望着远处,点燃了一支烟,抽了几口,方才慢慢地转过身来,苦笑了一下,说,江林,你是对的,在这个问题上,我可能有些过急,给正常的提意见乱扣上帽子。

  好吧,这个问题按韩县长的意见办,查一查是哪些老师,让教育局出面打个招呼,批评教育一下,其它的事,按刚才的意见办。苟政达对王茂林下了命令。

  王茂林受命而去。苟政达的秘书小郑进来,把一份明传电报递给苟政达。苟政达看了后递给韩江林。电报上说市委下午三点召开领导干部会,书记县长参加。电报上虽然没有明说什么内容,韩江林猜测与前段时间风传的市委换届班子成员考察有关。他站起来向苟政达告辞,说,我下午还预定有一个碰头会,需要交待一下,我随后赶过来。

  苟政达看着韩江林,欲言又止。韩江林看穿了苟政达的心思,爽快地表态,书记放心,我坚决支持你。

  苟政达这才放下心来,挥了挥手说,去吧,别迟到了。在这种关键时刻,多一张支持票,命运就有可能发生改变,不由得他不小心。

  出了门,韩江林心想,政治不是大姑娘出嫁,羞达达说不出话,在政治上支持谁,反对谁,需要表达明朗的态度。许多政治人物因为在历史的转折时期,看不到明确的前途,态度暧昧,结果一生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刚才在只有他和苟政达两人的情况下,不管苟政达以后的命运如何,首先表达支持,能够在政治上多赢得一个支持者。更何况政治态度不是一成不变,而是可以随着客观环境、时代变化而改变。更何况政治就是挤独木桥,如今苟政达已经走到了独木桥头,跳起来就可以摘到桃子,为什么不给他加一把力呢?与他人方便,等于自己方便,他上了一个台阶,等于给韩江林让出了一条道呢。当然,如果苟政达试了几次都还摘不到桃子,这说明他缺乏摘到桃子的能力和手段,那么,再有摘桃子的机会,无论是韩江林还是其它他,都会把苟政达抛弃在一边,然后明确告诉他,你不行,还是让我来试试。

  下午的干部会进行的时间非常短。省委组织部考察组发了表给大家,要求大家在预备考察对象候选名单上画押。这种换届考察属于海选类型,不像平时考察事先列出一定的条件,圈定了考察对象,不给另选的机会。即使有人另选,主要的考察对象落选,不能实现组织意图的话,那么考察活动会以考察没有合格人选的方式暂时中止,或者谁也不会得到进一步的提名。韩江林除了在有影响、极有希望进班子的对象名单上画了押之外,毫不犹豫地在苟政达的名字上画了押。然后,在后面的空格里写上自己的名字交了上去。另外增加的名字明知没有任何效果,但没有效果的事情并不等于没有意义,一者是在组织提供的平台上,肯定自己的能力和成绩,二者可以多让自己的名字在上级组织部门人员面前亮一亮相,这种亮相不会进入组织部领导的视野,但它能够进入考察组成员的视野,如果这种增补名单多出现几次的话,考察组成员就会在闲话的时候,把这种信息间接地传递上去。在官场中露面即机会,也是这个道理。把考察组比喻为大海中具有发达触须的龟贼的话,把不把捕捉到了食物送进嘴里,那是具有决定权的大脑的事,而触及感触到的食物对象,同样也会在他的大脑里留下深刻的印象。考察组的其它成员相当于不停地游动的触须。

  从会场出来,韩江林穿过清冷的花园,看到一棵梅树上点缀几点梅花蕾。他顿时想起上次见梅总的伤心事,决定不再在身世问题上纠缠不休,省得平添几分伤感和伤情。此时,寒风中的梅又一次触到了他深沉的心事,心想,何不趁此机会去见见梅总?韩江林在胸前掏了一下,摸到戴在身上的护身符,自言自语地打气,这是最后一次。其实他也不相信这话,因为他知道自己是一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

  上了车,他对小刘说,到省国投公司。路经玉蝴蝶总部时,大门前十分清静,有点门前冷落车马稀的味道。前一阵子欢欣热闹风光不再。韩江林想进去看一看小玉,叫小刘靠边停车。

  走进大厅,原来摆在大厅里的门卫已经撤掉了,墙上挂满的各种利息计算表格,也被人在上面涂涂画画,呈现一派残破的迹象。韩江林有一种黑云压城的悲凉预感。一个员工模样的人腋下夹着一卷东西匆匆下楼,韩江林逮住他,问,请问玉总在不在?

  那人用奇怪的眼神看了他一眼,玉总?这个时候你还找她?像蝴蝶一样飞走了。

  她上哪里去了?

  金玉散尽蝴蝶飞走,那人悲凉地说,你最好不要再找她,离开这里远远的。说完,他像逃跑一般,冲出了大厅。

  韩江林放弃了上楼的打算。他曾经想找一个机会和小玉好好地谈一谈,一直没有这样的机会,看来,小玉掉进了一个陷阱里,资金发生了断裂,而且最近风闻的领导干部事先得到消息,提前从玉蝴蝶公司提取本金,加速了玉蝴蝶公司雪崩的速度。从眼前的迹象看,玉蝴蝶这座资本大厦即将倾覆,无论是小玉还是别的什么人都无力回天了。

  小玉的命运将会如何呢?韩江林这样问时,想起浑身湿透的那个柔美的女人小玉,假如说当时他们发生了什么事情,小玉还会不会陷入今日的灾难之中?他想起小玉想当一个家庭小女人的愿意,心底忽然蒙生了一缕怜香惜玉之情,不觉有些戚戚然。

  省国投公司设在省财政厅大院内,韩江林下了车,意外地看到梅总站在大厅门口,像在等候什么人。韩江林下了车,三步并着两步赶上前,热情地叫了一声,梅总。梅总转过身,见是韩江林,脸上顿时换了一付冰冷的表情,问,有事吗?

  我有一件私事想找你咨询一下。韩江林边说,边从胸前掏护身符。

  梅总毫不客气地拒绝道,我没有时间,有时间再说。

  韩江林掏护身符的手停了下来。眼前的梅总和原来的梅总判若两人。假如说眼前的梅总真是那个什么知青郑丽丽,郑丽丽又是那么抛弃亲生子于荒野的母亲,那么,眼前的梅总的本性就暴露无遗,找到这么一个没有人性的母亲,对韩江林来说,不仅没有任何意义,只不过凭添无尽的烦恼罢了。冷漠能够杀人,甚至一向热情的韩江林,还有可能被亲身母亲的这种冷漠杀死,今生今世,他将陷于绵绵无绝期的悲凉生活中无力自拨。

  在韩江林犹豫的时候,梅总冷冷地说了一声,韩县长,再见。说完扬长而去。韩江林望着梅总的车绝尘而去,楞楞地站在原处,怎么也想不明白,先前那个热情、豁达、乐于助人的梅总那里去了?这是梅总本来的面目呢,还是梅总知道了什么,才对他有了这种态度?他与梅总没有什么更多的瓜葛,也没做过对不起梅总的事情,犯不着梅总这样啊。

  是不是杨卉在中间挑拨离间,使得梅总改变了对他的看法?这个念头一出现,韩江林气不打一处来,咚咚咚跑上二楼,冲进省国投公司的办公室。

  杨卉正对着电脑修改着什么,听到有人进门,说了一声请进,转过椅子站起来,看到韩江林拉着一张马脸站在面前,杨卉一怔,随即笑了,我的韩大县长,谁惹你不高兴,上这儿表演来了?

  是不是你跟梅总说了我什么?

  杨卉正要把茶水递给韩江林,听到这句话,水泼洒出来。

  韩江林鼻子一哼,心虚了?

  杨卉平静了一下情绪,把水放到茶几上,说,韩县长请坐,喝喝水,消消气,办公室是说公事的地方,有事说事,没事走人。

  杨卉说得有板有眼,让韩江林碰了个软钉子。

  梅总原来对我说,有事可以随时找她,自从你到了她身边,梅总对我变了一个人。

  杨卉哦了一声,说,是吗?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两夫妻还有离婚的呢,是不是你韩江林的名声太好了,让梅总无法接受了?

  什么?我韩江林有那么大的名声吗?

  你的名声当然大啦,全省最年轻的县长,全省唯一把老婆送到国外挣美元的县长,等等,据私下统计,你韩江林的第一,已经占到了全省县长中的第一,是大名鼎鼎的名人。杨卉话的意思是调侃,但她用了严肃的语气,令韩江林汗颜无比,高傲的头越来越低,最后变成了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哀求道,杨卉,你不要这么说好不好,我不就是想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你是什么人,你自己还不清楚,还要问别人?杨卉偷换了概念,明知故问。

  好吧,我,韩江林站了起来,边往外走边说,我走错了门,行了吧。

  杨卉追着出去,说,不留下来吃了饭再走?

  韩江林头也不回地下楼,一顿饭我还吃得起。

  杨卉在他身后抛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不要再追寻不休了,如果存在真相,到了揭幕的时候,一切都会一目了然。

  韩江林在楼梯上停了一下,想了一下杨卉的话,然后跑下了楼。

  

  

   第二十九章 警世恒言

  干部考察工作程序越来越复杂。第一次测评和考察先确定考察对象候选人,优先确定正式考察对象。苟政达列入了考察对象候选人名单,省委考察组派了一个小组到白云考察苟政达。苟政达不便陪同,要求韩江林腾出时间专门陪同考察小组在白云的考察活动。所谓陪同就是当好联络,安排好吃饭、睡觉等八小时之外的活动,八小时之内的活动,韩江林和市委组织部陪同下来的干部科长无权参予,在工作时间上,双方实际上处于隔离的状态。按理说这种联络性的工作由县委组织部出面就行了,苟政达要求韩江林出面,表示他和县委对考察组的尊重。跟着宣传部,时不时犯错误;跟着组织部,天天有进步,韩江林也乐于接受这种联络员的任务,有机会接近上级组织部门的领导和干部,也许能够为下一步的升迁埋下伏笔。

  安排好了考察组的工作后,韩江林用车载着市委组织部的干部科长到处转悠,借此向他推介白云的民族民间文化。两天下来,混得熟了,说话也随便了许多。

  韩江林十分关心苟政达能否进市里的班子,问,苟书记这次有戏吗?

  有没有戏目前还没有最后定,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苟书记这次要进市委和政府班子,一个字,难。

  张科长说得那么肯定,韩江林莫名惊诧,问,为什么?

  张科长趁机发表了一通高见,说,如果说县处级的领导还可以用干字来总结,那么,到了地市级,就不是一个干字所能了得,或者说不是一个干字所能争取的,因为到了县处级,能够的干部太多了,地市级职位那么的少,大家千方百计地争那么几个位子,竞相比干事的话,各县市各有千秋,没法比。

  那比什么?

  比政治。张科长一语既出,韩江林吃了一惊。他一向认为政治是建立在事业基础上的,既然干事不算,那么政治又是什么?

  韩县长,你认真思量思量,什么叫能干?能干的标准是什么?能写吗?能说吗?或者说油盐酱醋、锅碗调盆的搭配和演凑无所不会,无所不能吗?这些都是小儿科,都是工作人员干的,到了地市级,想阿尿有人递尿盆,想上厕所有人送上轿子,甚至放一个屁都有人写稿子,你说说,能干还有什么用?

  一番话如醒世惊雷,把韩江林震醒了,但他明知故问,到这一级,什么才有用?

  政治上的坚定性,庸俗一点,是与省委领导的关系,说得高尚一点,就是政治上的坚定性,知人善用,一方面要让省领导知,另一方面,还要让领导知道,这个人是他坚定的支持者,能够对他所提出来的路线、方针、政策不折不扣地执行,这样的人才有可能纳入他的视野,在挑选高级干部方面,不管是号称自由的西方,还是具有东方文明的古国,哪一个不是挑选政治上的坚定支持者呢?如果是唱反调的人进入了班子,不仅方针政策不能得到贯彻实行,还有可能因为本事和能量大,分裂组织的可能性更大,对工作造成的损失也更大。

  从中国古代的情况看,宋朝皇帝为什么选踢球的高球当管军队的太尉,他知道高球离开了他就没法活,会永远忠于他,高球损害千人万人的利益,也不会损害皇帝老儿的利益,这就有点像西方挑选国防部长时,为什么要挑选文官出任就是同样的道理;明朝皇帝就不同了,挑选了一个能干的张居正,皇帝几十年都尝不到权力的滋味,大臣有了能力,造成大权旁落,你说说,无数的历史事实摆在那里,谁还会让不忠于自己、又很能干的人不断升迁呢?那等于把老虎放在自己睡觉的床边啊,因此,凡是能干又不能让皇帝相信的大臣,最终都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从帮刘邦打下了汉室江山的韩信,到明朝的蓝玉等一帮历史上的大将,没有一个逃得出这样的命运。

  忠心,哪怕是让上级相信的假忠心,是升职到一定职务后,继续升迁的唯一法宝。张科长总结性地说。

  高,韩江林竖起大姆指,赞道,张科长这番话,对涉及政治的人都是最后的警世恒言。

  张科长受到鼓励,也笑了起来,说,人们挂在嘴边有一句熟话,干得好不如唱得好,干得好,政治态度不明朗,不会得到重用,唱功好的人亮出了政治态度,容易获得上级的信任,回过头来看苟书记,应当属于踏踏实实干事的人,这类干部就是干得好不如唱得好,即使有可能更上一级的话,也是到人大举举手、到政协动动嘴。

  韩江林想得实在,苟政达不管去哪里都行,对他来说意义都不是很大,唯一的意义就是他能够挪出位子,把政治空间腾出来。

  考察组在白云考察了三天,除了找人谈话,还参观了一些基础设施建设项目。因为这是挑选考察对象候选人的考察,考察组没有反馈意见,履行完组织设定的考察程序后,收起东西就走了。考察组走的时候,韩江林看在苟政达的面子上,也为自己下一步的工作打一点基础,他给每一位考察组成员准备了一份丰厚的土特产品。考察组先前还客气一番,在韩江林在坚持下,考察组成员高兴地收下了礼品。韩江林心想,礼多人不怪,样子也是要做的。原来在组织部的时候,发现每年的组织工作会,不是在年前就是在年后开,每次参加会议的时候,组织部长们的车屁股后面都准备了满当当的一箱东西。有人戏言,组织工作会继续在这个时段开下去,会变成上级组织部门领导家的土特产展览会了。

  客走主人安,把考察组礼送到白云边境,韩江林不再去办公室,而是直接回家休息。刚在沙发上坐下,打开电视,画面上突然出现一个令韩江林震惊的消息。

  玉蝴蝶钱庄今天遭遇到公安机关的查封,一年轻女人企图建立的资本王国梦,以及民族工艺服饰王国破灭。韩江林看到小玉穿着黄色的马甲,戴着手铐,被公安人员带进了警车。这时,韩江林的手机收到了一条信息:看到你曾经的崇拜者钻进了警车吗?你不觉得奇怪吗,为什么你的崇拜者总是以失败而终?

  信息是杨卉发来的,韩江林想到那个古老的寓言,黑暗中被推下水的人获救以后,谁第一个把手伸向受害者,谁就是谋害者。杨卉如此关注这条新闻,说明小玉的遭遇与她有千丝万缕的联系。韩江林打电话过去,问,你对她做了些什么?

  杨卉淡淡地说,没有呀,我只是教了她一些资本运作的理论,这姑娘是个聪明人,一心想着出人头地,关于把握发财的机会,一点就通。

  你现在也在进行资本运作,你为什么没有教她长线投资、规范投资这一套理论?

  我为什么要教她全部?猫把老虎教会上树了,它还有活路吗?我教她资本运作,没有教她投资,做实业,我所从事的资本运作,最终都归到实业上,变成经营资本,经营资本有利可图,炒作资本一旦失去泡沫,最后都会被气化,化为蒸气消失在空气中。

  杨卉,我现在才认清你的真识面目。韩江林心里恨恨的。

  韩江林,你永远也不会认清我的真实面目。杨卉恼恨地说,因为你从来都没有真正关心过我,你只关心别人,哪怕那些人只与你有一面之缘,你是一个永远不懂得珍惜真正的感情的家伙,所以我奉劝你,你也别再找什么亲身母亲了,省得找来这份感情,也被你糟蹋了。

  你,韩江林气得说不出话来。把电话一挂,顺手往对面沙发上一丢,站起来在屋子里走了几圈。小玉的资本大厦崩溃,这是预料中的事情。他先前警告小玉,一条流在沙漠上的河流,会因为降水量和汇入量不及蒸发量,迟早会发生断流和干枯的危险。当事实真的来临时,他又对没有腾出时间来倾心帮助小玉渡过难关而难过。从资本运作的一般模式来看,如果小玉一开始就规范经营,把资本的利息保持在盈利的范围内,还是能够保证资本运作安全。比如说前期,她把资本投入到房地产项目,有效地填补了国家紧缩银根给房地产业带来的困难,盘活了无数的楼盘,也拯救了不少房地产公司。假设小玉的公司按照这个路子走下去,那么,她的资本运作到一定的程度,就有可能向私营银行转变,最终有可能率先探索建立国内较早的私人银行。但是,她一直采取高额利息吸资的方式,渐渐地把她拖入到一个巨大的漩涡里无力自拨,只得被这种危情的局势推着走,直至走向崩溃的结局。

  手机铃响,韩江林以为是杨卉打过来的,只是看了手机一眼,没有去拣起来。他走到窗前,透过窗子看到街上熙熙嚷嚷满是人影,在攒动的人影里,依稀可见警察的身影。韩江林发觉情势有些不对,转身拿起顽强地响着手机,摁下了接听键。

  江林吗?我是政达,请你马上到常委会议室,参加一个重要情况通报会。苟政达的声音亲切中不乏严肃,算是对韩江林这一段支持工作的感激。

  好,我十分钟内赶到。韩江林没有问为什么,书记亲自给他打电话,已经包含了答案。除非他不识趣,或者他的级别和职务比书记更高,他才有可能和有资格问什么内容之类的话。

  韩江林赶到常委会议室,明窗净几的会议室里一派严肃的气氛,除了常委以外,经济部门、政法系统的领导都在坐。

  韩江林落座,苟政达看了韩江林一眼,说,边开边等吧,刚才我从街上过来,看到街上挤满了人,我们政法部门的同志,对此保持了高度的警惕,立即派人上街维持秩序,具有很高的政治敏感性,值得我们学习。下面通报两份紧急通知,一份是市政府关于全面抓好经济工作,促进金融秩序稳定的通知,另一份是市委关于抓好当前社会秩序稳定的通知。请黄宇同志领学第一份通知。

  黄宇念通知的时候,韩江林第一次听到玉蝴蝶公司非法集资的金额,据初步估算达到四十五亿以上,涉及南原周边六个县市近十万干部职工及社会群众,也就是说,百分之八十以上的机关干部卷入了玉蝴蝶的非法集资案。难怪孙浩会把两百万的资金投入到玉蝴蝶公司里面。韩江林环视了一眼在座的领导干部,一些人脸上表情沉郁,大概也被非法集资案拖累套牢了。把钱投给玉蝴蝶,原是看中了玉蝴蝶开出的高额利息,原想像陈老太所说的,把小鱼投进池塘,翻个个儿就长成了大鱼,现在是偷鸡不得,倒蚀了一把米。街坊一些人把养老金从银行取出来,或者借钱投给玉蝴蝶,现在血本无归,造成群情激愤。想到这里,韩江林觉得小玉不仅不值得同情,甚至有点罪不可恕了。

  马正文领学第二份通知时,韩江林逐渐意识到当前面临的严峻形势,感觉到压力越来越大,心越来越沉重。如果不能安抚受害群众,眼下的不稳定因素极有可能酿成重大的社会混乱。

  两份文件学完,苟政达代表县委讲话,要求各单位按照文件精神,切实加强责任意识,搞好双抓,一方面继续抓好经济工作,一方面搞好社会秩序的稳定。

  苟政达讲完话,问韩江林还有什么需要讲的,韩江林摇了摇头,苟政达的讲话已经是代表县委政府对通知的安排和表态,他不必要画蛇添足了。见韩江林不讲话,其它同志即使有话,也不便再讲。苟政达见其它人不再讲,宣布散会。

  白云街头,愤怒的群众砸了玉蝴蝶连锁店的牌子,玉蝴蝶连锁店的员工逃之夭夭,公安人员正在维持秩序,清理店里的东西。韩江林叫小刘远远地停了车,走进玉蝴蝶连锁店,标有玉蝴蝶标识的银饰品被踏烂,公安人员把它们归拢起来,堆成一堆。

  韩江林看到精美的饰品变成了破烂,婉惜地说,这么好的东西,踏烂了可惜。

  一个年轻的公安干警不认识韩江林,抢过话道,这是什么好东西?玉蝴蝶能够做出什么好东西,这是一堆白铜,要真是银子,群众来砸店的时候,还不把它抢走了?

  韩江林拿起一只破银帽摇了摇,银帽很轻,摇起来铃铃作响。认识韩江林的公安过来说,白铜色泽鲜艳,比真的银饰还要亮,只是时间久了会上锈,真正的银饰放了一段时间后,会氧化,色泽慢慢的变暗,再打磨又能够鲜亮起来。

  这话让韩江林无端地想起小玉,那个年轻美丽的姑娘竟与这白铜做的帽子有些相似,乍看光鲜无比,如今却成了一堆废品。这个废品却掀起了如此巨大的波澜,让整个南原上下都为她制造的烂摊子忙活。韩江林心里又慨叹了一番,对收拾残局的公安人员说,拣好后封存起来,要注意做好群众的思想工作,严防不法分子借机生事。

  和公安一一握手告别,走出店,望着满街无秩游走的群众,想起自己所说的严防不法分子生事的话,真是有点公事公办的味道。在目前这种情况下,先别说不法分子,就是正常的群众遭遇到了这么严重的损失,也会趁机发泄一通。但传统的思维习惯就把一切肇事者圈定为不法公子。

  当前群众的无序游走,让韩江林想起有关亚马逊河蝴蝶扇动翅膀、一周后美洲刮起飓风定律,眼下群众的无序,会不会形成飓风呢?韩江林不敢肯定,当无规则的愤怒变得有规则、有目标以后,会形成无比巨大的破坏力。

  想到这里,韩江林再看满街攒动的人头时,心里产生了无比的恐惧感。他担心个人的政治生命会被这突如其来的无规则飓风摧残乃至毁灭。

  

   第三十章 群体事件

  事情果然不出韩江林所料,群众无规则的游行,最终演变成有规则的行为。

  第二天一早到办公室,韩江林接到了市委办的情急通报,南原的受害者四万多人汇集成强大的洪流,突破了防暴警察设施的警戒线,冲向火车站,南原火车站瘫痪,经过南原的五十对列车全部停运。事件惊动了中央和国务院。国务院调查组已经连夜赶到了南原,对玉蝴蝶非法集资案进行全面调查。临近省地市的防暴警察陆续集结到南原,进入火车站等重要公共场所警戒,防止矛盾的进一步激化和升级,预防混乱局势的进一步扩大。

  据公安部门通报的信息,从北原抽调来的一百名全副武装的特警队将于早上十点钟抵达白云,与白云的警察一起,全面负责维护白云社会秩序的稳定。

  苟政达打电话给韩江林,说,援兵到了,我们去接一接,给外援力量以白云的国礼对待。

  没想到苟政达这个时候还有心开玩笑。

  书记县长双双出面,这不仅是国礼,而是双国礼了。韩江林笑着说,又追了一句,领队的是上尉,也就是连职,两个正团职出面接待,岂不是国礼的三次方?

  苟政达呵呵笑道,应该应该,特殊时期实行军管,军队的领导见官大三级,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前期,野战军连长的地位,远在县委书记之上。

  到哪匹山唱哪首歌,待遇和地位都是人赋予的,我们还应当感谢武警的同志前来支持工作。

  为了表示尊重和重视,苟政达提议提前半小时到警营,看看接待工作准备得怎么样,顺便看望和慰问武警中队的战士。

  书记,这是个物质鼓励重于精神鼓励的时代,慰问就是问钱,请问书记,准备多少钱合适?

  带上财政局长,看看有什么需要地方解决的困难,来一次现场办公。

  韩江林马上按照苟政达的指示,打电话通知财政局长刘涛,包里先揣上五万块的支票,一起到警营慰问。

  刘涛问,韩县,这笔资金用哪个项目的钱?

