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氤氲着沁人心脾的香气，阿福也不懂是什么香，只见厅角的仙鹤铜香炉里冒着缭绕的白烟。

地上铺着沉香色的软垫，她跪下时膝盖并不觉得疼。

“抬起头。”贵人低声道。

阿福有些害怕，吞了一口唾沫，慢慢抬起了头，她豁然瞪大了眼睛。

贵人坐在软榻上，斜倚在红色的大迎枕上，一只手优雅的指支着下巴，眸色清冷的打量着她。

他上面半边脸上罩着一张黑色金属面具，看不出样貌，只看得见那双眸子深如古潭，透着一股阴冷的寒意。

阿福想起嬷嬷说的那些话，说贵人性子古怪，果然有些怪。

“奴婢……见过公子……”她慌张的收起震惊的表情，垂眸敛目的道。

男人唇角微微扬起，问：“叫什么？多大了？”

“奴婢叫……叫阿福，今年十……十三岁……”阿福紧紧攥着手心，恨自己说话都不利索。

红衣丫鬟和蓝衣丫鬟对看了一眼，都觉得有点诧异，公子不是一个多话的人，以前不见他对一个粗使丫鬟有这样的兴趣。

“你是淮扬人？”

“是，奴婢的娘是淮扬人，自小在淮扬长大。”这一次阿福终于努力的说利索了。

“嗯。”

简单的一个字音落下，阿福再没听到任何声音，她也不敢抬眼看，只觉得屋里安静的连掉下一根针都听得到似的。

“出去吧。”蓝衣丫鬟提醒她，“没叫你，没事别乱跑。”

阿福应了一声“是”，便起身退下。

直到出了门，她长长吁了一口气。嬷嬷说的没错，大户人家规矩森严，做丫鬟的行走坐卧都不能自由自主，否则动则要罚跪挨板子。

她叹了一口气，进门时的兴奋仿佛被泼了一瓢冷水似的。

接下来数日，公子身边有两个大丫鬟出入随行，她只在院中扫扫地做做饭。

她只负责煮公子一个人的菜。公子喜欢吃淮扬菜，尤其喜欢吃鱼，她会做的也不过是一些家常菜式，便每日变着花样做各种鱼。他似乎很喜欢，每次吃完饭，都会叫大丫鬟赏给她两颗银珠子。

拿到银珠子的时候，是她一天中最开心的时候。

她特地找了一个小布袋子收藏这些银珠子，虽然不知道这些珠子有多重，可是光看着这些漂亮圆滑的小珠子，她便满心欢喜。

她想着要是做饭满了一个月，可以积攒一袋子银珠子，到时候出去了说不定可以买个小屋跟一亩地，过上自给自足的日子。

红衣的大丫鬟叫红荞，蓝衣的大丫鬟叫兰鸳。过来传话的多数是兰鸳，她脾气温和，阿福更喜欢她。

公子对谁都很冷淡，即便是对两个俏丽的大丫鬟。

阿福从来没看到他真的笑过。偶尔她也会好奇，公子面具下到底是怎样的一张脸。

每日阿福会去卢家大厨房挑选一些食材。虽然她是新来的，但因她是伺候蓬莱院贵客的，大厨房的厨娘对她格外客气。

“阿福姑娘，你瞧瞧，这些都是刚到的鱼，都是从河里才捞上来的，野生的，好的很！”

吴厨娘絮絮叨叨的给她介绍各样的鱼。

阿福看着水缸里欢快游来游去的鱼儿，琢磨着今儿做什么鱼。前天做了红烧鱼，昨儿做了酸鱼汤，今天不如做个松鼠鱼吧。

做松鼠鱼便需要鳜鱼，鳜鱼做出来才鲜美。

“给我拿这条鳜鱼吧！”她选了一条个头中等的，太大的肉老，太小的没肉，不大不小的正好。

“阿福姑娘真是眼光好！”吴厨娘笑眯眯的恭维。

阿福笑了起来，双眼像新月一样弯起。她喜欢别人叫她“姑娘”，村子里的人都当她扫把星，已经许久没有人叫她“姑娘”了。

厨娘麻利的捞起了鱼，亲自到后面去收拾了。

现在不是忙碌的时候，厨房有两个小丫头在埋头择菜。阿福在厨房里转，顺便挑选一些蔬菜。

“啊哟，我说这是谁啊？”

一个似曾熟悉的声音在门口响起，阿福蓦地抬头，只见一个十五六岁的丫鬟叉着腰走了进来，她穿着绿色的绸衫，一双杏眼里满是戏谑。

“春来？”阿福吃了一惊，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了她。

春来的身后还跟着两个小丫鬟，是跟阿福一样穿蓝色布衫的粗使丫头。

“我如今改了名字，叫海棠，是宋姨娘起的。我可真想不到，你这样的扫把星竟然也能进卢家？要是卢员外知道你的名声，能留你在这里？”春来轻蔑的打量着阿福一身的粗布蓝衫。

宋姨娘是卢员外最得宠的姨娘，春来现在就跟着这位主子。她跟阿福一个村的，性子最是刁钻，打小就欺负阿福。

之前阿福听村里说春来在卢家做事，看她现在的穿着，应该是做到了大丫鬟的位置。

听到“扫把星”三个字，阿福心里有些窝火，没想到隔了两年没见，春来一点都没变。

从前在村子里时，就是春来带头叫她“扫把星”，后来满村人都叫她扫把星，仿佛她真的成了扫把星。

“我不是扫把星，你以后别这样叫我。”阿福微微涨红了脸。小时候娘对她说过，之所以给她取这个名字，是因为她是他们的小福星。

“哈哈……”春来仿佛听到最可笑的笑话，捂着肚子笑弯了腰，“这位可是咱们牛沟村鼎鼎大名的扫把星，人人都知道，她居然自己不承认，你们说好笑不好笑？”

她这一笑，后面两个跟班的小丫鬟也跟着笑起来。

阿福气的满脸通红，她不想跟她说话，春来就是一个恶霸！她取了竹箩拿好蔬菜转身就往外走，不想春来堵在门口挡住了她的去路。

“想出去，就乖乖的承认自己是扫把星！不然今儿你休想出这个大门！”她挡住了大门，两个粗使丫鬟气势汹汹的站在她身后，仿佛两个门神。

“这里是卢家，不是牛沟村！”阿福想不到到了卢家，她竟还这样欺负人，抱着竹箩气的胸口起伏不定。

春来冷笑：“卢家又怎样？你怎么不看看我穿的什么？你身上又穿的什么？你这样的粗使丫鬟，你当真以为你的主子会多看你一眼？我就是揍你一顿，也没人会多问一声！你一个扫把星，也配跟我一样待在卢家？我怕你害的一大家子都霉运当头！你以为换了个地方，你就变成人上人了？扫把星，你现在做梦还早了些！”

一声声的“扫把星”如同刀子般扎进阿福的心里。

她浑身微微颤抖着，咬紧了牙关，双手微微打着颤。她想起了无数次，她被村里人围着叫“扫把星”，被小孩子追着丢石子泥巴。

那些年，受了那么多的委屈，她一直忍耐下来。很多年的忍耐仿佛成了习惯，可是突然她不想再忍耐了。

她蓦地走过去，用力的推开了堵在门口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