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一横长，一撇到南阳，南阳两个扭丝扭，中间一个言字口，左耳长右耳长，中间加个马二郎，心字底，月字旁，张飞拿枪撵霸王，一撵撵到山顶上……”

安安静静的角落里，李萼低声轻吟，奋力地写着崔先生给他布置的高难度作业。

说是高难度，其实一点也不假。

就凭他手中握着女人花高价买来的‘笤帚’和一张巴掌大的草纸，就没有几个人能清晰地把这个字写出来。

女人对崔先生的盲信是渗透到骨子里的，崔先生的话女人都深以为然。

崔先生说过，毛笔鼻头的毛越多，说明毛笔越好。于是乎，女人就给李萼买来了全清河最大号的一支毛笔。

重要的是，那家卖文房用具的店铺，正是崔先生家开的；更重要的是崔先生劝女人要节约，买回来一堆沾墨就扩散的粗糙草纸，因为那种草纸是专门给死人上坟用的。

“她，该快来了吧。”

李萼抬头看了看最前排的崔成甫，又看了看外面的阳光，心里默默地计算着时辰。

一个视儿子学业为生命的女人，李萼不相信她感觉不到昨夜自己的异样。同样的，李萼也不相信一个死要面子的先生，当众被人揍出鼻血之后还能不吭不响。

李萼正想着心事，突然，教舍的窗户外飘过一个人影，一个熟悉的身影怯怯地站在了教舍的门口。

“先生，我儿…李张氏来给您赔罪了。”女人极尽胆怯和谦卑，满眼的哀求。

“贱妇（注：卑贱的意思），汝一介白丁，怎可在这里喧闹？还不速速离去。”崔成甫只瞥了一眼女人便四目怒视，便用一种蔑视的眼神和语气呵斥着女人。

教舍里的学生都诧异地看向先生，他们从没见过平时温文尔雅的先生爆发过如此恶劣的态度。

“娘，你怎么来……”李萼蹿的很快，三两步就蹿到门口一把扶住了女人的胳膊。

看到女人受辱的场景李萼有些不忍，但是他知道这一关女人还是要过。

“逆子，你干的好事。你以为你闯了祸为娘就不晓得了？我昨夜就发现你不对劲儿，幸好我早晨偷偷跟你到学堂来。你是想活活害死伪娘啊！”女人一点也不领情。

她一把甩开李萼的搀扶，眼泪夺眶而出，忍俊不止擦了一把涌出的眼泪，一扭头冲出了学堂。

“小兔崽子，我还不信我治不了你了。”崔成甫故意紧着身体从李萼面前走过，脸上挤出得意的笑容。

学堂的大门口有横着一条高高的门槛，门槛的外面铺着几条青砖砌成的台阶。崔成甫昂着头骄傲地站在门槛里面，女人却低头垂肩，忐忑不安地矗立在台阶的最下方。

“崔先生，求您再给我儿一次机会，不要撵他走。”女人再一次苦苦哀求。

“李刘氏，你这次求我也没用。五年前从他第一次犯病开始，当时我就准备撵他走的，再之后又陆陆续续犯了两次，对吧？”崔成甫数落着说。

“我知道，我知道。小孩子都是这样的……”女人焦虑地解释。

“小孩子？你儿子都已经十七了。”崔成甫鄙夷地说。

“五年前犯过一次病？”李萼静静地站在大门的后面。

他现在搞明白了一件事：以前的那个李萼，是有问题的。

按照常理，没用哪家学堂会收有一个有问题的学生，这本身也是对学生负责。

可是李萼为什么又能继续在学堂上了五年学呢？

“我知道，我知道的。就算是十七岁了，也还是可以读书的，对吧？”女人小声地辩解着。

“如此冥顽不灵的学生，老夫教了二十多年的书，闻所未闻。”崔成甫憋红了脸，冲着女人咆哮着：“我看你还是赶紧把他带回去，莫要再提读书了。”

“咦！难道崔先生良心发现了？”李萼诧异地看了一眼崔成甫。

“不行啊，先生，不行的。我儿要是不能读书，还不如让我死。”女人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几近癫狂。

“朽木不可雕也，你让我有什么办法？”崔成甫狠狠地说。

“不，您有办法的。我记得先生以前说过：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女人几近绝望地看向崔成甫说：“我恳求您了，求你多花点心血教教我儿。”

看到女人的神情，李萼已经笃定这就是她的底线了。自己猜的没错，只要有书读，女人的内心还是能坚持住，不至于崩溃的。

“办法也不是完全没有，只不过花的代价实在太大。”崔成甫眯着眼睛悠悠地说：“我只怕你负担不起。”

“可以的，我可以的。什么代价您说。”女人的眼神突然放光，刚刚的黯然瞬间消失。

“你知道的，读书是要花钱的，很多很多钱。”崔成甫向前迈了一步，跨过了门槛，以一种稍头的姿态缓缓地说：“同样都是做父母亲的，咱们不能让娃输在起跑线上。（这里就不做古代话语写作，直接引用现代广告词。）”

“先生的话在理。我们出钱，出钱。”一听到有解决办法，女人喜极而泣。

“那好吧！再交二十亩上等良田，你儿就可以继续进学。”崔成甫毫无顾忌地向女人伸出了两根手指。

“无耻。”李萼忍不住在心里骂着。

“二，二十亩？”女人惊得目瞪口呆地说：“之前每次都只收十亩田的……”

哪怕再怀揣着望子成龙的意愿，一下子交出去二十亩良田的代价，也足够让她感到压力的。更何况这是女人仅剩的最后一点身家了，她显然对对方开出的价码感到无力。

“五年前你儿才十二，今年可是十七了，这么大的孩子我多收一倍的价码难道不应该吗？”崔成甫说话毫无愧疚感。

“可是这些年我已经足足给了五十亩束脩了啊！”女人的表情非常的为难和无奈。

“那点束脩是学堂收的，我又没拿。我才是你儿子的先生，他能学到今天还不是全靠我照应。”崔成甫要钱要的更加不要脸了。

“原来如此。”李萼心中感叹：”如此贪婪的先生千年少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