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周，程诺没有打通那个电话。

也没有去找过他。

每次上厕所的时候，她都让庄箐陪着，才能减轻一点害怕，庄箐是听不见那个声音的，每次看程诺进厕所前都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都莫名其妙。

几次下来 ，有一天她突然给程诺带了个饭盒，中午吃饭的时候摆到她桌子上面，打开一看，里面是切好的火龙果和香蕉。

“干什么？”程诺疑惑道：“带给我的？我不爱吃这两个水果啊？”

“不爱吃也得吃啊！”庄箐用牙签叉了一块送到程诺嘴边，说：“你最近不是那个什么嘛…”

庄箐一脸‘我都懂的‘的表情，

程诺嘴里包着一块火龙果，看庄箐一幅欲言又止的样子，问：“什么啊？”

她左右看了看，周围没啥同学，才凑近点对程诺说：“你最近不是那个啥，有点便秘吗，吃点火龙果和香蕉，好方便。”

说完还捶了捶胸口，一副姐妹我都懂你的样子

……

程诺差点一口渣子喷她脸上，好家伙，感情她每次怕听见鬼叫，害怕的在厕所门口踌躇的样子，在庄箐的眼里，就成排泄不通造成的厕所恐惧症了。

“我谢谢你了。”

……

……

水面咕噜咕噜的翻滚着

赵闻江把面下进锅里，打开软件看点的吃的还有多久到，突然一个电话闪进来。

来电显示【师父】

不会又要让他送外卖吧？

他眉毛一挑，拇指滑动接听键

“喂，干嘛”

他拿筷子搅搅锅里煮软的面

“闻江啊，上次叫你看的事儿怎么样了啊。”

单手把面挑进碗里，他一边加调料，一边垂着眼答道：“去看了，那女孩什么也不说，我给她留了我电话，没打。”

挺倔

“你看出什么名堂来没？”

将筷子放下，赵闻江回忆那天看到的女孩。

身上没有任何的黑气，完全没有中邪的征兆，除了看起来气色有点不好外没有任何异常。

难怪老道会让她走

确实没有什么办法借助外物帮她解决她所遇到的麻烦。

“人家八成是不相信你，你没提我的名字？”老道在电话那头说，一副对自己名号信心满满的样子。

提他？

赵闻江闻言好笑

“你怕是忘了人家怎么从你那里失望而归的了，提你能有什么好使的。”

“而且……”

这段时间在学校偶然看见过她一次。

抱着一摞作业本和同学从他们班门前经过，从表面看根本没什么，眼下的青黛却还是证明着她最近休息还是很差。

“你给人家那个平安符，有什么用啊，我看她倒是一天不如一天过得好了。”

都快成熊猫了。

赵闻江回想起教学楼三楼的女厕所，周围绕着的那股阴气，再这样放任下去，里面的东西心中滋生的怨念会越来越重。

这么拖下去也不是事儿……

时近冬至，天气越来越冷，今天在学校的时候，窗外竟然飘雪了，大家心思纷纷都不在黑板上了。

一下课，就都跑出去看雪，可惜时间太短，地面只积了薄薄一层的雪衣，还根本堆不起来。

庄箐拽着程诺出教室，边走边欣喜道：“如果下周过圣诞节的时候也下雪就好了，拍照氛围感绝了。”

漫天的雪花纷纷洒落，渐渐铺满整片天地。

程诺伸手，一片不算完整的雪落下，很快便又消融于掌心。

每年圣诞节的时候，她们一家三口都会出去聚餐，程岳东在不出任务的情况下，都会尽量回家，陪她们母女二人过节。

最近程岳东调查连环车祸的事儿越来越忙，几乎很少回家了。

不知道今年爸爸还能陪她们过节吗。

回家的时候，程诺发现客厅里竟然摆了一颗小型的圣诞树！

只有一米多高，翠绿的树身上缠绕着星星灯、小雪橇，树顶上还立着一个雪花形状的装饰品，很是好看。

“妈，那棵树哪来的？”声音里明显带着惊喜

周晓琴在厨房煮饺子，她刚把饺子盛起，正准备把弄乱的案板收拾收拾，就听见女儿声音。

“除了你爸还有谁，你还能指望你妈把那棵树扛回来呢？”她笑着说，把台面的面粉擦干净，将腰间的围裙松开。

“那爸呢？怎么没在家？”

“你爸单位有事儿，他把树带回来，接了个电话就走了，让咱们不用等他吃晚饭了。”

“行了赶紧洗洗手，今晚吃饺子。”

程诺把书包卸下，乖乖去洗手了。

晚上，程诺做完作业，出房准备热杯牛奶喝完睡觉。

客厅里周晓琴正在拆快递，是寄通知书和文件的那种包装，信封文件袋。

“这是什么？”她坐到妈妈旁边，凑近问道

“老东西了，”周晓琴一边撕开包装，一边说：“当年读大学的时候，和学校的同学一起组织去爬山，说来得有二十多年了吧，最近他们在同学群里说整理出了当年的一些照片，给我们都寄了一份。”

“你上大学的时候，好像还没认识我爸吧，我记得妈你不是不喜欢登山这种运动吗，不会是当年的那群同学里有你喜欢的男生，你才跟着去的吧~”

程诺把脑袋凑近周晓琴手中的照片，仔细辨认大合照里哪个是长得最帅的。

“说什么呢”周晓琴敲了一下程诺的头，嗔道：“连你妈也打趣上了，没大没小，那时候团建可是新鲜事儿，我呀，纯粹就是凑热闹去了。”

