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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他才伸出手，指尖拂开薄薄的灰尘，捏起那枚冰凉的金属徽章，放回了自己的裤袋里。金属的冰冷触感透过薄薄的布料，短暂地贴着他的皮肤。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沉默的佛像，那积满灰尘的供桌，那插着残香的香炉。转身，步履依旧缓慢，走出了昏暗的大殿。
庭院里，阳光似乎比来时明亮了一些，透过银杏树浓密的枝叶，在青石板上投下摇晃的光斑。那个扫地的老僧依旧不见踪影。整个古寺沉浸在一种午后特有的、慵懒而深沉的寂静里。
韩冰走出那扇沉重的、颜色剥落的寺门。吱呀声再次响起，但很快被山林的风声吞没。
他没有回头。沿着来时那条湿滑的、布满青苔的碎石小径，朝着山下走去。脚步不快，却异常稳定。山林的气息包裹着他，鸟鸣声在枝叶间跳跃。身体内部的钝痛和疲惫依旧如影随形，但似乎被那一声悠长的钟鸣和殿内香烟的寂静，短暂地梳理过，沉淀在更深的层面。
韩冰沿着湿滑的、布满青苔的碎石小径重新回到山下那条陈旧的柏油路。山林间的静谧如同无形的屏障，在他踏入公路喧嚣的瞬间被彻底打破。闷热粘稠的空气裹挟着汽车尾气、尘土和路边摊贩食物的油腻气味扑面而来，像一张无形而污浊的毯子，瞬间包裹了他，让他本就沉重的呼吸更加滞涩。
身体的疲惫感并未因古寺短暂的安宁而消散，反而在长途跋涉和这浑浊空气的侵袭下，如同沉重的铅块，更深地坠入四肢百骸。额角的钝痛在闷热中重新变得清晰、顽固，像有根橡皮筋在太阳穴上持续地、缓慢地收紧。每一次迈步，都感觉小腿灌满了铅，鞋底摩擦着粗糙的路面，发出沙沙的拖沓声。
他需要离开这里，随便买一张去往下一个无名之地的车票，直到……终点。
路边简陋的站牌下，三三两两站着等车的人。一个背着巨大编织袋、衣衫褴褛的老汉蹲在路沿，眼神浑浊地望着车来的方向；一对年轻情侣依偎着，旁若无人地低声说笑；一个穿着褪色校服、背着沉重书包的初中生，正低头专注地玩着手机，屏幕的荧光映亮了他稚嫩的脸庞。没有人注意到这个脸色苍白、步履蹒跚的独行者。
韩冰走到站牌旁，靠着一根锈迹斑斑的铁杆站定。背包的带子深深勒进他单薄的肩膀，带来清晰的痛感。他将背包卸下，放在脚边，紧挨着自己穿着旧帆布鞋的右脚。背包磨损得厉害，深绿色的帆布洗得发白，边角处甚至磨出了毛边，露出底下浅色的内衬。里面装着他所有的家当——几件换洗衣物、洗漱用品、那个装着死亡判决书的塑料文件袋、越来越轻的止痛药瓶、保温杯，还有那叠越来越薄、却维系着他最后“自由”的钞票。
他微微闭了闭眼，试图压下胸腔的憋闷和颅内的嗡鸣。长途车迟迟不来，午后的阳光穿过稀疏的云层，毒辣地炙烤着路面，蒸腾起扭曲的热浪。汗水再次从额角渗出，顺着鬓角滑落，带来粘腻的不适感。他摸出药瓶，没有看，熟练地倒出一粒白色药片，干咽下去。苦涩的味道在口腔里弥漫开来，带着一种麻木的熟悉感。
等待的时间漫长而煎熬。身体的不适在闷热和站立的姿势下不断累积。他感觉有些支撑不住，便顺着锈蚀的铁杆，缓缓地滑坐下去，后背抵着冰冷粗糙的金属。屁股接触到滚烫的水泥地面，透过薄薄的裤子传来灼热感。他将头微微后仰，靠在铁杆上，闭上了眼睛。不是为了休息，只是试图隔绝眼前晃动的、令人眩晕的光线和嘈杂的人声。
世界瞬间被压缩成眼皮下的黑暗和自己粗重压抑的呼吸声。身体的感知却变得更加清晰——心跳在胸腔里沉重地擂动，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太阳穴的钝
痛；胃里因为空腹和药片而隐隐作痛，带着一种空洞的灼烧感；双腿的麻木感从脚底蔓延上来；后背铁杆的冰冷与地面传来的灼热，形成冰火两重天的煎熬。意识在这片黑暗和身体内部的喧嚣中漂浮，像一艘失去动力的破船，在疲惫的海洋里随波逐流。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更长。一阵刺耳的、带着巨大轰鸣声的长途大巴卷着尘土，粗暴地停在了站牌前。
“上车！快上车！只停两分钟！” 售票员半个身子探出车门外，用破锣嗓子声嘶力竭地吼着。
站牌下瞬间骚动起来。蹲着的老汉猛地站起身，扛起巨大的编织袋就往车门挤；那对情侣也停止了说笑，手忙脚乱地拖着行李箱；玩手机的初中生如梦初醒，慌忙把手机塞进裤兜，拽了拽书包带。
韩冰被这突如其来的喧嚣惊醒。他猛地睁开眼，刺目的光线和混乱的人影让他眼前一阵发黑，眩晕感瞬间加剧。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抓脚边的背包——那是他安身立命的唯一凭依。
手，抓了个空！
脚边空空如也！只有滚烫粗糙的水泥地面！
一股冰冷的电流瞬间从脚底直窜头顶，瞬间冻结了他所有的血液和思维！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停止了跳动！
背包呢？！
他猛地低头，视线慌乱地扫过自己脚边方圆一米的地面——没有！只有被踩得灰白的尘土和几片枯叶！
冷汗如同开闸的洪水，瞬间从全身每一个毛孔里喷涌而出！刚才还觉得闷热难当的身体，此刻如坠冰窟！一种从未有过的、足以摧毁一切意志的恐慌感，如同巨浪般轰然拍下，将他彻底淹没！
钱！药！诊断书！所有的东西都在那个破旧背包里！那是他仅有的、支撑他走完这最后旅程的一切！没有它们……他不敢想下去！身体内部那场风暴瞬间被引爆！头痛不再是钝痛，而是变成了尖锐的、撕裂般的剧痛！眩晕感排山倒海而来，眼前的景象天旋地转，站牌、大巴、人群都扭曲成了模糊晃动的色块！胃部剧烈痉挛，强烈的恶心感直冲喉咙！
“让开！别挡道！” 售票员不耐烦的吼声在耳边炸响。扛着编织袋的老汉挤到了他身边，一股浓烈的汗酸味和尘土味扑面而来。
韩冰如同被烫到一般，猛地从地上弹了起来！动作快得不像他虚弱的身体所能承受，眼前顿时一片漆黑，金星乱冒，差点再次栽倒！他用尽全身力气稳住身体，牙齿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浓重的血腥味。这剧痛让他混乱的思绪获得了一丝短暂的清明。
不能慌！找！必须找到！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尽管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用那双因为恐惧和眩晕而视线模糊的眼睛，如同探照灯般，疯狂地扫视着周围的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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