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拿行业潜规则说事。”张癸均加重了语气，摆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架势，“巧妙腾挪的结果往往是弄巧成拙，现在别人拿住了你的把柄，你让我怎么给你开脱？这件事弄不好是要坐牢的！事实上，亚太区已经捅到总部了，总部法务部和内务审计部随时都可能来调查此事！你现在也是我的重点培养对象，这个时候千万不能掉链子！现在你给我交个底，具体的时间、地点、人物、金额！”

郭大喜已经感觉自己的头上冒出了冷汗。摆在他面前的，只能有两种选择，交了底，也就有了证据，就可能上升到法律层面；不交底，只要他死不承认，渠道商不说，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毕竟这种私下交易，程序上不会留下痕迹的。但是这个问题既然有人举报，就肯定出了问题。郭大喜一时也想不出那个环节出了问题，如今被人举报了，给他最直接的感受是，内部的人，不可靠，他被人盯上了。到底是谁，不是眼下考虑的问题。他眼下考虑的到底是不是交底！交底，郭大喜仔细品味了一下张癸均口中说出的这个词的背后含义，他决定铤而走险，交了底，才好站队，站好了队，才能生存下去。

“具体时间有点记不清楚了，大致是“倾国倾城”开发完后的三个月吧。当时是和乐趣朱总当面谈的，朱总人爽快，二话不说直接就拿了20万。然后我下午就把这笔钱转账给我那朋友了，谁不想他妈的又突然被调走了，坑货一个！”郭大喜显然对他那个所谓的朋友相当仇视了。

话说到这，已经不自觉地有了遮掩的意思。在人的潜意识里，都有自我保护的因子。张癸均知道自己再追问下去，就有点穷追猛打，也未必能知道事件的真相。事，肯定是有这事；钱，肯定是郭大喜索要的，出钱方的是上海乐趣的朱总，并且数字上也和那封举报信上说的是一致的！至于用途，说是借给另外个渠道商的朋友就有点勉强了。至于钱的真实用途，郭大喜也不会蠢到连这也交了底。张癸均叹了口气，责怪道：“你也是好心办了坏事。原本是想帮朋友一把，结果却一不小心被授人以柄。那笔钱你最好找你那朋友要回来，这两天要处理好，回来写个详细的报告给我。一定要合理要合法。我这边也尽量帮你和总部说些好话，必要时也要让朱总出来说说话。除了你和朱总在场，就没其他人了？”

“没了。”郭大喜思考了后说。

“还有谁知道此事？”

这也是郭大喜急于想知道的事。郭大喜少年得志，一毕业就来到GL，并且很被赏识，职位上升的速度连自己也想不到。然后从张癸均主政后，情况发生了变化，郭大喜要不是有几款游戏的流水在后面撑腰，恐怕连项目总监的位置早就不稳了。郭大喜也明白“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对张癸均一直保持着一段距离，虽然遇到了职业的天花板，但自己腰包也鼓了不少。想到和朱总的交易环节，竟然想不出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整个过程，只有自己和朱总两人知道，难道是朱总告的密？也不像。郭大喜知道刚才自己做出的解释，对面的张癸均未必能信。但从张癸均的态度上、语气上来看，是信了。这样最好，这样的话，郭大喜就得到了一个积极的信号。为了响应这个积极的信号，更是为了将上面的解释圆得更有力度，郭大喜决定在“谁还知道”的问题上挖一个陷阱，弄个替死鬼出来。郭大喜迅速掂量了一下身边的人，最后将目标锁定在一个人身上，只有他来背这个黑锅，才能让自己跳出火海。郭大喜的眼光游离了一下，很快聚拢成一道光，一狠心并吐出了三个字：“唐中兴。”

