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癸均本来就是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

由此，将宝押在郭大喜身上，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杰克坐直了身子：“项目总监郭大喜，怎么样？”

“这正是我要和你商议的下一个问题。”张癸均对杰克的回答略显失望，抬了下眼皮，冷冰冰地扔出一句话：“内部的人很多，不要局限在项目总监的层面上嘛。”

杰克相当诧异，不局限于项目总监，难道还要从更下层找？不过很快，也就是短短的一秒钟，他就想通了。目前的状况，在张癸均眼中，GL制作人的这个位置坐的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位置不能空着。若实在找不到合适的，就找一个更下层的人上来先占住位置，代理一段时间后，再拿下去也比较容易。这就是张癸均的智慧。杰克拍了拍自己的脑门，释然地笑了：“下面的人，冒尖的也不少，像其他几个和林大维并肩的程序员也不错，这些人虽然阅历上有所缺少，但也有不少项目实战经验了，业绩也是有目共睹的。业绩就是硬指标嘛。”

张癸均的面部表情终于有所缓和，他喝了口咖啡说：“具体人选还需要好好考虑，制作人这个位置十分重要，光有管理经验还是不够的，要有过成功的项目，有光辉的业绩，这样的人才能服众！这事尽快落实。好了，现在我想和你商议一下另外个话题：开除郭大喜，就在今天！”

杰克一愣，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开除郭大喜？！这也太突然了。杰克将目光从电脑屏幕上抬起，看了张癸均一眼，依旧是那张白净的脸，双目炯炯有神，不过头发有点稀少了。在他的身上看不到岁月的痕迹，身材依旧保持的很好，看上去还很年轻，嘴角挂着微笑，不露牙，不启唇，收缩一下面部表情，笑就出来了。

通常情况下，在人事问题上，一般是张癸均提出原则和人选，杰克提供办法和结果。张癸均是个相当强势的人，对人事问题上从来是说一不二。但是，在一些特殊时刻，尤其是在有其他人参加的会议，杰克还是要提出不同的意见。张癸均提方案，杰克站出来反对下；只需要过一段后时间后再公开表态，事实证明，上次的方案，还是张总英明，有远见。这样流程就会显得更加民主一点。

但是，现在房间就只有他们两个人。杰克吸了口气，用很诚恳的语气说：“开除郭大喜，不妥吧？唐中兴刚走，如果他再走，会不会……”

张癸均知道杰克想说什么，其实这也是自己的担忧。在开不开除郭大喜的问题上，他自己也纠结了许久。郭大喜能升职这么快，业绩固然为他增加了不少砝码，但是谁能说没有上边的支持？张癸均刚来GL的时候，郭大喜已经是项目总监的有力候选人之一了。张癸均曾私下给当时还是GL传奇制作人的唐中兴表示，要让郭大喜挪窝时，但被唐中兴劝阻了。一来是因为郭大喜手上有许多资源，怕牵一发而动全身；另一方面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不知道郭大喜是哪一派的，不知道是老美的人还是亚太区的人。直到今天，看到美国总部发来的邮件，可以排除了郭大喜是老美的人，既然他身后依靠的不是老美这颗大树，那就好办多了。若是亚太区的人，也正好借这次机会开除他。张癸均已经习惯将潜在对手消灭在萌芽之中，现在正好有了一个绝好的机会。当然，杰克并不知道。

“这是个意外。”张癸均淡淡地说：“今天早上收到总部法务部和内部审计官发来的邮件，郭大喜被告了。邮件中称有确切的证据表明，2017年在和乐趣的交易中，有人向相关人士进行了数额巨大的返款。”

返款是正常的事情，一个大的项目，尤其是大制作的游戏。只要不超过总预算的10%，GL都有权将之作为市场活动经费或者其他经费给渠道商，由渠道商或第三方再私下返回给相关项目负责人。这些潜规则是连老美都积极进行的行为，何来行贿之说？

只听张癸均接着说：“那笔款项是唐中兴经过我同意批的，按照规定，来往邮件都要抄送到亚太区。这些都没有问题，关键是现在不知道是谁，举报说郭大喜在款项上做了手脚，从渠道商那里自己划了一笔，当然也不是个小数目。这个事放在以前，捅到咱们这个层面，可以私下解决。然而这次有人绕过我们向亚太区举报了。你知道，大老板彼得再过两天就要飞到成都来，我希望能在他来之前，把这件事解决掉，你认为呢？”

