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以为你失踪了呢？原来你躲在这里。”刘刚强的印象中，唐中兴脸上永远都挂着一幅人畜无害的笑容，而他的那双眼却又能洞察所有事物。刘刚强握住了唐中兴的手，使劲地晃了晃，开玩笑道：“看来是我的功课没有做好，没有想到你也是冯老师的高徒啊。”

“是啊，我也没有想到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己原来是一家人。”唐中兴也没有想到在这个地方以这种方式见到了自己的老对手刘刚强，转身对坐在沙发上的冯老师说：“老师，您可能不知道，以前我经常和他竞争，今天您在这，我可要好好诉苦，他可没少欺负我啊。”

“得了吧，你就别在这里装惨了。”刘刚强笑了笑说。

“这叫不打不相识，来来先坐下来吃饭，边吃边说。”年近60多的冯老师已经拿起了筷子，夹了颗花生米说：“冰箱里有啤酒，厨柜上边第二格有白酒，想喝什么，自己去拿。”

正在厨房里面做菜的保姆听到后，探出头来说：“喝什么，我来拿。”

“不用了，谢谢。还是我自己来吧。”唐中兴已经走到冰箱边，打开问：“你们喝什么？”

“这天太热了，还是喝点啤酒舒服。多来几听。”

冯老师给自己倒了杯红酒。唐中兴拿起酒杯对着刘刚强说：“来，我们先敬老师。”“好。”三人碰了个杯。冯老师说：“你们年龄虽然差不多，但刚强上学比较早，比你大两届。每个老师都会有自己的好学生，但我不会说某某是我的学生。你们在外边做出多大的成绩，在我面前也是学生，是不是？”冯老师搞了一辈子学术，脾气倔，清高，很少和人打交道，老伴和孩子都移民了，只有他坚持留在国内。

刘刚强和唐中兴同时点了点头，在这里可以抛弃所有不顺心不如意，仿佛又回到了学生时代。

“你们是同行。今天只吃饭，不谈工作。”冯老师先给这顿饭定了调。

刘刚强和唐中兴相视一笑，以前两人在不同的场合见过面，却从未在同一桌子上吃过饭。刘刚强举起酒杯道：“我和唐中兴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却不知道原来是师兄弟，平时大家也都忙，难得今天有这么个机会，冯老师说的对，咱们先吃饭，回来再慢慢叙旧。来干了。我是饿坏了，一整天都没有吃饱。唐中兴你慢慢喝。”刘刚强仰起头，一口气干了，抬眼看了一下唐中兴。唐中兴也随后一饮而尽，刘刚强哈哈大道：“好！”

“你们可不能这样喝啊，我的啤酒不够了。”冯老师笑着说。

“没事，我待会下去买，只要大家喝高兴。”刘刚强喝了几杯下肚后，开始兴奋了。刘刚强又拉开一听啤酒，递给唐中兴，自己又呷了一口。

唐中兴兴致也很高，也不拒绝，也跟着呷了一口。

冯老师似乎受了感染，不自觉地说到工作上来了：“现在这个经济情况下的中国，在未来的一段时间里，将度过一个难熬的冬天。无论是全球金融市场，还是中国的金融市场，泡沫经济再度成为人们的切肤之痛，看看现在的房价，看看股市，看看多少企业开始倒闭，再看看多少人会失业？虽然有人说啤酒失去了泡沫也就失去了味道。中国改革开放了30年，经历了几个轮回？从起伏不定的市场角度来分析，假如说市场经济中严格意义上的泡沫不可避免，那我们要做的，就是在泡沫之中如何生存，以及思考泡沫过后留给我们什么？是把酒言欢后的杯盘狼藉，还是梦想后的冷静？”

“今年确实不好做。不仅是中国，全球经济也不乐观。”唐中兴叹口气道，“受此影响，好些外企大批裁员或者干脆撤离了中国市场，尤其是一些欧美企业，不是说中国的钱不好赚了，是他们丧失信心。外企在中国做生意，还处于对中国社会和商业潜规则的摸索和适应阶段，所以他们才提出了人才本土化的策略，然而在外企真正掌权的中国人却是凤毛麟角。占据高位的中国人，不是来自港台地区和海外的华人，就是海龟派。纵然你工作再好，英语再棒，和那些总部的老外们沟通起来，还是有一种天然的隔阂。所以在外企做事，只是在做事，而不是在做事业，没有归属感，缺少创新，不管你位置有多高，也不过是个工具，他们普遍以市场导向为重点，借助成熟的品牌优势和公司管理经验，制定完善的市场策略，你要做的无非就是执行罢了。现在想想还是刘刚强有远见，早早地成立了自己的公司，拥有了属于自己的事业。我在外企是白混了那么多年，算是虚度光阴了。”

在唐中兴的一番长篇大论后，刘刚强嗅出了一丝气息：“你是打算成立自己的公司？”

唐中兴一愣，知道自己刚才表达的太多了，转念一想，也无所谓了，反正自己离职了，便反问：“你怎么知道？”

