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郭大喜被正式任命为GL制作人的邮件是会议当天晚上7点过发出的，按照杰克多年的经验，离职、辞退的邮件公司一般会选择周五的下午发出去，这样一些人的惊讶、不满、打抱不平的情绪也会随着周末的来临而发泄出去，然后调整好工作状态，不影响周一的正常工作；而升职、调岗的邮件公告通常会选择在周一的早上发布出去，这样便于相关人员更快的进入状态和角色。这是杰克的职业技巧和规律，在他担任GL中国区人事总监的时间里，只有两次没按常理出牌，一是唐中兴的离职通告，另外一是郭大喜的任命通告，两次都不是选择周一或者周五发出的。唐中兴的离职通知是在周二发出的，于是在随后的几天里，午餐时间，经常在食堂用餐的人开始多走两步，公司周围的餐厅里多了一些三五成群的GL员工在里面窃窃私语，抽烟区的人明显多了一些，下班回家顺路乘车的人也多了一些，种种迹象表明了不尊重规律办事的严重性。

而这次，郭大喜的升职任命邮件会第一时间传送到整个GL中国区的电脑和手机上。下班时间早过了，然后会有一些人对此耿耿于怀甚至难以入睡，杰克要做的工作就是在天亮之前安抚好这些人，赶在亚太区总裁谢青尘来之前缓解GL中国区的人事震荡，至少表面看上去要风平浪静。等邮件发出去的10分钟后，杰克首先拔打了项目主程林大维的手机，手机不出意料地占线。接着拨通了胡永定和阮玉的手机。由于两人是铁了心的要走，再加上张癸均已经分别跟他们通过电话，杰克做起工作来就相对容易多了。胡永定和阮玉也是游戏圈的老人了，宠辱不惊，一副老朋友似的态度和杰克开着玩笑，玩笑过后，杰克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他们暂时先不对外说要离职的事情，等过一段时间再走。至于去哪？杰克没问，问了也不会得到答案。挂了电话后，又给林大维打了电话，依然无法拨打。他现在最担心的就是怕在林大维的环节上出现问题。论资历、经验，林大维跟郭大喜不分上下。如果GL制作人的位置若是从外边空降过来的话，他林大维也不好说什么，然后选择了郭大喜，那味道就不一样了。在愤愤不平之下，说不定会搞出什么惊人的举动来，比如带领下属集体辞职等，这不是不可能的，若真是这样的话，对风口浪尖的GL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就在杰克忐忑不安的时候，林大维的电话打了过来。

杰克心中劝林大维的话一句也没有派上用场。电话通后，杰克直奔主题：“邮件看了吧？”林大维简单地“嗯”了一声，算是回答：“杰克我也是风风雨雨走过来的人，难道这一点承受力也没有吗？大喜有活力、有激情，大局观又好。他做制作人，我心悦诚服。刚才我和大喜通了电话，让他请我们吃顿好的，然后晚上去做个大保健。他满口答应，到时候我们好好榨他一顿。”

“哈哈，那就太好了，我也好久没有去做大保健了。”原以为将是一场血雨腥风的较量，就这样被林大维的一番话轻轻一笔带过了。杰克判断不出这看似云淡风轻的话语到底是木已成舟后的顺水人情还是绝地反击的糖衣炮弹，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这些话绝对不是林大维的本意。不管怎么样，杰克想要的结果是暂时达到了，至少表面算是风平浪静了。杰克站起身，出去溜达了一圈，其他办公室的灯光依旧亮着，看来很多人要加通宵班了。张癸均的办公室却已经熄了灯。张癸均以前也是个加班狂人，最近却没有加班，一到下班时间就走了，不带秘书，一个人开车，神出鬼没的。杰克私下曾问过洁茜卡的行踪，可她也不知道。回家？不太可能，张癸均的家住在南二环，现在正是堵车高峰期，他不会开车走太远。

张癸均的确没有走太远，此刻他正坐在一个商务英语补习班专心地做着笔记。英语对他来说完全是个空白，之前进入GL后不久，张癸均也专门报过学习英语，但是效果一般。张癸均对那26个字母变来变去的组合根本提不起任何兴趣，以至于作为一名外企高管，他连一个英文名都懒得给自己起。而这次，他觉得每月3000美元的学费没有白交，物有所值，效果不错，不仅明白了那些较为复杂的排列组合代表的意义，还可以用较为流畅的英语和老师对话了。张癸均报的是高级商务班，班内只有10多位同学，每个同学都是行色匆匆和张癸均年龄相仿的商务人士。说是同学，其实只不过是坐在一个教室里学习而已，下课后都匆忙地走了，几乎没有交流的时间；就是有，大家也从来不问对方的姓名、职业。补习时间是每晚7点半到9点半，分上下半场，中间休息的时候，张癸均走到老师面前，随意地问：“在美国叫什么名字最好记？”