  韩江林一听,气不打一处来。所谓前恭后倨,说的就是刘涛,先前是求着韩江林想当财政局长,后来当上财政局长以后,以为是苟书记帮的忙,自认为是苟书记门下走狗,对韩江林就不是那么言听计从了。现实是最好的教材,有了这种活版的教材,以后韩江林用人,肯定不会再把关键的位置让不信任的人担任。他想说是苟书记的意思,这么说的话就把自己放在一个更低的层次上,以后刘涛更是不把他放在眼里。

  你看着办吧。韩江林抛下这句话,直接挂了电话,让刘涛自己去琢磨冒犯县长的滋味。

  武警中队的战士已经奉命上街巡逻,警营里只有几位干部和战士在值班,依然戒备森严。进出警营的人都要进行严格的盘查。韩江林到达时,武装部长、政委和武警中队长得知消息,等候在警营门口。

  中队长向韩江林敬了一个军礼,然后握着韩江林的手说,感谢韩县到我部检查指导工作。韩江林说,一遇紧急情况记起你们来了,真是对不起啊。

  军人就是老百姓家养的斗牛,关键时候才放出来。武装部长是位粗人,话说得粗放。政委笑着纠正道,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嘛。

  几个人正在打着哈哈,苟政达来到,部队的几位领导列队迎候,向苟政达行了军礼。在平常时候,礼仪往往表示着一定的政治或者经济待遇。苟政达是武装部党委书记,享受的政治待遇自然和韩江林不同。

  苟政达竟直往军营里走,问,上级说要严防死守,不能让任何人从车站、公路上进入南原,这一点安排了吗?

  武装部长说,我们已经按照上级的指示作了系统安排,公安的同志负责城镇社会治安,武警中队负责巡逻,应付突发事件,民兵预备役官兵负责各个村寨和马路等公路沿线设卡巡查,等上级调派的防暴特警来到,由他们负责加强巡逻以及重要场所的警戒。

  以前没有接触到部队这一块的工作,对所谓的天罗地网没有具体的概念,听了武装部长的工作汇报,韩江林这才理解什么叫天罗地网。公检法干警、武警中队以及民兵预备役官兵编织了这么一张大网,手无寸铁的老百姓哪里还敢触碰这张大网呢?有了这张网作为坚强的后盾,韩江林紧绷着的心弦开始放松下来。部队领导把县里的两位主官引到武警中队活动室,然后又到警营前,准备迎接前来增援的防暴警察。

  其它随员见苟书记有什么话要和韩江林说,懂事地溜出门外,屋里只剩下苟政达和韩江林两人。苟政达从提包里掏出一张报纸,递给韩江林,你看看吧。

  南原日报对白云警察搜查私人电脑的事用一个整版进行了全面的曝光。在一些重要的段落和言词上,苟政达用红笔画了杠杠,标示出了重点。

  韩江林大致浏览了一遍,苟政达不停地抽着烟,待韩江林放下报纸,苟政达抖了抖烟灰,幽然一叹,看来你是对的,我观念落后了。

  韩江林赶紧说,不不,这不是观念问题,这是处理问题的方式方法问题,与观念无关。

  你别安慰我了,苟政达苦笑了一下,说,这些人真会凑热闹,非法集资案打得不可开交,上面不准报道,于是来揪我们的小辫子,幸好人们对非法集资案的关注掩盖了这个小事情。

  韩江林怕苟政达接受不了,有意慢吞吞地说,我们在处理电脑事件确实有欠妥的地方。

  苟政达生气地说,都是王茂林那狗崽子,什么事都搞过头,人家电脑里存几张黄照,你查出来就查了呗,为什么还要罚款,还要拘留,我看人家说得对嘛,法律上说是制作、传播等才有罪,人家放在那里自己看一看,你罚款没有法律依据嘛。

  韩江林说,小夫妻看黄碟的新闻事件你记得吗?

  前阵子闹得沸沸扬扬,天下人都知道啊。苟政达说,王茂林是枚炸弹,我想用他的楞劲,用他的威力,恐骇一下那些陷害人的人,没想到这枚炸弹到是先把我们给炸伤了。

  韩江林不好对此事过多评价,毕竟是苟政达安排的,更不想评价王茂林,每个人都有弱点和性格缺陷,用人就要绕过缺陷,用其所长。

  苟政达苦笑着摇了摇头,幸而没有查短讯的事,按照报纸曝光的态势,我们要是查了短讯,还真有可能被他们扣了文字狱的帽子了。

  想了想,苟政达轻声问了一句,我就不明白,按照一般的宣传报道规律,连省报这样的大报,通报坏消息最多是乡镇一级,通报县一级原则上要得到领导的支持,否则一般都不会触碰县一级这个大马蜂窝,难道他们得到了领导的支持?还是小小的南原日报记者吃了豹子胆?

  新闻讲究真实性原则,只要掌握了真实的新闻事实,他们就可以报料的。

  不,苟政达摇了摇头,作为党报,政治性原则是首要的原则,南原日报记者的这次报道,不管谁采用的,谁采编的,首先触犯了政治这条红线,给白云甚至南原抹黑,对当前的局势是雪上加霜,这一个意见,我们要统一,不管哪一级领导来追问这个事,这就是我们的回答。

  绕来绕去,苟政达原来就是为了这一目的。韩江林不得不佩服苟政达的精妙,不管白云的公安侵犯了私人隐私也好,非法搜查也罢,都是为了当前政治安定的大局,撑开了政治环境这张大伞,谁还敢再往只钻呢?谁往里钻,只怕到时候罩在里面钻不出来。

  当然,我们不仅仅是回答,必要的时候还要回应,甚至有可能进行坚决的反击,苟政达说话的时候下了狠心,转而面向韩江林,放缓和了语气,刚才说的是坏消息,现在说一个好消息。

  苟政达这会儿的情绪犹如六月的天,说变就变,他不便接话,静候下文。

  王茂林他们查到了矫制假照的家伙,原来是一个私营店的老板,是杨老六的同学,据他交待,王朝武的裸体照是杨老六拿给他,经过他加工完成的,我俩的风流艳照则是陈老四要求他制作合成的。说到这里,苟政达庆幸地笑了笑,幸而我们心中无鬼,不然这次肯定会被这支暗箭射伤。

  这事怎么处理?

  新官不理旧帐吧,王朝武那陈年旧事,艳照门是真实存在的,被人利用醉酒的时机,陷害了,你还不能说什么,再说杨老六是白云的纳税大户,从他的身上就可以看到资本带着原罪,我们再追究他,似乎有些扩大化,你也知道,白云这地头上,拖出一个人来,半条街都是亲戚,更何况杨老六这样的大户人家?

  如果说刚开始时,他还为王朝武能够申冤存在一点希望,这会儿心一点一点地往下沉。陈老四我们倒是抓了,他咬死一句话,打印店老板是诬蔑,但我怀疑,以陈老太为中心,白云存在着一张黑网,不撕掉这张黑网,白云的老百姓就没有安宁的日子。

  据我所知,陈老三和陈老四所开的典当店,与陈老太的天地公司无关。

  你不能吃人家的就嘴短嘛,吃饭归吃饭,事实归事实,陈家兄弟,虽然公司不一样,家还分你我吗?苟政达看了韩江林一眼。

  法律是不讲连带责任的。

  好好,这个问题暂时存疑,对陈老太,我承认我过去存在一些认识上的偏差,把他带来的危害看来过重,把政治因素看得过重,这也是我一惯的作风,从当前发生的情况来看,经济才是首当其中、处于第一等重要的问题,所以中央历任领导都把经济放在头等位置来考虑,中央领导就像当家人,能够清醒地认识到这个大家最紧迫的东西是什么,到了下面,虽说经济建设是中心这个唱功都修炼到家,但一涉及具体的人事,涉及具体的矛盾,经济这个太平常的东西就熟视无睹了,更何况这东西要抓出成效,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而解决矛盾、调配干部和人事,这些东西一抓一个准,更容易看出成效。

  不是有一句话,要想富,动干部嘛。

  苟政达笑着摇了摇手,这话太庸俗了,我们都不是图钱的人,不想利用调动干部致富,因此我一惯的策略是保持稳定,以保持工作的连续性,但是,我们不动干部,结果干部来动我们了,有些人千方百计地想办法动摇县委政府的决心。

  苟政达这话触及了韩江林心底的那一点小小的私心,他脸红了。

  我最近思考了一下,动一动干部,让他们不断地适应新的工作环境,适应新的任务,面对新的矛盾,这样他们必然去解决这些矛盾,就没有时间来琢磨县委政府的人事了,动一动干部还能够转移人们的注意力,使机关干部不致于把过多的精力放在无聊的事情上面。

  这个坦荡的苟政达让韩江林感到佩服了,同时也佩服他的精明。人是不断成长的,这一番话也说明,苟政达仍然在不断地成长。

  门口传来了喧闹声。苟政达站起来快步出门,他们来了。

  一群戴着头盔、提着盾牌的防暴特警排着整齐的队伍走进营来。他们的装束让韩江林想起了动漫故事中的钢铁战士。把血腥和矛盾放在一边,以外星人的眼光来观察,人类不同样是在进行一场可笑的游戏吗?

  孩提时代的游戏费尽孩子的全部心智,幸而屠杀的只是机器人,或者一些可笑的玩具,当人由孩子长到成年,再花费全部心智游戏时,他们屠杀的就不再是玩具,而是鲜活的生命本身。从诺贝尔发明炸药开始,科学家在开始的时候,总是抱着孩子般的天真去认识一个未知的世界,可是,未知世界的东西一旦被人们认识,甚至被人们利用起来的时候,立刻变成了威力巨大的武器,比如说原子能。

  进营的只是防暴警察预备队,主力下了车就部署在白云街头,直接投入火线战斗,。

  防暴警察领导与白云县领导在武警活动室举行了一个简单的见面会,一切按照例行的仪式举行。有书记在场的地方,韩江林就是一个配角,充其量是一个主要配角。配角的主要作用无非是烘托气氛。中国地大人多,凡事喜欢讲人海战术,大凡领导出现的地方,就必须安排人来烘托气氛。

  在活动室热烈的气氛中,韩江林的手机收到了春兰发来的一条短讯,有时间吗?请你立即下深圳来一趟。

  好久没有收到春兰的消息了,自从这个温柔的姐姐重新投入故人的怀抱,弥漫于韩江林心底的暧昧幻想早就消失了。收到她发来的短讯,心里仍然有几分激动,立即回了消息过去,我现在脱不开身,请问什么事?

  这条消息发过去,对方立即杳无声息。韩江林心问,她邀请自己到深圳去,会有什么事呢?晓诗回来了吗?不,韩江林立即否定了这想法,因为他和晓诗刚在博客里交谈过,渣打银行方面把深圳的代理召回以后,才有可能派晓诗过来,主持深圳方面的业务。

  莫非春兰回心转意,想念自己来了?这个想法一出现,韩江林就咧嘴轻轻笑了一下,觉得这个想法太滑稽太不可思议。

  莫非是罗丹在深圳?韩江林摇了摇头,如果罗丹在深圳,春兰肯定早就发信息给他了。以前他们通电话的时候,春兰也不知道罗丹上哪儿了,生意上的事需要罗丹拿主意,却找不到罗丹,让春兰十分困惑。

  那么,她为什么会发信息叫他下深圳呢?韩江林猜不透春兰的想法,打电话过去,春兰每一次都掐了电话,不愿意接听。如果是平时,他倒是可以趁机休假跑一趟深圳,揭开春兰给出的这个谜底,但眼下的局势十分危急,上级不允许任何人在这个特殊的时期离岗。韩江林只得暂时放下了这个想法,准备先应付当前的复杂情况再说。

  

   第三十一章 抓捕记者

  国务院调查组进入南原,逐渐稳定了群众的心。武警部队的巡逻,又给百姓提供了强大安全后盾。南原的社会秩序逐渐恢复,但是,市面上的萧条是显而易见的,往日热闹非凡的街道、超市门庭冷若。

  随着调查的深入,案件的真相逐渐浮出水面,调查组以迅雷不及掩耳态势重拳出击,对涉案人员进行了抓捕,一周之内抓捕了县处级以上领导干部13人,科级及一般干部123人。市委副书记、常务副市长林敬业被抓,让熟悉他的人为之震惊。韩江林也大感意外。林敬业是一位十分精明、有魄力的领导,怎么会在这种事情上栽跟斗呢?

  原来林敬业在玉蝴蝶投入了一百万的资本,钱倒是不多,但林敬业最先知道玉蝴蝶的资金链断裂,为了不遭受损失,提前从玉蝴蝶提取了本金和利息共一百三十万元。林敬业的行动就是一个强大的预警信号,其它在玉蝴蝶投资的领导也相继提前提取本金和利息,引发了玉蝴蝶的挤兑风潮。

  林敬业是市委领导中最赏识韩江林的一位,他被抓,韩江林在市委和市政府的主要靠山倒了,让他有兔死狐悲的悲凉。

  案件逐渐明朗,普通投资者无法拿回血汗钱,面临着血本无归。国务院调查组的深入调查,仍然给了投资者强烈的信心和希望,骚动的情绪稳定下来。防暴警察陆续撤离南原,返回原驻地。

  非法集资案还没有消停,苟政达这边又开始思谋着生事。这天早上,韩江林刚在办公室里坐下来,准备处理文件,苟政达推门进来。韩江林赶忙迎接,又是倒茶,又是递烟,玩笑一句,谢谢书记来监督、指导我的工作。

  无事不登三宝殿,苟政达说,思考好一阵才说,你注意了最近网上的动向了没有,南原日报那篇文章被门户网站转载,掀起了骇然大波。

  网络就是太平洋,东方不亮西方亮,北风不吹南风吹,总会找点新闻来生事,否则谁还关注网络?没有人关注,谁还往网络里投钱做广告?没有了广告,网络怎么生存?对网络新闻和热闹事件,只须坐看风云起,稳坐钓鱼台,大可不必费心费神去计较。

  我的心恨的痒痒难忍,苟政达说,什么事一与陈老太关联就变成复杂化,真应当拨去这根刺,否则,他在一天,白云就一天无宁。

  韩江林心说,还真是两头都不认输的斗牛,角力上了,不面对面地干上一架不愿放下心来。问,这事怎么又和陈老太有关联了?

  你还不知道吗?南原日报署名晓芙的这位记者,原来是陈老三的女朋友。

  那有什么关系,她当她的记者,陈老三做他的生意,陈老三的生意与陈老太虽然是兄弟,但生意上没有。

  关系大着啦,陈老三典当行的资本是陈老太注入的,可以这么说吧,陈老太是典当行最大的股东,最近南原日报连续给陈老太的天地大酒店发整版广告,拉广告的人都是晓芙,真名叫刘晓芙,陈老三把典当得来的一部捷达王赠送给了刘晓芙。

  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这是他们自己的事情。

  不,任何行为一旦发生都具有社会性,我们可不可以换一种思维,刘晓芙接受了这辆捷达王,我们又抓了陈老四,陈家借机报复,叫刘晓芙写了这篇通讯,对白云县委政府进行恶意的报复和攻击,你也看过报纸,报道全篇充满了恶毒性的攻击和诬蔑的言词,充满了挑衅意味。

  韩江林倒是觉得报纸的报道还是十分中肯的,既然苟政达认定了攻击和诬蔑,他对此只能持保留意见。

  书记意思怎么处理?

  我已经安排检察院的同志,对刘晓芙与陈家的经济往来进行深入调查,必要的时候可以按照行贿和受贿的相关法律条款,对刘晓芙进行抓捕。

  抓捕记者?韩江林睁大眼睛,觉得苟政达最近的行为太不可思议,进南原抓捕记者简直是异想天开。

  记者不是官员,行贿受贿的相关法律条款,对此缺乏明确的规定,运用得不恰当,可能会带来一系列的麻烦。韩江林善意地提醒道。

  我已经交待检察院反贪局的同志,认真研究相关法律条款,一旦查实证据,找到依据,立即实施抓捕。

  韩江林心想,书记的话就是命令,对书记的命令,反贪局的同志敢不执行吗?他隐隐约约地觉察到,苟政达这个思路又是一次冒险,将把白云县委政府再次推到火山口上。韩江林不由得多看了苟政达一眼,难道你整天只想着玩弄权术,为什么不坚持以人为本,多给百姓、给他人营造宽松、舒畅的生活环境呢?

  与其在家里呆着,坐以待毙,不如暂时性回避,待火山爆发时远离开火山口,眼下又找不到这样的机会。

  苟政达到韩江林办公室,就是谋求韩江林支持他这个具有创意的奇思妙想。见韩江林对他的提议不进行任何附议,苟政达仿佛对牛弹琴一般,感到曲高和寡的孤独。走出韩江林办公室,他抬头望了一眼天,莫名地摇头笑了一声,认为韩江林这个年轻县长实在是胆小如鼠,不足以共谋大事。

  苟政达走后,韩江林极为不平静,明知书记的想法不妥当,又找不到办法纠正。苟政达也越来越独断专行了。是不是书记因为监督的力量远离身边,习惯了指挥他人,渐渐地形成独断专行的行事风格呢?屠晋平也经过了由谦虚到骄傲的蜕变,如今苟政达也走上了这条道。由于苟政达比屠晋平缺乏判断力,他走得也更远,似乎八头牛也拉不回来了。

  上帝要消灭一个人,首先就要让他骄傲。韩江林再次想起这句格言。他不清楚自己在平时,有没有表现出了骄傲呢?假如说这种精神状态是性格原因,或许因为他年轻,能听得进意见,还能够摆脱这种怪圈。假如说这是体制的原因,那么,有什么更好的制度能够让手握大权的县委书记谦虚谨慎地工作,不至于因为缺乏监督逐渐走向飞扬跋扈呢?

  这些问题让韩江林感到痛苦,信手拿起办公桌上的报纸,随便翻了起来。一封信从报纸中滑了出来,方方正正地摆在他面前。韩江林看了一眼地址,寄信方是深圳金海岸师律事务所,心下奇怪,深圳金海岸律师事务所怎么会寄信给我?止不住好奇马上拆开了信,里面是一张公文格式的邀请函,说是有法律方面的文件需要韩江林确认,请他务必于本月内抵深圳金海岸律师事务所签署这些文件。

  以信函方式发送广告的现象太多了,韩江林以为这不过是律师事务所创新的一种广告方式而已,并不在意,随手丢在了一边。

  手机响起短讯的提示音,韩江林打开一看,又是春兰发来的短讯,江林,请你务必于明天十点前赶到深圳,否则你会后悔一辈子的。韩江林被春兰这种严厉的语气吓住了,赶紧打电话过去,春兰依然像上次一样,没有接听电话。他挺生气,但对女人这种故弄玄虚的伎俩无可奈何。

  韩江林再次注意起桌上的信函,这两件事件联系在一起,韩江林忽然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他按照信函上的电话号码,打电话到金海岸律师事务所咨询。对方在确证了韩江林的身份后,告诉韩江林,他作为一笔巨额遗产的监管人,需要到金海岸律师事务所办理遗产过户手续。

  韩江林追问,什么遗产,为什么要我当监护人,继续遗产人是谁?

  对方说不清楚,具体经办是一位姓郑的律师,因为事主要求保密,只知道遗产所有人是一位神秘的女士,详情只有郑律师清楚。

  挂了电话,韩江林心头的疑云更重了。莫非他一直苦苦寻览的亲生母亲终于出现了,以遗产的方式完成了与亲生儿子人生中的最后一次对话?

  韩江林对此立即作了否定,王律师的话说得很明白,他只是作为遗产监护人,而不是作为遗产继承人去签署遗产继承文件。那么遗产的所有人是谁?继承人又是谁?自己为什么会作为监护人出现?韩江林百思不得其解。他再次焦急地拨打春兰的电话,春兰任由电话一直响下去,就是不接听。

  莫非是罗丹出了什么事?韩江林想到罗丹曾经对他说的心愿,我要给你生一个儿子。难道罗丹真的履行了这个承诺吗?假如说罗丹能够履行做母亲的承诺,说明罗丹的身体还不是太坏,还能够经受得住生活的考验。但韩江林又觉得这不符合逻辑,如果罗丹真的怀上了他的孩子,说明罗丹不仅爱他,还能生活充满了希望,那么,罗丹怎么不带着孩子一起出现在他的身边呢?女人能够逃避所有的东西,唯独不能逃避的就是爱情。她虽然是一个傻姐姐,但这个可爱的有胆有识的傻姐姐,不可能傻到不愿意享受幸福和爱情。

  春兰说,你会后悔一辈子,又是指什么,在春兰那里,还有什么能够让韩江林后悔一辈子的东西吗?

  韩江林脑子里一团乱麻,仿佛电脑程序中毒,一切乱了套。他觉得到把眼前这一切理出头绪,除非听从春兰的话,亲自跑深圳一趟。只要到了深圳,一切都有可能昭然若揭。

  出去要向书记和市委组织部请假,韩江林又有些犹豫。现在的形势虽然缓和了下来,但临近年关,百事缠身。他权衡一番,决定还是深圳去一趟。做出了这个重大的决定后,韩江林放下手里的活计,又跑到县委后楼。

  苟政达正在办公室里和秘书说笑,看到韩江林跟着脚后跟进门,笑问,江林,什么事这么急?

  韩江林拿出深圳金海岸律师事务所的信函递给苟政达,苟政达接过信函转身朝书记室走,韩江林跟在后面说,我需要过去处理这个事,特向书记请几天假。

  苟政达笑着,你不会也有一个美国富婆给你一笔巨额美金吧,到时候把南原广场买下来,我辞职跟你打工。

  韩江林知道苟政达借用了小玉编造海外遗产的笑话,说,书记见笑了,我只是作为监护人,帮人签一签文件呢。

  签文件有佣金的哦,监护人在继承人能够承担法律责任之前,能够独立处置遗产的。

  深圳那边打个喷嚏都要与国际接轨,谁知道文件后面是财务还是债务?

  苟政达大度地说,你去吧,一年来都在加班,一天也没有休息,趁机去休息几天也好,还可以带着任务去,深圳商报以帮扶贫困地区的名义,给我们县每一个党支部赠送一份报纸,时间是两年,商报那边邀请我去参观一下,我看由你代我去履行一下职责。

  这事还是书记去吧,书记也是一年没有休息了。

  深圳我去得多了,年关近了,我们俩得有一个在家。

  说完这事,两人又扯了一些别的事。韩江林还想劝苟政达别进南原抓记者了,想一想还是作罢。

  韩江林临出门,苟政达说,你离岗几天,虽然是带任务去的,还是跟市委打一个招呼,请个假。

  韩江林心想,苟政达看似粗鲁,心倒还是蛮细的。

  韩江林在路上给机场的一位朋友打了电话,让他买一张到深圳的机票。对方问他是什么时间到深圳,并说了南原飞深圳的几趟班机。韩江林在红眼机和第二天七点的班机中犹豫。最后决定挑选红眼班机,可电话回过去,朋友说,他刚打听了,红眼班机被一个旅游团刚订完,只有第二天早上七点的飞机。虽然时间抠得很紧,韩江林别无选择,只得要了第二天的机票。

  韩江林回医院宿舍简单收拾了一下行礼,马上和小刘上路出发。在路上,韩江林给新近提拔的市委副书记兼组织部长刘洪打了一个电话,问刘部长有没有时间,想请刘部长吃顿饭,有事需要向部长汇报。

  刘洪部长十分高兴,开了一句玩笑,小韩呀,提拔你以后,就不见你来汇报工作,是不是把我这个老领导忘了呀。

  韩江林赶紧道歉,说,我走到哪里都是部长的部下呀,怎么敢忘?几次上来部里汇报工作,部长都出差在外。

  刘洪说,什么事,你说。

  韩江林说,深圳商报对我们白云进行智力支边,给八百多个党支部赠报两年,县委派我去接洽,对商报领导的支持表示感谢。

  刘洪若有所思地说,你这趟去正好,在那边多呆几天,多参观一下深圳,有时间的话,到南原驻深圳办事处考察一下工作,对他们下一步的工作提一些意见和建议。

  这话弄得韩江林莫名其妙,似乎能够猜测到刘洪部长的话外之音,细想一下又不明就里。他一个县长去参观一下办事处可以,但是指导工作就谈不上。从行业方面说,隔行如隔山;从行政级别上说,他和办事处主任是同级,更何况办事处主任兼任市政府副秘书长,从行政体系是他的上级呢。对领导不明白的话,也得当明白听,下来后再细思量。韩江林哦哦地应着,谈完工作,刘洪部长说,晚饭安排在哪儿,定好了告诉我。

  下午时候没事,韩江林特意到玉蝴蝶公司大门口转悠了一下。公司大门被用红砖砌了起来,门口的大红花蓝换成了两位荷枪实弹、威风凛凛的武警战士。想到花容月貌、聪明伶俐的小玉将在冰冷的高墙之内虚度华年,韩江林感慨世事无常,嘘吁不已。他曾经想过自己是不是爱上过小玉,面对玉蝴蝶颓败的场景,他只有心酸,没有心痛,方才明白对小玉的感情只是男女之间暧昧的情思,还不是真正的爱情。

  一朵鲜花的凋零足以让人心绪不宁,韩江林找了间书店,寻了一本有关明朝历史的书,在一个角落里呆了下来。明朝大臣的悲惨人生让韩江林对眼前的风云变幻多了几分理解。

  手机铃声不知趣地打破了韩江林难得的片刻避世心态,二郎神的电话他又不得不接。二郎神问,江林,到南原了怎么不说一声?

  韩江林笑道,哥哥有千眼里吗?怎么知道我在南原?