刘刚强和江道正分别后，并没有立即去机场。这几天在他脑海中一直紧绷着的弦，稍稍松了一下，忽然他感到饥饿难耐。已经连续几天寝食难安的他，忽然有了强烈的食欲。他看了看周围，没有发现什么饭店或者餐馆之类的，本来想返回星巴克吃点什么的，但想了想又算了，继续向前走，终于找到一家711并进去买了两个汉堡和一瓶红茶。然后坐要711外面的椅子上吃了起来。天气炎热，刚刚喝下去的红茶，很快就蒸发掉了。刘刚强索性脱掉了上衣，松开领带和衬衣上的最上面的两个钮扣，顿时清爽了许多。本来就松散的树影已经被西斜的太阳推远了。椅子有点发烫了，刘刚强看到不远处的一个阴凉的地方，想挪过去，但眯起来的眼睛也合在了一起，头一歪，口含着还未咬碎的汉堡，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刘刚强感觉自己的胳膊被人拍了拍，睁开眼睛，一个20多岁的小伙子坐在椅子的另一端似笑非笑地说：“你的手机响了。”刘刚强才感觉到自己的手机在响，他马上掏出手机，竟然有三个未接电话，有两个是公司的号码，另一个则是财务总监曾静欢的手机号码。刘刚强正要回拔过去，短信来了，打开一看，是曾静欢发过来的：刘总，账上到了600万，发还是不发？刘刚强这才完全摆脱了倦意，知道是中宝通的钱到账了，忙打给曾静欢。只响了一声，就听到曾静欢的声音：“刘总。”

“发。”简短而有力。但是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自己口腔中造成了发音阻塞，紧急调动了一下味觉神经，原来是未咬碎的汉堡，迅速吐了出来，然后腾出手喝了口红茶，清了清嗓子：“现在几点了？”

“快5点了。”曾静欢虽然不知道刘刚强为什么突然这样问。

“那你快点给大家发工资吧。该发的奖金也全发下去，够了吧？”

“应该没问题。”

“行。我现在还在北京，不用等我签字，先发下去吧，字我明天补签。对了，将赵卫东拿出来的那笔钱，还给他。”

挂断了曾静欢的电话，刘刚强又给江道正发了条短信：款已到，谢江总。

放下电话，刘刚强又仰起脖子喝了口红茶，眼睛的余光看见那个小伙子已经走到不远的路边，拦住路人，一手拿着一摞纸，一手拿着笔，在空中比划着什么，像是在推销什么，不过遭到路人纷纷拒绝。小伙子很瘦而且高，影子被拉得很长。刘刚强站起身来，活动了下发酸的脖子和眼睛，收拾好东西，向那小伙子走去。

小伙子好像说动了一个女孩，女孩停了下来，接受小伙子的笔，填写着什么。刘刚强走近一看，原来是张调查表，再看看小伙子身上穿的文化衫，顿时明白了几分，对小伙子说：“刚才谢谢你。”

“没事。”小伙子笑着说，“就是提醒下你的手机响起了。”

这个时候，女孩填完了调查表。小伙子收好调查表，对女孩说：“谢谢您，还请您多多宣传一下，或者登录我们的‘白领之家’，记住哦，您选择的礼品，我们会按照你填写的地址给您快递过去的。再见。”

女孩走了。小伙子抽出一张调查表，递给刘刚强说：“您要是感谢我，就填张调查表吧。我们是一家刚创办的网站，叫‘白领之家’，不仅是一个都市白领生活社区，还是提供一个相关商品的网站，您只要登录我们的网站，点击一下您想要的东西的广告，就会得到这个东西。当然这都是免费的。”

白领之家刘刚强好像有所耳闻，一个刚刚创办却举步维艰的网站。刘刚强接过笔和调查表，问：“阿里巴巴的马云说过，虽然身处炎热的夏天，但是互联网的冬天就要到了。这是真的吗？”

小伙子憨厚一笑：“我书读得少，所以不知道是不是马云说的。”

刘刚强一乐，不知道他是故意回避还是大智若愚，只好直接一点地问：“都说互联网的生意不好做了，是这样的吗？”

“不知道。管他好做不好做，那是领导考虑的事情。咱也管不了，对不对？我就是要做好我的本职工作，再考虑其他事情。它就是明天要倒闭了，我也要把今天的任务完成了。”

小伙子的话对刘刚强触动挺大的，问：“你在他们哪里做什么？”

小伙子犹豫了下，不好意思地说：“我不是他们公司的。我只是个临时工，发发调查表之类的。”

“你这一天，任务是多少？”

“填写一份真实的调查问卷，大概1元钱，多劳多得，没有上限，不过必须是真实有效的。”

