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口就就抛出这样的话题，西装革履的刘刚强看了看对面的江道正。江道正个头不高，身材适当，黑圆脸庞，眼睛不大，却长，聚光，不怒而威是个标准的攻击型选手。这和他想像中的江道正差不多。早就听说过中宝通的江道正是个敢想敢干的铁腕人物，容易接受新思想、开拓新思路，在很多瞻前顾后的国企领导中算是名声比较响亮的人物。刘刚强知道，扬帆创世最近这么大的风波，肯定早就传出去了，江道正敢约你出来，肯定是做了全面的了解，纸是抱不住火的，没有必要在他面前遮遮掩掩。想到此，刘刚强叹了口气，露出无奈的表情说：“我们的资金确实遇到了困难。”

见刘刚强这么容易地就“招”了，江道正知道在接下来的交流中占有了主动权，但不再不依不饶，同情道：“今年的生意都不好做。受大环境的影响，很多企业都遇到了你同样的问题。”

“外来的因素固然有，但是还是我们自己没有做好。江总是我们这行的老前辈了，您也知道私企不比国企，私企发展道路上遇到的最大问题是，不在于你抓住机会的能力，而于你拒绝诱惑的能力。在江总面前，明人不说暗话，扬帆创世走错了一步棋，那就是盲目收购，扩张太快。前段时间我们融到了一笔钱，但为了尽快上市，我们急功尽利，拿着这些钱盲目地进行了扩张之路，在诱惑面前，我们没有量力而行，而是照单全收，盲目进入了一些我们不太熟悉的领域。”刘刚强话锋一转，心想江总不是想来收购扬帆创世嘛，我就用扬帆创世失败的例子给你提个醒，把你收购的意向消灭在萌芽状态，“国企不一样啊，基本体制上的一些因素也不会像我们这么盲目地收购，抗诱惑能力强，自然少犯很多错误！”

江道正会意地笑了笑，外界传言非虚，对面这个年轻人是个高手，不容小瞧。“刘总所言极是。不过，这也是国企的难处，在抵抗诱惑中失去了许多机会。不管是私企还是国企，在社会的大浪潮中所能成就的高度取决于制度空间的大小，只有和制度空间很好地相容才能很好地成长。我们目前赶上了好时代，尤其是国企改制后，制度空间放得很大，海阔任鱼跃，天高任鸟飞，企业有很高的自主权。最关键的是，在一些比较看好的项目上，我们是舍得砸钱的。”

江道正的最后一句话，在现在身无分文的刘刚强面前，多少显得有点财大气粗的味道，更是向刘刚强传递一种信号。刘刚强也明白，心想不能再兜圈子下去了，50多人还等着自己发工资呢，但对着江道正说：“那手机游戏应该是江总看好的项目了？”

“刘总是靠这方面起家的，它的前景您比我更加了解。我看刘总也是个爽快人，咱们也不用绕来绕去的。我想说的是，虽然手机游戏现在还不是我们中宝通主营业务，但发展迅猛，今天让刘总专门来趟北京，就是想跟您请教。坦白说，我想把这业务做大！”江道正停顿了下，看着刘刚强对自己微笑，并没有插话的意思，便接着说：“其实把这块做大，对于中宝通来说，人力物力财力都不是问题，关键是缺人才，不知道刘总有没有兴趣来帮帮我？”

在刘刚强的内心深处，对中宝通这个企业是怀有敬仰之情的，中宝通在业内也算是相当有名气的。刘刚强知道中宝通更加看中的是自身处于国内顶尖的研发能力。刘刚强心知肚明地说：“谢谢江总的赏识。我当初创业，就是想找一个可以做一辈子的事业，经过几年摸索，扬帆创世就像自己的孩子一样难以舍弃……”

江道正赶紧打断刘刚强的话，也抛出了这次见面的目的，说：“那可以把扬帆创世一起带过来嘛。”不等刘刚强回答，便继续接着说：“您开个条件，我们把扬帆创世收购了，然后再交给您，您还带您的那些人，或许带更多的人。这一块的业务您来定，我只负责提供精良的武器，一举把那个老美的公司给干趴下去，至少在手机游戏这方面让他给跪。”

刘刚强笑笑，江道正所说的老美公司就是GL。但刘刚强一直不喜欢在商业活动中掺杂其他感情，独立的商业活动应该遵循最公平、最公正的原则。想到江道正曾经当过兵，并且算是上一代的人，爱国情节和民族气节浓厚，这一点上刘刚强还是相当佩服的：“江总的这方面精神是值得我学习的。不过，扬帆创世我是不会卖的！”

江道正听到这的第一反应是，市场上凡是标注的“非卖品”往往并非“非卖”，而是想卖得更高的价钱而已。但是听到刘刚强后面补充的一句话，他又不得不迅速否定了刚才的判断。刘刚强说：“给多少钱都不卖！”