刘刚强笑了笑说：“GL自从来到成都落户后，总经理换过6个，制作人换过3个，唯独你离开的时候，公司在官网上还专门发表了你的长篇辞职声明，声明中说你的离开是想拥有更有挑战的工作。”

离开GL的时候，唐中兴关闭了所有通讯工具，究其原因是和那份辞职声明分不开的。GL在2017年游戏成绩不佳，身为制作人的唐中兴来承担责任无可厚非，职场如战场，随时需要有人来堵枪眼。这些唐中兴都能理解。唯一不能理解的是，张癸均在他堵枪眼的时候也朝他背后放了一枪，面无表情地和他澄清了关系，并且让他在离职的时候发表一份声明，大意是唐中兴的离开不是因为公司亏待了他，是因为自己在工作中的失误，导致项目滞后，个人压力巨大，再加上本身想自己出去创业，便主动辞职，同时感谢公司等等。当杰克草拟好的洋洋洒洒5000字的离职声明放在唐中兴的面前的时候，唐中兴看完后心想牺牲我一个，成全大家，既然决定堵枪眼了，就好好成全后面的同志们。于是便签了字，没想到在他签字后一个小时，这个所谓的唐中兴亲手写出的辞职声明就正大光明地出现在了GL的官网上，一时间，转载数轻松过万，所以舆论压力铺天盖地地向唐中兴袭来。唐中兴黯然退场，也摧毁了对GL和张癸均的最后一丝眷恋。唐中兴百口难辩，有理也说不清楚，索引就关闭了所有与外界的联系方式，眼不见心不烦，自我调节。好在他的承受能力不错，当刘刚强说出这件轰动业界的事件后，只是朝刘刚强无奈地笑了一下。

“看得出来，那不是你一个人的声明，也不是你个人的观点，是GL中国区的声明，是他们的声明。主要是推卸责任，还有一个意图就是稳定军心。怕你的离开，引起GL的人事巨变。”刘刚强直言不讳地说。

“说了不谈工作，怎么又谈起来了啊。”冯老师插嘴道。

“没事，我现在已经离开公司，属于无党派人士，可以畅所欲言。”生性豪爽的唐中兴此刻在冯老师面前毫不掩饰，想到哪，说到哪。

“那就畅所欲言吧，生意场上的对手，私下一旦成了朋友，那就是朋友了。事业上的合伙人，说是朋友却未必是朋友。”刘刚强试探道，“以后唐中兴若是做了企业，可以告诉我一声啊，我也好发来贺电。”

“别听那些鸟人乱说。”唐中兴也是性情豪爽之人，用了一些直接而又情感色彩较为浓厚的词。“我这人小打小闹还行，真让我去创业，还真操不了那个心。”

“老板越是操心，说明这个老板越失败。一个成功的领导，只需要思考你的决策、确立制度、分配任务，其他的什么都不需要。一个朋友曾经陪我去参观他的大卖场，从一层到六层，没有一个员工认识他，大卖场里面除了总经理，几乎没有员工知道对面站的就是他们的董事长。而事实证明，他的那个大卖场做得非常成功。”刘刚强感慨道。

明知道扬帆创世最近的日子不好过，可在刘刚强的脸上却看不出任何落寞的表情，饭量也不错。GL以前和扬帆创世的较量中，大家互有胜负，技术上两家都有顶尖的实力。在唐中兴的印象中，总的来说刘刚强似乎略胜一筹。但现在已经没有必要再计较这些了，况且像为GL这样运营机制比较成熟完善的外企打工，你一旦离了职，就等于失去了一切。在唐中兴的心里，也蠢蠢欲动着对创业的渴望。哪个男人不想打下一片属于自己天空的天下？

“有些日子没过来了吧？最近怎么样啊？”冯老师见两个学生的交流并不避讳，对刘刚强说：“你没来的时候，中兴已经汇报了他的情况，你的呢？”

刘刚强平静地说：“这段时间确实忙，公司刚刚搬到西三环外面去了，日子不好过。”

“原来是这样。”冯老师沉思了一下，“看来这次的金融风暴对你们的冲击也不小啊。你们做事也不容易，和很多在夹缝中求生存的私企一样，看上去拥有得天独厚的优势，实际上却正如余秋雨说过的‘我们的历史太长、权谋太深、兵法太多、黑箱太大、内幕太厚、口舌太贪、眼光太杂、预计太险’，建立在这些关系上的私企，抗风险性就相当弱。”

唐中兴边听边点头，似乎在品味什么。

“毋庸置疑，你前几年做得还是很成功的，无论是策略上还是战术上，那是你的立业之根，也是你的创业之剑。正如‘激水之疾，至于漂石者，势也；鸷鸟之疾，至于毁折者，节也’，一定要做擅长的领域。”冯老师说这些的时候，抖动着修长的手指，意气风发，好像年轻了几十岁，极富感染力，“我送你们四个字，免费的。哈哈，做企业一定‘守正出奇’，策略上‘守正’，战术上‘出奇’。‘出奇’就是要在具体的经营中要有奇招，有智慧，出奇才能制胜；‘守正’是企业之魂，明白哪些能做，那些不能做，不投机，不取巧，扎扎实实地培育企业的核心竞争力。”