刘刚强知道虽然听起来难度不大，但实际操作过程中难度不小，毕竟这要让陌生人填写调查表需要得到路人的信任和占用他们的时间。而现在的社会，路人最缺少的就是信任和时间，小伙子的工作难度可想而知。“那你能完成吗？”

小伙子尴尬地笑了笑：“很多时候完不成。尽力而为嘛。”

乐观、自信、知足，小伙子给刘刚强留下了不错的印象。刘刚强问：“你叫什么名字？”

“刘恒辉。”小伙子脱口而出。

日薄西山，路上的行人也渐渐多了，刘刚强看了看表，已是下班时间了，便又和曾静欢通了个电话，在确认工资和奖金都全部顺利发放完后，刘刚强长出了一口气，虽然解决了燃眉之急，但公司面临的资金危机、人才流失等等问题仍是需要解决，他毫无头绪，只好随着人流，漫无目的地行走，不知不觉间来到了地铁站口。多年没有坐过地铁了，繁忙的工作让他适应了所有快节奏的生活方式。而此刻，刘刚强决定让自己慢下来。地铁站非常拥挤，到了下站的地方，人群“哗”地涌出去，站在车门不远的他差点被挤了出去，刚稳好了身子，又被一股逆流由外向里推，缺少挤地铁经验的他就像大海里的一叶孤舟，不由自主地往里走，脚步踉跄。刘刚强本能地挣扎了下，在潮流面前却显得那么地无力。刘刚强索性躲在角落里，任由地铁起停，人潮拥挤。

经过了40多分钟的拥挤后，人渐渐少了，刘刚强也找了位置坐下，仔细打望着窗外的景色。首都的景色再美也不属于自己，现在只想快点回到成都去处理公司的事务。地铁似乎知道了刘刚强的心思飞奔到了机场，这次验票，登机异常顺利，而且飞机也破天荒地没有晚点。这些事情真顺利啊，刘刚强心想。经过2小时的飞行，飞机顺利地到达了双流机场。在机舱打开的那一瞬间，刘刚强几乎是鱼跃而出，让后面的旅客惊叹不已，认为他有什么急事。

坐着回城的大巴上，刘刚强的电话响了，一看原来是自己非常尊敬的冯老师打来了。刘刚强连忙接通了电话：“冯老师，您好。”

刘刚强口中的冯老师，叫冯仁国，是川大的教授，刘刚强的恩师，60多岁，某学科带头人，享受国务院津贴补助。

“刚强啊，这几个月你都忙什么呢？也接不到你电话，你在哪呢？”

“冯老师，正在坐回城的大巴上，我这不是在处理公司的事务，所以最近没给您老打电话了。”

“你吃饭了没？如果没吃，就来我这，随便喝两杯。”

“好啊，我正愁没地方吃饭呢，哈哈。也好久没见你您老了。我转趟公交车就来，您等等我。”

“好的，正好我另外一学生也在，等您一起吃。”冯老师是个学术气息很重的人，有些固执和清高，坦诚，深受学生爱戴，刘刚强去他家的时候，总能遇上一两个学生。冯老师对他影响很大，包括事业和感情。事业方面，有的老师是科研领域的专家，有的老师是经济领域的资深权威，他们或多或少都给刘刚强的企业提供了力所能及的帮助。而感情方面，冯老师正是他和宋小雪的介绍人。

磨子桥路口是成都市最堵的地段之一。刘刚强只好耐心等公交车进站。等来到冯老师的家时，比预计的时间要晚了10分钟。刘刚强按响了门铃，“吱呀”一声门打开了，一个和自己修长身影差不多的人影出现在刘刚强的视线里，隔着厚重的防盗门，刘刚强不由得一惊：“唐中兴？！”

600万的款项是打出去了。在打之前，江道正召开了个会议，参加人员限于中宝通的高层，并让助理通知魏娜来参加。魏娜说在上海，合适的话让她的迟副总监参加。迟副总经理，名迟翔，魏娜的心腹。在最近的几个月，中宝通手游事业部的工作都下放给了这个北京的男人。不出意外的话，魏娜会在离开时写推荐人的时候会写上他的名字。谁都知道魏娜在高层的底，也都明白她说话的分量。对于迟翔，江道正的印象是，业务能力一般，人情世故圆滑，这种人是比较适合呆在中宝通这样的国企，但未必合江道正的胃口。江道正一直比较倾向于敢闯敢干敢承担责任的创新人才，作为老总，他比任何人都了解中宝通的优势和缺点。