老师是一个比较年轻的女性，跟漂亮绝缘，有点白。她看了看眼前这个一脸威严的男人，他们这样的补习班是保护学员隐私的，报名登记的时候只要学员交钱后留下联系方式就行了，经验告诉她班内的每个学员都不是等闲之辈。虽然对张癸均提出这个过于简单的问题而感到好笑，但她还是习惯性地露出职业微笑，认真地说：“OK，just like Jason、Tim、David。”

“Tim。”张癸均口中重复了一下，心想就是它了。张癸均给自己定下了这个感觉好记而又响亮的英文名字，决定在大老板彼得现身成都时隆重推出。谢青尘一定不会过分警惕身为英文盲的张癸均和大老板单独相处的机会，甚至为了出张癸均的洋相，搞不好还会故意给他们单独沟通的机会，从而暴露张癸均的英文沟通缺陷。哪个大老板会将大中华区撒手交给一个没有一点英文沟通能力的中国人？笑话。想到这，张癸均像一个身怀绝技而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露出高深莫测的微笑：“Tim is bette。THK。”

“Anything else？(还有其他事吗？)”

张癸均想到以后的几天可能没有时间来这参加英语补习了，便将心中深藏已久的那句话拿了出来：“请问‘我对大中华区有一些想法并且有足够的信心’用英语该怎么说？”

望着阎总他们坐进付军的车里渐行渐远，孙庆伟叹了一口气，打开钱包，将一张6988元的发票放了进去，自我检讨道：“这顿饭才花了6000多，远没有完成钱总交给我的任务，这顿饭局很失败啊。”

“这顿饭局已经不错了。”钱宜却不这么认为。两个不熟悉的人，第一次见面就口口声声承诺说能帮你，那这种人实际上并不能帮你做什么事。阎总那么说固然有他的想法，可能与他接的最后一个电话有关。接电话之前有说有笑，歌舞升平，接后不久便借口告辞了。打电话的人可能就是阎总口中所说的“方方面面”的人了。但既然他阎庆宽能来，固定有付军的情面在里面，但谁又能说敢说没有其他的因素？中手游财务部的副经理不止他一位，而且他上面还有总经理。这么算下来，阎庆宽不过也是其中的一个小螺丝而已，但这颗小螺丝可是关键部位的小螺丝。这么大的一个项目，谁不想在上面打算盘？不仅是外部的游戏厂商，内部的人也在博弈。阎庆宽是说事情不好办，越能体现小螺丝的关键作用。

钱宜再次回味了阎庆宽临走时说的话，“方方面面盯得紧”，至少说明了四点：一、项目确实存在；二、肯定不是小项目，小项目也不会“方方面面盯得紧”；三、“东西”在他那里，只有“东西”在他那里，才会吸引“方方面面”的眼光，才会被“盯紧”；四、正因为“盯得紧”，才“可能我什么都帮不了你”。就像热恋中的男女，女的对男的说“我父母盯得紧，我可能见不着你了。”看似无情的话，转念一想，另外层面的意思就浮现出来了：只要“我父母盯得不紧，就可以又见面了。”同样道理，只要“盯得不紧”，他还是有可能帮上忙的。至于方方面面盯得紧不紧，那就是钱宜接下来要做的工作了。想到这，钱宜拍了拍孙庆伟的肩膀，鼓励说：“阎总是个不错的线，你一下子就把部门的领导请过来，成功了开了一个好局。我看，这顿饭很好。盯紧阎总，感情做到位，不怕你手中的那些钱花不出去。哈哈，”想到饭局中途孙庆伟和付军曾一起出现过，钱宜再次拍了拍了孙庆伟的肩膀：“说真的，你那个同学还算够意思。这人啊，是什么样的人，一拉到酒桌上就知道了。”

孙庆伟知道钱宜是在表扬自己，嘿嘿一笑：“付军刚才交了底，说他们内部刚开完与这个项目相关的会议，项目近几天就要启动了。目前内部正在成立项目领导小组，以及确定项目相关负责人。”

“那你盯紧了，争取第一时间了解最新情况。”钱宜不由得心中一动。

“放心吧。”孙庆伟冲苏婷菲一笑，坏笑道：“我的终身大事还指望着它呢，拿下这个项目，娶老婆生孩子就不发愁了。”

“看着我干嘛！”苏婷菲连忙捂住了自己的脸，使劲揉了揉，问：“我脸上是不是特别红？我第一次喝这么多酒！”

“刚才是什么酒，确实好喝。”钱宜问。

“好喝吧。”孙庆伟反问道。

“还行，到底是什么酒？连我都快被你忽悠了。不说实话，这酒钱我可不知道按什么价格给你报销。”

孙庆伟低声对钱宜说：“你按照6瓶茅台的价格报给我就行了。”

“真是茅台？”

孙庆伟点点头：“是那种两斤装的茅台，一坛两斤，两坛四斤，我那个坛子也得值两斤茅台的价格。”