“戈伊祖塔是个商业奇才。在他主政可口可乐后，曾向董事会承诺‘要积极扩展到那些我们现在还没有进入的产业领域去’。随后他用巨资收购了著名的哥伦比亚电影公司。哥伦比亚电影公司一直经营不错，每年都向可口可乐提供不错的利润。然而在5年后，他还是把哥伦比亚电影公司卖了出去，开始‘守正’，并在营销战略上纷纷‘出奇’，最终将可口可乐公司的市值由40亿美元提升到1500亿美元，股票价格翻了近3500%。当1997年他死于癌症时，可口可乐不仅战胜了自己的老对手百事可乐，而且还控制全球近一半的软饮料市场。毋庸置疑可口可乐的巨大成功离不开他，他的法定就是‘守正出奇’。”

刘刚强点点头，不说话，喝了口啤酒，苦涩无比。

冯老师接着说：“国内真正能坚持‘守正出奇’的公司并不多，任正非的华为算一个。在中国股市，很多人这么多年都搞不明白两件事情：一是联想为什么不回归A股？二是华为为什么不上市？抛开他们的股份结构和商业模式不说，我问你们，上市的目的是什么？显然是为了融资。融资并非华山一条路。人家华为坚持‘守正出奇’，立个目标，为之奋斗，恒久不变，利用自身的尖端研发水平做出一个新产品，然后将这个新产品卖出去，而卖出去的价格比很多企业在股市上融资的还要多几倍，那么它干嘛去上市？凭什么还用西方资本的游戏规则来玩？所以啊，做公司一定要有一个长久的目标，并为之奋斗一生。不管你们以后如何发展，一定要追求功名利：求功，就求百世之功；逐利，就逐千秋之利；扬名，就扬万世美名！”

GL有三个会议室，一大两小，大的同时可以容纳88个人同时开会，两个小的分别可以容纳40人和20人。下午两点整，GL中国区所有在成都的30名中高层管理人员齐聚到了那个能容纳88人的大会议室里。大会议室里的硬件设施很好，每个座位上都配置了全球电视电话视频会议，与会者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能传到亚太区和美国总部。每有重大的会议，都会启用这个大会议室，会议上所有的决策都可以留下影音文件成为日后评判功过、总结经验教训、培训新员工的宝贵资料。这是GL独有的企业文化，也是老美搞“中央集权”的手段之一。张癸均环视了一下所有人，说：“开会之前，我先介绍一下，坐在我身边的这位同事，郭大喜。想必大家也比较熟悉了，他作为我们公司重点培养出来的人才，公司也很乐意为每一个员工提供更有挑战性的职业上升空间，从即日起，公司将任命郭大喜为GL的制作人。”

有了中午一起吃的饭局的铺垫，大家对郭大喜坐上制作人的问题上有了比较统一的认识，再加上会前人事总监杰克和郭大喜肩并肩走进会议室，分别坐在了椭圆形会议桌一端的两边，也就是最靠近张癸均的位置，大家的心中也就明白了GL中国区一个新的晋升记录即将诞生。就像一个事先预知结果的颁奖会，所有的猜测、嫉妒、质疑、不满等都在结果宣读之前释放殆尽，等到尘埃落定的那一刻，在场的每个人能做的，就是震动手腕，开始鼓掌而已。

在掌声中，感觉如同梦幻的郭大喜尽量克制自己狂跳不已的心。尽管会前杰克已经向他表示了祝贺，并简单地谈了工作交接的程序，薪酬也上涨了40%，他也看到杰克在公司邮件系统里起草关于郭大喜晋升为GL中国区制作人的公告邮件，但此刻经张癸均当众宣布的时候，郭大喜还是感觉到了一阵幸福的眩晕感。

早些年GL和许多外企一样，在中国以“GL中国办事处”的名义出现，组织结构简单，说白了就是一个办公室，后来摊子铺大了，简单的办事处由于法律的限制不能经营人民币业务从而不能和客户直接签订合同，阻碍了业务的发展，不得不成立了独资公司---GL(中国)有限公司。这么一来，就是像模像样的公司了，组织结构也随之复杂，GL中国最高管理长官就是总经理，下设“五部一所”，“五部”分别是市场部、运营部、行政部、研发部、财务部，“一所”是GL中国研究所。“五部”的领导职位是总监，直接向总经理汇报。GL中国研究所是老美们基于中国廉价的劳动力和聪明的头脑而成立的，名义上挂靠在GL中国的旗下，实则是独立的机构，直接向亚太区汇报。所以他们领导比尔的名片上除了“GL中国副总经理”外，还有一个耐人寻味的名头“GL中国研究所所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