在越来越竞争激烈的手游市场，中宝通作为非国有垄断型企业，就像一个年久失修的坦克，看上去战斗力很强，但内部的组织已经老化，又不能一次性来个大换血，毕竟牵涉到太多的神经。在很多战斗中，外企因为成熟的商业经验以及职业规范，往往会打品牌和技术牌；私企因其缺少成熟的市场动作规范，又没有充足的资源，多是从零开始，在夹缝中打天下，更偏重于人的因素，往往会打人才牌；江道正想了想自己的牌，是有不错的资源，也有不错的国企牌，但更让江道正担心的是，中宝通在和渠道合作中，更喜欢打政治牌了。

比如这个迟翔，到了地方，往往暗示自己是高干子弟，再加上他特殊的姓，很容易让人产生联想，估计魏娜也默认了这点，甚此曾有关系不错的客户在江道正处打探事情的真假。江道正明知道迟翔在忽悠人家，但也不便明说，私下给魏娜提过醒，让她转告迟翔注意影响。但魏娜的反馈是，迟翔自己没有说过，都是大家猜疑的，主要是他举手投足之间有一股高干子弟的气息，长得也不错，看上去像个人物。事情也只能到这了。不管怎么说，他们部门的业绩太过突出，作为副总监的迟翔，是有权享受业绩带来的荣誉的。

魏娜参加不了，让迟翔参加，其他人会感到意外，毕竟级别上还是有点差距，因此江道正让助理又通知了法务部的两个律师也参加。这样坐在一个桌子前开会，也就顺理成章了。

会议刚开始，江道正就把加强3D游戏项目列为重点的议题提了出来，所有人都没有感觉奇怪，毕竟这个是中宝通的软肋。直到会议快结束的时候，江道正抛出了合同，大家才感到意外。一点征兆也没有，困扰中宝通产品线的难题，就被桌面上的那几张纸给解决了，多数人表示这是个不错的方法。

出乎大家意料的是，迟翔发出了不同的声音：“这是治标不治本。”

江道正明白，迟翔这么说，是怕这600万从手游事业部出。在江道正眼中，一个是否富有，不在于你挣了多少钱，而在于你花了多少钱，会花钱的人才会挣钱，老是盯着自己口袋的人，心思都放在自己的小九九上面了，哪有精力去外面挣钱？江道正打消了迟翔的顾虑：“600万3款游戏用2年，我看值。2年时间，我们要全力加强3D游戏的研发，力争做到2年内能做到国内一流3D游戏的实力。另外，为了配合更好地配合手游事业部的发展，我建议公司要组织最优秀的团队，尤其是研发、运营，市场，一定要向要玩家提供最高端的科技成果和最专业的游戏画面。这些人才可以从外部招聘，也可以从内部提拔，人力资源要做好相关工作。对了，请法务部的律师看看，那个合同和字据有没有问题？没有的话，一会儿就安排打款吧。这个款，集团出。集团给大家提供最好的条件，你们要好好使用。”

说到这，江道正决定要敲打一下迟翔，“平时里，要集团干嘛？集团就是为各部门、各个事业部提供粮草弹药，给大家做好后盾，关键时刻，需要打仗的时候，需要大家顶上去、冲上去的时候，在坐的诸位，一定要全力配合，来之能战，战之能胜！当初我们伟大的毛主席为什么能打下天下？除了出神入化的战略战术外，就是一个不怕牺牲的精神。当然了，我们现在处于一个和平的年代，上前线冒着枪林弹雨的事情是没有了。但是商场如战场，我们任何一项落后的技术，任何一个细节的疏忽，任何一位同志有私心杂念的话，我们势必会被淘汰出局。现在，手游是一个新兴的行业，技术的落后以及资源的缺乏，已经让我们的竞争对手GL、扬帆创世走在咱们的前面！所以我们的某些同志，不能只看眼前的利益，不能只顾自己部门的利益！一定要静下心来，专心做事！什么是部门？什么是事业部？没有了集团，还会有部门吗？还会有事业部吗？”

