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金色的巨龙，带着一对凤翼般的巨翅，从男子的眉间弹射而出，直接洞穿了鬼物，随后迅速地盘踞在“鬼”物的身上。

中年男子的残躯连同着地上的点点碎肉，化作琐碎的星芒，聚合为一个闪耀着熠熠光芒的“龙珠”，悬挂在“鬼”物的头顶。

霎时间，金光大作，气流翻涌着卷起地面的丝缕血雾，“金龙”张开绚丽夺目的五彩巨翅，微启的龙口流溢出幽蓝的火焰。

待到中年男子完全消散，巨大的龙头衔着龙珠向着动弹不得的“鬼”物冲击而去，一时间金光大绽，巨大的冲击波自“龙珠”为圆心炸裂开来。

“血肉”横飞，当然，如果这污浊的碎片算是血肉的话。黝黑肮脏的粘液沾染在孟水殇（钟灵馗）的脸上。

强烈的恶心感萦绕在孟水殇的心头，但身陷囹圄的她根本无法逃离钟灵馗的记忆片段。

金光缓缓消散，在幽暗的走廊内充斥着的威压与气旋逐渐衰弱，直至完全消失。

孟水殇的视野逐渐模糊，她明白，这是因为钟灵馗在哭，而先前那个中年男子，大概就是他的师傅——公孙屈夏。

孟水殇的视野在微微颤抖着，不知道是因为恐惧还是悲伤，钟灵馗哭的很伤心，跪在地上看着他师父消散的方向，半张着嘴，已是哭的有了痴态。

孟水殇看着模糊而颤动的视野，竟隐隐能听见钟灵馗的心声，零落琐碎的只言片语流窜在孟水殇的心尖，一时间让孟水殇有了悲哀的感觉。

这一刻的孟水殇，有了一个奇怪的想法——想要环抱着钟灵馗，抚摸他的头发，告诉他，没关系，没关系，此刻的孟水殇骤然好似一个温柔的母亲一般，虽然这种母性只针对于她的“馗”。

可惜，孟水殇只不过是这段记忆的过客，甚至无法保护丧失依靠的钟灵馗。并未等待钟灵馗停止哭泣，走廊内各处阴暗间，难以描述的物质相继翻腾涌动着。

伴随着金光的消散，先前被公孙屈夏震慑的诡异纷纷苏醒，鲜活血肉带来了难以遏制的冲动，这让它们不顾一切地向着眼前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奔袭而来。

然后，孟水殇看见了她此生最难以忘怀的画面，以至于后来每当目睹钟灵馗的暴怒都会不由得微微颤抖。

吞食

能用旁观者一般的角度来如此形容，便是此刻孟水殇最大的奢求。

钟灵馗抓起一边如同液体般粘稠的诡异直接塞进了自己嘴里。

愤怒，愤怒，愤怒

不甘，不甘，不甘

他大口地咀嚼着，撕扯着，掠夺着，这一刻，原本被捕食的钟灵馗化作了不知饥饿为何物的饕餮，携着怒火，贪婪地吞咽着令人作呕的不详。

凭什么？

孟水殇感受着此刻钟灵馗的想法，大量光怪陆离的情绪从心底泛起，这是吞噬的鬼物所附带的情感碎片。

为什么要欺负我？

凭什么他们能没事？

怎么总是针对我？

嘻嘻嘻，绿油油，绿油油。

去死好了，这样就不用受苦了。

为什么死的是我不是她？

混乱，纷扰，斑驳，不属于她的情感如潮水，不，应该是海啸山崩般席卷而来，现在的孟水殇脑海里回响着三个字“为什么？”

为什么会死，为什么不死，为什么活着，为什么不活。

纠缠着无法言表的混乱情绪，牵扯着无数鬼物死前的执念，孟水殇只觉得如同窒息般的痛苦与深海般的压抑，席卷在一起妄图绞杀自己。

“你，太冷静了，会疯。”一声压抑而温柔的呼喊在孟水殇的耳边响起。

与其说是响起，不如说是凭空让孟水殇觉得，一定有人说了这么一句话，但细细品味，却是连鼓膜的振动都无法感觉到。

“你太冷静了。”声音不依不饶地提示道:“身处恶意内，唯有更纯粹更极端的恶意才能完整的保留，恶人终受恶人磨，你想做前者还是后者？”

