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枫到院子里的时候，他爸爸林国华正蹲在西屋门口抽烟。

说是抽烟，只是在嘴里叼着一根没点燃的香烟，地上扔着一个被他一脚踩碎的打火机。碎片七零八落的散在雪窝里，就如同他此刻的心情，更像是刘老蔫这十来年过的日子，被这操蛋的命运折磨的支离破碎。

林枫看了他爸一眼，没有吱声，默默的从羽绒服的口袋里翻出一只打火机，“啪”的一下打着火，递到了爸爸面前。

林国华也没吱声，把脸向前凑了凑，点燃了叼在嘴里的烟卷，狠狠地吸了一口。

随着一口浓重的烟雾吐出来，林国华的精神也缓和了不少。他从地上站起来，又看了林枫一眼，然后朝正房的客厅里走去。

现在不是难过的时候，村里管事的都来了，刘老蔫的后事需要马上安排。

娟儿和志民还小，刘老蔫的大哥刘江海有心帮着操持，可这个已经五十多岁的汉子，当不了娘们儿的家。

他家里的婆娘是个泼辣的主，因为分家的事情，前些年没少和刘老蔫一家子闹腾，直到王翠芬去世后，才算是消停了不少。

想到这里，林国华自然也想到了他们弟兄三个之间的恩恩怨怨。

那时候条件都不好，家里穷的叮当响，为了几个破盆烂罐子，亲兄弟都撕破了脸皮。有些人甚至打的头破血流，闹得像仇人一样，老死不相往来。

再看看现在的年轻人，白给都不要，个个都嫌家里的那些破烂玩意碍眼，就算是老人硬塞给几件家当，也是随手就丢到了一边，既然是分家另过了，当然要置办一套自己满意的新家当。

现在分家，也只是象征性的把房子和耕地分一下，其实这些根本不用分，结婚的时候一人一处新房，老人的房子等老人去了后，按照房子的价值平分，耕地就不用细说了，一个人多少地都是有数的，想多要也没有。

更何况，现在的年轻人都不想要耕地，就算是分了，最后也是老人种，地里收的那点儿东西，他们根本就看不进眼里。分上三亩两亩的耕地，辛辛苦苦种一年，收入甚至还不如几天的工资高，傻子才会去地里刨食呢！

这些年轻人赶上了好时代，不像他们那个时候，跑断腿都找不到赚俩零花钱的门路。

现在到处都是招工的工厂，到处都是赚钱的门路，只要肯卖力气，在哪都能赚到钱把日子过好。

村里的街角、墙根，除了些走不动的老头、老太太们晒太阳，再也看不到一群一伙凑到一起说闲话、挑是非的人了。吵架的也少了，以前那种东家刚吵罢，西家又闹起来的场景也没了。

人们都忙着挣钱，哪还有闲工夫去为些鸡毛蒜皮的事叨叨。

兜里有了钱，心情也舒畅了不少，缺啥买啥、想吃啥买啥，日子好过了自然就不吵了。

婆媳关系、邻里关系也和谐了不少，见面都是笑嘻嘻的。

正所谓人穷志短，以前真的是太穷了。穷吵吵、穷吵吵，正是因为穷才吵吵啊！

林国华走后，林枫一个人呆愣愣的杵在西屋门口好一会，才迈步走了进去。

刘志民蹲在墙角，脸上沾满了眼泪，一口接一口的使劲吸着手里的烟卷。

刘江海跪在床上，用一块新毛巾，细细的给他弟弟刘老蔫擦拭身体上的污垢。

刘志娟依然是早上的姿势，呆愣愣的坐在床头。几缕乌黑的头发，凌乱的散落在苍白的脸上，空洞的眼眸里，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不停的顺着脸颊滴落下来。胸前的衣服被浸**一大片，有些地方已经被冻上了，细碎的冰晶闪着冰冷的寒光。

