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中午的时候，刘志娟厂子里来了一些人。这大过年的，她原本是不想通知厂里的人，但是她需要向厂里的领导请假。

“娟儿，发生这么大的事，你也不吱一声，有啥需要帮忙的，尽管说话。”

陈丽丽拉着刘志娟的手，哽咽着说道。

她是真的心疼她这个好姐妹，她们不仅是工友，还是最要好的闺蜜。

大部分的人上了祭礼后，和主家寒暄几句就走了，也有人留了下来，像陈丽丽和白雪都没有走。

因为没有安排招待的饭菜，王秀英就在自己家里做了一顿丰盛的午饭，来招待刘志娟和刘志民的朋友们。

特别是白雪，这闺女可不像刘志民介绍的那么简单。哪里有老板给一个普通员工上祭礼，能上一万块钱？还派自己的闺女来？

王秀英是啥人，四邻八村有名的人精。白雪看刘志民时，那一脸关切和幽怨的眼神，被她看的是一清二楚。

吃过午饭后，趁着亲属去报庙的时间，一众帮忙的人把刘老蔫的尸体收殓到棺材里，这个过程叫入殓。

等亲属报庙回来，就直接放炮起灵了，也就是出殡。

刘志娟的三个舅舅就是在起灵的前一刻来的。每人上了三十块钱的祭礼，然后就站在围观的人群里，看着棺材从家里抬出来装上了灵车，除了和报庙回来的刘志娟打了个招呼，一句话也没说。

送葬的亲属很少，灵车的前面，刘志民抱着他爹的遗像走前头，林枫和刘志山、刘志平跟在后面。灵车的后面，刘志娟身穿重孝，由刘志山和刘志平的媳妇在两边搀着。

整个村子的人几乎都从家里出来了，有些人看不了这凄凉的场景，红着眼圈默默的跟在后面，有些人一边擦眼泪，一边和旁人小声交谈着，应该是在回忆刘老蔫生前的事。

很多小孩子也跟着凑热闹，对于他们来说，这好像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一路跟着到地里。

刘老蔫家的坟地，在河东的地里，离村子并不远。如果平时走路，也就十来分钟的时间就到了。按照现在行进的速度，估计要半个小时。

这已经算是快的了，因为一切从简，少了送葬亲属围着灵车转圈的环节。

以前每到路口或者桥头，带孝的亲属要转灵车，磕头。遇到一些不孝顺的子孙，在前面领路的司仪会让他们一步三回头，磕头磕到怀疑人生。

现在的灵车是用四米二的货车改装的，上面还带了起吊的设备，能直接把棺材吊起来装到车上，或者是从车上吊起来直接放到打好的坑里。

以前的灵车其实不是车，就像是古时候的轿子。前后各八个人，分成四组，两个人抬一根杠子，要十六个人一起用力，才能抬起来，那场面应该比古代的宰相出门时还要排场。

灵车在出殡的路上不能落地。换班的时候，在杠子后面的人用一根木棍支在杠子中间，然后等着跟在灵车两边帮忙的人来替班。

在村里人缘好的家庭，来帮忙的人多，替班的人就多，负责抬杠子的人要轻松些，相对来说会走的快一点。

有些人缘不好的家庭，来帮忙的人少，抬的人就要吃力一些。替班少了，路上休息的次数就多了，抬杠子的人把杠子支起来，停在原地休息，孝子和送葬的亲属就要回头跪伏在地上磕头。

一直等到灵车被再次抬起来，他们才能从地上爬起来继续向前走。

所以，村里不管谁家有了事，大家都会主动过去帮忙。就算平时和事主家交往不多的，也都会去。

乡亲们的眼睛是雪亮的，别人家有事的时候你不去，你家有事的时候别人也不会来。谁干活的时候肯卖力气，谁干活的时候偷奸耍滑，都看的清清楚楚的。

村里的老百姓，往往是用最朴实、简单的标准，去审视和评判一个人的好坏。而这个标准有时候比写成文字的法律还要管用，让人从心底里不敢逾越。

灵车到地里的时候，林国华还在刚打好的坑里，用铁锨一点一点的修整着坑底的地面。

从早上过来到现在，他一直盯在这里，生怕有什么地方没修葺好，让二哥在里面住的不舒服。他家盖房子的时候，也没见他这么仔细。

“好了国华，赶紧上来吧！你就算把这地面修的像镜子一样，老蔫也看不到了。”

林双福从送葬的队伍中走了过来，站在坑边上说道。

林国华点点头，把手里的铁锨递给了站在坑边的人，然后从坑里爬了出来。

灵车调整好位置，缓缓的升起吊臂，把棺材吊起来，然后又缓缓的放进坑里。

看坟地的先生指挥着调正了方向，最后，林国华把林枫和刘志民也喊到跟前，让他们记住棺材的方向和调正方向的记号。

这些都是很重要的事情，因为以后把刘志民的母亲和哥哥迁过来时，棺材的方向都要和现在看的方向保持一致。

按道理说，刘老蔫下葬的时候，应该把他妻子王翠芬的坟也一起迁过来，只是赶到这大过年的，根本就来不及安排，只能是等到后面再说了。

“好了吧？”

林双福看着林国华问了一句。

“好了！”

林国华点点头回答道。

“放炮！”

林双福朝远处负责放炮的人喊了一声，然后就听见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和轰隆轰隆的震天雷炸响声。

围在周围的人，每人手里都拿着一把铁锨，炮声响起的时候，就开始动手埋土。

就这样，随着坟头的土包在地上堆起来，刘老蔫这充满苦难的、悲惨的一生，算是画上了句号。

他朴实、善良、憨厚、热情、勤劳、能干，他对生活充满了热爱，对未来充满了希望。最后却是以这样的方式，急匆匆的离开了，这个让他受尽摧残和折磨的世界，连一句告别的话都没有留下。

灵车走了，前来帮忙的乡亲们也都走了，林国华也跟着管事的一起往回走了。

坟前只剩下了林枫和刘志娟、刘志民，还有站在不远处的白雪。

刘志娟跪在坟前，把一张张烧纸，和各种印着天堂银行字样的纸币撒在前面的火堆上。

“爹，你拿着这些钱想买啥就买啥吧！别像以前那么省俭了。”

“在那边缺啥了就给我托梦，我给你烧过去！”

“爹，你能听到我说的话吗？”

“你总说好人有好报，你和娘当了一辈子好人，咱家却过成了这个样子，你说这老天爷是不是瞎了眼。”

“爹，你说句话啊！爹！”

刘志娟说着说着，就趴在地上大哭了起来。

刘志民也跪在坟前，不停的抹着眼泪。

林枫默默的跪在旁边，用一根树枝把没有烧烬的烧纸翻腾起来，看着它们烧成灰。

这次他没有阻止刘志娟，心里的悲伤总是要宣泄出来的。

白雪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不停的擦着眼泪，一缕缕乌黑的秀发，在寒风里飘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