看刘刚强把话说的这么绝，江道正知道自己的如意算盘打空了。

“不过，江总真要买，我倒是有个两全其美的方法。”刘刚强说到这，故意卖了个关子，盯着江道正的眼睛。

江道正眼中的失落之情一扫而过，刚刚有些发散的眼神立刻聚拢起来，但想到对方在卖关子，便不想跟着他的思路走：“其实，中宝通并非一定要收购扬帆创世，只是圈子传言太多，并且全是不利于扬帆创世的，有的甚至说是扬帆创世目前连工资都发不出了，作为同是圈子里的公司，中宝通不忍心看着扬帆创世就这么败落下去，可惜了可惜了。”

“所以啊，我才想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刘刚强又把话题牵回来，“我知道中宝通看中的是我们的研发实力。这些正是中宝通所缺少的，您看这样好不好。我把我手上的几个手机游戏独代给你们，相比收购的费用，您就可以用极低的价格解决和困扰中宝通产品的问题，我这边也可以得到一些资金来解决燃眉之急，您说呢？”

在江道正的思维习惯里，事先没有预料到的东西都需要细细揣摩下。他眯起眼睛，脑子里迅速地整理一下逻辑关系，权衡利弊后，只说了一个字：“行。”

“其实啊前段时间有朋友牵线，GL也来找我们谈过收购的事宜。”刘刚强决定抬出竞争对手来更加稳固自己的砝码。

“是吗？”江道正皱了皱眉。

“被我们拒绝后，他们提出要独代我们的产品。虽然扬帆创世和GL在手机游戏类型的重合率比较多，但他们也期待能买过去，补充他们的产品线。”刘刚强调动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表现出很激动的样子说：“江总，您说，我能答应他们吗？换做是您，您肯定不会考虑的！我宁愿贱卖给中宝通，也不高价卖给GL！”

江道正依然微笑着，看不出他内心的变换，刘刚强说完后足有一两秒钟的时间，江道正都在判断着刘刚强的建议。说实在的，刘刚强说的也有道理，中宝通看中的就是扬帆创世的研发实力，收购也是奔着这点来的，刘刚强愿意独代给中宝通，对中宝通来说也是个不错的结果。想到这，江道正点点头：“刘总说的有道理，价格合适，我马上签合同。”

“好，那就谈谈数字上层面的东西。”刘刚强知道一切还在自己的掌握之中，“我方提供3款游戏2年，版权归我方所有，中宝通只享用使用权。3款游戏2年独代费用600万。”

这次刘刚强并没有使用商议的口气，江道正听起来不太舒服，又盘算了一下数字，觉得上了当：“一款游戏算下来100万了。”

“江总你不能这样算，2年600款是3款游戏。关键是600万就解决了中宝通今后2年的产品线问题，您说值不值？况且，有谁愿意将最重要的产品提供给对手使用？您见过在两军打仗的时候，一方会将自己精锐的武器卖给对方的吗？我现在是拿到了600万，要不是为了活命，谁愿意割自己身上的肉？”

“这样吧，刘总，我回头商议一下。”江道正想缓一手。

“行。没问题。江总，说出来不怕您笑话，我已经拖欠了员工几天的工资，我可是带着使命来的。”刘刚强边说边打开自己的公文包，拿出了两份合同递了过去，“这是合同，您看看。我是这么想的，没问题的话，咱们就签字，我今天就要用这笔款发工资。若多拖一天，这笔钱对我来说也没多大的意义了。”

没料到刘刚强连合同都带来了，打开一看，竟然连具体的数字都一样，江道正乐道：“刘总真是高效率啊，2年，600万，数字都提前打印了出来，就不担心我给您砍砍价？该不会公文包里准备了几套数字的合同吧？”

“我哪敢给您江总来这套。说实话，这数字要是和他们GL来谈，数字不会变，但是单位就是美元了。600万是我的底线，也考虑到中宝通的接受能力，600万对您来说就是九牛一毛。”刘刚强不知道自己已用了多少次“九牛一毛”来形容对方，但还没有从对方手上拿到那“一毛”的钱。

江道正眉毛一扬：“这点钱对中宝通来说是不多，但……”

刘刚强知道不能让江道正的“但”出来，连忙打断道：“江总，我知道现在让您在合同上签字有点强人所难，这样吧，您先支付200万作为定金，我在合同上签字盖章，您带走合同，一个月内，您随时都可以签，若不想签，就不签，200万我退还给您。这样的话，也不会让江总为难，主动权还在您手上，还解决了我的燃眉之急，您看呢？”

江道正的脑子快速地旋转着，这个刘刚强出招太快，每一招都变幻无穷，你永远不知道他下一句要说什么，但每一句说出来，还能品出一定的道理。“既然刘总这么说，我也不好再说什么了。我做生意，不看企业，只看人。”江道正将手中的咖啡放在桌子上，身子往后一躺：“这样吧，刘总，您现在需要钱，200万我一会就安排人打给您，合同我带走，毕竟还要和其他同志商议，有问题的话，200万您再退还给我。当然还请您立个字据，我也好安排财务走账。”