一群人里，程诺一眼认出周晓琴当年的样子，她这些年保养的很好，丈夫贴心，女儿听话，所以甚是少操心，模样与现在，只不过是多添几道皱纹的区别。

照片上，周晓琴个子矮，站在第一排靠左一点的位置，那时候还不流行比耶，喊茄子什么的拍照姿势，她把两只手交握在身前，看着镜头笑得腼腆，模样青涩而美好。

一张一张的接着翻过“咦？”她从周晓琴手中拿过一张照片，“其他都是合照，怎么还有一张你单人的呢？”

画面上，大概是拂晓天微亮的时候，这时既没有好的光线，背景也不是在什么好看的风景处，周晓琴的脸上甚至有些划伤，身上也是灰扑扑的，头上的麻花辫都散了，她还对着镜头笑，眼睛亮晶晶的。

这是什么情况？

“这张啊……”周晓琴从女儿手上拿过那张照片，指腹拂过相片上，像是陷入了回忆中，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怀念，“没想到他们还保存着这张照片。”

她指着照片上脏兮兮的自己说：“当年我们登山时候，我的体力不算好，所以总是落在后面，下山的时候大家坐在一个地方休息，我犯迷糊上厕所忘了和他们说，当时在那里也没什么认识的人，我又不怎么爱说话，存在感很低，几乎没人发现我不见了，再回来的时候，他们已经走了。”

现在想来只觉得好笑，但是当时她害怕得呀，又不认识路，纯粹就是来凑凑热闹，跟团看个风景，怎么还把自己看丢了呢。

她急得在山上大哭，眼看着天就要黑了，山上的路弯弯绕绕，天色越来越黑，她找路的时候不小心掉下了一个小斜坡，所幸摔得不重，只是身上带了点擦伤。

虽然好几次都又绕回了原地，但是她不停的找路，画标记，终于给她试对了一条，越走越熟悉，发现这就是当时上山的路，她就按着记忆一路小跑着下山，在沿途中发现了不远处的一抹火光。

下山后的大部队在清点人数的时候发现少了一个人，大家核对完才知道，这个女同学在山上的时候还在，应该是走丢了，一群男生赶紧带着火把上山寻人了。

才正刚上去没一会，就看见周晓琴一个人灰头土脸的跑下来了，气喘吁吁的，看见他们就哭，哭完了又开始要水喝。

班长本来一开始还在板着脸数落她怎么不好好跟着队伍，其他班委看见小姑娘浑身都搞得脏兮兮的，脸上还带了点擦伤，都来打圆场。

“下山了我才知道，当时我们爬的那座山上，有流窜的黑熊，在我们去的前几天就把山下的村民伤了，逃上山好几天都没被抓住，如果那天我没有一直走一直走，就呆在原地不动的话，估计那晚我可能难逃一劫。”

这张照片就是在当时拍下的，算是纪念她劫后余生，这也是她还能笑得出来的原因，知道这件事后的每一秒呼吸都像是在新生。

“我以前胆子很小，性格又比较内向，包括那次走丢，我都是边哭边找路，根本做不到完全冷静，能找到正确的方向完全是幸运，可是经过那次的事后，之后每次我遇到困难，都比从前坚强了许多。”

“尤其是……”周晓琴看向程诺，“你知道吗，生你的那一天，我难产了，当时出血量很大，我感觉身体里的力气一点也没有了，整个人都要虚脱了，就快坚持不住的时候，在那一瞬间，我忽然就想起来大学去爬山的那次。”

“我想，我一定要再坚持一下，万一就挺住了呢，就像当年在山上走丢的那次一样，尽管那么害怕，但是只要我没放弃，不还是找到下山的路了吗？”

“我一定要活下来，亲口告诉我的孩子，她妈妈是多么勇敢，也要让她像我一样勇敢。”

“你这孩子很像我，”她摸了摸程诺的头发，怜爱道：“从小也不算多么外向，遇到事儿了也不爱跟爸妈说总是一个人扛，小时候学校的老师知道你爸爸是警察对你格外照片，同学嫉妒你，拉小团体排挤你，你也一声不吭，还是后来老师告诉我有这事儿。”

“我问你们老师怎么解决的，她说你和带头排挤你的那个同学打赌，看谁考试考得更好，如果你考了全班第一，她就不准再带头排挤你，我说那段时间你怎么天天都泡在卧室学习，叫你去游乐场都不去。”

程诺不知道这段陈年往事周晓琴竟然知道，她有些不好意思。

那个时候她才五年级，爸爸妈妈每天工作都很辛苦，尤其是爸爸出任务很累，她不想让父母为自己的事儿再操心，而且她的自尊心也很重，才和同学打下那个赌。

“后面我回想起躺在手术台上的时候，其实真正让我坚持下来的，可能并不是那段死里逃生的经历，而是当时和我生死共存，在我肚子里的你。”

“因为有了想让你活下来的念头，才有了我也要坚持活下去的理由。”

让她从崎岖的山路上走下来的，从冰冷手术台上活下来的，都是人骨子里的，对生的渴求与希望。

人总是生活在迷雾里的，很多时候举目四望看不清周围，当命运给我们扣下一层玻璃罩的时候，我们以为前进的路受到了阻挠，可无数人的抗争与顽强告诉了我们，真正使我们停滞不前的，是不敢挑战生活的，自身的胆怯与懦弱。

要认命吗？要服输吗？

周晓琴如果认命了，就从那座山上走不下来了，她就没有妈妈了，如果在生她的时候同样认输了，那就更没有她了。

有些事，该怎么做，或许她已经有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