  我在你身边有卧底。

  这句话让韩江林情不自禁地一阵哆嗦,因为他曾经尝到苟政达在他身边安插亲信的滋味,只是他一向以宽容忍耐之心忽略罢了。隔墙须有耳,窗外岂无人?做人做到这种小心翼翼的状态,还真不是人过的日子。他一向与人为善,就是遵循了害人之心不可有的古训,但另一句却凭空让人紧张,防人之心不可无。险峰之上处处险境,只要稍不小心,极有可能被他人设置一个小小的陷阱而坠入深渊。

  哥哥的恩情永远卧在小弟心间,这是永久的卧底。

  二郎神道,老弟,你对哥哥的这份情,总是我心底里最温暖的那一缕阳光,让我感动,今晚让你的光辉再照耀哥哥一次,行吗?

  只有漂亮女人的光辉才会温暖你的心呢。韩江林笑道。

  我不是说笑,我们兄弟好久不在一起吃饭了,今晚聚聚?

  韩江林把请刘部长的事说了。二郎神想了一想,说,我有事正想见见刘部长,今晚的饭由我来安排?

  二郎神深知背景的重要,不会放过一切可能与领导见面的机会。别看这些腰缠万贯的老板坐着大奔,搂着漂亮小姐,喝着洋酒,这种派头不过是掩饰内心的虚弱,他们的心底其实一直对权力心怀敬畏之心。他们深知权力对于财富的重要意义,在目前体制之下,权力能够让他们获得更多增长财富的机会,同时,权力也能够封杀他们获得财富的机会。而官员呢,掌握着极其重要的资源分配权力,眼睁睁地看着这些资源不断落入他人的腰包,极有可能产生心理的扭曲甚至于变态,于是,权力寻租的心理基础由此诞生。把财富与权力结合,财富就会像滚雪球一般增长,这是一种特殊体制之下诞生的财富怪胎。权力也在其间获得某种物质回报。这就像一个有钱人想娶漂亮女人,漂亮女人想嫁有钱人,二者一拍即合。至于维持这种婚姻的纽带就是金钱,一旦金钱不再,所谓的山盟海誓、所谓的水枯石烂,不过是人生戏台场景的美丽台词罢,爱情终化成水中花、镜中月。官商结合以劳燕纷飞形式终结的,世间不是屡屡上演么?

  见韩江林迟疑,二郎神知趣地打住,说,要不这样,我安排好地方,你们只管用餐,到时候我来见个面,敬部长一杯酒。

  二郎神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韧性,韩江林不知刘洪部长喜不喜欢这种方式,仍然以建议的方式委婉拒绝,刘部长那里还有其它领导,换一个时间单独和刘部长见面,可能更好一些。

  二郎神无奈地说,好吧,我们南原的烟酒在沿海比较受欢迎,我叫秘书送几条南原的烟几箱茅台酒过来,你到深圳招待朋友用得上。

  韩江林想要拒绝,还不待他开口,二郎神挂断了电话。

  晚餐的时候,刘洪部长临时有事不能来,派了新提的一位副部长和干部科的两位科长来陪韩江林吃饭。席间,大家都笑言韩江林的面大子,刘部长不能来,还派特别代表来接待韩江林。

  组织部的领导能喝,盛意难却,韩江林不得不喝,四个人喝掉了四瓶茅台。如果不是小刘悄悄地帮着韩江林喝酒,韩江林真担心“现场直播”。组织部的几位领导也到量,饭后不再提安排别的活动,喝完下楼,扯了一会儿手,各自走散。韩江林返回饭店,脱光衣服,站到水龙头底下用热水冲刷了一阵,等酒劲缓和了一些,抹干身子倒在床上就睡了。

  

   第三十二章 情人之死

  在赶往机场的路上,韩江林收到了周明发来的信息:党校常务副校长江正良在医院里魂归西天。从这一句词中,他似乎看到了周明幸灾乐祸的表情,心里对周明有些不齿,心里感受到了生命之花早谢的悲凉,笼罩着一层薄雾的南原仿佛平添了几分凄凉。

  早间出行的人是忌讳这种消息。韩江林想起养父小时候时常说的,出行时碰到抬死人上山,那是抬棺人,也就是抬官人,这一天将诸事顺利。党校常务副校长的死亡消息,真的会与他今天到深圳办事有什么关系吗?

  在登机口与小刘告别,韩江林想起什么,转身交待小刘一句,叫周主任代表我个人,送一个花圈到殡仪馆去。

  在飞机上,韩江林的心思如天空的彩云一般,姿态万千。他不知道深圳会带给他怎样的人生问题。

  下了飞机,韩江林从通道出来,抬眼看到写有他名字的牌子,便朝这位年轻人走去。年轻人和他对过话,确认他就是来自南原的韩江林以后,接过他的行李,带他到停车坪上了车。

  见韩江林看着出租车疑惑,年轻司机解释到,他是应客户的要求,做好接站服务,一切听从韩江林的安排。韩江林本来就不是一个多话的人,只是问了一句,我们要到哪里去?

  殡仪馆。

  韩江林心里一紧,莫非……

  脑海里迅速闪过春兰、罗丹熟悉而靓丽的面孔,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在心头。越往市区走,仿佛朝着一个黑暗的深渊走近,韩江林心里像不断有铅水注入,走来越沉重。窗外匆匆闪过的华丽建筑,在他的眼里暗然失色了。

  一条手机短讯跃进他的眼帘,司机接到你了吗?他会带你到你应该来的地方。

  什么?你应该来的地方?这句话带着几分黑色式的幽默,事情变得扑朔迷离,越来越不可思议。

  韩江林打电话给春兰,春兰抢先说道,你下飞机了吗?你们快点过来,不然来不及了。不待韩江林说话,她挂断了电话。

  她所处的背景十分嘲杂。她在殡仪馆里,好好地活着,难道是罗丹?韩江林的鼻子一酸,泪水哗地涌了出现。司机从后视镜里观察韩江林,他赶紧把头转向窗外。

  她为什么不多说几句话呢?

  春兰一向是一个细致周全的人,现在变得怪怪的,是不是受到了刺激而变得神经质?

  轰,一道火光划过眼帘,韩江林本能地抓紧了把手,耳边顿时响起一片刺耳的刹车声。车子甩了几下停了下来。

  前面一辆卡车与一辆轿车迎面相撞,轿车发生了爆炸。韩江林推开了车门,朝着事故现场走去。警笛的尖叫声从远处呼啸而来,消防车跟着来到,警察一边救人一边在事故现场周围部署警戒线。维护秩序的警察劝说群众离开,说,把警察的岗位让给警察。

  韩江林听到这话,看到几位受伤人员被抬上了救护车,也主动离开了现场,心想,警察的想法是对的,在泛社会化时代,任何人可以承担任何岗位的工作,而越来越专业化的今天,危险性的岗位应当由受到专业训练的人承担,能够有效地把损失减少到最低程度。

  回到车里,韩江林才发现手机上出现了一串的信息,你为什么还没有到?

  韩江林回拨电话过去,春兰接了电话,哽咽道,江林,你来晚了。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韩江林生气了,语气十分强硬。

  罗丹去了,我们正把她到送墓地的路上。

  韩江林只听到耳朵嗡的一声响,眼泪像决堤地小河,哗啦啦淌下来,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必须信守对罗丹的承诺。

  什么狗屁承诺,我在苦苦寻找,你却不告诉我。

  不,江林,不是这样子,真的不是这样子。春兰有些语无伦次。我已经叫你过来见她,但你没有来。

  韩江林哭着大声叫嚷起来,你那算是叫吗?没头没尾的一句话。

  春兰静默了一会,艰难地吐出一句话,江林,这就是缘。

  什么缘,你如果明确地告诉我,我不早过来了吗?

  请你理解罗丹的一片苦心,春兰提高了声音,罗丹真是爱你,深深地爱着你,她愿意为你奉献一切,她生命最后的时光都是为你而活,所作所为都是为你着想。

  心里那个美丽而温暖的姐姐已经香消玉殒,韩江林仿佛万箭穿心,痛苦地说,这有什么意义,我只想要罗丹,只想看到她好好地活着,快乐地活着。

  春兰似乎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说了一句,你快点过来吧。说完挂断了电话。

  韩江林拿着冰冷的手机,仿佛看着一颗热情活泼的心离他而去,一堆温馨的爱情之火渐渐熄灭。

  走。

  司机无奈地说,请耐心一点,我们暂时走不了。

  出租车被无数的车夹在中间,后来的车密密麻麻的,像蚁蝼组成了长蛇阵。韩江林的心感到死一般沉重和焦躁,下车透了一口气,仰望着天空,罗丹的慧眼仿佛镶钳在深邃的天空,默默含笑地注视着他,心灵里回响着她温婉而深情的呼唤,江林,我的爱人,江林,我的爱人。

  声音渐行渐远,最后化为绕云的渺渺余韵。

  出租车在公墓大门口停下,身着一袭白裙的春兰站在大门口上,韩江林下了车,快步朝她走过去。春兰把秀发在头上盘了一个髻,戴了一朵白花,忧伤使她更加凄楚动人。她瞪大眼睛看着韩江林走过来,蹶起嘴巴轻声抱怨,怎么这时候才来?

  韩江林看到春兰,仿佛看到了罗丹,来不及回答春兰的话,泪水再一次哗啦啦流了下来,凶狠在质问,你明明知道罗丹在哪里,为什么不告诉我?

  春兰眼圈儿红红的,边抹眼泪边低着头领着韩江林往前走。他们来到一个被鲜花包圈着的墓前,透过鲜花丛,韩江林看到镶在墓碑上的罗丹正朝着他微笑,身子仿佛被抽掉了筋骨,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墓前,抱着罗丹的墓碑叫道,丹姐,你走了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

  韩江林孩子般凄惨的哭声让在场的几位罗丹的闺密为之动容。一个七岁的孩子楞楞地看着韩江林,把小手指伸进嘴里轻轻地咬着,不明白眼前这个年轻的叔叔为什么跪在母亲的坟前啕嚎大哭。在他后面,一个年轻的保姆抱着一个岁余的男孩,男孩子乌黑的大眼睛扑楞扑楞地闪着,似乎还不明白眼前发生的事情,保姆稍稍地转过身,让孩子看着别处,怀里的男孩子则使劲地扭过头来。

  罗丹的闺密悄声说,罗丹能够有这位一位帅哥为之哀悼,为恸哭,也不枉此生做了一个女人。大家似乎不愿意面对这种场景,陆续和春兰告辞离去。墓前只剩下春兰,和带着孩子的保姆。

  韩江林伤心地坐到地上,看着罗丹的墓碑,用白云小调喃喃唱了起来:

  丹姐,狠心的丹姐,你像悄悄地来到我身边一样,连一个招呼也不打,怎么悄悄地走了呢,丹姐,你知道,我多想依在你怀里,享受着你以予我的自由和温柔,在你怀里,我感到自己是一个真正的男人,一个真正的男子汉,没有了你,我到哪里去寻找我的自由,寻找那种男子汉般的感觉呢?我的丹姐。

  韩江林的歌唱悲远、怆凉,春兰漂亮的眼眶盈满泪水。她走到韩江林身边,蹲下身子轻轻对韩江林说,小韩,别唱了,好吗?

  悲伤的旋律不断地从韩江林心里涌出。

  丹姐,你是一个坚强的人,为什么就那么轻易地放弃了生命,没有你的日子里,我的生命会像一只缺失了翅膀的鸟儿,温暖将永远离我而去。

  他摇着头自顾唱了起来。白云哭嫁歌、哭丧歌这些忧伤的旋律,原来是从心底里流出来的,而不是唱出来的。

  江林,走吧,我们还有许多事情要办呢。

  韩江林说,我想陪着丹姐,永远。

  别傻了,罗丹是一个内心追求完美的女人,但却永远得不到完美,所以她希望你能快乐。

  陪着她我就快乐。

  傻孩子。春兰说。

  韩江林忽然表现出孩子般的任性,说,在罗丹面前,我就傻,我永远是一个傻男人,傻孩子。

  唉,春兰轻轻叹了一口气,罗丹追求完美爱情,在爱情上却成为金钱的俘虏;她追求金钱,身体却受到有害物质的腐蚀;她想追求一个完美的家,最后却留下一对孤儿。

  什么?韩江林抹了掉脸上的泪水,楞楞地看着春兰,仿佛听不明白她刚刚说了什么。

  春兰说,她把所有你们的事都告诉了我,包括她和你的那个约定。

  什么约定?韩江林不敢正视春兰漂亮的眼睛,目光溜向一边。

  孩子啊,她知道自己的身体不行了,于是决定给你生一个孩子。春兰感慨道,一朵即将残败的花儿,却想绽放生命最后的美丽,给这个世界留下一颗美好的种子,从这一点看,罗丹看似放浪,却有一个常人没有的高贵心灵,你应当感谢她。

  韩江林抬头看着保姆怀抱中的孩子,他在孩子的眼睛和高高的鼻梁、略尖的下巴上,看到了罗丹美丽的影子,孩子饱满的天庭则更像自己。韩江林心底忽然涌出一种感激和责任,他朝着罗丹的墓碑磕了几个响头。

  丹姐,我韩江林谢谢你,我向你发誓,保证让我们的孩子健康成长,你安息吧,希望你的灵魂在上天保佑我们平安。

  韩江林从保姆手中接过孩子,孩子到了韩江林怀里,大方地看了韩江林一眼,然后笑着往他怀里钻。一种与生俱来的亲情把韩江林的心和孩子紧紧连接在一起。春兰牵过大男孩的手送到韩江林面前,还有这个呢,快叫韩叔叔好。

  孩子怯生生地叫了一声韩叔叔好。

  韩江林抚摸了一下孩子的头,你也好。

  罗丹把他也托付给了你,你一下结了两个瓜,大丰收了。春兰玩笑道。

  刚和兰晓诗结婚时,新婚燕尔,韩江林并不觉得孩子的重要,当看到身边的朋友一个个都享受着天伦之乐,孤儿韩江林内心强烈地企盼有一个自己的骨肉。尽管他没有说出来,是不是天性敏感的兰晓诗觉察到了他强烈的愿意,承受不了这种压力,才和他离婚,离家远走异国他乡的呢?

  离开墓地时,韩江林抱着孩子,对手里牵着的孩子说,来,我们一齐向妈妈告别。几个人并排站着,朝罗丹的陵墓深深地三鞠躬。

  走出公墓大门,春兰说,孩子的事目前你不方便照顾,你看这样行不行,孩子仍然先放在我家,由小莲和我共同照顾,这你就放心,罗丹生病的这段时间,小韩丹兄弟俩就是由我照顾的,他们也已经习惯和小军在一起了。

  韩丹?韩江林想起之前罗丹和他的那个约定,对他来说,罗丹真是一个肝胆侠义的奇女子,想到这样一个侠女,如今却孤零零地躺在墓地里,与清风明月相伴,泪珠儿禁不住轱辘辘滚下来。哽咽道,一切听从姐的安排。

  好吧,那我这个当姐的小小地发挥一下权力,小莲先带孩子回家,我开车送到你金海岸律师事务所,我已经和他们联系过了。

  小莲带着孩子上了接韩江林的出租车,春兰和孩子挥手告别,然后上了一辆红色轿车。韩江林站在车前,一看仍然是罗丹喜欢的红色,睹物思人,却物是人非,又有无语泪先流的心酸。

  路上,春兰告诉韩江林,罗丹得知自己怀上了孩子,便一个人悄悄地到风光秀美的家乡小镇租了一套房躲了起来,直到孩子快出生,才在当地找了这个老实勤快的女孩来到深圳。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韩江林怨气未消。

  我向罗丹作过保证,罗丹想在人们心里留下一个完美的印象,在生病之前,安顿好了所有的一切,然后住进了医院,包括原来在一起的姐妹,她都没让知道她生病,不想让自己的病容毁了她在人们心中的印象。

  她们怎么知道她的事?

  我叫来的啊,我不想让罗丹走得太孤独,她临走的时候,我于心不忍,发信息给你,想让你和她见上最后一面,可是你没有来。

  韩江林痛苦地说,我哪想到是这事。

  要是你昨天能来,也许还能够见上最后一面。

  韩江林想象罗丹静静地躺在水晶棺里的样子,心感觉被什么东西一点点地挤碎,暗然幽叹,不见也罢,还是罗丹想得对,在心里永远保持爱人青春美好的样子,不是坏事。

  两人有很长时间没有说话,韩江林侧过脸,悄悄打量春兰,真是岁月不饶人,这个美丽的女人眼角已经长出了细细的鱼尾纹。

  小韩,我真不知道该喜欢你还是恨你,你是我的原妹夫,却和我情同手足的朋友罗丹裹在一起,孤男寡女的,按理你和罗丹也没有什么错,但你脚踏两只船,一边和晓诗藕断丝连,一边又和罗丹热火朝天,你让我怎么理解你的行为?春兰生起气来,别有一番娇美动人的模样。

  如果不是晓诗离去,我的感情生活会乱成一团吗?虽然我不相信命运说,但缘份天定这句话,看来不是没有道理。

  作为一个男人,难道你就没有一点自制力和责任心吗?春兰脸涨成桃红色,丰隆的胸急骤地起伏,看来她真有些生气了。

  韩江林担心影响她开车,把头侧转窗外。

  高原城里人们把身体包裹在厚厚的棉衣里,深圳的冬天,女人依然身着薄薄的衣裙,尽情展露女性的曲线美体。有人说夏天是女人的季节。这座南部沿海城市否定了这个说法。

  在金海岸律师事务所,韩江林见到了来自河南的大个子、受罗丹委托的老乡郑律师。郑律师拿出事先准备好的文件,让韩江林签字。原来罗丹把她名下的五百万元股票、三百万的基金等,八百万的国债,和几百万的银行存款,四个铺面和两套房子留给了两个儿子,由韩江林担任财产监护人,等孩子长到成年,再转交给儿子。

  韩江林看着文件,想着春兰刚才所说的,罗丹追求完美的话,登仙而去的罗丹在临终前,竟然能够把后事安排得井井有条,不留下一丝遗憾。韩江林拿起笔签字的时候,笔上仿佛承载着罗丹的千般嘱托、万分叮咛,泪水再次溅湿了文件。

  办理好财产过户手续,韩江林走出律师事务所大门,抬头看了一眼低沉的天,在沉沉的浓云之间,闪着一线亮光,仿佛罗丹的慧眼正深情默默地祝福着他,祝福着孩子。韩江林双手合十,心道,丹姐,你放心吧,我一定会履行好你委托之责。

  说完这句话,抬头之间,云合在一起,浓沉起来,雨水随着刮过来的风击打下来。暴雨袭至,轿车在雨中缓慢前行。两人都不说话,默默地在心里把这场雨看成老天对罗丹的祭奠。

  骤至的雨一会儿就抽身离去,雨过天晴,春兰带着韩江林查看了罗丹的铺面,说,这些年来,铺面和房子都是由她代罗丹管理,问韩江林要不要与承租户说一声,重新签署一下租赁合同。

  韩江林说,不必了,原来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我没有时间和精力来管,由姐姐全权处理。

  春兰笑道,你就不怕姐像你们机关一样,利用职权趁机揩油吗?

  一只虫搅烂一锅汤,利用职务揩油的人毕竟是少数,韩江林问,姐姐的店铺在哪里?

  我跟罗丹打工呢,哪来什么店铺?春兰媚眼笑看韩江林,你以为人人都像你家罗大侠一样一身本事?用我们朋友的话说,粉身碎骨都不怕,要留儿子在人间,还要给儿子一片天,这样的女人是千古奇女,我哪敢比呢?

  春兰起说罗丹,韩江林心里越不是个滋味,罗丹为他做了那么多,可他没有为罗丹做任何事情,甚至动身出门找一找罗丹都没有,只是通过电话来找。与罗丹相比,情义和人格上,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如果罗丹升了天,他死后注定只能下地狱了。

  对不起,丹姐。韩江林在心里无数遍地道歉。

  把需要办理的事情处理完后,时间已是下午六点过,春兰看看回家吃饭已经晚了,给家里打电话,说有朋友请客,不回家吃饭了。打完电话,春兰问,小韩,我想带你到罗丹我们第一次吃海鲜的海边小餐馆吃海鲜,算是对罗丹的一个祭奠吧。

  一句话把韩江林的心又弄得酸楚楚的,他极想知道罗丹更多的故事,需要在小韩丹长大以后,把一个由底层拼打出来的伟大母亲的故事告诉他,于是点头答应。

  春兰带着韩江林驱车来到海边,走进了一家雅致的海边餐馆。俩人选了一张临窗的桌子坐下,推开窗可以遥望渐渐融入了夜色的大海。

  春兰说,刚从内地过来的时候,听说海鲜很贵,口袋里又没有钱,看到海鲜连问都不敢问,后来大家在选美比赛中获了奖,得了一笔奖金,相约来海边吃海鲜,就是现在的这家餐馆,不过当时很破烂,与现在雅致的环境真是天上地下,也就是在那一次,我们才知道海鲜有养殖和野生的区别,养殖的海鲜像大笼鸡,价格便宜,野生海鲜比养殖海鲜价格翻了几番,不过,请放心,这家海鲜馆只卖真正的海鲜,尽管环境偏僻,生意一直很不错。

  怎样区别野生海鲜和养殖海鲜?

  海鲜产品品种繁多,哪是说得过来的,关键是熟能生巧,另一个是店主诚信喽。

  店老板是个中年妇女,和春兰熟,特意过来打过招呼,问需要些什么。

  春兰说,你点我喜欢的海鲜上几种,份量够我们吃。

  店主答应着去了。春兰接着说起第一次吃海鲜的故事。

  菜陆续上来,春兰问,喝不喝酒。韩江林摇了摇头。春兰说,要一瓶红酒,算是我们祝愿罗丹新生。

  韩江林自然无法拒绝这个提议。

  红酒上来,春兰按照白云的风俗,隆重地滴了几滴酒在地,说,敬菩萨,也敬罗丹,祝她早升天国。

  韩江林照着做了,然后碰杯,感谢春兰所做的一切。春兰笑着说应该的。

  韩江林的心思又在罗丹身上,本没有了什么胃口,海鲜的鲜味勾起了他的食欲,他竟然拼命地吃,好像借填满食欲来排斥对罗丹的怀念。

  两杯红酒喝下,春兰漂亮的脸红韵可人。话也变得多起来。从她的诉说中,韩江林知道了罗丹她们在深圳的许多故事。春兰的情绪随着故事一起波动,她时而忧声忡忡,时而破涕为笑。渐渐地,罗丹走出了她的故事,她成了故事的主角。气氛变得有些暧昧起来。韩江林直视着她,问,姐现在生活怎么样?

  春兰的目光碰到韩江林的目光,像小兔子般惊悚地闪开,没,我很好。待情绪稍为平静,她转过来微微一笑,姐真的很好,谢谢关心。

  回家的路上,两人一路无话。停好车,春兰把两家指给韩江林看,我住A座501室楼,又指着H座说,你家住201问,是先到我家见过姐夫呢,还是直接回家?

