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阿郎天天往森林里跑，一待一整天，他不爱和人玩，炮爷不懂他在林子里做什么，好奇但也不问。

第一次天黑了阿郎忘记回来，炮爷急的翻遍矿场，站在森林外，一咬牙再次钻进去。在那片草地他找到玩累趴卧而睡的阿郎，将他背回家。

他害怕那片森林，没来由的，炮爷深夜睡不着，仔细想过，可能那是他生命里唯一一次遇到奇迹的地方。

后来，他偷偷摸摸跟在阿郎身后进入森林，阿郎只是趴在草地上，蹲在河边，爬到高高的树上发呆，闭目听风的声音。

恍惚间，狂风里，他见到世界最华丽的白狼，毛发飘摇如海波，灿如天上明月。

这天炮爷放工，天色尚早，他起了兴致，喊上阿郎去赶集。

“儿子，想吃什么？爹给你买。”

阿郎言语迟缓，问他一句话，简单的一句，他要思考三秒钟回答：“想喝酒，辣的喉咙疼的酒。”

炮爷粗厚的大手抚摸阿郎的后脑勺，哈哈大笑：“真是爹的好儿子，随我。”

阿郎待不住喜欢乱跑，四肢着地，似猿似狼，和炮爷赶集的路上，一会钻到土沟里一会跑上小山坡。

跑远了，不见爹的人影，又跑回去，老实跟在身边一会。

阿郎问：“爹，你在矿里干什么？”

“打炮”

“打炮？”

“凿碗大的坑，把土炸药埋进去，一炮炸下几百斤矿石来”

“炸矿石干嘛？”

“卖啊！运到地上卖给资本家，换酒喝，换肉吃。”

阿郎说：“这好！爹我也要跟你打炮。”

炮爷赶忙反驳，“儿子，这可不好。矿工都是C级恶人，没本事的货。要做就做资本家，大资本家，A级，S级恶人。”

“资本家有什么好？有喝不完的酒！”

炮爷意味深长的说道：“你以为他们是人，不是。无有欲求不得，是神。”

“爹，集上姐姐穿的好少，站在街上，她们不冷吗？”

炮爷平日里一个人来少不得上去快乐几句，今天带着儿子，再看这些人，心底直骂，一群坏种带坏我儿子。

他和蔼问道：“你不穿衣服，冷不冷？”

“爹，我不冷。我就不爱穿衣服。”

阿郎欢叫道：“她们跟我一样，也是狼的孩子。”

炮爷板正脸：“她们不是狼的孩子，是男人的女儿。长大了，你要保护他们，男人保护女人天经地义。”

话说完，炮爷脸害臊的羞红，下次脱裤子少不得扭捏一番。

怎么了！老子在教儿子做好人。

阿郎点点头，跑开了，摊贩摆摊的板子下钻来钻去，引来一阵吵骂。

买完酒，称五斤猪肉，炮爷抬脚去找阿郎，一边找一边喊，唤小狗似的。最后，在一家简陋的学堂门口找到阿郎。

他蹲在学堂门口，两手搭在地上，偏着头，犹如等待主人放学的乖巧小黄狗。

炮爷柔声问道：“儿子，看什么呢？”

“爹，好多小孩，他们在干什么？”

“上学啊！”

“爹，我也想上学。”

阿郎说这几句话干脆利落，完全不同平常迟缓的样子，炮爷大喜过望，兴奋说道：“阿郎，你果然天生大志。”

爷俩蹲在门口摇头晃脑，等到天黑，孩子放了学，炮爷牵住阿郎，逆着顽童，走近学堂。

一清瘦的中年人正在擦黑板，顶上一盏灯光，昏昏暗暗，亮不起半块黑板字。

“老师好。”

中年人转过头来，这才意识到有两人进屋。

炮爷讨好道：“老师好。俺娃想上学，你看，要多少钱？”

中年男人低头打量蹲在地上，两眼比灯光要亮的男孩，审量片刻。

炮爷左脚踢踢阿郎，“娃，站起来。”

阿郎听话站起来，罕见的收起野性，躲在炮爷腿后，只露出半张脸。

中年男人开口，“能数到100吗？”

炮爷闻言羞愧的低下头，一百！数到十都困难。

清瘦的中年男人温和笑笑，眼神定格阿郎露出的半张脸，阿郎在他目色的鼓励下走出来。

男人蹲下与阿郎对视，阿郎突然低下头，两根食指绞在一起。

“真是好孩子。”

留下阿郎蹲在黑板前，痴痴迷迷黑板上的方块字。

中年男人叫上炮爷出去走走。

炮爷不放心的回头，小心问道：“黑板上写的什么？”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

炮爷连点头，抽出一根烟，点上，深吸一口，憋在肺里，45秒后吐出，“写的真好，当年太小，没觉得。”

随后意识到失礼，掏出烟递给中年男人。

男人接过，凑近炮爷两手，烟对烟吸着。

男人问：“什么级别？犯的什么事？”

炮爷洒脱道：“杀人。反社会人格，神经质杀人。”

“杀了几个？”

“三个。本想杀十三个，凑成大天使的位数，杀到第四个被警察抓到。”

男人不置可否，两指捏住烟嘴，贪恋吸完最后一口，主动说：“我是制毒，看不出来吧。”他自顾自的笑：“化学老师。”

说不上冷笑话的现实。

中年男人之间话少，抽完三根烟，两人回去，阿郎依旧蹲在黑板前。

炮爷抱起阿郎，犹豫间踱到门口，不知该如何再开口。

男人喊道：“把孩子送来吧！这孩子乖巧，像我小时候。”