会议室一片寂静，迟翔知道自己冲撞了大老板，低下头一言不发。

临时抱佛脚的缘由，实际是为了拿下中手游集团这个大项目，江道正在会议中只字未提。作为具体负责手游事业部，这么大的一个单子，魏娜、迟翔竟然没有得到一点信息，江道正多少有点失望，也决定不会把这个单子安在他们的头上。这样的做法，更深层的含义是，他已经把宝押在了钱宜身上。

直到飞机落了地，钱宜打开了手机，接收到江道正的短信：一切顺利。钱宜摸了摸了胸口，狂跳一路的心终于安全着陆了。

钱宜连忙回拔了回去，响了两下，手机里传来了江道正的声音：“钱宜，回到成都了吧？”

“刚下飞机。”钱宜回答说。

江道正知道钱宜想知道这边的进展，但是当领导的，喜欢下属先汇报工作，便问：“那边怎么样了？”

钱宜连忙将下一步计划，约见付军吃饭联络感情的事情汇报了下。

江道正听后，心中有了底：“你们先接触吧，有问题咱们随时沟通。扬帆创世不同意我们收购，但已经独代了3款游戏给我们。另外我给你透露下，这个项目，我们志在必得，我们看中的不是2个亿，而且还能推动我们集团的3D研发实力，所以这个项目是具有战略意义的。”

果然是领导，江道正的眼光带有大局观，是发展的眼光。钱宜也没有想到这事会有这么大的意义，受这么大的重视，忙给自己打气，也是给领导信心道：“我明白。我一定全力以赴拿下这个项目。势在必得！”然后话锋一转，说：“我也有担心。我不怕对手有多强，是担心。”

江道正知道钱宜担心的是什么，平静地说：“不要瞻前顾后嘛，现在你可以给人力资源和魏娜谈谈你的想法。”

当郭大喜口中说出“唐中兴”的名字时，张癸均心中微微一震，明知道郭大喜要找个替罪羊，但原认为他会他的手下人中找，没想到说出的却是唐中兴的名字。可能因为唐中兴已经离开GL了，一般出现这种事情，外企是不愿意去光明正大地去找当事人，更不会去找渠道商去核实，这样的话，关于这笔钱的问题就会被遮掩过去。

事到如今，张癸均已经不想再追究了。他希望的是有一个合理又合法更符合公司内部章程的解释。他提醒道：“关于这笔钱，你和唐中兴有邮件来往吗？”

“没有。事出紧急，我当时给他打电话，他说要等到公司层层批下来的话，需要很多时间，便授意我去找朱总帮帮忙。唐中兴也许是好意，谁料想我那坑货朋友会突然被调到其他的省份，我一直碍于情面没有跟他要，他要是不给，我自己把钱垫出来也要把这事给解决了。保证这两天归还朱总，不给公司添麻烦。”

张癸均有点厌倦这些所谓的保证台词了，只是冷冷地说：“不管怎么样，一会儿你将事情经过以及证据写邮件给我，要确保合情合理合法！”

“请张总放心，”郭大喜本来想说“身正不怕影子斜”，但还是收敛住了，他相信刚才的解释一定有很多漏洞，张癸均不说只是在默许，所以他也不能太过，话到了嘴边连忙改口道：“我一定会处理好的。”

“我相信你的能力。”张癸均向后一躺，斜靠在沙发上，像是很轻松地问：“若是让你做唐中兴的位置，你打算怎么做？”

郭大喜没有想到张癸均会在这个场景下提出这个问题，他不由得一愣，GL制作人的位置固然重要，但在郭大喜的心里，只要能度过眼前的难关，就已经是万幸了。在商业活动比较规划的外企里，被举报的人，不管是否清白，都要接受一段时间的调查。这个时候，出了这样的事情，郭大喜只求平安，对升迁的事并不报什么希望。现在，张癸均再次将GL制作人的位置摆在了他的面前，不明白张癸均到底是什么目的，但不管是不是在试探，郭大喜都必须表现出臣服顺从的样子。他迅速调整了一下心态，态度坚定地说：“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用月流水过千万来回报您对我的信任。”