  韩江林周身疲惫,说,一切听姐的安排。

  我安排你住猫店,春兰玩笑道,看到韩江林没精打采的样子,领着韩江林走向H座,上了楼梯打开了门。引领韩江林参观他的新家,说,罗丹对你真是费尽了心思,算得上仁至义尽了,这房子她请人装修好、部署好后,一天也没有住过,说是不想让自己的气息留在儿子的新家里,她希望你尽快开始新的生活。

  这是一套四居室,新房装修得简朴而精致,家里设备一应俱全。大卧室正中间挂着一张韩江林的大幅照片,仿佛在有意明示他是这儿的主人。儿子的房间装修得很有特色,考虑两个儿子的生活需求,特意安了一铺两层床。房间里没有任何罗丹的照片和其它痕迹,但却处处可见罗丹的良苦用心。

  把房子看过一遍,春兰说,一切都是现成了,你儿子暂时寄居在我那里,这里你就把它当宾馆吧,吃饭就到我家吃。

  韩江林道过谢,春兰转身关门出去。韩江林走到窗前,看着春兰俏美的背景穿过花园,钻进对面楼道里去。花园里宛然飘来花的余香,淡淡的,浸润着他的心灵。

  大概是春兰考虑他的到来,热水器里烧有热水,韩江林冲了一个澡,就在卧室在大床上躺下。今日发生的一切就像做了一场梦。他翻来覆去睡不着,忽然感觉到枕头下有纸的异样响声,伸手摸出一封信,上面是罗丹娟透的笔迹,韩江林一愣,摒住呼息读了下去:

江林:

  我的忧郁王子,我的爱人,当你读到这封信时,我已经和你阴阳两隔,人鬼两重天。感谢你给予我的爱,你的爱是春风,是阳光,沐浴着暖和的春阳,使我在生命的最后行程中,心情如此快乐,又是如此的平静。

  江林,姐是一个出身低微的人,一直向往上层社会,拼命追求高贵的生活。我原来浅薄地以为,高贵就是有钱,就是有权。当我遇到了你,你的英俊潇洒,你的才华横溢,你带着王子般忧郁的气质,显得那么超凡脱俗,这种华贵的气质既是与生俱来的,也是后天修炼的,姐姐对你一见钟情,如此地为你着迷,甚至甘愿为你献身。姐姐的献身原来只有一层含义,就是委身于你。现在,随着姐姐的离去,将增加一层含义,姐姐履行自己的诺言,用生命换一个我们的儿子,我希望通过我的献身,把对你的爱在儿子身上得到延续,当你能够与儿子相伴成长,并相伴长久时,你应当想到,姐在九泉含笑了。

  江林,姐已经安排好了身后的一切,请你放心。唯一要说的就是这房子,这是韩丹名下的房产,我之所以把房子换过来,就是在你目前不可能照顾韩丹的情况下,与春兰同在一个小区,韩丹可以得到她的照顾。这是一个善良的姐姐,把我们的儿子放在她身边,我放心。在这套房子里,没有我的任何生活气息和影子,主要就是想让你给儿子找一个妈,让他今后在“父母”的关怀下健康成长。江林,我知道你对晓诗一直难于忘怀,如果有机会,你把她召回来吧,让她当孩子的妈,姐乐意接受;或者,有爱慕你的善良女人,你也可以接受她的爱情,不管如何,姐都会在九泉之下祝福你们。

  江林,我的爱,我告别人世的时候,我写这封信,就像面对着你,我是如此的不舍,我是如此地留恋你,留恋人世间。你的爱像一缕缕情丝,缠得我喘不过气来。如果不是为了你的声誉和政治前途,我早想像小鸟一样飞过来,像飞蛾扑火一般,钻进你怀里,享受人间最后的温暖,和最后的情爱。江林,孩子的父亲,我虽然是一个出身低微,读书不多的女人,但你要告诉孩子,他有一个识大体的母亲,她愿意为了儿子父亲的前途,为了儿子有一个健康成长的环境,宁愿压抑个人的欲望,牺牲自己的爱情。

  江林,再见了。想我的时候,就当我只是出门一次远行。再想我的时候,就当我已经变成了一个细菌,钻进了你的心里,摸摸你跳动的心,能够感受得到我的爱;再再想我的时候,你就亲一亲我们的儿子,那是我全部爱融化的结晶。

  祝福我吧,江林,让我带着你的祝福,睡在冰冷的泥地里的时候,也能够感受到爱情的体温。

  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江林,来世我一定要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边读信,韩江林泪如雨下,读完信,他把信紧贴胸口,抱着枕头失声恸哭。

  

  

  

             

             第三十三章 风波不息

   在深圳的几天时间,韩江林天天陪着儿子,儿子咿呀学语,韩江林也学着说话,享受着难得的天伦之乐。血缘关系让他与韩丹有一种水乳交融的骨肉亲情,在儿子身上,看到了罗丹为了儿子宁愿舍充生命的伟大母爱,韩江林越难于理解,当初母亲怎么会把他弃之于荒野,母爱与母爱之比,竟然有如此巨大的差别,韩江林更加敬佩罗丹,敬佩愈多,思念愈深,愧疚愈深。每隔一天就带着儿子到罗丹坟上,敬上一束鲜花。

   他按照商报方面安排的时间,代表苟政达去了一趟报社,参加了一个简单的捐赠仪式兼座谈会。到深圳的第五天,韩江林准备按照刘洪部长的吩咐,到深圳办事处去看一看,了解一下情况。他实在不明白刘洪部长为什么要他到深圳办事处了解工作。办事处的工作除了联系劳动力就业这一块外,与县里的工作可说风牛马不相及。

   刚上了出租,韩江林接到小周从白云打来的电话,汇报一个消息:苟书记最后没能进入市四大班子考察候选人名单,他认为是刘晓芙的报道影响了政治前程,派反贪局的同志到南原日报社把刘晓芙抓到了白云,这事经网络捅出去以后,成为各大门户网站的焦点新闻。

   韩江林提醒道,小周,你不能把苟书记派人抓刘晓芙的事与苟书记没能进入班子考察名单的事联系在一起。

   小周说,社会上都是这么传。

   别人能说,你不能说,这两件事毫不相干,这是政治。

   小周不明白这怎么就是政治了,但他唯韩江林的命令是从,说,是,我错了。

   韩江林问,网友持什么态度?

   大部分人持反对态度,少部分人持支持态度,持反对态度的理由是,记者不属于国家公务员,不存在贪污受贿的权力和机会;把新闻与接受男友的物品联系在一起,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纯粹是因为写了揭露性的新闻而遭到打击报复;支持的理由是,记者虽然是事业人员,同时是国家公职人员,不能额外接受采访对象的赠与;写揭露性新闻的记者,更应当洁身自好,不应当与反映问题的对象纠缠在一起。这事惊动了省市,省市宣传部和检察院前天派了一个联合调查组到白云,调查了解情况后,召开了一个新闻发布会通报情况。

   韩江林急问,他们怎么说?

   原则性地表态,说白云检察院反贪局有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独立办案的职责和权利,欢迎社会各界更加深入地监督,以促进执法水平的提高和完善。

   这些话是纯粹的外交辞令,十分原则,说了等于没说。韩江林明白,说原则的话说明事情无法定性,或者有难言之瘾。不过,对于当事人来说,上级的这种态度表面上是支持,实则有让白云独立承担由此引发的一系列责任。韩江林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这次苟政达惹了一个大麻烦,白云将由此背上一个大包袱。

   事情既然已经发生,韩江林无力扭转事物发展的方向,只能抱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台的态度了。

   办事处只有一位姓刘的副主任值守,韩江林报上姓名后,刘副主任热情地站起来和韩江林握手,又是倒水又是递烟,忙得不亦乐乎。韩江林心想,这人身上有一种难得的热情,一下子对刘副主任有了好感。不料刘副主任的一句话让韩江林大感意外,韩主任,你什么时候到深圳赴任?

   赴任,什么?韩江林一时摸不着头脑。

  最近南原那边传言,你将出任深圳办事处主任,我以为你是到深圳探水了呢。

  韩江林想起刘洪部长的话,原来事出有因。他刚担任县长年余时间,还想在县长岗位上好好干一番事业,上级怎么这么快就调整他的岗位了呢?就像一块石头丢进了池塘,韩江林心里泛起阵阵涟漪,一时难以平静。

  刘副主任却抱着无比羡慕的态度说,韩县长年轻有为,上级才会这么重视,噔噔噔,就像上楼梯,几年时间由副科级上到了正县级,县长岗位屁股还没有坐热,又出任市政府副秘书长兼驻深圳办事处主任,下一步就该进入市委班子了。

  事情还真得分两面来看,在自己看来不如意的事情,在他人看来却是另一种结果。刘副主任的话给了韩江林些许安慰,但心里并不踏实。虽然他一直认为职位就是职位,与个人的能力和素质关系不是很大,但是,一旦事情牵涉到个人的前途和命运,理解的态度和方式又不一样了。在他看来,县长的职位比深圳办事处主行的位置重要得多,也更能够锻炼人。在翻年就要进行县级换届的特殊时期,把他从重要岗位调到不重要的岗位,意味着在下一届里,上级将要舍弃他这颗棋子了。遭遇上级舍弃,他的政治前途将从此进入一个死胡同,万劫不复了。

  什么事情让市委领导产生了舍弃他的想法呢?韩江林百思不得其解。忽而,他眼睛一亮,是不是玉蝴蝶的事情牵连到他呢?他随即摇了摇头,否定了这个判断。

  刘副主任笑问,韩县长年轻升得那么快,是不是上面有人罩着?

  上面有人怎么样?上面没有人怎么样?韩江林问。

  刘副主任没有他从平和的语气中觉察出不满,笑着说,人好比一颗树,没有培养的野种只能听凭天命,有人培养的树则不同,移栽时有充足的养份,生长时想长成什么树型,有人剪枝有人培土,结出果来有人管理,时时刻刻都有人想着有人念着,想不长大都不可能啊。

  韩江林见他说得可笑,也笑应一句,野种有野种的自由,家养的树有家养的框框套套,没有什么纯粹的好坏。

  朝中有人好做官,我的比喻仅就当官而言。

  刘副主任是个爽直人,韩江林见和他吹得来,多吹了几句,参观了一圈办事处的环境。原来是先租后买三套相连的房,再加上一楼的一间门面。除了办事处这个套间,其它的房间都挤满了两层床,办事处美其名曰办事处,实则是一个临时旅馆。办事处的环境、办公条件不可与县里同日而语,他对这个职位产生了本能的拒绝。

  从办事处出来,韩江林焦急地给市委组织部的朋友打电话,询问他的职位变动情况。这位朋友有心要告诉他,又担心泄密,犹犹豫豫地说,这事,刘部长他们才知道,我怎么知道呢?

  从他欲言又止的态度,韩江林觉得这事另有隐情,他不好问得太明白,笑着说,组织部管我们的,你们不知道谁知道?

  我们只是办手续的,把不合法的事情合法化而已,领导叫办什么手续就办什么手续,刘部长这些天忙,没有空,过两天他空了,会找你谈话的。

  他最后这一句话向韩江林透露了一个明确的信息,韩江林职务变动的情况属实,只是如何变动,他不好明说而已。他的话让韩江林感觉命运走到了山重水复的境地,不知道如何去做才能达到柳暗花明,心情变得焦燥起来,决定第二天回去。

  早上,春兰送韩江林到机场。一路上,韩江林看着窗外的都市风景默然不语,觉得事情的变化让人不可思议,这是一座对他来说十分陌生的城市,因为一个女人和孩子,如今,他在这里有了一个家,如同一棵树,把一半的根植在了这座城市,今后,他将时时牵挂这里了。

  春兰似乎察觉到了韩江林的担心,说,小韩,你就放心去吧,这里一切就交给姐,如果会影响你的工作,影响到你的政治前途,你就权当这些天什么也没发生。

  韩江林苦笑道,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还什么也没有发生?你的意思是能够让我以为韩丹是她和别人生的野种?

  春兰不理解韩江林说话的情绪和方式,以为韩江林生气了,县长的孩子,又从母亲名下继承了一大笔遗产,不管有没有名份,将来都是要出人头地的,怎么说是野种?

  韩江林看着春兰涨红的脸,笑道,我就是一个被遗弃的野种,野种的孩子自然就是正宗的野种。

  这回轮到春兰生气了,不许你这么说孩子,那有一个县长这么说话的?像街头的混混。

  韩江林说,也就是在姐面前敢说这种话。

  越来越不像话。春兰叽咕道,蹶起嘴不再说话。直到韩江林上飞机前,她才对韩江林说,晓诗知道了孩子的事。

  韩江林一楞,你说的?

  春兰点点头,说,晓诗很喜欢孩子,做梦都想要一个孩子。

  韩江林默默地打量了春兰几秒钟,然后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在飞机上坐下,透过舷窗望着窗外的的草地,心想,谁也无法阻止生命迈步而来的强大力量。

  下了飞机,刚走到出口,两张熟悉的面孔就映入眼帘。韩江林紧走几步,小周迎上前来从他手中接过旅行箱包,小刘接过他的提包。

  你们等了多长时间了?

  一会儿。小周说,我们七点从白云上来,九点四十到机场,比你早到半个小时。

  走向停车坪,韩江林手机提示信息,县委组织部杨道理副部长发短讯给韩江林,说市委刘洪副书记找韩江林谈话。看过信息,韩江林心里压上了一颗石头,心想,调整这么快就来了,难道没有办法改变了吗?

  上了车,小刘问,直接回白云,还是进城办事?

  到市委组织部。韩江林就简短的一句话。小周本来有许多话要说,见韩江林沉着脸,他和小刘对视一眼,知趣地闭上嘴。

  刘洪部长仍然在市委组织部办公,韩江林走进部长办公室,部长秘书小向热情问候,韩县长来了?请稍等,刘部长在和人谈话。

  小向倒了杯茶水放在茶几上,请喝水。

  谢谢,韩江林说,打量着部长室简洁的部署,墙上挂着一幅省美术家协会著名美术家金山先生的海纳百川图。大河奔流的气势、海纳百川的宽容大度,皆在作品突现出来,把这样的作品赠送组织部长,算是十分得体而贴切。

  刘洪部长出来,看到韩江林,打过招呼,送走客人后,转身招呼韩江林,来吧。

  坐,刘洪部长指着办公桌对面的椅子。韩江林落座后,刘洪部长开门见山地说,受书记委托,找来你是想征求一下你个人的意见,省里一位德高望重的领导向市委建议,要把你从白云抽出来,因为近一段时间以来,白云发生的事情太多,你们承担的压力太重,这位老领导的意思十分明确,要从组织方面保护年轻干部,保证你的清白和纯洁,想把你从白云抽出来,轮换到别的岗位。

  刘洪部长一次又一次点老领导,却没有说名字,韩江林想不起省里怎么会有一位老领导这么关心自己的政治前途,他心里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却不好问刘洪部长老领导是谁。

  你刚担任白云县长年多的时间,马上又到市级换届,接着是县级换届,市委的意思需要你们继续坐镇白云,有利于保持工作的持续稳定,当然,老领导和市委的意思一致,如果你个人对调动工作有想法,我们尊重你的意见。

  韩江林把近一段时间的工作,以及下一步的发展思路向刘洪部长作了简单汇报,说,我个人倾向于继续在白云工作,和白云的干部群众一起,度过目前的难关。

  好,刘洪部长大声说,我同意你的意见,喜欢你这种敢于负责的精神,那么,你兼任的职务只是名义上兼任,主要的工作岗位和责任仍然在白云。

  从部长室出来,压在心头的重石掀掉,心儿几乎要从胸中蹦出来。韩江林蹦跳着下楼,心想,自己不但保证了白云县长的位置,还多有了两个职务,而且省里有了一位关心他成长的老领导,以后的政治前途等于搭上了顺风船。

  走出市委大厅,高原的冬阳闪着他的眼睛,韩江林望着天空,心想,用灵光罩着我的这位活菩萨是谁呢?

  

   第三十四章 要想富,动干部

  白云县城往年的新年气息欢悦、轻快,充满了喜剧的韵味,今年的新春气息显得比往年沉闷,越过正剧的界线,飘悬着淡淡的悲剧情愫。只有乡下居民不曾受到玉蝴蝶集资风波的影响,用朴素的热情让集市多了几分热情和欢腾的气息,在外务工的所谓农民工们,把平时节俭的对家人的爱,和金钱一块儿在集市上大方地挥洒着,女人和孩子脸上挂着灿烂得耀眼的笑容,使被忧郁笼罩多时的城市多了几分阳光。

  韩江林在集市中徘徊,通过物价这张晴雨表了解百姓生活的另一个侧面,这个时候他才深深地感受到玉蝴蝶集资案给经济造成了多么大的冲击力。

  我们要恢复老百姓对于经济发展的信心,同时要通过政府的救助,使孤寡老人和受害最深的群众得到救助,让政府公共财政的阳光成为疗治百姓心灵创伤的良药。韩江林心想。

  他刚正回政府大院,苟政达的电话打了过来,江林,现在有没有空,能不能到我办公室来商量个事?

  苟政达没有进入市委班子候选人名单,受到了一些刺激,加上韩江林最近的职务变动让外界猜测颇多,一个县长兼任风牛马不相及的驻深办主任,通过这种扭拐的兼职,人们仿佛看到了一只强有力的手在抽着韩江林,大有拨苗助长的阵势。成者为王败者寇,哪怕这王是一个傻子。社会对权势总是敬仰有加,不管这权势是否合理。苟政达对韩江林的态度大为改变,以前命令的语气变成了商量的语气。

  韩江林却不能顺着苟政达给的杆往上爬,让自己变得骄傲起来,而是客客气气地说,书记有召,不管有事没事,我都会闻风而动啊。

  来到书记室的时候,组织部长杨维仁也在。杨维仁是晓诗姨爹潘建平的人,开始韩江林把他引为自己人,自从他来到白云以后,行事为人有一股酸味,办事不是那么干脆,拖拖拉拉的目的也许是想拖出关系,拖出生产力。韩江林是爽直人,偏生不喜欢酸溜溜的味道,相互之间有了一点隔膜。从两人的关系中,也验证了另一句官场术语的正确性:官场中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

  杨维仁站起来和韩江林握了一下手,这种客气的尊重,实则是一种生分的表示。韩江林坐下后,书记秘书马上把茶水送到韩江林的茶几上。韩江林心想,县委这伙鬼崽倒是记得我关于茶水的话。当初韩江林在组织部长任上,提出了“三个一”:一杯茶,一张笑脸,一个满意的答复。组织部是干部之家,要让干部到组织部不管做什么,都要有宾至如归、温馨和谐的感觉。为什么要把茶水放在前面呢,这是起码的礼貌和尊重,人受到了尊重,他对于你回答什么的,能够有一个较为宽泛的接受度,更容易接受问题的解释和答案。

  苟政达说,杨部长的意见是,最近我们个别干部出了问题,有些干部在平时的观察中,不适合继续担任原职务,是不是进行一次调整,你的意见怎么样?

  韩江林笑道,人事人事,书记坐镇大帐,运筹帷幄,管人,我呢,跑跑腿,管管事就了,这事由书记定。

  我还是原来那意见,大稳定,小调整,其实,干部问题就像人的性感部位,牵一发而动全身,不管是大调整还是小调整,都会牵动人们的神经,所以为了人们集中精力干事,我一般不赞扬频繁调整干部。

  杨维仁解释说,像孙浩被捕了,缺了位,这些重要的岗位如果不及时补上,可能会影响县里一系列工作的开展。

  没那么严重,苟政达把身子朝椅子背靠了靠,故意轻描淡写,我看那两位副职干得很不错嘛,可以考虑从中选择一个主持工作一段时间,然后扶正。

  杨维仁急忙说,发展改革局被称为天下第一局,需要政治上成熟、有相当领导经验的人担任,是不是从乡镇中调整一位领导过来比较合适?

  苟政达和韩江林对视一下,似乎从杨维仁急切地情绪表露中觉察到了什么。韩江林心想,杨维仁还是嫩了一点,用什么人,怎么用人,你只是书记的人事大秘书,秘书只有在书记提出要求的时候,提供参考资料以供选择的权利,现在却先入为主,间接地否定书记的意见,自然不能不引起书记的怀疑。

  这种想法不是不可以,但我要说的是,现在提倡专家治国,天下第一局更需要具有学术背景的官员担任这一职务,我看那两位副局长都有较高的学历,是很恰当的人选。

  苟政达的表态,明显地否决了杨维仁的意见。杨维仁似乎不甘心自己的意见遭到否定,绕一个道提出了其它的空缺职位、以及平常书记表示出来不喜欢的科级领导职务调整问题。

  面对杨维仁的迎和,韩江林心生警觉,心想,以后如果自己担任了书记,平时一定不能议论属下的是非长短,以免被手下人投其所好,钻了空子。

  苟政达经过了一系列的事件,可能也进行了反思,开始变得谨小慎微,对杨维仁的提议不置可否。在人事决策中,不置可否倾向于否定。

  杨维仁为了说明调整的必要性,翻开笔记本准备详细向书记县长汇报。苟政达及时阻止了他,严肃地说,杨部长,请你暂时不要议定任何干部问题,特别是组织部的同志,更不能随便议论干部的进退去留,市委县级换届考察组明天就要到白云,这事肯定会让县级干部产生情绪波动,我们不能在内部再制造麻烦,给这一阶段的工作增加压力。

  杨维仁两次遭到否定,精神顿时萎顿起来,说,我是按照书记前次所说的调整一下干部的想法,做了一些前期工作。

  苟政达说,我是说过这话,凡事讲前因后果,条件变了,政策也要变,我后来没有再提,这项工作必须暂时停下来。

  这等于明白宣布杨维仁不善于领会书记的意图,让杨维仁十分尴尬。韩江林对他产生了几分同情,心想,干什么活都不容易啊。前一阵子苟政达说通过动人事,来转移干部的注意力,有一定的道理,但随着县级换届考察组到来,干部在这方面的注意力太多,确实会影响到县里工作的开展。

  市委考察组明天下来,礼记说,每年的年终,远方的诸候都要向国王汇报工作,或者国王派人下去考核诸候的工作,这种习惯延续几千年,封建时代,什么东西都是国王的,趁汇报工作时,把平时应当孝敬国王的给国王一点,联络一下感情,也没有什么错,但是现在,政府的经费是属于全体人民,借迎接考察和向上汇报工作时,送上级的东西,方法方式和奴隶封建时代一样,但性质和意义完全变了,这种年关前的考察活动以及会议,我建议在我们县里首先取消,这一点,我相信江林同志完全赞同我的意见。

  韩江林点点头。苟政达说得对,他一向就反对把考察活动安排在年关。

  我知道有些书记喜欢在年关时调整干部,年前放风,年后调整,目的就是为了新年收礼,私心很重,人民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之所以还往火坑里跳,因为利益攸关,同志,如果我们还有一点职业道德,如果我们还想让群众尊敬,说重一点,如果我们县委还想有威信,再说重一点,如果共产党还想保住执政权,我们不能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了。

  说完这些话,苟政达似乎有些累了,轻轻喘了几口气,平静了一下心绪以后,又说,我之所以说执政权而不说江山,因为江山是主人是客,作为人没有谁能够与江山同在,更不可能保什么江山,江山依旧在,几度昔阳红,但是,我们要保证千百万烈士牺牲而换来的人民群众的信任,这种信任是执政最为重要的基础,如果我们以权谋私,利欲熏天,失去了群众的信任就等于失去了最重要的执政基础。

  韩江林频频点头,待苟政达说完,轻轻拍了几下手掌,说得太精彩了,书记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这种胸襟确实值得我们年轻同志学习。

  苟政达的话似乎点中了杨维仁的软肋,他脸色发青,如坐针毡。苟政达朝他点了点头,这事就到这里,不管县委调不调整人事,之前不能有任何风声,我知道组织部有时候喜欢用试探性的办法来考察干部的定力,以后这种行为也不应当出现。

  杨维仁卷起材料,起身走了。苟政达看着门关上,轻轻叹了一口气,说,我的话是不是有些重了?

  没有,韩江林说,书记就应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给我们年轻同志多一些指导。

  上面下来的这些干部,当科长的时候,穷得卵拖灰,物质的对比给了他们太强烈的暗示,下来以后就尽量利用权力捞钱,不到几年时间,小房换成了大房,大房加上了房车,不像我们,对物质的欲望不是那么强烈,没有在工作上附加任何物质条件,有些人把职任看成权力,就是希望通过权力寻租,把权力转化为利益,任由这种现象发展,它就会像毒素一样钻进民族的心灵,当然,就像你所说的,人民只能被蒙蔽,不能被腐蚀,最后受腐蚀、受损害的是组织,是我们自己。

  韩江林轻松地笑笑,我说的那是哲学术语。

  哲学是对生活的归纳和总结,揭示了生活的一般规律。说完这些话,苟政达看着韩江林,欲言又止,便掏出烟来点上,漫不经心地吸着,良久不说话。在这种对峙中,谁先开口,谁就处于下风,处于劣势地位。韩江林知道他有话要说,静静地等着。

  又丢了一个孩子,苟政达说,昨天六个孩子的父母亲到信访局上访,我接待他们,看到他们流眼泪,我心痛,江林,白云的治安下滑得很快,百姓没有安全感,加上玉蝴蝶事件的影响,没有一点新年的样子,最近我一直在思考如何让老百姓过一个欢乐祥和的新年。

  公安局抽调精干力量侦破案子,又抽调人员组成了巡逻队,在城关昼夜巡逻,治安形势有望好转。韩江林本来对苟政达把谌洪交流出去颇有一些怨言,苟政达能够敞开心扉与他交换意见,他作为年轻同志自然不能再计前嫌。

  关键是怎么把他们心里的阴影驱出出去,党委政府要给老百姓希望,这个年才能欢乐起来。

  苟政达说这话的时候,眼里流露出一丝迷惘的神情。看来他对所面临的问题找不到解决的方案。最近,苟政达犹柔寡断,与前一段相比变了个人似的。刚开始时他坚决地大上项目,但项目上马后,没有产生预期的政治效应,最近他又遭遇竞争班子考察候选人的失败,和逮捕南原日报记者事件的影响,以及对陈老太的停业整顿带来的巨大压力,他不堪重负,进入了一个心理瓶颈周期,使他的某些行为不再像原来那样理性,而是带着一点神经质,比如说刚才批评杨维仁的话。如何突破这一瓶颈周期,摆脱心理的阴影,是摆在他面前的一个现实问题,如果不能解决这一心理问题,会影响到他下一步的工作态度。

  我准备召开一个县长办公会,全面安排好军烈属、孤寡老人等生活问题,我们还准备通过营造氛围的方式,让老百姓过一个欢喜的新年,主要是县城要悬挂灯笼、彩飘等,动员老百姓发扬民间文化传统,开展舞狮、舞龙嘘花等节庆活动,各乡镇、各部门都作部署和安排,等县政府办形成了综合性方案,再报书记审批。

  审批什么,只要让新年过来欢乐祥和,什么办法都行,不过,这样是不是花钱太多了?