炮爷背对他点点头，讲了心里最深的那点事再客套就伤人了。

第二天，天不亮，阿郎早早起来，穿上衣服，张大嘴巴，凑到炮爷床边。

炮爷迷瞪瞪醒来，见阿郎这副样子，喜呵呵道：“阿郎真要成人了。来，爹给你刷牙。”

将阿郎抱到河边，给他刷牙，洗脸，晨冷的河水洗头。

阿郎并不觉得冷，痛快的甩头。

炮爷用手拧干阿郎披到后腰的发，平时烂糟糟的看不出来，没想到洗干净理顺到后腰下了。

他说：“儿啊，你真想做人，日后刷牙洗脸洗头的事，你得自己做。”

阿郎撅屁股，头伸进河里喝水，炮爷提提他露出腚沟的裤子。

“哎，儿啊！爹活半辈子，没觉做人一点好。欲求不得，爱而不得，那一样不剥人皮，削人骨。”

“哪天，你不想做人了，不用跟爹说，再做回狼。”

许是，觉得话题太过沉重，炮爷出其不意抱起阿郎，挠阿郎胳肢窝，阿郎在他怀里扭动，格格直笑。

喝下两大碗羊汤，热一大块羊肉用油纸包住，让阿郎背上，这是一天的口粮了。

现在矿场养羊最多的就是炮爷了，还羊倌儿一头母羊和两只羊崽子不说，常年圈养十多头成羊。羊奶，羊肉管够阿郎吃喝，偶尔打打牙祭，换其他肉吃。

闭上眼，阿郎撒欢的形象浮上心头，炮声轰隆中，炮爷猜想阿郎到哪了。先进入森林和母亲早安，穿过森林抄近道赶到集镇上，再乖乖蹲在学堂门口，等老师开门。

“野娃，你在这干啥来？”

一个胖娃站在阿郎身后，大嗓门喊道，见阿郎不理睬他，脚伸到阿郎腚下，将他掀倒。

阿郎狼趴在地上，调转过身，就要扑上去。一看有点印象，收起手脚，继续面朝门蹲着。

胖娃无聊，坐到门廊上，正对阿郎，问道：“野娃，你来上学啊！”

阿郎停顿片刻，“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你会数数不？”

阿郎摇头。

“就知道你不会！”

李根问：“你知道我叫啥不？”

阿郎摇头。

“你就会摇头啊！你不知道我，我可知道你，你爸是炮爷，对吧！和我爸一个矿的，我李岩的儿子，李根。”

阿郎说：“我知道你。”

“呦！”李根站起来，诧异的绕阿郎三圈，“真跟我爸说的一样。我可见你天天往猛兽森林跑，我羡慕的紧啊。咋来上学了，林子里不好玩。”

阿郎不理睬他。

李根无趣，眼光四处打量，看到学堂屋侧面躺一根枯树杆子，跑过去，撇下一根多叉的枝子。坐回门槛上。

他折下一根枯枝子扔到阿郎面前，“这是1”。

“1”，阿郎跟着学。

李根高嗓门叫道：“对喽，1。”

又折下一根枯枝子，“这就是2喽。”

阿郎捡起两根枯枝子，学：“2”。

“对！对！”

阿郎和李根玩着数数的游戏，一个又瘦又矮小脑袋很大的孩子来到学堂，凑到二人之间，猛然问道：“李根，你干啥呢？这是谁？”

“鸭子，今天来的够早的。”李根站起来，不以为意说道：“俺一个矿的，野种。”

阿郎一瞬间红了眼，狼扑过去，把胖胖的李根压在身下，右手挥下，李根脸破相流血。

李根体形胖壮根本瞧不上瘦削的阿郎，被压在地上，脸上流血，不但不惧不怯，反而凶狠直笑。

他用力一推，阿郎纹丝不动，一拳又砸在他鼻端，拳下鼻血溅流，一瞬间酸辣尖痛，差点把李根击晕过去。

鸭子吓的激灵，干站着不敢动。

街尽头，中年男人正不紧不慢走过来，鸭子见到，大喊道：“老师，老师，野种杀人了。”

听到野种，阿郎放过李根，扑倒鸭子，张口咬向鸭子的脖子。

中年男人快跑过来，双臂抱住阿郎，要拉开二人。不成想阿郎年纪虽小，气力大的出奇，男人竟抱不开。

他怒喝道：“阿郎！”

阿郎听到斥喝，冷静下来，松开口，站到一边，低下头。

鸭子毫无反抗之力，躺在地上，睁眼见到阿郎狩猎的神态，吓的坐地后退，右手捂住脖子，烂豁口子，不停的流血。

他惊惧喊道：“老师，他咬人。”

学堂里，中年男人冷着脸给二人包扎，问道：“你们怎么惹到他了？”

李根委屈道：“老师，你怎么就先怪我们。我们才是被打的。”

阿郎抬起头，眼射厉芒，低声道：“他们骂我野种。”

中年男人温柔抚摸阿郎的头，宽慰道：“阿郎，不是野种，是好孩子。”

阿郎低声道：“我妈妈是头白狼”。

李根叫道“你看，他就是…那个吗！”

他将阿郎按坐在小板凳上，捧起他清瘦的脸，亲切的目光倒映阿郎眼中，中年男人特有的温柔嗓音说道：“有妈的孩子都不是野种”。

“嗯，老师”阿郎欢快说道，声音小而甜。

他转头对李根和鸭子说：“快向新同学道歉。”

李根和鸭子不情不愿道歉，阿郎小狼狗模样，不理睬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