郭大喜说到这，看了一眼张癸均。张癸均面无表情，似乎想接着听下去。郭大喜感到自己说的太笼统了，刚要接着说具体一些，张癸均却站了起来，伸出手拍了拍郭大喜的肩膀：“你先去忙吧，立刻写个邮件给我，把那笔款处理好。待会儿一起开个会。”

“好的。”

“对了。”张癸均拿出手机，调出短消息，“上午给你说的那个老中医的门诊地点，离我们这也不远，有空你去看看。”

“感谢张总关心。”郭大喜推门而出，下意识地摸了摸了肩膀上被张癸均拍的地方，感觉到了某种力量。

张癸均走到办公桌前，晃动了下鼠标，黑屏的电脑桌面如渐渐拉起的舞台帷幕，逐渐亮了起来，电脑右下角的位置，提示有7封未读邮件。张癸均点开后迅速浏览了下标题，迅速点开了埃米斯发来的邮件。邮件有英汉两种版本，主要询问了大老板彼得来成都之行是否要作出相应的调整。张癸均看的是汉语版本，感觉没什么漏洞，又看了一眼英文，不是太懂，一般情况下，他会让助理帮助翻译一下，但今天时间紧急，便直接转发给了亚太区，直接抄送了总部。

“看到邮件发送成功”的提示后，张癸均松了口气，又处理了一些其他邮件，10分钟过去了，亚太区那边还没有回复。张癸均怕谢青尘故意耽误时间，出自己的洋相，转念一想，谢青尘应该不至于会在这上面做什么手脚，毕竟他是亚太区的头，大老板的成都之行，他全程陪护，所有行程和方案也都报送给批准了，若出了问题，谢青尘也脱不到干系。想到这，张癸均想跟谢青尘通个电话，但又怕显得催得太急，只要盯着电脑屏幕，期待新邮件的到来。

这时，电话响了，是杰克：“张总，现在有空吗？”

张癸均本来是想等郭大喜的邮件到之后再叫杰克过来，现在他主动打电话过来了，张癸均只好叫他过来。

心中满是疑问的杰克坐在了张癸均的面前，明知道张癸均没必要给自己解释，还是禁不住问：“郭大喜的事怎么处理？”

张癸均正想和杰克说明情况，电脑却发出了新邮件的提示声，张癸均将目光转向电脑，“你等我一下。”

并不是张癸均期待的谢青尘的邮件，而是郭大喜的。这郭大喜做事还真快，点开看了具体内容，关于事情的原委说了一遍，和他刚才说的差不多，只不过在一些细节上更翔实了些，说过程都经过了当时GL制作人唐中兴的同意的；和刚才所说的有所差异的是，那笔钱早就还给了朱总，并且附上了朱总的电话号码，以备查证。张癸均望着这封滴水不漏的邮件，想着郭大喜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能将事情处理到这个地步，也不容易了。至于那笔钱早已经还给朱总了，这和刚才的说法明显不一致。但张癸均没有深究下去，郭大喜既然这么写，显然知道张癸均是偏袒他的，他把张癸均当成保护伞了。这正是张癸均想要的效果，既抓住了把柄，也收买了人心。张癸均露出招牌式的微笑，说：“杰克，刚才是大喜发来的邮件，关于那笔钱的解释，等一会儿，我将它连同总部法务部发来的邮件也一起转发给你，你尽快核实下。你先看看吧。”

杰克来到张癸均的身边，侧着身子，扶了扶眼镜，对着电脑看。张癸均挪动了下屏幕，拖动鼠标，将郭大喜的邮件以及总部法务部发来的邮件让杰克看了一遍。

看完后，杰克并清理了一下关系说：“原来如此。”

张癸均看着杰克，想听着他说些什么。然后杰克的话却停了下来，又坐到位置上。张癸均只好追问道：“说说看，大喜的解释能站得住脚吗？”

杰克比较谨慎地说：“单从邮件上来说，没什么问题。”

张癸均看着杰克欲言又止的样子，继续追问：“抛开邮件来说呢？”