杰克倒吸一冷气，暗想这事来得太突然了，在这个节骨眼上直接被捅到美国总部，显然是有人蓄谋已久。这些桌子下面的交易一旦被放到台面上，无论在中国区还是亚太区，对待此事的态度都是杀无赫！此次郭大喜的结果可想而知，杰克不禁内心为他感到惋惜，嘴上却不得不公事公办道：“只要证据确凿，开除应该没问题，毕竟是违反了反贪污反腐败法。抛开此事不说，单就私下向渠道商要回扣这事，就够判几年的。”

“得饶人处且饶人。”张癸均也叹了口气，“还是太年轻了，没经受住诱惑。这事情还是要内部解决，毕竟他以后还要在这个圈子里面混的。另外传出去对我们影响也不好，以后那家渠道还敢和我们做生意，你说对不对？”

“张总考虑周全。”杰克附和道，不过杰克也提出了自己的担心：“若是郭大喜坚持不承认怎么办？尤其是《新劳动法》分布后，劳动纠纷中，结果更倾向于员工。”

“那倒不必担心。待会儿，我亲自和他谈谈，这个事情一定要解决，若总部法务官，内部审计官和大老板来成都了，那就非常糟了。所以这件事一定要赶在他们来之前解决掉。”

杰克释然一笑，张癸均亲自出面，那自己后面的工作就不用太得罪郭大喜了。

就在杰克自以为松口气的时候，张癸均又抛出一个问题：“那会是谁写的举报信呢？”

杰克感觉自己的今天状态完全不好，完全跟不上老板的节奏。张癸均的每个问题，都让杰克不由自主的愣一下。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信号。杰克迅速调整思路，心想：如果举报信轻而易举就知道是谁的话，就不叫举报信了。他刚好想如何回答老板的问题，电话很适宜的响了，张癸均迅速走到办公桌前按了免提键：“喂。”

只听洁茜卡美妙的声音在电话那端响起：“张总，郭总监来了。”

“让他进来吧。”

今天的主角来了，杰克心想。

果然，张癸均放下电话说：“那个举报信，你帮我追查下。郭大喜要来了。”

“那我先出去了，你们谈。”

张癸均点了点头：“好，我先跟他谈谈，然后让他来找你。”

“行。”杰克迅速抱起电脑，朝门口走去了。

“对了，你告诉胡永定和阮玉，让他们明天来找我，我还是想和他们谈谈。”

“好的。”杰克关上了门。

GL租用了奥克斯广场大厦的三层楼，12-13层是员工区，14层是领导们的办公室及会议室。杰克想，郭大喜从12层上来，无论是走楼梯还是电梯，都需要一定时间。想到此他不禁加快脚步，想尽快回到自己办公室，避开现在和郭大喜碰面的尴尬。虽然他做了多年的人事，早就做到了前一分钟还热情洋溢地和某个员工打着招呼下一分钟就冷酷无情地宣布对方被开除了，但对于郭大喜，他还是希望能避免那“前一分钟”。然而，天不遂人愿，就在他要进入自己办公室的时候，遇见了郭大喜。

“杰克！”郭大喜叫道，“干嘛跑那么快，想躲我啊？”

“你想多了。”杰克立即笑脸迎人，并开玩笑道，“早知道你来这么快，我就该穿隐身衣。”

“你裸体我也没兴趣看啊。”郭大喜反唇相讥。

杰克强装镇定，像往常一样和郭大喜闲聊，说话间郭大喜已经敲响了张癸均办公室的门。

“来，坐这里。”张癸均指了指离自己很近的沙发，然后拔了内部电话给洁茜卡：“请煮两杯咖啡。哦，忘记大喜是喝茶的。一杯茶和一杯咖啡，谢谢。”

郭大喜松了松领带，并松开了衬衣的第一个纽扣。

张癸均见状说：“知道你要来，我刚才特意关了空调。怎么样？眼睛好些没有？”

“好多了，就是有时候坐太久还是不太方便，不能喝酒不能抽烟，连空调都不让吹了，并且还要每周去两次医院，并缠上绷带，都以为我是木乃伊呢。”半年前，因为加班太厉害，郭大喜的眼睛几乎失明，去了很多医院，但一直没有得到很好的治疗方法。好在郭大喜很乐观，心态还不错。

这时候，身材高挑的洁茜卡托着一个盘子进来，上面放着一杯咖啡和茶。浓郁的咖啡香和茶香扑鼻而来，郭大喜似乎很喜欢这种香味，深吸了一口，然后说：“谢谢你。”