  书记别担心,在民间文化传统这一块,我保证不掏政府一分钱,群众集资,自娱自乐。

  公共财政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也不能太抠。苟政达笑了。

  气氛变得轻松了一些,苟政达说,江林,在处理记者的事情上,我应当听你的意见,现在成了一件麻烦事,我与你相比,我也算得一个老人吧,老人生病弄脏了身子,年轻人出手相助,说丑听一点,擦一擦屁股什么的,也是一个政绩啊。

  擦屁股也是政绩,韩江林看着苟政达,见他神志清醒,并未老糊涂,自己倒是糊涂了。

  苟政达见他不解,倒是爽直,这事不听你的,带来了麻烦,我想这事还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我已经唱罢了黑脸,由你上台来唱红脸,把刘晓芙整一个取保候审,不了了之得了。

  这话似乎有些天真了,韩江林问,如果她不愿意,非要争取国家赔偿呢?这样不了了之会带来一系列麻烦。

  你说该怎么办?

  新闻记者借新闻敛财不仅违反新闻道德,作为国家公职人员,利用职务之便获得钱财,就是贪污受贿,从法律上说,定个受贿罪是毫无疑义的。

  苟政达眼睛瞪得大大的,满心疑惑,那你当初为什么不同意抓捕她呢?

  那是我不想捅马蜂窝,有偿新闻已经成了公开的秘密,党报党刊利用发行无忧和领导关注这优势平台,和企业化管理的模式,公开而普遍地进行新闻与金钱的交换,捅它一下,它立即就利用优势的资讯平台,迅速发布不利于我们的消息,给我们带来强大的舆论压力,所以一般部门,包括检察机关都不愿意捅这个马蜂窝,即使捅了,当地党委政府也会全力兜着,哪有县委书记像书记这般有气魄,敢主动去捅它?

  苟政达得意一笑,那你的意见是?

  我坚决支持书记,既然捅了,就到捅到底,至少要把这个马蜂窝捅烂,要让周边的马蜂一想到这个例子,就会胆战心惊,就会颤抖,我的意见是检察院要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赶紧送法院审理、宣判,甚至重判,让新闻媒体和专家学者纠缠于有偿新闻、以及事业人员是否可受相关法律条款约束的争论中,从而转移视线,如果事实证明我们错了,我们可以改判嘛,有错必纠是党的优秀传统嘛。

  苟政达倒抽一口冷气,眼睛再次睁得超大,说,江林,还是你毒。

  韩江林笑道,这是国际惯行的法则,当内政无法赢得民众支持,就打外交牌,我们不断检讨也没有得到外界认同,那我们只能改变策略,让外界检讨法律规范的缺失,注意力就从案件本身向其它方面转移了。

  韩江林见苟政达呆呆地看着他,补充了一句,当然,我这也是为了和书记保持步调一致。

  谢谢。苟政达似从梦中醒来,觉得不应在这问题了暴露过多的心智,转移了话题,江林,营造新春气氛的事情就由你全力操办。

  请书记放心,大灾之后过大年,我一定让白云舞龙嘘花成为今年南原新年一道靓丽的风景。韩江林拍着胸脯保证。

  

   第三十五章 龙舞老街

  老百姓的新年依然按照传统有序进行。政府支持、企业赞助,白云县城周边村村耍起龙灯,城镇和乡村整日被欢乐的锣鼓包围中,整日氤氲着新春的喜庆气氛。

  按照白云风俗,初三至十四这段时间,龙灯走村串寨拜年。元宵节才集中到城中舞龙嘘花,也就是烧龙,哪个村子的龙被嘘得越厉害,证明这个龙灯受到群众欢迎,村民来年一切顺利,六畜兴旺。

  十四这一天傍晚,县城的花灯次第亮了,红色的灯光把县城装扮成一位羞达达的少女,增添了几分妩媚而迷蒙。白云步行街被定为花灯一条街,街道两边的住户和商店檐下,挂上了传统彩灯。居民充分发挥聪明才智,彩灯里飞禽走兽动感十足,人物形象栩栩如生,花灯或构思奇巧,或新颖独特,体现了浓郁的白云文化风情。每到入夜,白云步行街挤满了从南原和外地闻讯赶来观灯的游客和采风人。

  晚上八点开始,全县的龙灯比赛在政府楼前的花园广场举行。乡村龙灯渐渐地向县城聚集拢来,村民们也尾随在本村的龙灯后面,涌进城来,观赏白云难得的舞龙嘘花,共同欢度新春的最后时光。乡下的龙灯提前进城,他们利用难得的机会,要向城里的店铺拜年,用美好的祝福祝贺店主,店主也对龙灯的祝福予以回报,封一个小小的红包什么的,让乡村舞龙的群众在欢送祥龙的灵魂回东海后,能够坐下来打一餐平伙,吃一顿龙肉,终结新年的喜庆,开始新一年的劳作。

  问题就是从这里产生的。老街,也就是步行街店铺密集,龙灯为了能够喜庆吉祥,获得更多的红包,这是他们每年必须光临的地方。店主们为了来年的生意兴隆,也愿意在新年里接受龙灯最美好的祝福。今年,文昌镇把老街划定为花灯一条街以后,老街挂满了花灯,再加老街有半数是老木房,如果再进行舞龙嘘花,势必会引发火灾隐患。镇里请公安局抽调干警,以及组织民兵把老街两头都设了卡,不让龙灯进入步行街。

  原来,县城的居民住平房的多,龙灯可以直接到居民家中拜年,现在居民陆续搬进楼房,楼房门厅狭窄,长长的硬僵龙在楼房里转不开身,除了老街,他们无处可去,于是,先来的龙灯就在老街外面徘徊,希望公安人员开恩,让龙灯进入老街拜年。公安人员不同意,双方就这么僵持着,渐渐地,越来越多的龙灯聚集到老街口,一边敲锣一边打鼓,耍龙灯的村民在宽敞的场子把龙灯欢腾地舞了起来,把越来越多的群众吸引过来。几条龙灯试图冲闯步行街,和值班干警发生了肢体冲突。在老街值勤的派出所长见势头不对,把情况向局长作了汇报,陈世文局长担心老街出问题,向老街增援了二十名干警。增援力量的到来丝毫没有使局面得到改变,干警面临着巨大的压力。

  在嚣天锣鼓的鼓动下,在周围观众的鼓噪下,舞龙灯的青年热血沸腾,扛着龙灯硬往里冲。其它的龙灯见有人行动,一起朝步行街口涌动。

  在急烈的肢体冲突中,有人受了伤,龙灯被挤烂了,散架了。

  有人高呼,警察打人了,警察打人了。

  呼叫声一枚巨石砸进水潭,掀起冲天巨浪,平和的新年氛围被这几声吼叫打破了,撕烂了。

  走啊,到政府论理去。随着这一声叫喊,无规则游走的人流,顿时汇集成一股有目标的强大洪流。

  在步行街值班的民警,正为村民转移了方向松了一口气,当他们看到人流变成洪流时,眼里流露出恐惧的神色。派出所长一边救治着刚才在冲突中受伤的干警和村民,一边焦急地用手机把发生的情况向公安局长作了汇报。

  在县政府值班的韩江林县长很快收到了人流朝县政府冲来的消息,公安局长陈世文报告说,已经组织了五十名干警朝县政府赶了过来。韩江林回答说,好好,公安局也要加强警戒,搞好保卫工作,要坚决注意方式,不要用武力伤害群众。

  这些天来,韩江林每天都值守在县政府大楼值班室里,边值班边接待到政府大楼拜年的龙灯,大有与民同乐的意思。原本以为今夜的龙灯比赛一过,白云的新春就将在欢乐而祥和的气氛中落幕。没想到情势在最后时刻发生逆转。跟随监视人流的警察不断汇报消息,上万的群众跟着几十条龙灯朝县政府涌来,无数的人正在加入这条洪流。

  值班室向所有在家的机关干部发出了紧急通知,要求他们在十分钟内赶到县政府大院集合。办公室主任没有经历过这阵势,吓得脸色铁青,问韩江林怎么办,要不要在大院里投置障碍?要不要把政府大楼的大门锁上?

  韩江林心里也十分紧张,在最初接到消息的那一刻,他也傻了眼。心里有一个声音告诉他,韩江林,你不能退缩,你必须面对。韩江林把消息向苟政达作了汇报,苟政达到市里开会没有赶回来,听到汇报顿时变得六神无主,连问了几声,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苟政达的无助激发了韩江林的勇气,他一边紧急地部署工作,一边暗自给自己鼓劲。

  苟政达说,江林,必须顶住,一定不能让群众冲进院子,不能再让群众冲击政府大院,如果群众冲击了大院,这将是十分严重的政治事件,我们都将为此背负沉重的政治包袱,付出巨大的政治代价。

  苟政达强调堵的策略,这倒提醒了韩江林,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几十个干警加上百来号机关干部,肯定堵不住上万群众,唯有疏导的办法,才能分散这股强大的冲击波。那么,设置障碍肯定不行,锁大门也不行,这样只会与群众产生更为激烈的冲奖,从而引暴群众的愤怒。

  赶快给我找一只高音话筒来,韩江林对小周说,又吩咐办公室主任,把领导干部,共产党员集中起来,组成第一梯队,我们要通过层层劝阻,化解群众的怨气,消耗群众的力量,疏导群众回到自己家里,舞龙嘘花本身就是群众性娱乐活动,是好事,我们不能因为发生了一点小事件,就把好事办坏,是不是?

  小周富有创意地把办公室的两只大音箱从楼上搬了下来,然后,把话筒交给了韩江林。喧天的锣鼓敲击着军乐般齐整的节奏,群众按照锣鼓的节奏迈着整齐的步伐从白云大道上朝县政府行进,脚步声响彻云宵。

  集中在政府大院里的干部,一个个吓得脸色发青,身子不停地颤抖。看到领导们都在,谁也不敢退缩。几位副县长都在第一时间赶到了韩江林身边,第一梯队还聚集了几乎所有在家的科局级干部。白云领导干部在关键时刻表现出来的政治素质,让韩江林十分感动,虽然他依然有些紧张,但现在他有了足够的信心。

  群众队伍出现在花园广场边缘时,韩江林适时地深呼吸了几下,对着话筒用热情的声音大声喊:

  各位老乡,各位朋友,我是白云县长韩江林,欢迎各位老乡,欢迎大家参加今晚的舞龙大会,我们为今晚的龙灯大会投置了高额的奖金,一等奖两名,奖金五万元,一等奖两名,我们设置了白云历史上最高奖励金额五万元,欢迎大家竞争一等奖,二等奖三名,奖金各二万元;三等奖五名,奖金一万元。

  随着韩江林的热情洋溢的声音穿过灰暗的夜空,几位副县长张着大嘴惊讶地看着他,他们不明白,韩江林为何一下子把奖金翻了几倍。

  为了发扬白云的舞龙文化,我们设置了高额的奖金,同时,我们还设置了参予奖,每队两千元,欢迎各个龙灯队展示自己的风采,竞争高额奖金。

  韩江林的声音划破喧天的锣鼓声,清晰地传进了每一位龙灯队员的耳朵里,为了听得更清晰,锣鼓手渐渐放下手里的鼓锣。群众脸上愤怒的表情渐渐转换成了惊讶,随着前面的龙灯队停下脚步,后面涌来的群众被堵在花园广场外面,朝四周散开。朝着政府涌来的强大洪流开始出现了小小的分流。

  看到龙灯停了下来,韩江林底气更足了,继续说,请带队来的各位村长支书、各位龙灯队长带好本村的龙灯,找一个地方先休息一下,然后派人到政府办公楼一楼抽签,决定比赛出场秩序,今晚的比赛奖金高,大家一定会展示独家的舞龙技巧,让群众一饱眼福,看看后边,那么多的群众等待观看节目,希望各村的龙灯队都有较好的发挥。

  各村龙灯队队长听了韩江林的话,果然把本村的龙灯队带出了聚集的队伍,寻找一个宽敞的地方,进行赛前准备去了。

  刚才汇集的大队伍,只剩下孤零零的几支残破的龙灯队。其中陈老太也带着一支队伍挤在其间。陈老太和几位龙灯被挤破了的龙灯队长朝着韩江林走过来。一位身体粗壮的队长说,我们的龙灯被干警挤烂了,我们怎么比赛,这不公平,还有,我们的人也受伤了,医药费谁出?

  韩江林见他们力量分散,已经失去了刚才汹汹的气势,暗自松了一口气,这会儿从容镇静多了,说,把步行街改成花街,是政府考虑不周,是政府的错,不是龙灯队的错,对于损害的龙灯,我们全部赔偿,为了你们能参加比赛,我们把今晚的比赛分两场,今晚是上半场,下半场在明晚举行,你们可以参加下半场的比赛,对于受伤人员,我们已经送到医院治疗,全部医药费由政府承担。

  壮汉软了下来,说,想不到政府韩县长想得这么周到,好,我们今晚回去整龙灯,明天再来比赛。

  龙灯是龙,警察居然砸我们的龙灯,犯了龙神,还打伤群众,我们找公安局论理去。一个人别有用心地叫喊道。

  对,对,在群情激愤之下,形势突然发生了逆转。人群里有人说,孩子丢了,公安局破不了案,他们不作为,让老百姓受苦。这句话把群众的怒火点燃了。夹在人群众中的一位母亲哭了起来,于是,只听到忽拉一声,聚集在花园广场门口的群众,潮水一般朝公安局涌去。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韩江林和在场的领导干部都看得呆了。韩江林用高音喇叭叫群众回来,叫了几声,黄宇压下了韩江林的手,说,不能引火烧身了,群众回过头来,就不是你用金钱就能阻止的了,叫公安注意保卫好大楼,防群众冲击。

  韩道宗说,冲击公安局比冲击政府的目标要小一些。

  韩江林把话筒递给小周,掏出手机给陈世文打电话,说,群众转向公安局来了,你们要注意保卫好大楼,注意不要伤了群众,同时,群众对我们这一段的治安有意见,注意做好解释工作,把你们切实可行的措施讲给群众听,让群众理解我们的工作,目前最为紧要的,就是要疏散群众。

  电话里陈世文叫了一声天呐挂了电话,看得出这位公安局长被眼下发生的事情吓坏了。韩江林想带干部去增援公安局,但街上局势混乱,他担心干部的人身安全,再说政府尚且处于危急之中,只能祈求公安局能够拿出办法来平息群众的怒火。

  负责监视群众的便衣干警向韩江林汇报,说,丢了孩子的人家打着标语走在前面,标语上写,还我孩子,还我平安。

  韩江林问,是不是事先准备的标语?

  便衣说,不是,是街边临时找人写的。

  局势的混乱再一次转变成明确的目标,如果公安局在治安问题上没有给群众一个满意的交待,只怕这个坎迈不过去了。挂断了电话,韩江林马上拨打王茂林的电话。王茂林亲自带队跟踪线索到了广东。接通了电话,韩江林语气严厉,你们的破案期限正月十五已经到了,案子怎么还没有破?这个案子在规定的时限内不能拿下来,你那个副局长不要当了。

  王茂林说,我们抓住了一个犯罪嫌疑了,正带着他前往指认孩子。

  韩江林心里一喜,还有多长时间才到?

  地点倒不远,只是不知道孩子有没有被转手卖掉。

  一定要抓紧时间。韩江林把眼前的情势说了。王茂林那边也急了,连催了几声司机,快快快,闯过去。

  注意安全,韩江林问,抓到的嫌疑人是谁?

  陈老四的姨佬,估计陈老四他们是一个团伙,这个团伙可能涉黑。

  不是可能,要弄到证据,韩江林大声叫喊,挂了电话,韩江林看了一眼远处的陈老太,又是陈老四,陈老太是不是也涉及其间呢?不管涉及不涉及,以苟政达对他一惯的看法,他这次是死定了。

  人不能有历史包袱,一旦背上了历史包袱,所有的污水都有可能往身上溅。韩江林耳边响起陈老太的话。

  风向忽然发生了变化,陈世文不得不把准备增援政府的干警部署在公安局大门口,按照县领导打不还手,骂不还手的指示,在大院门口组织起了一道人肉盾牌。

  还我治安,还我孩子。

  震耳的响声顺着白云大道响了过来,沿途无数看热闹居民尾随汇入游行的队伍,形成了一支浩浩荡荡的大军。陈世文站在大院里,看着眼前手挽着手昂首站立的部属,望着黑压压的游行大军,他有一种像在电影里的感觉,不敢相信只在电影里出现的镜头,居然在现实生活中发生了。他不知道如何应对眼前的危局,在院子里焦急地走来走去。

  游行队伍与公安干警人墙发生了暂时的对峙。在这几秒钟的对峙里,仿佛整个大地出现了短暂的宁静。

  还我孩子。一个妇女扑上前揪住一个干警的衣服,歇斯底里地叫喊仿佛一道号令,游行队伍顿时朝公安干警涌去。

  冲啊,把这帮吃闲饭的家伙从公安局赶出去。

  有人把用来嘘花的火药筒对着天空喷射起来,现场的空气仿佛一下子被点燃了。在群众的撕扯中,有公安干警受了伤,但他们仍然死死地手把手篡在一起,不让群众进入公安大院。然而,上万群众形成了一道强大的洪流,冲动了公安干警的阵脚,他们一点一点地朝着大院内退却,无数人的涌进大院,一些人开始在宽敞的大院里发泄莫名的怒火,他们掀翻了院内的警车,打砸起来。

  陈世文和公安局纪委书记在人墙后面,不停地向群众做着解释工作,但愤怒的群众并不听他们的解释,一个劲地往公安局大楼涌进。其实,群众并不知道涌进大楼干什么,并能够干什么,这种毫无目的行为却成了一次有目标的行动,如果不是公安干警的阻挡,这种行动极有可能演化为一次极度失控的社会混乱。

  茂林,你们到了没有?陈世文边和群众做解释工作,边和王茂林保持着电话的热线联系。

  快了,快了。远在广东的王茂林,感受到了陈世文所承受的强大压力。刑侦队员从年前出去,风餐露宿,已经弄得筋疲力尽,而眼前的线索是他们最后的机会了。

  陈世文把专案组在广东的行动告诉群众,向群众作耐心的解释,但群众仍然不依不扰地往里冲,干警们的克制使威力巨大的火药桶暂时没有引爆,他们被逼一点一点地退向大楼,公安大楼的门厅,成了他们最后一道防线。分散的力量相对集中起来,强大洪流被暂时阻档在大门之外。

  一些人把嘘花筒朝大楼窗子里喷射火焰,陈世文让女干警们负责应付飞入楼内的火焰,不让大楼被火焰点燃。一些干警脸上被抓伤,仍然顽强地坚持着。

  冲啊,冲进大楼。夹在人群众中的陈老三吼叫起来。在最近一年里,陈老三对苟政达和公安积累了足够多的怨恨。他需要把这种怨恨发泄出来。与公安对峙的群众受到鼓舞,开始奋力涌进大厅,公安干警不得不退守在通上二楼的楼梯口。群众又一次被阻挡下来。

  一楼的办公室被群众砸开,冲了进去,混乱的局势在大楼内漫延。面对眼下发生的局势,陈世文这个有着二十多年公安经验的警察束手无策,一种悲哀的情绪在心底里弥漫开来,不明白一向温顺听话的群众,怎么突然间变成了暴怒的狮群。

  王茂林,你倒是快点啊。陈世文哀求道。

  到了。王茂林兴奋地喊道。手机里传来砸开大门的声音,陈世文心里一紧,把电话拿离开了耳朵一点,用一种不信任的目光看了看手机。

  我们找到孩子了。王茂林大声地叫了起来,声音震动着陈世文的耳鼓,提到嗓眼上的心儿落下,陈世文高兴得几乎跳了起来,失踪的孩子找到了?

  陈世文的声音让在场的群众一愣,他们在面相觑,疑问道,谁家的孩子找到了?

  陈世文随即问,谁家的孩子找到了?

  王家,最后失踪的王家孩子找到了。

  孩子的母亲也挤进了大楼里,要从大楼里寻找孩子的愿望让老实温顺的母亲变成了一头发疯的母狮。陈世文自然认识这个丢了孩子、无数次上访的母亲,听到手机里传来孩子的哭声,便把手机递送到挤上前来的母亲耳边。

  妈妈。

  狗崽。

  母亲听到电话中孩子熟悉的声音,哇地大哭起来。

  孩子找到了,我的孩子找到了。这个母亲边哭边叫喊起来。

  激愤的群众仿佛一个膨胀的气球突然被戳破,一下子泄了气。人们仿佛也被这个好消息弄清醒过来,后面的群众纷纷散开,大楼内的群众楞了一会,落潮一般慢慢地朝门外退去。

  在电话中,王茂林向陈世文汇报,贩卖孩子是一个团伙,他们已经抓获了这个犯罪团伙的三个主要成员,其中一对夫妻是陈老三的表弟。这个犯罪团伙利用典当行做掩护,偷了孩子后先藏在典当行里,然后找机会贩卖到广东等沿海地区。

  陈世文看到陈老三正的背影正要从人群中消失,便朝两位干警耳语了几句,两位干警顿时像机灵的狗一般钻进人群,尾随陈老三而去。

  韩江林第一时间接到群众从公安局退出去的消息,仿佛悬挂在头顶的达摩斯利剑消失了,于是对着粉红色的夜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政府花园广场龙腾虎跃,群众沉浸了节日的气氛中,仿佛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韩江林见政府这边平静下来,他交待分管信息的副主任及时把信息向市委、市政府电传汇报,然后带着几位副县长和办公室的同志,一起朝公安局走去。

  公安局大院里一片狼藉,地上积着厚厚的鞭炮纸屑和嘘火花喷出的沙粒,撕烂的衣服,几只鞋散落在地。四辆停在大院里的警车被砸烂了玻璃,几辆摩托车被掀翻在地。几位干警正在现在拍照,留下证据。韩江林在大院里转了一圈,望着被火药熏黑的大院,和被砸破的玻璃窗,心想,公安干警承受了多大的压力啊。

  走进大厅,破碎的桌椅板凳和纸屑被从办公室和楼道中清理出来。人走过去发出沙沙的声音。大楼里劫后余生的干警正在默默地清理现场,闹事的群众已经离去,人去楼空,显得异常的安静和空旷。

  今晚的混乱场景,让韩江林情不自禁地想起不久前刘洪部长的谈话,事情被上级领导不幸而言中,看来上级对局势可谓洞若观火啊。自己如果同意离开白云,赴任深圳办主任,那么,眼下发生的一切将与他毫无关系了,那样能够极好地保证了他在政治上的清白。但韩江林认为,如果自己不勇敢地面对群众,而是选择逃避的话,在今后的人生旅途中,他将不敢于面对所有的困难,而成了一名名符其实的逃兵。以逃兵的方式成就的仕途,不管他地位多高,档案多清白,人格和道德将永远抹着一墨浓黑。

  可是,那位试图要保证自己政治清白的老领导究竟是谁呢?韩江林目前仍然不得而知。

  韩江林和几位副县长安慰了一下公安干警,上楼和陈世文见过面。黄宇提出立即召集在家的公安党委委员和科室主任开一个会,认真分析一下今晚这一突发事件产生的原因,并对事件进行定性,总结经验教训。

  韩江林也认为开这样一个很有必要,但看到干警们疲惫的神情,不忍心再折腾他们,说,这个会应当由县委、县政府召开,公安局以信息通报的形式,先把情况向上级公安部门作个汇报,然后再系统地向县委、县政府提交报告。

  出得门来,韩江林通过手机,把他的这一想法向苟政达作了汇报。苟政达没有任何犹豫,就同意了韩江林的建议,说,会议就定在明天早上十点钟,下午两点,我们要召开一个新闻发布会,向中央、省州媒体通报这一事件的情况,我把这个想法向市委领导作了汇报,领导同意我的想法,说要牢牢在掌握舆论的主动权,由市外宣办主持发布会,你通报情况。

  韩江林一楞,心想,通报情况可不是什么好事情。但他又不好拒绝,只得答应下来。

  

   第三十六章 政治事件

  韩江林早上醒来,望着窗外清冷的天空,回想起昨晚发生的事情,宛然如一个无法释怀的梦一般。他拿起手机查看信息,看到了市委外宣办主任发来的短讯,叫他查看一下几大门户网站有关白云的内容。

  韩江林脸也来不及洗,立即打开电脑。通过百度搜索白云事件,看到与白云事件相关连的内容达到了十余万条。韩江林这才意识到昨天发生的混乱,在不明真相的人看来,该会是一件多么严重的政治事件,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网友们在第一时间,从各自的角度,对白云昨晚发生的事情进行了全景式纪录。仅看某一位网友、记者的记录文字和图片,则会产生以偏概全的认识,那就是白云发生的混乱事件是一件惊天动地的重大事件。

  韩江林从来对新闻的作用没有明确的认识,网络上的新闻让他第一次深刻地体会到掌握新闻话语权的重要性,新闻报道的准确、及时、迅速,以及事件真相的公开透明,使人们对事件产生完全不同的认识。网站都没有把这条新闻在显眼的位置挂出来,而是放置不起眼的位置上。网站的新闻资讯在某些方面喜欢猎奇,但在事关公共安全的问题上,常常自觉不自觉地站在政府的角度思考问题,这是长期以来的文化熏陶所形成的一种思维习惯。更何况网站的建立需要得到相关部门的审核批准,一旦在新闻报道上犯在大忌,产生了某种不可饶恕的后果,那么,一纸禁令就可以令花费巨额资费和精力建立起来的网站,在一夜之间毁于一旦。对禁令的发布和听证等约束机制则牢牢地控制在官员的手中,而不是控制在社会民众,或代表民意的独立机构手里。

  韩江林在一张警车侧翻在地、玻璃破碎的图片上停留良久,心想,从新闻的角度来说,唯恐不奇、唯恐不令人注目的想法和思路都可以理解,但这种猎奇心理则误导了读者。他发息讯给市外宣办主任,说已经看到了新闻和相关的图片,能不能想办法让网站把这些图片撤下来?

