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东，崇文门。

今日排队出城的人不多，在稀稀拉拉的人中，有三个人，较为扎眼。

三个脸上脏兮兮的少年郎，推着一口棺材，被守城门的官差拦了下来。

官差走到棺材旁：“里头装的什么？”

祁玉礼和莫南星都低头沉默着，眉眼中流露出悲伤。

沉香小鼻子一吸，小嘴一扁，大声哭起来：

“官爷，这里头是我娘。我们兄弟三人，把能卖的都卖了，才凑了这口棺材钱，想到城外找块好地，把我娘给埋了。”

兄弟三人？

官差有些疑惑，这三个人长得一点也不像。

“你娘怎么死的？打开看看？”

他盯着最年长的莫南星。

三人中，莫南星性格最老实，一句谎也说不出来，憋得满脸通红。

祁玉礼走到官差跟前，低声说：“郎中说，是花柳……”

官差往后退了几步，捂了口鼻，赶瘟神似的吼：

“赶紧走！”

怪不得这三个少年长得完全不像，估计都不是同一个爹。

逃过了城门的排查，三人一路无话，走到一处无人的溪边，才稍作停顿。

莫南星用袖子沾了溪水，把脸上泥垢擦干净。

接着，深深叹了一口气：

“咱们这样，也算是救人了吧？”

棺材里躺着的，是昨夜掉入马车的顾青依。

但在他们三个人看来，只不过是个苦命的姑娘，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沉香用袖子把脸上的灰擦了，心事重重地看着祁玉礼：

“公子，你使的好计策，确定能骗过花楼追出来的那些人？若是有人追到了，咱们可怎么办？”

祁玉礼有十足的把握，花楼里的人追不到这儿来。

他自信道：

“他们一定往北去了。”

当时天上突然掉下来一个人，马儿惊了，速度飞快，他往后看了看，没看到花楼里有人追出来，但楼上的小窗边上，确实闪过一个人影。

祁玉礼不是大富之家，出生寒门，家中三代行医，祖辈留下一个小医馆，生活倒也过得去，父亲是镇上颇有些名气的妇科圣手。

他自小跟着父亲学医，也读过不少妇科医案。

顾青依身着男装，但祁玉礼摸过她的脉象，便确定她是女子了。

花楼的规矩多，手段残忍，他早有耳闻，那些不听话的女子，会有专人调教，百般虐待，直到服软，否则便是死路一条。

粗略想想，顾青依身穿男装，肯定是想要出逃，或许是，被抓回去打了个半死，被摔下来了。

他们此行来寻妹妹，没寻到，碰到了这样的事，不能坐视不理。

他与莫南星决定，要救这个苦命的姑娘。

等她醒后，或许也可以从她嘴里打听到一些关于妹妹的消息。

昨夜，马车驶出小巷，便拉住了。

祁玉礼背着顾青依下了马车，在路边找到一个小乞丐，给了他银子，让他赶着马车，一路往北走，不要停，直到马儿累到走不动为止。

而他们三人背着顾青依，从隐蔽处走，走到城东，快天亮的时候，敲开了一家棺材铺。

夜里只有棺材铺应门最快。

三人把身上所有的银子凑了凑，刚好够买棺材和推车。

接着，乔装打扮，披麻戴孝，脸上还抹了灰，不会再被花楼的人认出来了。

现在总算是暂时脱离危险了。

祁玉礼从棺材里拿出之前的衣裳，扔给莫南星和沉香，看着溪水，示意道：

“忙活了一晚，都累坏了。洗个澡清醒清醒，把这身戴孝的衣裳换了，好继续赶路。”

“那她……”莫南星指了指棺材里的人，“怎么办？”

沉香也趴到棺材边上，似乎有些不甘心地问：

“公子，莫师兄，你们真的没办法弄醒她么？她可重了，可结实了，我觉得她比莫师兄还重，一点都不像个女子。接下来全是山路了，背着她，好麻烦啊。”

莫南星也面露愁容：

“从脉象上看，她吸入了过多迷香，再加之高空坠落，那马车简陋得很，连个垫儿都没有，她摔下来底板都几乎震裂了，只怕摔坏了，短时间内醒不来了。”

又带着一丝希望，看向祁玉礼：

“你有没有看过类似的医案，怎么治的？”

祁玉礼跟着父亲学医，不过几年光景，这样的疑难杂症，他可不敢乱治。

“先洗洗换行头。”

他说着，先脱掉衣服，跳入溪水中。

二人也相继入水。

祁玉礼说道：

“我倒是看过我爹的一本老医案，提过有一种针法，或许能救。”

“是什么针法？”莫南星问。

他被称作师兄，只是因为年纪更大，学医的年限比祁玉礼还要少。

祁玉礼说：“我记不太清了，只记得有一个穴位，能让人瞬间昏迷，也能让昏迷之人醒来。”

听说能让人昏迷，沉香颇为兴奋，问道：

“穴位在哪？”

祁玉礼点了点他后脑某处，又严肃地警告：

“这地方危险，没事儿可千万不要乱试。试成傻子，概不负责。”

莫南星沉思之后，说：

“你是怕伤害到那位姑娘，所以不愿意用这没把握的办法，对吧？”

祁玉礼默认了。

在水里泡了一会儿，解乏了，便起来穿衣服。

沉香先跑到岸上，然后有些着急地喊：

“公子，衣服不见了！你刚刚放在哪儿了？”

原本，三人的衣服都放在离溪水不远的岸上，祁玉礼再定睛一看，岸上果然光秃秃，什么都没了。

莫南星视力更好，指着一棵树喊道：

“那儿有人！有人偷衣裳！”

“这是什么世道，”沉香哭丧着脸，“竟然还有人偷衣裳。”

没有衣服，他们就不能出水了。

祁玉礼果断拍了一把沉香，说：

“还愣着？去追啊！”

“公子……”沉香虽然还是半大的孩子，但也有羞耻之心，让他光着身子去追贼人……

那个抱着衣服的贼，奔跑的速度并不快，还有些一瘸一拐。

祁玉礼眯着眼定睛一瞧，道：

“不好！是咱们救的那位姑娘。”

她居然醒了。

三人面面相觑，却又不知说什么才好。

祁玉礼气急，却又无奈，只好气沉丹田，喊：

“姑娘莫跑，你定是误会了，我们三个不是歹人，你不要抱着我们的衣服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