钱宜一听，不由得赞叹孙庆伟的用心，嘴上却笑骂道：“你小子啊，那俩破小坛子值那个钱？真值钱，你会舍得扔掉？”

“钱总提醒得对，我还真得把那两个小坛子拿回来。您老人家不给我报销，我这回可是亏大了。”孙庆伟作势欲返回酒店，“时间还早，要不去吼两嗓子？”

“你们去吧，我上了年纪，回家休息了。”钱宜向路边的一辆的士招了招手。

“我开车来的，我送你吧。”孙庆伟连忙说。

“正好我们都在南门，一起回去吧。”苏婷菲说，夜幕下微醉的她在朦胧的灯光中显得更加风情万种。

的士已经停在了他们面前，钱宜拉开了车门，回来对孙庆伟说：“你们去玩吧。回去的时候也别开车了，喝了这么多酒，当心被抓，我可不想来给你送牢饭。把车停这，明天来取。我先走了。拜拜。”

苏婷菲似乎想说些什么，但钱宜已经钻进车内，关好车门，消失在夜幕中。

唐中兴将刘刚强送到了小区门口外便挥手告别了。

小区还算得上是高档小区，房子是刘刚强挖到第一桶金买的。平时，刘刚强回家时候都是凌晨，见到的多是门卫睡眼朦胧的脸。现在的门卫的笑，让刘刚强感到有点莫名其妙。小区绿化还不错，大花园一般，空气中已经散去了白天的灼热，阵阵凉风中夹杂着判断不出名字的花香味。刘刚强放松自己的脚步和思维，像上学时期每天都要对当天学习的知识温习一样，他回想起一天的工作经历，发现了一个漏洞，那就是经过中午的“封门事件”，一些员工更加坚定了离职的决心。军心不稳向来是商家大忌，刘刚强责怪自己，应该在拿到钱的第一时间给大家开个动员会。想到此便拿出手机，打给人事总监虎丽。电话只响了一下，虎丽就接通了。

“虎丽，不好意思，我打扰你一下。”刘刚强才想起现在已经很晚了。

“没事，我还没有睡呢。我正在看邮件呢。”

“什么邮件？”一种不好的预感涌向了刘刚强的心头。

“我还是给你说邮件的内容吧。”

果然虎丽在电话中说道：“从下班到现在，我已经收到了36封辞职信，20封是来自运营部，13封来自市场部，3封来自行政部。唉，现在刚刚把工资和奖励结算了，这些人就跟商量好似的，说辞职都来辞职了。由于时间紧，很多人提交辞职信就下班了，我只是找了一些人做了工作，但效果不太理想。我已经把辞职人员的名单发到你邮箱里了。”

“谢谢你的工作。他们要走，就让他们走吧。”刘刚强平静地一字一句地说，四周都能听见风声。刘刚强转移了话题，问：“公司还有其他人吗？”

“我看见正我和研发部的同事还在加班。他们还在讨论新游戏的设计。”

“告诉他们快下班回家了。你也早点休息。”刘刚强挂断电话，慢慢蹲坐在路边的椅子上，双手抱头良久。良久，他才抬起头，长出了一口气，揉揉发酸的眼睛，拿给手机给研发总监诸葛正我发了个短信：感谢研发团队的坚守！

没过几秒钟，诸葛正我很快回复了一个笑脸的表情。

刘刚强站了起来，想到了不知是谁说过的一句话：企业不能盈利就是犯罪！刘刚强此刻深深地就有一种强烈的犯罪感。他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之中。

刘刚强摁响了家中的闹铃，却迟迟没有反应。妻子或许已经睡下，或许故意不给他开门，他知道妻子还在为房子抵押出去的事闹情绪呢。刘刚强苦笑了一下，拿出钥匙，打开门，屋内静悄悄的，卧室里的台灯亮着，刘刚强换上拖鞋，将公文包轻轻放在沙发上，推开卧虚掩的门，一股尿骚味扑鼻而来。借助微弱的灯光，刘刚强看到自己10个月大的儿子蹬开身上的毛毯，光着身子神态安详地睡着，打开尿不湿，发现里面湿透了。找尿不湿的时候，才发现床上只有儿子，妻子呢，难道在其他房间？房子是四室两厅的房子。刘刚强想叫妻子的名字，但又怕吵醒儿子。他扫视了一下床上、床头柜，没有找到尿不湿。刘刚强非常愧疚，连儿子的尿不湿都找不到，算是一个合格的父亲吗？也难怪妻子经常发脾气。最后终于在推柜里找到了尿不湿，刘刚强连忙给儿子换上。奇怪的是，儿子居然没有闹，脸蛋红红的。房间里的空调一直开着，他下意识地摸摸儿子的额头，烫得厉害，肯定是发烧了！刘刚强连忙用毯子裹住儿子，抱了起来，儿子依然在熟睡中，眼皮都不动一下。刘刚强心里顿时慌了起来，喊了妻子的名字：“小雪，小雪，宋小雪！”

家里居然没有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