  市外宣办主任很快回复了信息,说,对能够产生影响的网站打了招呼,对不能够产生影响的网站,只能是提出要求,至于网站方面是否采纳,由网站方面根据国家法律规定决定,目前最为有效的途径就是向新闻记者公开事件真相,以强大的新闻资讯驳斥和掩盖小道消息。

  韩江林深以为然。他把相关的新闻资料和图片下载在移动磁盘里,洗漱之后赶紧出门。小刘把车停地院子里,小周坐在椅子上,神情闲静地欣赏着凋蔽的花园。看到韩江林从楼道出来,小周像军人一般冲上前来,从韩江林手里接过提包。韩江林本想责备两人一下,想到昨晚的事件把人弄得神紧张,两人特意过来保驾护航的,转责备为关切,吃早餐了吗?

  吃过了。两人异口同声。

  我也吃过了,开着车顺着大街转一转,韩江林说。他想看一看昨晚究竟造成了多严重的损失。大街上平静如常,昨晚满地的纸屑被清洁工清扫完毕,街面清洁整齐,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陈老三家的典当行前,公安人员在忙出忙进,一些好奇的群众不自觉地聚集在门前,公安人员立即拉起了警戒线,把群众远远地阻隔在现场外面。几个人围着一个跪在地上痛哭的妇女,不停地抹眼泪,三四个公安人员围着他们,正在做安抚工作。

  发生了什么事?韩江林既紧张又好奇。

  我们刚才经过的时候,刑侦队搜查典当行,在后院里的葡萄树下,挖出了一具男孩子的尸体,据说这男孩是抓来后,不听话惊骇死的。

  娘的。韩江林愤愤地骂了一句。脑海里浮现出孩子活泼可爱的面容,因为罗丹留给他的儿子,还因为自己的身世,他对孩子有了一种特别的情结,马上掏出手机给陈世文局长打电话,以不容置疑的语气命令道,世文局长,对参予贩卖孩子的组织成员,一定要严惩不贷。

  是,陈世文响亮地回应,我们以事实为基础,以法律为依据,对贩卖妇女儿童的组织团伙成员,一律从重从严从快惩处,决不饶恕。

  挂了手机,韩江林心里仍然气愤愤的,难于平静下来。一小队武装警察手持警棍列队朝现场赶来增援,维持秩序。公安机关保持着高度的紧张和警备状态,现场秩序可保无虞,韩江林略为放心,轻声说,我们走。

  当韩江林在脑海里清理当前所发生的这一切,矛盾的焦点都不约而同指向了一个灰暗的人物,陈老太。

  在这一系列的事件中,陈老太肯定扮演了一个角色,但究竟扮演的是什么角色,韩江林并不是十分清楚。陈老太曾经信誓旦旦地保证他的清白,韩江林几乎相信了陈老太的清白。也许事实真如陈老太所表白,他没有参与具体发生的一系列案件中的任何一件,但凭借着他的地位和影响力,间接地控制过或者仍然在控制着所发生的一切。更有可能的是,当受控于他的集团或组织,以非法的手段获得巨额利润,陈老太就像一个机器的终端,经过他的公司清洗,所有的脏款都转化为合法的利润收入。

  陈老太手里所掌握资本所隐藏的罪恶,难道也在证明资本原罪的这一社会理论吗?

  想到自己几乎落入陈老太设置的彀中,韩江林心情十分沮丧。在回到办公室后,漫不经心地看着公安局刚送来的材料,手机又传来短讯的提示,打开手机,一则短讯跃然而出:前世今生已经了然的结果,为什么还不回避?落款是杨卉的号码。

  韩江林马上拿起电话回拨过去,杨卉在电话里格格地笑,以你一惯的木讷,应该不会这么快,是不是白云元宵事件让县长反应变快了?

  韩江林不理会杨卉的嘲笑,直言逼问,前世今生是什么意思?

  杨卉似乎因为看到了韩江林的笑话,情绪很好,我和你啊,前世今生注定无缘,所以我对我们的感情不管如何经营,最后都化为镜中花,水中月。

  胡扯什么呢,你。对杨卉的胡搅蛮缠,韩江林真有些生气了。

  杨卉说,任何事情的发生必然有一个预兆,白云事件是多年矛盾积累的结果,所以关心你的上级领导,愿意以建设水库为要件,让你暂时离开白云那个是非之地,没想到你却不领情,你自诩为政治生物,这一次,你对白云即将发生地震的先兆,为什么没有感觉呢?

  韩江林有些不服气,发现了矛盾存在就逃避矛盾,这是我为人处事的风格吗?

  杨卉鼻子里轻轻一哼,鄙夷地说,你韩江林要是有这个境界,就不会卖友求荣、另攀高枝了。

  你怎么老是揪着这事不放呢?韩江林烦躁地说。

  女人是为情而生,为情而活,你要女人有多高的境界?你可以抛弃朋友、割袍断义,视此为男子汉的豪情壮志,女人注定一辈子困于情中无力自拨。

  没其它事的挂了。

  难道你还不明白,梅总为了你,答应促成水库建设的事,看来你真是个忘恩负义的家伙。

  韩江林想起几次遭遇梅总的闭门羹,这个时候梅总居然还帮他,觉得这事有些不可思议,反问,她为什么要帮我?

  为什么?你就是一个孽障,除了你自己,你从来不会站在他人的角度想一想问题。杨卉说,不过,好在你还算是聪明机智,加上关键时刻上天总用一只慧眼看着你,使你能够逢凶化吉,白云昨晚发生的事情,本来足以在政治打跨你,让你陷于万劫不复的境地,结果因为你们上报的材料,中央、省主要领导对你们关键时刻的处置方式大加赞扬,可能挽救了你。

  杨卉这番话让韩江林欣喜起来,他还不放心地问了一句,领导赞扬?你怎么知道?

  中央、省领导的批示传真已经向有关领导传达了,你韩江林这回可成了政治明星了,搭上了顺风船。

  批示?韩江林心里犹疑了一下,掩饰不住心底涌动的兴奋,说,当政治明星可不是好事情,明星殒落的事情屡见不鲜。

  杨卉立即接口道,当政治明星当然不是好事情,有哪一位政治明星最终能够功德园满,成就大业?政治虽然靠影响力,但在游戏规则尚未公开透明的情况下,政治上的力量绝大部分来自实力,而非外在的影响力。

  对对,韩江林有意夸着杨卉,当了明星,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过来,反而更容易暴露出缺点,同时把实力暴露给了对手,这样,不管是明枪还是暗箭,统统地射了过来,躲得过明枪,防不了暗箭,中箭落马的机会比一般政治家增加了好几倍。

  我看这样的明星,不像是人人景仰的明星,倒像过街老鼠。杨卉为找到一个词汇戏弄韩江林,快活得格格大笑。

  韩江林狠狠地挂了电话,站起来准备出去找小周问传真,小周刚好把复印的传真送了过来。韩江林看到传真上面标有机密字样,批评道,机密件怎么能复印呢?以后要严格按制度办事。

  小周解释道,这是苟书记叫县委办复印的,说马上送常委传阅。

  韩江林心想,苟政达像乡下的村妇,真是性急,遇到高兴的事情三分钟也包不住,马上传得满城风雨。不过,当看到中央和省领导在批示上表扬白云县领导面对突发事件时,思想冷静、措施得力、处置恰当等批语时,韩江林也禁不住手舞足蹈,仰天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约定十点钟的常委会时间快到,韩江林提着包匆匆赶到县委大楼。在常委会议室门口被刘诚叫住,说,苟书记有事找他。

  韩江林见常委会议室整齐地坐满了人,不自觉地看了一下时间,会不是要开始了吗?

  刘诚笑笑算作回应。韩江林转身来到书记室,苟政达正坐在沙发上抽烟,等候韩江林。见他进来,苟政达说,让他们等一会,我和你先碰个头。

  在书记这种位置上,让常委们等一等,只是小菜一碟,用不着太在乎。常委们也会自觉地理解书记,在心里给书记的行为一个合理的解释,更不会因为等候书记浪费了时间而敢于心生怨恨。

  韩江林在苟政达一侧的沙发上坐下,侧着身子坐着,打量着苟政达。在他沉郁的眉色间,多了几分喜色,也增加了几分从容淡定。韩江林暗想,作为书记,昨晚发生的异外事件,对他的心理造成了多大的压力啊,而喜色大概是由于看到了上级领导的批示而带来的吧。

  苟政达伸手在烟灰缸里拧熄了烟,真诚地说,江林,昨晚的事情还多亏你挺身而出,使一件坏事情没有滑向更坏的方向,获得了妥善的处置,这是不幸之中的万幸。

  韩江林客气道,这件事情表面上是我们在处理,实际上还是书记您领导有方,一个是我们在现场坚决按照书记的指示办,理解和尊重群众欢庆春节的愿望,二一个是我们的干部在书记领导和教导下,形成了严谨的工作作风,在重大突发事件面前,能够召之即来,来之能战。

  把一切成果归为领导,这是官场中的习惯。虽然说的是套话,但此时此刻却不是空话,而是真心话,韩江林自己也不禁感动起来,泪水盈目,特别是我们的公安小分队,坚决落实书记的指示,餐风宿露,数千里奔袭,终于在关键时刻侦破了案子,抓获了犯罪嫌疑人,解救了孩子,如果不是公安人员及时破获了案子,稳定了群众的情绪,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苟政达频频点头,说,我们公安人员,平时在作风上暴露出这样那样的一些问题,但从这一阶段的表现来看,我认为我们的公安干这是一支政治上靠得住、作风上过得硬的队伍,在昨晚的事情上,公安队伍有两点值得肯定,一是面对群众,公安人员尽最大可能地保持了克制,能够做到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另一点是侦破案子的及时和迅速,我昨晚到医院看望了受伤的干警,脸上、手臂上伤痕累累,群众的伤绝大部分是踩踏和挤压受伤,可见我们的干警保持了多么大的克制。

  韩江林说,我有一个初步的想法,县委和政府要对昨晚发生的事情进行全面的总结,既总结经验教训,也要隆重表彰在事情发生时,各单位各部门的有功人员,奖励先进,弘扬正气。

  经验教训我们做到心中有数就行了,关键是要隆重地表彰先进。苟政达沉静了一会,说,我想,如果把昨晚的事情比做一篇文章,开头起了个败笔,中间通过我们的努力,把败笔转成了好文章,获得了上级领导的肯定,接下来就是怎么收尾的问题,我目前有一个不成熟的想法,利用上级领导的批示,大张旗鼓地肯定我们的做法和经验,另一个是要找到一个责任人,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情,尽管我们的处置行动坚强有力,但如果没有一个责任人来转移人们的注意力,按照守土有责、守土尽责的要求,事情产生的后果仍然可能由我们俩这个县级主官承担领导失职之责。

  韩江林惊出了一身冷汗,心想姜还是老的辣。他沉浸在事件完善处理、得到领导肯定的喜悦之中,完全忽略了事件的一个关键环节。任何事情都要有一个起因,假设有人追问事件产生的起因,如果没有人承担责任,那么,人们的注意力自然而然就会追问到两位县级主官的头上。一旦找到了一个可以承担责任的人,人们的注意力就会从他们身上转移开去,集中到责任人身上,即使再有人追问,不管是他们自己、还是上级领导都会为了某种政治利益而对外界的疑问敷衍塞责了。

  韩江林说,我看肯定成绩只需要在党报党刊上发表一篇专题文章就行了,没有必要过于泛滥,说到底,昨晚的突出事件都不是一件好事情。

  你说该怎么给事情定性?苟政达的思路已经从这上面转移,不待韩江林发表意见,他自言自语地说,网络上现在说什么的都有,群体性突发事件,群众冲击政府,元宵节踏踩事件,我看这些说法都是中性的,不利于我们统一思想。

  我们和公安局上报的信息材料初步定为群体性突发事件,上级领导也肯定了这种说法。

  苟政达拿出省委书记的批示说,问题也正在这里,书记的批示要求进一步总结这次群体性突发事件经验教训,找准问题的实质,这明摆着就是要我们找到一个更为合理的说法,因为既然是群体性突发事件,事件总得有原因,如果没有别的原因,最终的原因就是我们领导不力,行政不作为,我想这不是领导、更不是你我需要的结果吧?

  这样说来,无论如何我们都无法回避矛盾和责任了,韩江林说,正视矛盾和问题,可能更有利于我们解决工作中存在的失误,更好地促进工作,改善干群关系。

  大道理这么说,如果责任完全在我们身上,只怕我们改善干群关系的机会都没有了。苟政达笑着提醒道。

  书记的意思是?韩江林看着苟政达,没有继续说下去。

  从昨晚的突出事件中,我们不能忽视一个现象,开始的时候是舞龙嘘花的群众对我们禁止在老街舞龙不满,发生了肢体冲突,说明事情在初始的时候是无规则的运动,而后呢,为什么舞龙嘘花的群众为什么不奔别的地方去,而是有组织地奔着政府而来,奔着公安大院而去,说明事情发展到这里,被某些别有用心的人有组织地操控起来,你不是常提醒我警惕第三势力吗?在昨晚的事件中就有第三势力存在,这些不法分子利用群众对禁止在老街舞龙嘘花的不满情绪,鼓动、利诱、甚至是威逼群群众冲击政府,冲击公安大楼。

  韩江林眼前为之豁然开朗。在诸多的事件中,少数不法分子已经成了铁定的肇事者,和直接责任者。如果把事件起因定为少数不法分子利用了群众的不满群众,不管对上对下、对内对外都有一个很好的交待了。不法分子不能是一个泛泛的概念,必须是一个实体方能有一个最终的交待,韩江林问,这些人是谁?

  陈老太,你不觉得在这一事件的后面,陈老太和他的天地公司在推波助澜、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吗?

  苟政达脸上闪着诡秘的笑容,我知道你对这事会有想法,认为陈老太是一个守法的商人,但事实呢,陈老三的亲戚们利用典当行做掩护、组成贩卖妇女儿童的团伙,难道他没有责任吗?早年陈老太曾经是婚介所的老板,说不定就是这伙人贩子鼻祖和头目呢。

  为了佐证他的话,苟政达起身从办公桌抽屉里拿出一个材料,递给韩江林,这是公安复印来的报告,据孙浩交待,陈老太和孙浩曾经进行了很好的合作,大家不是质疑孙浩的二百万财产是怎么来的吗?孙浩出信息,陈老太进行招投标,然后转包给其它的承建商,成为商人和官员相勾结、互利互惠的典型案例。

  韩江林粗略地翻看材料,发现在孙浩在交待中,孙浩和陈氏家族很早就勾结在一起,他和陈老太、陈老三相互利用,陈氏兄弟采取罪恶的手段帮助孙浩打击、排斥异己,而孙浩为陈氏兄弟发财提供方便,其中便有陈氏兄弟策划袭击韩江林,袭击兰晓诗的案件交待材料。

  当几年积压于心的黑幕隆隆揭开,韩江林产生了复杂的感情,既不是恨,也不是痛,而是深深的悲哀。利益之争,让多少人失去了平和的家庭、失去了安静的生活,失去了显赫的地位。他没有想到的是,兰晓诗和他,居然也是其中的受害者。如果兰晓诗没有遭遇那场人为谋划的车祸,兰晓诗的精神不会一下子跌落低谷,最终弃他而去。兰晓诗的离去,促成了他此后情感和命运的波澜起伏。在这一些看似不相干的事件中,却有一个共同的原因,以陈氏兄弟为核心的有组织犯罪。从目前掌握的这些证据来看,尚不清楚陈老太除了卖买信息、行贿等活动,是否还参予了其它的犯罪活动,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陈老太是这一团伙的核心和精神支柱。他现在逐渐认同苟政达的看法,陈老太的存在是白云政治形势和社会治安一个不可忽视的毒瘤、是一个潜在的威胁。

  苟政达掩饰不住心中的欣喜,问,这下你相信陈老太犯罪了吧。

  韩江林无言以对,只说了一句话,我听书记的。

  苟政达看了一下手表,说,迟到了半个小时,该开会了。

  

   第三十七章 秘谋行动

  白云事件像一颗小石落进大海里,小小的波澜消失在大海滔天巨浪中。

  事后回想,韩江林心有余悸,却不得不佩服同志们的智慧。当苟政达还想就事论事时,县委常委会上,有同志提出,除了必须向上级领导所作的汇报,以及向社会公众必要的交待外,在白云内部尽一切可能为白云风情节、市县两级换届造势,以此转移公众的注意力。这就好比伤了酒的人,继续以酒解酒,固然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但是,换一种药物来解酒,可能见效更快。为风情节造势产生了明显的效果,公众从省市报纸和电视长篇累牍的报道中,感受到了白云民族团结、民族和谐的主题,有关白云事件给公众带来的影响像流云一般,被强劲的节庆风吹散了。

  如今不管什么资源都是需要金钱购买。党报的优势地位使得它的版面更加金贵。报纸的头版头条满打满算三百六十五条,除去必须的政治宣传、省里的重大活动,一个县几乎摊不上一条,粥少僧多,报纸的头条行情看涨,私下的交易已经涨到了五万元一条。白云这两个月上了三个头条,除了省领导点头安排报道的一条,其它两条只花了六万元钱,算是省报的党校同学给了韩江林天大的面子了。

  白云的信息频频见报,让专营有偿新闻和广告的记者像狗一样灵敏的鼻子嗅到了商机,朝白云潮涌而来。

  仅这天下午就有三四伙记者找到上门来。面对这些记者的死打烂缠,韩江林还真头疼,拿不出什么好办法。他不可能答应他们的天价要求,也不可能把更多的公共财政资源花在做广告、宣传政绩上面,那样的话,有为领导个人谋私利的嫌疑。但也不能得罪记者,万一惹得他们哪一根神经不高兴,其中个别人像疯狗一般咬起人来,几篇捕风捉影的文章,把一个好端端的县长弄成明星县长、绯闻县长,一派光明的政治生命就有可能被雪葬。

  韩江林笑脸陪尽,好话说绝,还给这些记者留下了合作的希望,好不容易才把所有的记者打发走。想到一个下午什么事也做不成,韩江林在办公桌前坐下来,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随手拿起桌上记者留下的名片,看了看。其中两张是与京城某著名电视台有关联的广告公司经理名片,这两位广告人提出搞几集反映白云民族风情的专题片,每一集五十万,共四集,争取在这家著名电视台某频道的黄金时间安排播出。

  这位广告人信誓旦旦地表示,他的表弟就是这个播出部门的领导,公司是他和表弟合股开办的公司,在这个黄金栏目安排播出,绝对没有问题。

  韩江林心想,播出倒是没有问题,这里面本身就有问题,民族风情片本身不是广告,把它当成广告收费播出,本身就是利用公共资源寻租的不合法行为。韩江林本想把名片仍进垃圾桶,转念一想,以后万一有用得着的地方,名片也是一条线索,便随手丢进了抽屉。

  墙上的时间显示快到五点,欧成钧来电话催了多次,说在白云宾馆恭候他的大驾。据内部消息,这次县级班子换届,欧成钧本来有机会进入政府班子,但受到白云事件的影响,市委暂时停止了白云县干部的提拔、交流和调动。欧成钧个人前途受到影响,这段时间情绪有些低落。换届期间,韩江林谨言慎行,基本上拒绝任何人的宴请,他今天答应赴约,主要是想顺便安慰一下欧成钧。

  韩江林收拣好东西,正准备出门,县法院院长垂头丧气地进门,骨头像散了架似的一屁股坐在坐发上,说,想调走,走不了,想干事,干不了,这如何是好?

  天大地大,不如法院的天大,法院院长都遇到难题,我们这朵白云该停靠在哪里?

  法院院长也不答话,从包里摸出一份材料,递到韩江林面前,说,你看看,上面对陈老太的案子认定证据不足,发回重审,公安和检察院补充侦查的结果,仍然没有新的证据,我们又怎么审?

  该怎么审就怎么审呗。

  你韩县长说得轻巧,苟书记那里过不了关,这案子我没法摆平。法院院长倚老卖老,牢骚满腹。

  书记工作的归书记,法院工作的归法院,书记的意见法院只能参考,不能作为定罪的依据。

  是喽是喽,党委可以凭思路发号施令,我们法院必须讲证据,讲法律,证据不足,生拉硬扯地判人有罪,有重罪,我们不是落得贪脏枉法的罪名了?

  法院院长停顿了一下,说,还是你那句话说得好,农民的归农民,企业的归企业,政府的归政府,法律的归法律,不懂法律,却要以个人意见来干扰法律的实施,这种以政治影响法律程序,造成的冤假错案还少吗?

  我们所学到的理论是,政治是一切的先导,法律是为统治阶级服务的。韩江林故意调侃一句。

  这种唯阶级论的思想早就过时了,但某些人却死抱住不放呢?我搞不明白,为什么一提到陈老太,苟书记就会产生一种神经质般的愤怒?

  韩江林猜测,苟政达可能把不能进入市级班子的原因归结为陈老太,因此越发加罪于陈老太。另一个方面,苟政达的学识有限,承担一个陷于多事之秋县委的领导责任,让他不堪重负,使他产生了某种不自信,他必须寻找某种理由开脱,一直与他纠缠不休的陈老太,无疑是最佳人选。

  法院院长想起什么,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这是陈老太要转交给你的材料。

  韩江林接过材料,看到是一封信。

  陈老太在信里向韩江林客气地表达了感激,然后从两个方面为他的行为辩解。一个说不法分子的问题,他说除了早年的某些违法行为,他自始自终都是守法经营,根本就不存在违法行为。在白云事件中,他作为老街的龙头会召集人,所带领的龙灯始终按照政府的规定舞龙嘘花,参加龙灯比赛,他们龙灯中没有任何人参与冲击政府,更不存在鼓动、带头冲击政府等犯罪行为。

  一个是群众冲击政府事件,是不是犯罪事件的问题。陈老太说,政府本身就是人民的政府,人民群众对政府有意见,到政府上访,或者与政府工作人员发生矛盾冲突,这就好比种西瓜的和养鱼的两兄弟,因为观点、利益等不同,发生矛盾纠纷,属于纯粹的人民内部矛盾,也就根本不存在犯罪的问题,人民群众走进自己的政府,如果有人不让,说明有些人把政府与人民隔离开来,独立于人民群众之外,自成一个高高在上的阶层,这样的政府就不能再号称为人民政府,而是官僚政府。人民政府为人民,在以人为本的今天,我们应当从根本上否定官僚政府的存在。

  韩江林粗略看完了信,信中的语气激愤了一些,但所说的问题却不无道理。从陈老太个人来看,他并不具备这样的素质,他写这封信肯定得到了某位高人的指点。某些人常否定普通百姓的心智,其实,只要得到良好的教导,普通百姓同样与自认为的智慧人士一样,很快能够认识和接受富于生活哲学的观点和理论。

  法院院长说,陈老太的话倒是给了我一些启发,群众冲击政府,这个词,或者说这一现象,把它定为非法,我认为是缺乏逻辑推理的,人民想要进入政府,就像是进自己家里一样,应当是来去自由的,当然,发生暴力行为的应当除外。

  韩江林浅浅一笑,中国传统的思维是不讲究理性和严密和逻辑推理的,就像指鹿为马一般,一向为了某种政治目的,把空洞的概念强行赋予某一事件,而不管其间是否相关联。他觉得如果与法院院长探讨这种理论问题,那是永远没有得到结果的。与其如此浪费时间,不如关注于能够解决的问题上面,多花精力做一些实事。

  他说,理论问题交给理论家,天黑了,我们还是去解决肚子问题吧。

  法院院长一听这话,以为韩江林下了逐客令,知趣地站起身,说,州法院有一位副院长下来调研,县长如果没事,一起去陪陪?