洁茜卡笑了笑，并没有回答，将咖啡和茶放在茶几上，便退了出去。

“这种病，一定不要太操劳了，慢慢会好转的。”张癸均看着眼前的郭大喜，想到马上就要开除他，还是有点于心不忍。但是这个念头很快被另一个念头否决了。这个郭大喜三年了一直没有明确表明自己的立场，若真是亚太区的人，目前是除掉他最好的时机了。张癸均清了清嗓子，打算摊牌。

不巧的是，郭大喜的手机响了。

“不好意思。”郭大喜不好意思地笑了下，看了看号码，并且毫不犹豫地接了电话：“小吴，快讲，我正在和张总汇报工作呢……是吗？真是太好了，从现在开始你就专门盯着此事，有什么动向随时向我汇报。”

挂断电话后，郭大喜并没有立即将消息汇报给张癸均，他要使自己尽量平静下来。从唐中兴离开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感觉自己的机会来了，GL制作人的位置，将来还有可能是GL大中华区副总裁的位置，对于他来说太有诱惑力了。一接到张癸均的召见电话，郭大喜就感觉机会来了。郭大喜端机茶杯，吹了口气，抿了一口，跳着嗓子眼的心顿时随着茶叶又退回到了原处。

张癸均看着郭大喜极力控制的表情，便断定有事发生了，肯定有一条大鱼在郭大喜的内心游动，他决定先暂停，看看是什么样的鱼再说。想到这，张癸均悠悠地问：“最近怎么样？”

郭大喜知道火候也差不多了，更加笑脸相迎：“2018年形势不容乐观，推出的几款游戏收入也一般，这您也知道的。不过这种情况，马上就会好转了。张总，我正想向您汇报呢。我最近得知一个大项目，有眉目了。”

“哦，是哪个项目？”张癸均试探地问。

“超大项目。”郭大喜自信满满地说。

一听超大项目，张癸均立即来了兴趣，示意郭大喜继续说下去。

“刚刚从中国手游集团公司的内部人员得知，为了配合中国手游集团第三季度财务的业绩需要，中手游拟投资2个亿来开发一款世界级大作。”郭大喜一口气说完后，脸上显得格外激动。

张癸均暗自叫了声好，2个亿，对于现在的GL来说简直是救命稻草。先暂时不考虑郭大喜是哪一派的人了，若真能拿下这个项目，归根到底还是会算在GL中国区的账面上。有了这些，也就有了争夺权柄的重要砝码，GL大中华区的走势将会向利于自己的发展方向前进。想到此，张癸均立即放弃了要开始郭大喜的念头。

“大喜，”张癸均觉得无论如何都应该鼓励一下，或者说是收买这个眼前的年轻人，但是又不能太过。想到这，张癸均不再是那个招牌式的微笑，嘴角张开的幅度更大，露出了洁白的牙齿，笑声更加爽朗，“哈哈，真是太好了。GL今年有没有突破就看你了。我没有看错人，GL需要你来承担更大的责任和权利。”

听张癸均这么一说，郭大喜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现在他觉得也该是他表明立场和态度的时候了，于是坐直身子，双手放在膝盖上，姿势稍稍向前倾，坚定地说：“请张总放心……”

张癸均很满意地点了点头：“依你看，目前我们要拿下这个项目，潜在的最强对手是谁？”

“扬帆创世。”郭大喜毫不犹豫地说了出来。

“呵呵，它啊，”张癸均从鼻孔轻哼了下，眼里并露出蔑视的目光，冷冷地说，“刘刚强的扬帆创世根本就不配做我们GL的对手。”

郭大喜一愣，随时想到了扬帆创世现在的种种迹象，心中也明白了几分。扬帆创世以前是GL的老对手，现在看样子已经被张癸均心中除名了，那么谁会取代它成为GL最强的对手呢？

想到此处，郭大喜又立即说出了一个国企的名字：中宝通。

“保守估计，是这个数。”中宝通西南地区总经理钱宜向集团总裁江道正伸出了两根手指。

“2亿？”江道正知道，若是2千万的话，钱宜是不会特意来北京汇报的。

领导的追问，让钱宜感到自己的这趟行程是有价值的。虽然面对国企总裁每年过手的资金都在百亿之上，但可以看出，对自己带来的这个消息，江道正还是表现出了兴趣。钱宜重新握紧拳头，肯定地说：“2个亿，只多不少。”他的判断和GL的郭大喜惊人的一致。

“项目启动了吗？”

“目前还没有，不过应该快了。”