“这个不好说，需要调查求证。道理上是说的通的，但是在程序上可以还有些商榷的地方。大喜若是急用钱，完全可以走公司流程申请，虽然他在邮件中说，朋友的事情紧急，给唐中兴直接打了一个电话，但按照公司规定，超过15万美元、100万元人民币的款，唐中兴是没有权利批复的。以唐中兴的做人做事方法，他会同意这个没有原则的事吗？不过凡事都有例外，只能让他站出来说明情况了。”

张癸均满意地点了点头，说：“你说的有理。不过就像你说的一样，凡事都有例外。位置不同，想法自然不一样。唐中兴可能当时也有他自己的考虑吧。总之都是为公司做事，不管怎么样，都是可以理解的。你去和乐趣的朱总核实一下吧。然后尽快给个结论，给上边一个交代。”

在张癸均的处世法则和领导艺术里，含糊不清、模棱两可一直是他惯用的手法，很多事情不下达具体的命令，尤其是牵涉到原则性问题，往往是让下属去揣摩。这就培养了杰克出色的理解能力和语言分析能力。杰克明白张癸均的意思，刚要说些什么，这个时候张癸均的手机响了。看了看电话号码，连忙接了起来：“谢总，您好。什么时间？好的，我去接您。”

杰克看到张癸均愁眉不展的样子，听语气，好像是亚太区的谢青尘要来了。果然，张癸均挂断电话说：“刚才谢总跟总部沟通过，大老板的行程不变，谢总明天先飞过来，不放心，要先检查一下我们的工作。这下有的忙了。你先去忙吧，我等他的邮件。”

杰克刚要出门，张癸均又叫住了他：“你去找大喜谈谈吧，让他先承担起GL制作人的职务。胡永定和阮玉你通知他们明天过来了吗？”

张癸均这几句轻描淡写地话，就将郭大喜推向了GL制作人的宝座。

杰克一直在琢磨张癸均在之前的几个小时经历了怎样的心理转换，是什么促使他下决心在这个敏感的时刻提拔郭大喜？是亚太区的谢青尘的提前到来，有这个可能。

做了这么多年的人事工作，杰克知道现在提拔郭大喜，多少有点逆风行船、顶风作案的味道。

杰克看不懂张癸均心中的棋。也不能再问，因为张癸均已经将问题绕开了。杰克只好说：“已经通知他们了。他们也想当面和您聊聊。”

“我给他们打个电话吧。最好不要明天，明天肯定忙。就说我不同意他们离开，你给我做好工作，把他们辞职的事压一压，低调处理，你也知道就是要走也要过几天才能走。”

“好的，时间上我拖一拖。”杰克回答说。

张癸均叹了口气，说：“也不要闹得太尴尬，他们毕竟也为公司辛苦了这么多年，同事一场，好聚好散，除了该领的奖金外，主动给他们作出一些补偿。你看呢？”

按照规定，员工主动离职是得不到公司的补偿金的。但是，GL是全球大公司，很注意自己的公众形像，以企业信誉为生命，非常忌讳发生劳资纠纷引起的社会舆论导致公司形像受影响的事。老美们对惹上劳资官司的各国老板也是心怀成见的，若发生那种事，难免会影响日后的仕途。杰克知道所谓的补偿金，安抚的不仅是离开的员工，更是迫使员工离开的老板，毕竟胡永定和阮玉也是张癸均手下的兵。“杯酒释兵权”中的酒，也得是上好的酒。

杰克心中盘算了一下，便拿出离职人员最高的补偿金待遇：“他们的合同再有两个月就到期了，现在又是主动提出离职，原则上是可以不发补偿金的。您这么一说，对他们来说自然是好事，我做工作时也方便了许多。按照‘N+2’的标准给他们补偿吧。他们来公司两年，一年算一个月，可以多领4个月的工资，也是一个不上的数了。”

“行，就这么定了。”张癸均忽然想起了一个人，问：“唐中兴的补偿金领了吗？”

“他离开的很匆忙，没有提这事。”杰克说。

“那和他沟通下嘛，把钱打到他银行卡上吧。”张癸均略有愧疚地说。

“自从他离职后，手机就一直处于关机状态，无法联系。就跟消失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