“那是自然。”刘刚强说着，从包内摸出一支笔，又拿出一张纸，飞快地写好了字据，推给江道正。

江道正看了看字据的内容，点头说：“刘总龙飞凤舞，这么写，在企业走账时就方便多了，也不违反规定。”

刘刚强笑了笑，迅速在合同上签了自己的名字，并掏出公章，使劲地盖了下去。并吹了吹未干的印痕，将两份合同和字据都双手递给了江道正，“谢谢江总。您解了我的急，感谢的话我就不说了，来日方长，我们慢慢处！”

江道正阅人无数，见过的企业老总也不在少数，但如此高效并第一次见面就准备了合同和公章现场办公的，还是第一次遇到。他接过合同和字据，看也不看，夹在腋下，然后站起身来，主动伸出手：“刘总是成大器的人，您这个朋友，我交了。您说的对，这日子长，咱们慢慢处！不过，如果以后战场上见了，还请高抬贵手。”

刘刚强忙站起身，紧紧握住江道正的手：“哪里哪里，江总是大企业，怎么会我们一起小打小闹。”

“哈哈。”江道正目光上扬，看着刘刚强，无比真诚地说：“今天就到这，我尽快赶回公司给您安排这个款。下班前一定到账。”

“谢谢。”刘刚强用力地握了握江道正的手。

在坐车回办公室的路上，张癸均手机响了，一看原来是谢青尘的电话。他迅速接通了电话，只听那边传来声音：“癸均，”谢青尘是个地道的中国通，他会根据不同地区不同国家的乡土人情来称呼他们的下属，“我正想给你说个事呢。”

张癸均心想：难道是渠道回扣的事？这邮件的威力太大了。果不其然，谢青尘说：“今天我收到了总部法务发来的信，你看了吧？这是怎么一回事？”

“那是去年和乐趣的事，具体情况我们会好好调查，会给法务部一个交代。”张癸均说这些话的时候，故意强调了“法务部”，并且说会“好好调查”而不是“正在调查”或者“已经调查”。他暗自佩服中国字的奥妙，他正苦于不知道该如何跟郭大喜开口呢，谢青尘的电话，让他突然找到了解决的办法。

很快就开到公司的地下停车场，一行人从车里鱼贯而出迅速上了电梯。并在15楼停下，张癸均率先走出电梯，安排杰克道：“2点钟开个会，你去通知一下。”

杰克点了点头，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比尔他们也各自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郭大喜跟着张癸均，进了他的办公室。张癸均关上门，并指了指沙发，示意他坐下，然后冷冷地盯着他说：“刚才谢总给我打电话了，有人举报说我们去年和乐趣的那事，涉嫌行贿和私要回扣的问题……”

虽然内心已经做了足够的铺垫，但当张癸均说出来的时候，郭大喜的脑子还是“嗡”的一声，自己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在郭大喜的内心深处，已经将最坏的状况以及应对措施反复演练了许多次，或大声地质问称被诬陷，或低声下气道出缘由，以便那层薄膜被捅破的时候，面对时更从容些。郭大喜抬起头，努力将发散的眼光聚集在一起，迎着张癸均的目光，要在张癸均的目光中看出他对这件事的态度，他的态度决定着郭大喜要给出的答案。

然而张癸均面无表情，目光中看不出任何内容。

没有表情就是严肃。严肃就是要公事公办了。这显然不是郭大喜想要的结果。短暂的一秒钟对视后，郭大喜迅速地败下阵来，目光向下移动，停留在张癸均的脖劲处，头没有低下，分寸把握得恰到好处，不卑不亢，却明显有臣服的味道，语气中更多的是敬畏：“张总，这么多年您也知道，市场竞争激烈，渠道商也黑，这几年虽然做了几款游戏，但利润并不多……”

听到郭大喜开始诉苦，张癸均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大喜，这屋里没别人，具体给我说说那件事。”

“张总坦白讲，乐趣那事行贿一说，完全就是站不住脚的，所有费用都是上面批下来的，并且走账也没有问题。至于说什么私要回扣那更是诬陷！”郭大喜迅速看了张癸均一眼，张癸均依旧是面无表情，郭大喜继而愤慨地说：“也不知道亚太区的人是怎么想的！听风就是雨！他们以为中国人多，项目就多，拿下个渠道就像捡垃圾一样容易。不了解中国特色人情，站着说话腰不疼！”

听到郭大喜开始抱怨亚太区了，张癸均知道郭大喜在表明立场了。但张癸均并没有立即进行招安，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他们自然有他们的想法和理由。关键是他们说，在那个单子中私要回扣的事情……”

“这个嘛，”郭大喜的头稍稍昂起，迎着张癸均的目光，诚恳地说：“不瞒张总，渠道商是私下返了点钱给我们，但是那些钱我绝对没有塞进自己的腰包，当时我认识的另外一个渠道朋友急用钱，就差那么一点，算是我从渠道商那里借用了一些。谁曾想我那朋友拿到钱后就被调到其他省份了，又不能要回来，我也被坑了，所以那笔钱也就成了没有钓到鱼的诱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