“是什么类型的项目？3D的还是2D的？我们的2D水平还行，3D离国内的最高水平还是有距离的。”江道正说出了自己的担心。

中宝通集团公司成立于2008年，是隶属于国家某部委的国有高科技企业，随着智能机的普及和流行，手游部门成了成长最快的部门。每年以100%-300%增长，让手游部门成了中宝通集团公司最炙手可热的部门了，这部门的员工比其他部门的员工工资平均要高出50%左右。

现任手游事业部总监的魏娜是从其他国企空降过来的。她是一个40多岁单身的女性，做事干练，做人乖巧。但自从部委某领导下派到南方某经济大省任国资委一把手，就有传言魏娜也要走。而且确实她有一段时间没来上班。因此如今的手游事业部就像一个风韵十足并且要改嫁的少妇一样，让众人蠢蠢欲动。钱宜就是其中一位，高大，白净但有点胖，但胖的恰到好处，有那么点霸气的气场。他职务上还是个副处，若能调到总部干上个一年半载，当个正处问题应该不大。

“3D正因为不是我们的强项，所以我才建议要抓住目前这个机会。”钱宜信心满满地说。

江道正点了点头，说：“你有这个想法是好的。我这边肯定支持你的工作，要资源给资源，要政策给政策，要人，我这个总裁你也可以拿去，任你调遣。”

钱宜完全没有想到江道正答应的这么爽快并给出了许多优惠条件，立即表态：“谢谢江总的大力支持！你是元帅，我是小兵，您指哪，我打哪。”

“说说看有什么方法尽管提！”江道正说话向来直来直去。

钱宜是有备而来的，听江道正这么一说，便把打好的腹稿洋洋洒洒地发挥了出来：“第一，我很感谢江总把这个项目让我来把握。您培养了我这么多年，我也应该给你老挣点面子回来。另外一点就是我对现在的手游事业部有个大胆的建议，这几天我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这两年我们的2D技术突飞猛进，但是正如你所说的3D项目还不是我们的强项，究其原因，是因为我们的人才太少。”

“GL大型项目都是3D的，累得了大量的技术和经验，并且投入越来越多，当然收入也越来越多。这点上我们已经落后了。然而，要想在短时间内超越GL明显是不现实的，我是这么考虑的，我们能不能收购一家国内顶尖的CP厂商，这样困扰我们的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这不仅是为了拿下这个项目，更是为了长远利益做打算。”

钱宜边说边用眼睛的余光看着江道正，但江道正只是微笑着，并没有更多的表情。一番长篇大论后，钱宜停下来，端起茶杯，一边喝茶一边又将自己刚才说的话揣摩了一遍。

江道正嘴角依然挂着微笑，但黑黑的脸庞上眉头已经皱起：“想收购哪家CP?”

“扬帆创世。”

“成都的扬帆创世？”

“对，扬帆创世无论是在2D和3D这两方面的技术团队都非常给力。如果我们收购了它，我们完全就有和GL一拼的实力，成为国内顶尖研发公司了。如果做得再好点，我们可以把手游事业部单独弄出来成立公司，并在纳斯达克上市。”钱宜最终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作为国企的老总，江道正深知国企的体制弊端，难得钱宜这么长远的打算。不管钱宜是出于什么目的，这对于中宝通来说也是件好事。但是收购这件事还是谨慎为好，别一不小心赔了夫人又折兵。毕竟自己熬到这一步，也不容易。江道正的眉头松了下又皱起：“刘刚强也算是个风云人物，他的扬帆创世不是做得风生水起吗？他愿意卖吗？如果他愿意，估计价格也是个问题。”

“您可能不知道，最近刘刚强的日子难过的很。金融风暴加上风投已经停止对他投资了。他那烧钱的移动互联网已经把他家底烧了个精光，风投一停，不是要了他的命吗？现在的扬帆创世已经搬到一家破旧的办公室，300多人的公司短短在2个月内已经锐减到50人了，甚至工资都发不出来了。现在给他钱，不就是救了他的命吗？他怎么会嫌钱多少呢？”

“您不仅是在借钱给我，还是救我的命，救扬帆创世的命……坦白说，我只需要200万，200万对您来说就是九牛一毛……喂，喂，我这边听的到，陶总，听我说，喂，喂……”刘刚强疲惫地放下电话，倾斜着靠在阳台上。大雨过后的楼顶台上有些积水，他浑然没有感觉到臀部的裤子已经湿透了。

今天是和员工合同上注明每月发工资的日子，也是这月租金的最后期限，之前一个朋友承诺借100万到今天依然没有到账，打电话也失去了联系。天乐科技的陶总是他最后的底牌，是他认为最有可能借钱给他的人，但是这位昔日的同学，如今在IT界呼风唤雨的大佬的手机却在关键时刻出了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