  韩江林客气地说,已经有约了,下次吧。

  县法院院长和韩江林握了握手,提起包走了出去。韩江林看着他的背影,心想,他来这里说一通事情,并不需要得到什么指示,只不过像绝大多数的机关干部一样,对自己所做的事情向上级作一个汇报,如果是坏事,需要得到上级的理解和支持,如果是好事,则上下同欢,共同分享好事带来的快乐。

  下了楼,韩江林不自觉地走到司机休息室,这才想起小刘因事临时请假。黄宇的司机看到韩江林在门口望,热情地问,韩县下班了,我送你一趟。

  韩江林说,今天没什么事,我顺便走走路。黄宇司机原是嘴上客气,县官不如现管,如果讨好韩江林而得罪黄宇,他不会干这么蠢笨的事,顺水推舟道,那韩县走好啊。韩江林客气地挥了挥手。

  出到大街上,看到一群人在围观,走近前一看,原来是城管和一位乡下妇女在争吵。乡下妇女采摘得一些山野菜,用塑料布铺在地上卖,城管前来制止,两人争吵起来,城管一气之下踏烂了妇女的山野菜。

  山野菜散乱地撒在地上。韩江林想到以前的艰难日子,心想,野菜就是这位妇女全家的盐巴钱。韩江林又不好当面指责城管,因为城管是在履行岗位职责。城管在履行职责过程中,态度粗暴,行为有些过头。但人是受情绪控制的动物,在乱哄哄的街上执勤一整天,难免会有情绪失控的时候。执法的本质是为了让环境美好、群众生活舒畅,如果因为强调法律的尊严而给群众带来压力和麻烦,这就背离了执法的初衷。

  韩江林本想挤进去调解,看到城管队长已经把妇女和城管队员分隔开,先是赔偿了妇女的损失,叫城管队员向妇女道歉。韩江林挺满意城管队长的态度,悄悄从侧面绕着走了。

  乡下老百姓进城,只挑着一小挑不足二十元的山野,说明乡村经济很薄弱,老百姓的生活质量很差啊。这种想法一经出现,让韩江林心情沉重,感觉肩上的担子也很重。假如说仅仅是坐在办公室里,长期只面对机关干部时,心里可能更多地想着自己的权力,想着权力带来的面子和尊严,而会不自觉地忽略这种权力应当服务的对象。

  走到菜市场前,正是下班时候,菜市挤满了买菜的人。韩江林顺便拐进菜市,想亲自看一看,对肉市执行了准入制度以后,市场经营秩序怎么样。

  肉市秩序井然,看到韩江林走近,屠户们热情地向他吆喝,买肉买肉,这块瘦肉很不错。恰当的制度管理使市场的秩序和环境卫生都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韩江林环顾四周,想找到原来随处可见的管理者身影,但负责管理市场经营秩序的管理者早已销声匿迹,在春雪消融的时节,也许躲在哪一个温暖的火炉边喝酒去了。

  市场管理给老百姓的生活带来了影响,但管理者的身影又从中退了出去,不给老百姓的经营和生活带来压力,这是管理的一种境界。韩江林心想。走近生活,才能真正地感受到生活带来的快乐,才能从生活中收获思想。韩江林为自己顺道走了一圈,看到了生活的另一面而欣喜。

  当他走进白云宾馆大包间,欧成钧、吴传亚、杨道理等一批倾向于他一派的骨干成员,整整齐齐地围着大圆桌坐着,而不是像平时聚会那样围着麻将桌闹得不可开交。见到他来,也只是礼貌地站起来,把他迎到主座上。

  他觉得气氛有些不对,笑着问,今天怎么啦,把饭前经济半小时的固定节目取消了?

  欧成钧说,经济半小时原来是雷打不动,现在是打雷了,所以要动了。

  韩江林听出他话外有话,说,刚刚立春,朗朗太平,还没有听到打雷呢。

  韩江林一到,服务员陆续把菜送上来。吴传亚怕欧成钧说出什么秘密来,有意打断他的话道,成钧兄,虽然一只脚迈进了班子的门坎,毕竟还没有进嘛,别弄得跟进了班子似的故作高深。

  欧成钧苦笑道,县长大人都不故作高深,我得不到高升的人有什么可高深的?

  大家被他绕口令一般的话逗乐了。

  请问喝什么酒?

  茅台,莫非还喝血酒?欧成钧气乎乎的说。

  我看有人像想喝血酒一般。吴传亚朝韩江林眨了眨眼睛,暗示着什么。

  韩江林环视在座兄弟严肃的表情,倒像有什么重大事情要饮血盟誓一般。他现在十分排斥这种拉帮结派的行为。处于县长的位置上,他无须再拉帮来争得名利和地位。与苟政达或者其它人相比,他属于白云成长的人,拥有众多的同学和兄弟,他还拥有别人所没有的年龄优势,可以采取熬的方式来获得资历,而不必心急火燎地拿政治生命当赌注来冒险。当然,处于欧成钧等的地位上,没有了年龄优势,如果不抓住眼前的机会,过了这个村就没有那个店。当年,韩江林处于班子的大门外时,抱定的就是与欧成钧此时同样的心理,放手一搏。人所处的地位不同,心态自然不一样。

  茅台酒上来,欧成钧问,怎么喝?

  韩江林笑问,成钧是主我是客,你说怎么喝就怎么喝。

  欧成钧心里有气,毫不客气地说,你说这话扯蛋,咱兄弟喝酒,什么江山是主人是客?三杯过岗,每人邀请大家一杯后,再轮流找对象。

  韩江林心里默了一下,三杯加上在座的十二个人,已经十五杯了,再找对象,肯定他还会轮上一圈,等于没有三十杯酒下不了桌。心想,这欧成钧不是存在邀他喝酒,而是存心灌他的酒了。

  见他疑惑,欧成钧说,县长别的事情比兄弟们多吃多占了,还在乎几杯酒?

  韩江林正色道,酒是粮食呢,喝酒随缘随意随性,如果是喝酒呢,我喝,如果是整酒呢,我不整。

  欧成钧得意地笑起来,说,看来韩县长别的什么都不欠,尚欠一颗豹子胆啊。

  韩江林方才明白中了欧成钧小小的计谋。酒桌上都是戏言,什么事都认真不得。但是,如果事前他们议定了什么事,他虽然没有参与,喝了这顿酒以后,等于间接地支持甚至参与了他们的活动。你说了什么并不重要,关键是你对这事所抱态度,以身立影的支持胜过一切言语。韩江林虽然觉得参加这种活动与身份不相宜,却没有足够的经验和智慧预料到衍生出来的后果。

  服务员酌好了酒,欧成钧说,江林发话吧。韩江林客气地推辞,今天是你做东,你发话。欧成钧说,咱喝的是谁的酒?县长不拨钱,我们喝西北风?

  韩江林说,这就是你的不对,管钱不等于拥有这份钱,如果是这样,国家财政部长不就是龙头老大?我们一定要破除权力所产生的占有欲,管理不等于拥有,更不是占有。

  对对,我们习惯了说吃党的饭,吃国家的饭,看来我们所吃的,都是老百姓的。欧成钧态度变化很快,举杯相邀说,大家同举杯,祝江林高升,祝在座的兄弟高升。

  韩江林举杯碰了碰火锅沿,说,联网联网,快乐是终极道德,我祝兄弟们快乐。

  大家一同喝干了杯中酒,豪爽地亮出杯底。

  吴传亚说,江林,在白云,你离顶峰只有一步遥,当然可以不谈高升,只讲快乐,在座的兄弟怕不行。

  韩江林笑问,难道兄弟们不需要快乐吗?

  事情要一分为二地看,什么排在第一位,什么排在第二位,可以因时因地因人而异。

  传亚,你该到大学里面教书,把王磊那个官迷换出来,你在官场混还真是屈才了。欧成钧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再次端起酒杯,举杯邀兄弟,苟富贵,无相忘。

  说得好。大家齐声赞同,目光却看着韩江林。

  三杯过后,轮流提议,杯杯见底。轮过一圈以后,韩江林略微感到有些不胜酒力了。

  第三次高潮自然是轮流找对象,韩江林成为主要目标。在一般的酒桌上,韩江林可以玩手段,采取一浪二泼三溜的办法推辞。但今天这种场合,这么好的酒,韩江林不敢耍滑头,只得硬着头皮撑着。个别酒兴差的,中途溜了,有些爽直的喝醉了,大家相互找着对象小范围说话。

  韩江林已经醉眼迷蒙,欧成钧侧过身小声地对他说,江林,你原来说过,摘不到桃子的不要占着位子,把机会让给其它人来试一试,有人已经摘不到桃子了,难道你不想试一试吗?

  酒醉心里明白,韩江林清楚他所指何人何事,摇着头说,我们是党员,一定要讲原则,服从组织安排。

  组织要适当体现广大干部、普通党员群众的意志。

  韩江林瞪大眼睛看着欧成钧,说,你记着刚才传亚的话没有?什么事情要因时因地因人而异,否则,后果自负。

  说到最后,韩江林猛地地挥手,耳朵轰地响了一声,只感觉到身边一阵混乱。只听到有人说,江林真是醉了。

  

  

            第三十八章 组织意图

  满票。

  在党代表大会上,各代表团把委员预选的结果报到主席团,主席团成员一片欢欣之色。包括莅临会议的市委换届选举指导组组长刘洪副书记脸上也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预选是为了防止组织意图无法实现,采取的一项临时性预防措施。对于参加选举的人来说,预选相当于汽车的保险杠。预选安排在上午十一点,是主席团对预选可能出现的结果所作的两手准备。如果预选结果不理想,组织提名候选人当选得不到保证,就可以利用中午的时间给各代表团打强心针,做通他们的工作。如果从预选结果中推定,正式选举没有任何问题的话,那么,选举将如期举行。

  受到预选市大利好消息的鼓励,苟政达主持下午会议时踌躇满志。由于韩江林事前得到了某种暗示,预先知道选举将会出现一些意外。但预选的结果让韩江林大感意外,怀疑是不是他理解错了部属们释放的信息,是不是他们临时放弃了行动?

  在介绍正式候选人之前,苟政达特别兴奋地放开稿子,表扬了白云县这一届党代表的素质,说,大家能够充分意识到肩负的责任,听党的话,听组织的话,忠实地履行一个党代表的职责,使得预选能够顺利进行,所有候选人都满票通过,希望在正式选举中继续民主,要用百分之百的同意,表达百分之百的民主,保证提名人选顺利当选,保证组织意图百分之百的实现。

  话音一落,会场上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有些人脸上挂着嬉笑的神情。韩江林坐在苟政达身边,也认为苟政达这句话殊为不妥。

  韩江林从一些熟悉的代表脸上,感触到一种不寻常的讯息。莫非预选结果只是一个假相?如果真是这样,说明选举已经被人为地操控了。想到这里,韩江林惊出了一身冷汗。假如真有人操控了会议的选举,在表面平静的局势下潜流暗涌,正式选举的风向就会发生逆转。到时候,预选与选举的巨大悬殊,不仅会让上级领导产生怀疑,对外界也会造成不好的印象。

  难道欧成钧他们真的采取行动了吗?韩江林暗自问道,朝主席台上的欧成钧望了过去。欧成钧脸上木木的,并没有什么表情。选举是相当敏感的时候,如同孕妇十月怀胎,一朝生产,全家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孕妇身上,生怕孕妇孩子出现问题,担心孕妇的生命安全,担心下一代的健康成长。在上级眼里,非组织活动就是细菌,是危害母婴生命健康的细菌,组织就是医生,将会对非组织活动格杀无论,毫不留情。凡是希望在政治上保持长久生命力,或保持高洁人格的候选人,都不希望在选举的时候充当细菌的讨厌角色,只有那些秋后蚂蚱式的官场中人,才会鼓起飞蛾扑火的勇气放手一搏。因此,韩江林对于欧成钧的暗示,采取坚决态度一口回绝就是这道理,同时他还间接地其它同志,要沉得住气,相信组织。

  选举像生孩子,一切成了固定的模式,主持词都由秘书事先拟好,主持人变成了傀儡,只需要张张嘴就能使程序有条不紊地进行。选举成了一场前台有演员,幕后有指挥的皮影戏。

  谁将会充当非组织活动的幕后导演呢?

  对于他是否当选,韩江林胸有成竹。他真正担心的是能否实现组织意图。上级领导又十分看重组织意图,不能实现组织意图等于间接地给上级领导脸上抹黑。一旦上级领导不高兴,县里主要领导的前程就会受到影响。选举在此时表面上是代表投票选举,体现了民意,但由上级提名的选举,实质上主要体现的仍然是上级意志。

  苟政达进入市级班子受挫,在白云的威信一落千丈,人们开始把韩江林视为白云的政治核心,政治形势开始朝着有利于韩江林的方向转化。原来除了韩江林的兄弟们,只有一些副科级干部向他表示忠诚,现在,由于县级换届将带来县二级班子的调整,许多科局级主要领导为了保住职位,或者获得一个更佳的位置,纷纷向韩江林表达了忠心。他们趁月黑风高的夜晚,到韩江林家里拜访;或直接到办公室里,向韩江林汇报工作,顺便用信封留下一个“汇报材料”;或借与韩江林亲近的人作中介,找一个他无法推脱的名义请他吃饭;有几个平时靠近苟政达的人,不好直接与韩江林见面,则绕山绕水地与兰家搭上关系,间接地向韩江林表达归顺之意。

  人无德不立,人无礼不成关系。表示忠心、搭上关系的东西无外乎钱物,许多人明知韩江林不会收他们的礼物,仍然愿意提着东西走近他。他们和当初韩江林送刘副厅长的礼物一样,抱着送不送是自己的事,接不接是对方的事。常人不会拒绝别人表示友好的礼物,政治人物考虑政治影响和前途,会把表达庸俗关系的礼物拒之门外,但绝对不会拒绝部下表达的忠心。韩江林虽然通过小周把所有的“汇报材料”都批示给了汇报者,当面临选举的危情时刻,他仍然记得每一个送礼者,记得他们所表示的忠心,正是凭借这一点,他才能够在风云变幻的关键时刻镇定自若。

  代表们排队投票之后,会议工作人员在监票人的监督下,清理和统计选票。其它人员暂时到会场外休息。韩江林从厕所出来,看到苟政达脸色沉郁地站在院坝中间抽烟,昔日喜欢围着他转悠的科局级干部,则三三两两躲到一边。韩江林走过他们身边,大家装作没有看见,偶尔有几个向韩江林点头微笑后,马上把头侧转一边,似乎不愿意与他有过多亲密接触。

  政治形势空前不明朗,韩江林从院子里微妙的气氛中得出这样的结论。他想朝苟政达走过去,犹豫了一下还是作罢,独自站立着望了一会儿天,关心正式选举结果,慢慢走进了会场。

  苟政达回到座位后,选举统计工作已经结束,工作人员发生了一点小小的骚动,大家看了看统计结果,又看了看苟政达,神以惊异地悄声议论着。会场顿时被这异常的情况影响了,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台上。

  两位监票人拿着统计结果犹豫不决,最后决定再次翻看原始票。当他们确证无误之后,没有把计票结果交给苟政达立即宣布,而是直接递到刘洪部长手上。

  刘洪副书记手里的计票结果显示,苟政达的名字后面是零。苟政达和韩江林同时看到了这结果。韩江林似乎不相信这结果,把头凑了近前,苟政达后面的数字明白无误地显示着零。

  苟政达无法面对这种结果,控制不住情绪冲动,站起来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大声叫喊,阴谋,赤裸裸的阴谋。说完拎起皮包,气冲冲大踏步走下主席台。

  政达同志,老苟,刘洪副书记想叫回苟政达,无奈苟政达头也不回地冲出会场。台下发出了一阵嘻笑声。刘洪平静了一下情绪,然后走出座位,亲自验证计票结果无误之后,走到会场一角用手机向市委书记汇报了选举情况。

  得到市委书记的明确指示后,刘洪把韩江林、马正文等叫到身边,向他们通报了市委书记的意见,就会议程序改变征求他们的意见。市委书记的意见,除了苟政达的选票结果不公布,其余如实向代表公布选举结果。鉴于苟政达虽然在委员选举中落选,不能参加常委选举和常委会的书记选举,但考虑到白云现实特殊情况,将由市委直接任命苟政达为县委书记,代表和委员的思想工作由韩江林、马正文共同负责。刘洪要求韩江林主持下面的闭幕式。

  会场经过了短暂时的混乱,闭幕式正式开始时,主持词到了韩江林手上。他一眼看到议程上写着,“现在我宣布中共白云县委员会第七届委员会委员选举结果”,后面一个括号里写着,“此处可能有掌声”。苟政达用笔在后面加了一句:主动起立,长时间地鼓掌,庆祝白云中共县委新一届委员会产生。

  想起苟政达落荒而逃,想到现实与理想之间相隔如此巨大,韩江林差点愤笑出声。他拼命控制住,不让自己在这种特殊环节、敏感时期笑声起来,以免别有用心的人产生其它想法。开始这个程序时,韩江林绷着脸,用了沉重的语调宣布选举结果。会场里出现了短暂时的宁静,忽然有一个人带头鼓起掌来,接着代表们热烈的鼓掌。韩江林愣了一下,见刘洪副书记鼓掌,自己也举起手轻轻地拍了几下手掌。代表们似乎不愿意停止,长时间、热烈地、有节奏地鼓掌,似乎有意识地在庆祝某种胜利。韩江林感察到不妙,立即对着话筒大声宣布下一步议程,干扰会场里的庆祝掌声。

  尽管选举出现了意外,会议仍然在四点准时闭幕。新一届党委委员换了一个小会议室,继续举行第一次全体会议,选举新一届县委常委。新一届纪委委员全体列席。

  按照会议议程,第一次全体会议由苟政达主持。苟政达跑到市里,会议改由韩江林主持。选举遇到了一个难题,由于苟政达落选,应选常委九名,提名常委也变成了九名。如果九名提名常委得票都过半数,是否都应当选?韩江林和马正文不得不就这事请示刘洪。刘洪说,常委仍然实行差额选举。

  差额提名候选人恰恰是欧成钧。他听了刘洪的指示,情绪十分激动,站起来找刘洪理论。刘洪只得把他叫出去,并叫上马正文,一同做欧成钧的思想工作。会议出现了短暂的中止。

  他们重新回到会议室,欧成钧紧绷着脸,看来他是面服心不服。刘洪向委员们解释了实现差额选举的原因,并当众宣布了市委书记的指示,批复白云县委选举结果的时候,将同时任命苟政达继续担任新一届白云县委书记。尽管人们对这项宣布不服,但在党内,下级绝对服从上级,因此没有人敢于质疑上级领导的这项决定,只有默默地接受。

  由于不用选举县委书记,在接下来的常委会选举就省事多了。常委都是具有高度政治素质的人选,两位副书记候选人韩江林、马正文毫无悬念地满票通过。刘洪副书记在全体委员会第一次会议结束的讲话中,既高度赞扬了白云换届选举的高效,同时,也借此委婉地批评存在的不足,强调了下一步的工作纪律,要求全体委员以高度的政治责任感、重大的历史史命感配合苟政达、服从县委的领导,把白云经济社会建设推上一个新的台阶。

  尽管主持词上没有写明此处有掌声,两委全体委员对刘副书记高屋建瓴的讲话抱以长时间、热烈的掌声。会议在团结、和谐的气氛中胜利落幕。

  

   第三十九章 纪委调查

  市委对选举结果批复下来,苟政达被重新任命为县委书记。正当韩江林认为县委换届的硝烟已散,接下来应当投入紧张的人代会筹备工作。没想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有人开始利用县委选举结果生出另一起事端来。

  白云县委拿到市委批复以后,韩江林向苟政达提议,当天下午召开新一届县委第一次常委会。韩江林的意思是想通过常委会的形式,让大家坐在一起,交流思想,弥合与苟政达之间业已出现的裂痕,以便下一步更好地开展工作。如果有谈不拢、谈不透的话题,晚上还可以在酒桌上继续谈。晚上的酒席也可以算得是喝政治酒了。苟政达思虑再三,勉强同意了韩江林意见。

  在预定的时间内,常委们准时莅临常委会议室。苟政达最后一个进来,低着头闷闷不乐地在原来的位置上坐定,面对常委们的目光,他失去了原来的从容淡定,有几分手足无措,不是翻笔记,就是看看文件,一时不知道从何开始说起。

  韩江林侧目打量着他,才几天时间,原来的满头黑发已经出现了淡淡的白,鬓角的几缕银丝犹为明显。失败对人的打击很大,官员中人在政治上遭遇滑铁卢,等于丢掉了思想和灵魂的一半。对此,韩江林深有体会。当年韩江林年轻,失败了仍然不失前途和机会,苟政达遭遇此败,无形中中止了在政治上继续前进的步伐,余下的时间只能得过且过、苟且偷生了。

  开始吧,书记。韩江林善意地提醒道。苟政达回过头,用猎狗般阴毒的目光盯了韩江林一眼。韩江林不曾预防,身子一个激灵,一般透心骨的寒彻在全身弥漫开来,呆呆地张着嘴不知说什么为好。

  忽然,杂乱的脚步声和吵嚷声从楼道上传来,似乎有人在质疑党代会的选举。常委们都传过身。苟政达侧耳听着,脸色像死一般灰白,他用怨责的目光看着韩江林,仿佛这一切都是韩江林的预谋。

  韩江林感到极度的委屈,站起来想去探看究竟怎么回事。组织部副部长杨道理推门进来,差点和韩江林撞了个满怀。韩江林瞪大眼睛看着杨道理,严肃地问,外面吵吵闹闹的,究竟怎么回事?

  杨道理不敢接韩江林的目光,看着苟政达汇报道,苟书记,有几个乡镇的党代表质疑委员选举做假,集体上访,要求查验选票。

  韩江林心里腾地涌出一股火气,也不待苟政达说话,愤怒地质问,什么做假嘛,选票统计是认真的,没有谁做假。

  杨道理低头嗫嚅地道,没有公布书记的选票,代表们怀疑做假,代表们说,书记委员都没有选上,仍然担任书记,代表们认为权利受到了损害,要求向上级反映。

  韩江林一听,头轰地大了,转身看着苟政达。

  苟政达气得浑身发抖,牙齿咬得格格直响,语无伦次地说,这,这,他的目光落在韩江林身上,腾地站起来怒吼道,你,你们别唱戏了,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你们在演双簧戏,我,我要向市委、省委告你们搞非组织活动。

  说完,嘣地一摔椅子冲出去,门在他身后狠狠地搭上。韩江林转过身,见全体常委都被弄懵了,一个个瞪大眼睛呆呆地望着他。韩江林无奈地摊开手,表达自己的无辜。然后,把他求助的目光投向马正文,老马,我不便出面,你代表县委出面做代表的工作,叫代表们相信党,相信组织,如果有什么问题,我们会要求上级出面调查处理,给代表们一个满意的答复。

  老马应声出去。会议不能继续下去,常委们不欢而散。

  经过老马出面做思想工作,代表们陆续散去。他刚回县长办公室,杨道理马上打电话向他汇报,苟政达认定是他在背后搞非组织活动,已经坐上车直奔市委告御状去了。

  韩江林一愣,背后透出一股悲凉。苟政达赖定他搞非组织活动,上级出面调查清楚了还好,如果不能够查出幕后的主使者,他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一旦背上了搞非组织活动的罪名,他的政治前途有可能给毁掉。想到事情严重性,想到局势有可能朝着不利于他的方向发展,韩江林的心一点一点下沉,眼前仿佛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谁是幕后主使者?是谁鼓动代表们来查验选票的呢?查验选票的目的又是什么?韩江林关在办公室里,一遍一遍地追问。

  他怀疑是欧成钧这帮弟兄在背后作怪,但现在他又不敢给欧成钧打电话。假如上级相信苟政达所告的御状,肯定会着手进行调查,他的任何异常行为都有可能成为罪证。这个时候,他任何人都不准备联系,任何电话都不再打,干脆关掉了手机。

  从目前的政治态势来推理,他最有可能是非组织活动的主使者。因为苟政达落选,他将是最大的受益者。苟政达退出白云政坛,他自然而然地以第一副书记、县长的身份主持白云的全盘工作,这样,白云整个地属于他的天下。或许这也是支持他的弟兄们的想法。想到这里,韩江林不由得悲从心起,忧从心生。兄弟们本来怀着一腔良好的愿望,但智者千虑,必有一失,结果肯定是害惨他了。他悔不该不听从组织安排,从处于多事之秋的白云政坛退出,出任深圳办事处主任,全身而退完全保持了政治上的清白。冒险留在白云结果陷入了泥潭中无力自拨了。韩江林更悔不该忽略了欧成钧们想法,当意识到他们有可能采取非组织活动时,他应当预见到其危害性,阻止他们的进一步行动。他之所以听之任之,心里隐隐地对他们的活动结果抱着一丝希望,希望从中获得某种好处。韩江林把它归结为政治意识不强,政治敏感性不够高的结果。

  事后冷静分析,思维正常的人都有可能发现人为操控的痕迹。整个过程留下了两大破绽。在选举环节,委员选举中获得满意的苟政达,却在同一天下午的正式选举中,以零票的不可想象结果败北,这不是明显地被人为操控吗?党代会胜利结束,代表们已经各自回乡,听到苟政达被重新任命为县委书记的消息,又有人暗地窜通一气,聚集到县委组织部要求查票。选票没有公布,代表们怎么知道上级的任命没有体现代表的意志?按照有关章程要求,上级有行命任何一级党委书记的权利,要求以选票验证现任县委书记的资格,岂不是公然和上级组织作对吗?至此,人为操控痕迹昭然若揭了。

  因为缺乏警觉而有可能被此事牵连,政治生命有可能被葬送,一向自信的韩江林第一次体会到了心慌意乱、六神无主的滋味。

  白云舆情汹汹,纷纷传言市委准备对白云党代会选举事件着手进行调查。

  几天以后,由市纪委副书记龙文渊、和市委组织部新任部务委员为正副组长的联合调查组进驻白云,他们避开了县委领导,直接和县纪委、县委组织部接上头,查封了党代会的全部原始资料。

  组织部部长杨维仁被非组织活动的罪名吓得心理脱虚,得了某位高人指点,寻了个关系住进市第一人民医院暂时逃避。调查组接待任务暂由杨道理代理。但就在调查组进驻的第三天,有消息传出,杨道理被市纪委双规。接着欧成钧、吴传亚等三人被市纪委双规。

  调查组进驻的第五天,正当韩江林以为事件即有可能与他擦肩而过,惊魂稍定的时候,市纪委的两名干部在龙文渊的带领下,在医院宿舍的门口堵住了韩江林。

  韩江林抬头见到龙文渊,心里格噔一响,叫了一声糟糕。知道事情无法回避,迎着龙文渊走了过去,主动打招呼,龙书记好。

  龙文渊像与韩江林有着前世的孽缘,狠狠地瞪了韩江林一眼,韩大县长,聪明反而聪明误,这回你得跟我们走一趟了。

  为什么?