她手里紧紧攥着林枫送她的苹果手机，屏幕上是一张照片，照片里是一张王翠芬去世前拍的全家福。

林枫来到床前，默默的站在刘志娟身边，看着躺在床上的刘老蔫，眼泪不争气的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他伸手摸了摸口袋里的两万块钱，这是他去年三季度的**，他准备让刘老蔫装暖气、买煤用的，可是刘老蔫说啥也不收。

“如果当时我去找人把暖气安上，就不会是这样了！”

想到这里，林枫的心就像刀割一样，疼的让他无法呼吸。

刘老蔫两口子在他心里，是除了父母之外，最亲近的人了。王翠芬去世的时候，他也像刘志强和刘志民那样，穿着儿子的孝服去送葬。

“娟儿姐......”

林枫轻轻揽住刘志娟的肩膀，让她依靠在自己身上，想要说些安慰的话，可张了几次嘴，愣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连自己都安慰不了，又怎么能安慰他的娟儿姐。

“啪！”

刘志娟手里的手机掉在了地上，整个人都瘫倒在林枫的怀里。

“娟儿姐！娟儿姐！”

林枫紧紧抱着刘志娟，大声喊道！

“姐，你咋了？姐，你醒醒！”

刘志民一下窜到跟前，看着倒在林枫怀里的刘志娟，使劲的喊着。

他害怕了，这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就像是找不到家的小孩子一样，眼神里都是惊慌和恐惧，他刚失去了父亲，如果姐姐再有个三长两短的，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刚走到院子里的王秀英听到屋里的喊声，急忙冲了进来，左邻右舍来帮忙的几个婶子、大娘也紧跟着跑了进来，紧张的看着林枫怀里的刘志娟。

刘老蔫刚走了，他闺女可别再出啥事，这一家子的命，可真够苦的，连老天爷，也专门欺负老实人。

“娟儿，娟儿，快醒醒！”

王秀英双手捧着刘志娟的脸，一边轻轻的摇晃，一边大声呼喊。

“婶，我没事......”

刘志娟清醒过来，看着一脸紧张的王秀英，虚弱的说道，只是话还没说完，就哭了起来，这是她早上回来后，第一次开口说话，第一次哭出声来。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小枫，你先带着娟儿到咱家去暖暖身子，你看这小手，都快冻成冰块了，记得把锅里的粥热一下，让她喝一点，这么冷的天，不吃点东西咋受得了。”

王秀英连忙把自己身上的厚羽绒服脱下来，裹在刘志娟身上，对林枫吩咐道。

“知道了！”

林枫回了一句，弯腰捡起地上的手机，一把抱起了怀里的刘志娟。

刘志娟本能的挣扎了一下，想要坐起来，可是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也就放弃了。

春节期间是三倍工资，她为了多赚些加班费，连着上了三天的班，已经疲累到极点了。本想回来好好休息一下，却没想到家里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这让她一个柔弱的女孩，怎么能承受得住？

“如果哥哥还在，也许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刘志娟想到这里，把头紧紧靠在林枫怀里，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现在爹也没了，家里只剩下了她和弟弟，她连哭也不敢大声。她要坚强，今后这个家就要靠她撑着了。

真不知道命运是怎么安排的，把所有的苦难都堆在这一个家庭里，刘志娟的哥哥刘志强，在她母亲去世后的第三年，也因为感冒归里，最后引发了心肌炎而少年夭折了。

还是因为穷啊！本来很小一个病，硬是拖的严重了，送到市里人民医院的当天，就进了监护室，折腾了半个月，也没抢救过来。

大儿子的死，就像一记重锤，把刘老蔫仅剩下的半条命砸了个稀碎，才四十多岁的他，仿佛一夜之间就成了风烛残年的老人。

“蔫儿大伯，或许再坚持个一两年，就能把这苦难熬到头啊！”

林枫紧紧抱着怀里的刘志娟，迎着风雪朝他家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