顶着众口铄金般的琐碎思绪，孟水殇强忍着纷乱的思维，一点一滴地思考着避免疯狂的最终答案。

为什么会疯，思绪太多，更纯粹的恶意？恶人终受恶人磨？前者？后者？馗，是……后者？

为什么馗没有疯？

孟水殇茅塞顿开，为什么钟灵馗没有疯，明明作为当事人他应该更痛苦，为什么他只是恐惧，只是憎恨，而不是精神失常？

因为憎恨，愤怒，狂暴的情绪掩盖了混淆的思维，他是恶中的极恶，所以才不会被更恶所磨。

孟水殇打算赌一把，放弃自我，放弃作为“孟水殇”的自己，暂时深层介入钟灵馗的记忆内，完全带入作为钟灵馗的思维和情绪。

“好痛……”钟灵馗的声音回响在孟水殇的脑海里。

与原先的状态不同，这次的孟水殇并不是以旁观者的视角观测着钟灵馗的回忆，而是作为亲历者在感受自己的过去。

憎恨，愤怒，不甘如同潮水般冲刷着孟水殇的自我，激荡着孟水殇的心神，此刻，那道声音又逐渐响起。

“什么人才不会被逼疯？”

“疯子。”孟水殇的本能牵动着不属于她的声带，毫无实感地回答着这一诡异而微妙的问题。

“怎么做才不会死亡。”

“从未活过。”孟水殇感觉到，不是她在用钟灵馗的声音说话，仅仅是钟灵馗和自己选择了同样的回答。

“如何才能无所畏惧。”

“毁灭自己最畏惧的事物。”孟水殇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她只是被迫在他人记忆里沉沦的看客，只不过，无论是身陷囹圄的她，还是置之死地的钟灵馗，都不约而同地得出了相同的结论。

“九馗康庄，大道已开，曲径通幽，鬼门通天，可叹，无人再镇此路。”

声音里透露出悲哀与惋惜，但却跟莫名其妙的喜悦与庆幸交织在一起，令人作呕。

“你，愤怒么？”

声音里闪烁着质问，却又在结尾柔和了起来，明明是南辕北辙的语气，却显得顺理成章。

“恨！”钟灵馗扯着嘶哑的嗓音回答道，所有的诡异与不详已经被他吞噬殆尽，但他的声线暴露着他现在如故的**。

“想像刚刚一样吞噬鬼怪么？”

“想。”纵使抵触，但是对这些害死师父的怪物，钟灵馗只想将其撕扯吞食。

“那就……来镇守九馗大道，当你起怨，憎恨，暴怒之时，当你的极恶之情凌驾于吞噬之恶之上，当你的执念绵绵无绝期之刻，允许你，吞天食地，迎万物自九馗而出，或轮回，或超脱，或沉沦，或魂飞魄散，皆不可违逆！”

声音严肃地宣告着，携带着如同至善之灵般的义正言辞，与至恶之邪般的惑世诬民，或许神明就是如此，或断绝情念**，或善恶皆走偏锋。

“能报仇么？”

钟灵馗冲着颅内的声音问道。

“能”

“能杀生么？”

“无死何来生。”

声音如同诡辩般的理论却牢固得不可撼动。

“要杀到什么程度，才算报仇。”

钟灵馗质问着本该由自己解答的问题，这一刻的他，已经放弃了思考，只希望得到一个复仇的方向，一个屠杀的理由。

“杀到，无人再敢不入轮回，杀到，世间再无孤魂野鬼，杀到，纵使轮回百世，你的恐惧依旧让他们对死亡浑身颤栗。”

不知应该算是蛊惑人心还是循循善诱，声音的情绪极端分明，但经过多重杂糅已经斑杂得无法让人辨别。

“那能……救救师父吗？”

眼泪自钟灵馗的眼角落下，逐渐褪去愤恨与疯狂的，沉浸在失去至亲的情绪里，终于是继续啜泣了。

“你师父作为天理后人，并不会死。”

钟灵馗听罢，心中的希望逐渐死灰复燃，他急迫地追问道:“怎么救？”

“拥有与四天之理交易的资格和筹码。去天九精神病院寻找本家吧，无论第几任，都会予以你帮助的。”

声音如是说。

空气突然开始波动，自钟灵馗的额头扩散开来。伴随的波动的传递，一抹清明自他的脑海绽开，掩盖着他的记忆，却播种下了去往天九精神病院的执念。

“我封锁了他的记忆，他并不知道自己的能力，作为九馗道的维护者，孟水殇，他能力的使用，由你来控制，很简单，极端情绪即可。”

声音显露出了难得一致的语气——严肃，此刻的孟水殇记忆里凭空多出了一段记忆，与其说是记忆，不如说是对自己被赋予的事物的理解。

九馗道的维护者。

钟灵馗的守护者。

让钟灵馗吞天食地的……

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