  为什么?经过前一阶段的调查,组织发现你参与了党代会中的非组织活动,需要你配合调查。

  请组织相信我的清白。韩江林想表现儒雅的风度,淡定地说。

  清不清白,苍天清楚,公道自在人心。

  韩江林白了龙文渊一眼,你一个即将退休的糟老头子,怎么嘴上不积点德,处处还与人过不去呢?

  在他们的要求下,韩江林上了市纪委的车,立即被载到了南原市国税宾馆,实施了软隔离。韩江林认定自己没有参予任何非组织活动,认为随着调查的深入,调查组最终会证实这一点。因此,他对遭遇双规保持着乐观的态度。

  看守的纪委干部在考核中曾经与韩江林熟识,见韩江林尚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警告说,这件事产生了极坏的政治影响,你必须引起高度高视,调动一切可能的关系资源活动活动,不然的话,结局有可能朝着不可预料方向转化。

  韩江林说,我的行为苍天可鉴。

  苍天可鉴,并不等于人可鉴,任何事情一旦与政治影响扯上关系,等同于沾上了一个墨水袋子,只会越抹越黑,普通人都会避而远之,平时愿意为你说话的,这时候都不愿意再惹麻烦。

  韩江林不相信世事会如此无情,笑问道,意思我将会众叛亲离喽。

  这位干部道,如果不是政治大背景发生变化,在相同的一片天空里,哪一件与政治相关的案件,曾经翻得到案?

  这话击中了韩江林的软肋,心里一紧,问,问题是我根本参予他们的任何预谋和活动。

  我们很多人都相信你没有参与预谋,但你手下人参与了,这些人是你平时信任的人,他们活动的主要目的是为了你,这如同一次古代的宫廷政变,预谋废立的大臣们确实没有把政变的计划告诉他们将要推戴的人,但是,当宫廷政变破产以后,当政者仍有可能把候选皇帝当成政变的主谋予以废除,以巩固自己的政治地位。

  他的话让韩江林心惊肉跳,苦笑道,白云是个小县,县委书记手握重权,但与皇帝的权力相比,仍然天上地下。

  这位干部走后,韩江林愈想愈觉得这位干部说得有理,他即使不能再担任白云县长的职务,也有必要把自己在这期间的活动向组织进行说明,求得市委领导的谅解。于是开始坐下来认真地写汇报材料。

  韩江林托看守者把汇报材料分送刘洪副书记和纪委书记以后,事情没有任何改变,他仍然被限制在国税宾馆的房间里,暂时失去了人身自由。

  韩江林整日无所事事,不由得恐慌起来。

  这是他第二次被组织双规,第一次是因为经济上的问题,第二次则是因为政治问题。经济问题可以用证据来说明,政治问题是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既可以说得清楚明白,同时,也可以莫须有的罪名,把他打入十八层地狱。第一次,他还是一个小小的副镇长,没有任何社会关系,第二次,他是县长,已经建立了良好的社会关系,这些关系在他在任时,极有可能使他能够呼风唤雨。假设真有可能因为非组织活动被抹掉县长职务,韩江林居然没有找到一个可以与他同生死、共患难的人。当他做了这番假设后,心底透出一股悲凉情绪。古人所谓的患难相知,在现代这个注重利益的时代,这种患难真情和道德要求像一叶古代的风帆,离人们渐行渐远了。

  

   第四十章 母子重逢

  老天并没有抛弃韩江林。

  被限制在国税宾馆第十天后,龙文渊来到国税宾馆召见他。韩江林对龙文渊心有不耻,仍然把写好的汇报材料,陪着笑脸一起递上前,说,这是我向组织所作的汇报。

  没想到龙文渊伸手轻轻挡开韩江林的手,说,没必要了。

  他这般无礼,韩江林腾地感到一股火在胸中烧起来,但他极力控制。

  龙文渊在对面坐下,掏出烟甩给韩江林一支,韩江林看了烟一眼,既不接受,也不拒绝。龙文渊只管点上烟,说,我们是多次见面了。

  感谢组织对我的关心照顾,尤其感谢龙书记对我的关心照顾。韩江林话里带气,暗含嘲讽。

  龙文渊深吸了一口烟,说,我没有能力照顾你,即使有能力也不可能照顾你,再说,你是我的什么人,我有什么必要照顾你?

  韩江林被呛了一句,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龙文渊说,年轻人,要自重一点,不要因为组织给予了一点关怀,就放松了世界观和人生观的改造,没有组织,哪会有你的现在?

  韩江林生气地反驳道,人是自然的客观存在,组织是社会历史发展的产物,二者的前因后果,麻烦龙书记想清楚。

  龙文渊手一挥,我不必要想清楚,因为清不清楚这个,对我没有意义,倒是你应该想清楚,组织对你还是宽大的,决定取消对你的双规定,这一点,你还必须感谢组织。

  韩江林听了这话,愣了一下,委屈的泪水哗啦啦淌下来。

  龙文渊说,解除你的双规,并不等于你没有错,只是你运气好一点。

  什么?韩江林一愣,我有错为什么还要解除我的双规?解除双规证明我是清白的。

  解除了身上的枷锁,年轻人的盛气重新回到韩江林身上。

  龙文渊的自尊心受到打击,勃然大怒,你,你,韩江林一个毛头小孩,给你解开了紧箍咒,倒以为自己是孙悟空了,不知天高地厚,要不是上面有人罩着,凭你这次非组织活动,在政治上足以把你打入十八层地狱。

  韩江林觉得没有必要和龙文渊无谓地争论下去,侧过身问旁边的纪律干部,我可以走了吗?

  纪委的干部说,按规定,双规解除,你当然可以走了。

  好哩,韩江林说,很有礼貌地握了握纪委干部的手,谢谢你们这段时间的照顾,但希望下次不再享受这样的待遇。

  韩江林的话让大家笑了起来。

  走出国税宾馆的大门,一抹春阳迎面照来,韩江林抬手遮挡。面前的一辆车忽地打开了门,杨卉的声音传了过来,哥,这里。

  韩江林像断头苍蝇辨不清方向。杨卉跑过来牵住韩江林,往车里一塞,开着车离开了国税宾馆。韩江林惊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杨卉说,在你落水上岸的时候,我总是第一个把手伸向你的人,但我绝对不是推你下水的那个人。

  杨卉的情绪很好。韩江林略为宽了心,问,我们到哪里去?

  带你去见一个人。

  什么人?

  杨卉莞尔一笑,等见面你就知道了。

  韩江林没有猜到杨卉竟究要带他去见什么人。

  车遇到红灯停下,杨卉自言自语地说,现在到了该揭开谜底的时候了。

  韩江林不明白杨卉的意思,问,什么谜底?

  她没有答话,把白净的素手伸向韩江林,问,护身符在不在身上,给我。

  自从上次他来南原见不上梅总,护身符一直带在身上。韩江林摘下护身符塞在杨卉手里。绿灯行,杨卉驾车与车流随行,进入直道后,她把小小的护身符在方向盘上展开,认真地看了看,什么也没有说。

  韩江林预感到杨卉正把他带入一个重要的秘密面前,心徒然紧张起来,他什么也没有问。

  来到省国投公司隔壁的酒店,杨卉停好车,并没有立即下车,而是沉思良好,然后慢慢地转过身,把护身符递给韩江林,叫道,韩江林。

  什么?韩江林看到杨卉严肃的表情,一愣。

  杨卉避开韩江林的目光,低着头轻咬了一下红唇,欲言又止。

  有话,你说呀?

  杨卉望着酒店的大厅,说,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眼睛看到的并不是真相,真相,往往是被深深掩盖了的事实。

  是呀,韩江林想起杨卉与屠晋平的肮脏一幕,心有些痛,仍然点了点头。

  只有亲历者才清楚,表象后面的事实是什么。一向干练的杨卉显得有些罗嗦。

  韩江林了解杨卉的性格,知道在她绕山绕水的话中,一定隐藏着什么秘密。于是,他笑着回应了一句,淑本华说,世界是我的表象,通过哲学家的阐述,人的意志或者事实,是隐藏于表象之下的。

  心有灵犀一点通。杨卉眼睛一亮,似乎和韩江林重新找回了心心相映的感觉,用手指点了一下韩江林的额头,你要是早有这点慧根,我们何必遭遇这么多的罪?

  见韩江林有些尴尬,杨卉推开车门,故作豪爽地说,走吧,你不是要见梅总吗?梅总在酒店606号房等你,她会向你揭开一个惊天的秘密。

  梅总?韩江林想起一次又一次的闭门羹,心里很不痛快,极不情愿地跟着杨卉下了车,走进了酒店。

  杨卉把头发盘了一个髻,身着一身职业装,浑圆的臀部像球一样在韩江林眼前扭动着,别有一番风韵。韩江林以男性的目光打量着杨卉的外表,闻到了弥漫在眼前的暧昧空气,第一次感觉到了来自杨卉的威压。

  酒店的服务员见到杨卉热情地招呼。杨卉脸上挂着温和的微笑,和服务员一一点头问好。两人走进了电梯狭窄的空间,韩江林再一次感觉到来自杨卉的威逼和诱惑,竟然莫名地产生了一丝儿冲动。杨卉觉察到了韩江林解释的暧昧信号,矜持而宽容地微笑着。

  从电梯里走出来,杨卉带着他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606室门口,轻轻磕了磕门。然后,杨卉用手里的卡片打开了门。她领着韩江林穿过前面的会客厅,走进后面的大卧室。

  梅虹正戴着眼竟伏案看着什么东西,杨卉说,梅总,我把客人带来了。

  梅虹透过眼睛打量了韩江林一眼,似乎有些慌乱地站起身,说,韩县长,请坐。

  杨卉说,梅总,办公室还有点事情,我先告辞了,你们谈。

  梅虹说,叫餐厅给我们安排晚饭,要一个小包间。

  好咧。杨卉热情地答应着,迈着轻巧的步子关门退出。

  屋里只剩下梅虹和韩江林,两人一时无语。

  梅总,韩江林看梅虹叫道,正想说句话打破眼下的沉默,忽然看到了放在桌上的照片,不由得把眼睛睁得大大的。梅总没有发现韩江林的异常变化,说,我正在看你小时候的照片。

  哦?韩江林失神地应道,回过神来,重复一句,我小时候的照片?

  是的,小杨拿给我的。梅虹干笑了几句,小时了了,大未必好,韩县长小时候顽皮可爱,大了却很有出息。

  没,没什么出息,韩江林目光盯着桌上的照片,没有放开。梅虹顺着韩江林的目光找到了照片,看了一眼说,这是我年轻时候的照片,我从上海到贵州来当知青的时候,我的父母领着我到上海外滩照的,全家福什么的都弄丢了,只剩下这一张标准照,要用来填表什么的,多洗了几张。

  韩江林听着,慢慢从胸前把护身符掏出来,揭开银盖子,把照片展示在梅总面前,用颤抖的声音说,包括这一张吗?

  梅虹看了一眼照片,又看了看韩江林,忽地转过脸低了一下头,似乎不愿意面对眼前的现实。当她转过身过,握着韩江林的手,把护身符拿在手里,认真地打量着,好像不愿意放过每一个细节。

  眼前这个自信而高贵的女人全身哆嗦。她问,韩县长,这东西真是你的?

  这东西一直带在我身上,韩江林说,认为这句话不足以说明一切,补充了一句,它是我出生在这个世界上的唯一证明。

  梅虹慌乱而急切地把护身符摘过来,从笔筒里拿起剪刀迅速一撬。韩江林不知道她想干什么,正要阻止。梅虹撬开了照片,呆呆地看着,忽地泪流泉涌,扑过来紧紧搂住韩江林,大叫一声,儿呀,妈终于找到你了。

  被这个陌生的女人搂在怀里,韩江林一时不知所措。拿起银饰盒仔细地看了看,发现在被撬烂了的照片后面,刻着一个小而明显的郑字,而且落下了日期。这表明自己找到了亲娘了,也第一次知道了自己出生的准确日期。韩江林的泪水像潮水般哗啦啦淌了下来,凄惨地叫了一声,娘,我也找到你了。

  老天,请您原谅一个母亲的罪孽吧。梅虹望着天痛苦地叫喊。

  

  

               尾声

  在餐厅里,梅虹说为庆祝母子重逢,要举行一个小小的家人宴会。

  梅虹放下电话,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对韩江林说,他不会来了。

  谁?

  龙文渊,你的亲生父亲,那个畜牲。梅虹脸色微愠。

  韩江林想起那个一本正经的市委纪副书记,处处和他过不去的人,居然是他的亲生父亲,感觉这世界太荒唐了。

  在母亲的故事里,他已经了解他出生的前因后果。牵头调查他的纪委副书记,一个以坚持原则自诩的人,居然是一个强奸犯,是他的亲生父亲,韩江林此时唯有用道貌岸然赋予这个给他生命的男人了。

  梅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韩江林的脸蛋,笑道,也好,那个衣冠禽兽从来没有尽过父亲的责任,甚至还想对你落井下石,这样的人到现在还不敢承担责任,永远不配做一个父亲。

  我还想用道貌岸然这个词来形容,没想到你说的衣冠禽兽这个词更准确无误。

  梅虹正色道,儿子,马太福音书说,有人打你的右脸,连左脸也转过来由他打,告诫我们要学会宽容,学会爱,不能原谅衣冠禽兽的结果是,有可能我们也与他们同流合污。

  自知事以来,韩江林常被人骂,有爷养无娘教,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得到娘的教导,这会儿能够得到亲娘面对面的教育,心里别提有多心甘情愿领教了,点头应道,娘,孩儿谨记。

  梅虹媚开眼笑,娇嗔道,说你不要叫娘,叫我妈妈的嘛,娘这称呼像乡下人叫的,多土气。

  娘,娘,娘,韩江林故意玩笑着连叫几声,妈妈,你不知道,小时候我听别人叫娘的时候,我多想一遍又一遍地叫娘,在梦里也一次又一次地叫娘,现在亲娘就在身边,我还能不叫吗?

  一番话说得梅虹泪水涟涟,说,叫吧,儿子,叫吧,叫吧,只要你高兴。

  娘!

  哎!

  梅虹高兴地应道,仿佛怕韩江林飞走似的,目光缠绕着儿子,一刻也不从他身上离开,紧握着他的手说,儿子,你真是命大,当初那个畜牲怕你给他的政治前途带来麻烦,不想把你留下来,要把你丢进清水江,我悄悄托大娘把你送人,现在我白拣了这么大一个儿,老天有眼呀。

  梅虹似乎心有不甘,摇着韩江林的手问,可是,我的媳妇呢,我的孙子呢?

  韩江林还不好意思把自己的经历全部告诉母亲,只是淡淡一笑,面包会有的,牛奶会有的,媳妇会有的,孙子也会有的。

  吊二郎当,像什么话。梅虹轻轻打了韩江林一下,哎,你现在孤身一人,小杨也是单身,我看小杨对你很是情深义重,你不能把握不住机会哟。

  菜上来,很合母子俩的口味。梅虹得了话题,又夸杨卉会办事。韩江林不知道杨卉摸到了她的哪根筋,居然对杨卉赞口不绝。

  韩江林说,娘,有空了你到白云住一段时间,我给您煮清汤河鱼,那味道才叫鲜。

  梅虹呵呵笑得合不拢嘴,答应有时间一定到白云去,到她曾经生活过的地方走一圈。韩江林的出现,彻底抹掉了过去生活在她心灵里留下的阴影。这会儿与一个快乐的乡村妇女无异,完全没有了平日的高贵和矜持。

  吃完饭,梅虹眨着眼睛看着韩江林,你有没有兴趣陪女人逛街?

  韩江林知道母亲的心思,很妙巧地回答,我没有兴趣陪女人逛街,我有兴趣陪妈妈逛街。梅虹兴奋地站起身,牵着儿子的手兴致勃发地说,走。

  逛服装商店,梅虹拣高档品牌给韩江林买,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全买齐了。她得意地说,为庆祝我们的重逢,妈今天要把儿子修饰一新,我们也要以崭新的姿态迎接新生活。

  韩江林带母亲到珠宝店,给母亲买了一件玉镯。他把碧绿色的玉镯亲自给母亲戴上,说,妈妈,我的亲娘,你在我心里就像这玉镯,纯洁、高贵,傲世独立。

  梅虹把戴着玉镯的手在眼前高高举起,幸福之情溢于言表,谢谢你,我的儿子,尽管幸福来得太晚,但我仍然感到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母亲。

  从服饰店出来,韩江林提着大包小包,挽着母亲的手逛到南原小吃街。

  梅虹问,想吃什么?我请你。

  男士在,女士掏钱,一方面说明男士没有风度,另一方面说明女士魅力不够。

  梅虹被说服了,呵呵笑道,好好,为了验证我的魅力,请先生掏钱请我吃臭豆腐吧。

  臭豆腐?韩江林一愣,再次想起与兰晓诗的对话,心里暗道,臭味相投,还真是前世的一家人啊。这样一想,忽然触动起思念兰晓诗的心思来。

  逛到夜深,母子俩才回酒店。梅虹从衣柜里拿出先前杨卉准备好的内衣递给儿子,命令道,洗澡。

  韩江林徒然得到母亲的服侍,仍然有些不习惯,不过,他乖乖听从母亲的话,接过内衣进了卫生间。当他用热水冲刷着身子,耳边有一个声音对他说,你即将开始一种新的生活。

  母子俩好像有说不完的话题,续谈到夜深。

  安顿韩江林睡下后,梅虹回到大房间,似乎担心儿子飞走似的,稍有动静就走过来看看。如是者三。韩江林懂得母亲的心思,安慰道,妈妈,你知道我有多想念你,我会永远守候在你身边。

  儿呀,儿呀,韩江林被轻微的呼唤从梦里惊醒,睁开眼睛一看,母亲竟然伏在他床边做着好梦。她一边紧紧的抓着被子,一边惊惶地叫喊。韩江林感到一阵揪心的痛。他原来认为是母亲狠心地抛弃了他。现在看来,在抛弃儿子以后,母亲承受了多大的心灵痛苦啊。想着想着,泪水不由自主地淌下来,他握住母亲的手,轻轻一声凄叫,妈妈。

  再次醒来,明媚的阳光像一张灿烂的笑脸贴在窗前。母亲已经从床边离去。韩江林赶紧穿上衣服,走到母亲的卧室,卧室的的床叠得整整齐齐,韩江林在书桌上,发现了母亲留下的字条:

  “江林,我到北京出差,暂时不能陪你了。你的事情已经和市里说好,你到深圳就职,算是暂时回避一下,等有机会再换岗位。我给了杨卉公休假,让她陪你一起到深圳散散心。赴深圳的机票我叫她准备,你们随时可以走。深爱你的母亲。”

  人生处于低潮的时候,特别想念亲人,韩江林拿着纸条,想起在深圳的可爱儿子,心想在南原也没有什么别的事情,不如趁早离开,于是打电话给杨卉,询问机票的事情。杨卉有事在忙,约定和韩江林中午见面。韩江林想到酒店离昨日重现咖啡馆不远,说,好,在昨日重现见。

  整个上午,韩江林无所事事,除去看了看原来兰晓诗留下的房子,又去了一趟书店,整个上午就是为了见面而延挨时间。等到十一点半,他早早来到昨日重现咖啡厅,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来,叫了一杯咖啡,边喝边默默地望着街道上的车水马龙,人生竟然就像街道上的人流,混乱而没有规则,也没有方向。

  杨卉像从地下冒出来,突然出现在韩江林面前,说,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杨卉背着包,像要出门的样子。

  韩江林问,怎么,就走?

  杨卉点点头,说,是啊,早就盼着公休,和几个朋友约好,到西北走一圈,体验一下大漠孤烟、长河落日的雄阔旷远。

  你不是答应去深圳吗?

  杨卉格格地笑了起来,深圳?那是梅总的一厢情愿,你也不需要我陪你去深圳,是不是?

  韩江林避开这个问题,道,你明明知道梅总就是我亲生母亲,为什么到现在才告诉我?

  这个问题触及了杨卉的心思,她沉默了一下,说,我是为你们好,梅总和郝主席是省里的名流,地位显赫,而你年轻有为,是南原的青年才俊,如果因为身世问题成为外界注目的焦点,成为报纸和街道上的绯闻,对你们有什么好处呢?

  好啦,杨卉像松了一口气,随着郝主席离任,你远赴深圳,一切问题都不存在了,是不是?

  韩江林体会到了杨卉的良苦用心,伸出手紧紧握住她的小手,说,谢谢你,小卉。

  谢什么,不骂我就好啦。杨卉说着,用力把手抽了回去,从包里掏出机票,放在茶几上推到他面前,这是去深圳的机票,拿着吧,你和外界失去信息的那几天,兰晓诗已经从美国回到了深圳,你今天晚上就可以和兰晓诗鸳梦重温了。

  不待韩江林说什么,她站了起来,我也该走了,也许在大西北的某一个地位,我也会找到自己的白马王子。

  杨卉说完,朝韩江林挥了挥手,转身迅速离去。透过玻璃窗,韩江林看着杨卉窈窕性感的身影走进人流,慢慢消失在人群中。

  

  

  

   2009年5月20日下午三点于凯里。

  

         

         

         

         

         

         

         

         

         感谢读者,感谢生活——代后记

  这本书终于画上了一个并不完整的句号。基本上可以对读者一个交待了。当然,现在的小说都是开放式结构,所以并非不能继续写下去,但,我已经疲惫了。看到文章的最后一颗字,我想不仅对于我,还是对于关注这本书的读者朋友们,都是一个解脱。

  我首先要感谢读者朋友们。

  这本书,我原来只想写一段真实的经历,名字就叫《组织工作手记》,作为对人生某一个时段的一种记忆。写成此小说,其间一些在全国通用的真实生活,已经对某些多血质、多疑症、喜欢把自己个人视为唯一经验的人,已经造成压力,如果写成手记类的东西,肯定会对某些心灵脆纱弱的人造成伤害。于是,我便想写一本类似于生活小说的东西。然而,在读者朋友们的建议和推动下。我把很多东西剔除出去,变成了可以大致归入官场类的小说。而且,原来只确定写一本,随着故事的延展,最终成了三部,近八十万字的东西。这其间对于写作人来说,对于读者来说,都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朋友们的支持使我终于在键盘上敲下了最后一个字。吐出了一口长长的郁闷之气。

  其次,感谢关注我小说的新浪、搜狐等原创频道的编辑。特别是陈美女,陈帅哥,是他们的大力支持和推介,使这小说在网络上最终被读者们认可,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同时要感谢上百家网站、出版公司、出版社的编辑。特别是周先生、陈美女、郑先生等,是他们一次又一次的指教,让我产生了一点小小的自信心。这是使我坚持写下去的又一动力。

  再次,感谢生活。感谢这个风清气正的社会,使我们终于可以用理性的目光,来看待我们周边的生活,看待所谓的官场。官场,其实是人们用了一种分类法,把它从生活中分列出来,犹如把泥鳅从鱼类中分类出来的一种方法而已,官场从来都不是一个单独的存在。而官场能够独立出来,也是中国社会在特殊时期的一种特殊现象。我乐观地以为,以潜规则而著称的官场,终归会寿终正寝的。

  但愿我的小说不会由此寿终正寝,读过小说的朋友们的快乐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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