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霄在烛龙帮当铁匠，一当就是一个月，这一个月真不好受，手上多了一层厚厚的老茧不说，原本就不胖身体变得骨瘦如柴。

正如赵初一所说，这地方不是人呆的，他们挑人一般把最身强力壮的安排在锻金堂，但即便这样，还是隔三岔五地有人晕死过去，被抬出去，之后就再也不见回来了。

其间陈霄也尝试过，将张武的名字写在纸上，再用一字真言将它划去，但上面并没有出现倒计时，名字也未见变淡，过了几天还能见到这龟孙站在殿前殴打奴役，耀武扬威。直到那时陈霄才意识到，张武这个名字恐怕并不是他的真名。

果然在这个世界，为了保全自己，人都是会隐藏真名的。

这一天，天降暴雨，他们还是跟往常一样，黑灯瞎火的就去锻金堂干活，这样的日子大家也都习惯了，没人抱怨，更没有人敢反抗。

陈霄坐在床头穿鞋，隔壁屋子突然传来一阵欢呼，他抬眼正好看见赵初一从外面进来，一脸乐呵呵的，像是遇到什么喜事。上前一问才知道，是隔壁屋有个叫阿福的，来了一年，今天是他做奴役最后一天，过了今天他就可以自由下山了。

赵初一说着两眼放光，就好像今天要下山的是他自己。

陈霄出门的时候，还真看见几个烛龙帮的人站在隔壁屋子跟前等着，不一会有个肩背包裹的男人从里面出来了，笑着冲屋里人招手，他很快就被带走了。

赵初一突然想起了什么，赶紧冲回自己屋子，也拿了一个小包裹出来，追着男人去了。结果这一去就是一个上午，直到中午休息的时候，赵初一才浑身湿透地回到锻金堂，整个人看上去失魂落魄。

因为旷工，他被加罚，一直干到深更半夜才回来，屋里人都睡下了，他爬回自己的床铺，躺下就开始哭，虽然用被子蒙着头，但哭声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那时候陈霄已经醒了，打赵初一进门他就醒了。

一开始他以为赵初一只是因为受罚委屈了，但他一边哭，身子一边不停发抖。陈霄觉着不对劲，起身将人拉起来，摸了摸额头，也没见对方生病，便将他悄悄带出了屋子。

外面的风雨都停了，陈霄一直将赵初一拉到屋子后面，那里有一口老井，他们平时喝的水都是从这里打上来的，两人呆在这里说话，若是被人发现了，可以谎称是来喝水的。

陈霄从老井里提了一桶上来，让赵初一喝了几口，他稍微平静了一些，不再抖了，但眼泪鼻涕还在不停地往下流，陈霄注意到他鞋子上一层厚厚的泥。

“你去哪了？”

赵初一声音很小，但听得很清楚。

“我看到了，他们没有送他下山，他们带他进了一间屋子，我听到打斗声叫喊声，接着他们抬出来一具尸体，一张席子盖在上面，席子上全是血，好多血。我偷偷跟在后面，他们把人抬到山上，随便找了一块地方埋了。等人都走了，我上去挖，雨下的很大，我很害怕，就怕中途被人发现了，结果……”

赵初一双手掩面，发出一声呜咽，陈霄拍拍对方的后背，他吸了几口气，继续往下讲。

“他们扒了他的皮，还挖走了他的眼珠子和舌头，他死得好惨。为什么，我不明白，他明明已经干满一年，可以下山了呀。”

陈霄当然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谁。

赵初一越哭越响，陈霄怕吵醒其他人，把人带到稍远的地方，好一顿说才将对方的情绪稳定下来。这事铁定不能让烛龙帮的人知道，否则他们两个也会落个被扒皮挖眼睛的下场。

再回到屋里，赵初一没多久就开始呼噜了，但陈霄却是怎么也睡不着。这本来就是一趟没有回程的旅途，他们像牲口一样被带上山，等干完一年，又要像牲口一样被残忍地杀掉。他必须做些什么，否则这样下去只会越来越被动。

第二天，奴役们还是一早就起来干活了，似乎受到阿福返乡的鼓舞，大家干得格外卖力，还不停地聊起这个话题，几乎所有人都在幻想着自己回乡的美好愿景。

他们在聊天的时候，陈霄一直紧张地盯着赵初一，生怕触到他的神经，当场崩溃，把之前看到的事情一股脑倒出来。

所幸赵初一一直沉默不语，独自在角落干着活，不跟任何人说话。

可是那一晚赵初一没有回来，第二天段锦天带来几个烛龙帮的人，他们把锻金堂里的人都叫到外面，列成几排，接着又命人抬过来一个箱子，箱子打开的时候，场内一片惊惧地叫声，陈霄只看了一眼，就赶紧别过头去。

箱子里是赵初一，那已经不能算是一具完整的尸体了，碎碎烂烂。

段锦天满脸阴霾地扫视了一圈众人，一手指着箱子。

“这人昨夜想逃跑，结果被山里的野兽咬死了，今天一早才被巡山的同门发现。劝你们不要学他，到处乱跑，山上野兽多，随随便便跑出去就变成他这样，死无全尸。乖乖做满一年，自会放你们下山，都听懂了吗？”

众人纷纷点头，陈霄悄悄握紧双拳，赵初一是怎么死的，他比谁都清楚。

因为出现了逃跑事件，烛龙帮对他们这些奴役看得更严了，还专门派人过来看着，好巧不巧，派过来的正好是张武。

被派到这么个差事，张武心中有气，但又苦于找不到地方发泄，就天天搬个凳子坐在锻金堂门口，见谁出来了，就上去踹几脚，骂两句，时间久了，人人看到他都害怕，都要躲得远远的。

只有陈霄，他心中另有一个算盘。

那天晚上，陈霄等到所有人都睡下了，悄悄从床上爬起来，猫着腰溜到屋外，正好被张武看到，被叫到跟前去了。

张武敞腿坐在椅子上，手上抓着一条短鞭，不怀好意地盯着陈霄看，心里盘算着一会如何教训眼前这个不识好歹的人。

陈霄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叫了声恩公。

张武似乎想起了什么，皱起眉头，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指着陈霄的脸。

“我记得你，你是从吴家村来的，哈哈，我想起来了，本来那晚是要把那婆娘抓上山的，结果你小子跳出来。”

陈霄笑了笑。

“恩公还记得我，甚感荣幸。”

显然他的态度让对方很满意，张武放下手中的鞭子，但还是凶狠的口气。

“晚上不好好睡觉，出来干什么？”

“太渴了，想找口水喝。”

张武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滚回去，睡着了就不渴了，别给爷添乱。”

陈霄还不肯走，张武有些怒了，一下从椅子上跳起来，扬起手中的鞭子。

“别以为我认识你，就会手下留情，惹毛了我，照样打得你半死，不要不识好歹。”

陈霄赶紧抱头做讨饶状。

“恩公饶命，小的只是给恩公送酒来的。”

说着，从怀里摸出一个小酒壶，递到张武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