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辰时。

父亲拿着烟斗，坐在院边的杨树下，眼神不时望向通往临山镇小路。家中唯一的大公鸡，已被拔毛洗净摆于案板之上。

天刚亮杜开便被母亲催着起床，并嘱咐他穿上，仅穿过一次的银灰色长袍。

独自待在小屋中的杜开看着铜镜中模糊的身影，神情古怪。

三日前死里逃生，怕父亲归来后担心，就地掩埋了那具骸骨。并匆匆来到山泉边，将身上的污渍清洗干净，回到祠堂等候父亲。

想起与小白分别时，它那不舍的神情，不禁会心一笑。要是把小白带回家中，估计得惊动整个临山镇。

在万般不舍之下，答应小白有空定去看它后，方才离开。

回到家后，已等候多时的学堂先生，对着杜开劈头盖脸一顿指责。责怪杜开心狠手辣，不念同窗之情，无故打折梁信双腿。书院决定，将杜开赶出学堂。

令杜开不解的是父母虽放低姿态向先生致歉，却未曾恳求先生留杜开于学堂之中。最终先生拂袖而去，也并未阻拦，甚至事后未向杜开询问前因后果。

身高六尺有余，略显消瘦却俊朗挺拔，配上崭新的银灰色长袍，虽谈不上玉树临风，却也风度翩翩。三日前血肉模糊的右掌，在山泉处清洗完污渍之后发现居然完好如初。

此时看着修长白皙的手掌，依然如梦幻般，苦思不得其解。心中暗暗决定，洞中的所见所闻匪夷所思不可透露半点，以免横生变故。

近日杜开感觉浑身整日暖洋洋的，并且轻盈了许多。哪怕忙碌一日，依旧神清气爽。

“山路不好走吧？哈哈……快些进屋喝杯茶，歇息歇息。”

“还好，一年少说也要走个两三趟，大哥久等了。”

杜开已听出这是二叔的声音，快步向屋外走去。

身穿一件墨绿色长衫的二叔正从门外走入，圆脸留着八字胡，面带微笑，一双圆溜溜的眼睛透露着圆滑。

“多日不见，咱家小开变成了玉树临风的翩翩公子。”

听到二叔的夸奖，杜开赶忙上前见礼。母亲走出厨房，拿出茶水茶杯交与杜开，又急忙返回厨房忙碌。杜开为二人添茶倒水，忙完束手立于父亲身后。

二人许久未见，相互问候境况，不时传出笑声。平时寡言少语的父亲，今日貌似格外高兴，额头的皱纹如阳光下的积雪融化开来。

二叔是父亲同父异母的兄弟，在远离临山镇的云中府经营药材生意。姐姐杜灵儿正是在其店中。

杜开心中暗想，二叔整日忙着四处收购药材，今日为何有空。却看到二叔的目光不时瞟到他身上，露出满意的微笑，看得杜开不知所措。

“你已年满十三，不想你如我一般，一辈子守在这穷山之中，和你娘商议之后，决定送你去北川府闯闯。”

父亲突如其来的话让站在一旁的杜开心中多日的不解豁然开朗。近来心事重重的父亲早已未雨绸缪。

“小开切勿担心，北川府回春堂鲁大师与我是多年故交。医术精湛，妙手回春。我已提前与他说定，送你去拜师学艺。”

比逢年过节更加丰盛的美味佳肴对于此时的杜开来说，如同嚼蜡。一个多时辰的席间，面对父母的嘱咐杜开钧点头答应。

背着母亲收拾，里面装着家中仅剩银两的包袱，走过院边的百年老杨树，身影渐渐消失于视野之中。躲在父亲身后的母亲，早已泪流满面。

坐于马车上的杜开，看着熟悉的九山村渐渐消失于视野之中，默默凝视九山祠堂的方向，渐行渐远……

齐国定州六府之一的北川府相较其余五府相形见绌。地处于雾岭脚下多崇山峻岭，故良田稀缺五谷不丰，以致人口稀少。

下辖临山镇在内的六个小镇，府内百姓多以采药打猎为生，民风淳朴却不失彪悍。

北川城为北川府第一大城，相传齐国建国之前便已坐落于此。出产于雾岭的各类药材山珍，会先一步聚集于此，再经由此地去往各处。

来自齐国南方各州药商常年聚集于此，城内略显繁华。正午城门口昏昏欲睡的守卫，不耐地催促着进城之人。

一辆载满药材的马车，居于靠后位置正等着进城，正是从临山镇一路赶来杜开二人。守卫并未刻意刁难，马车顺利进城。

昨夜行至离北川城不远的石桥镇天色已晚，宿于镇上一家客栈。天不亮便启程赶往北川城。此时驾车的二叔略显疲态，而杜开却精神奕奕，左顾右盼。

正值晌午，街上行人稀少。马车来到一间收购药材的店铺，数量清点无误后，交割完毕。

二叔带着杜开轻车熟路地在蛛网般的小道间找到一家路边面摊，饿了大半天的二人一碗卤肉面吃得点滴不剩。

饭后二人就近找了家客栈，在掌柜热情地招呼下，上楼歇息。

“赶了两天的路，人困马乏。待天黑之后，再去回春堂。见到鲁大师，不用太过拘束。”

“不知二叔如何与鲁大师相识？”

“此事要从五年前说起。鲁大师为医治重病的女儿寻找一味药材。需百年以上的药龄，方可入药。寻遍整个北川府，仍然毫无所获。”

“当时我在回春堂医病，手中恰巧有株此药。将其赠与鲁大师，便从此结下了一段情份。”

“鲁大师医术高明，妙手回春，慕名而来寻医问药者不计其数。一年前，你爹托我为你找份事做，因此才有了我们此次之行。”

华灯初上，二叔带着杜开，手拿精美长盒，步入回春堂。见到前堂桌案后一位身着青色长袍，精神奕奕的老者。姨夫走上前去恭敬施礼。

“鲁大师，冒昧来访，请多见谅。”

“杜小子，许久不见，上次老夫为你调制的药是否有效？”

鲁大师虽已须发皆白，说话却是中气十足。

“有劳大师记挂，还是未能称心如意。唉……命里无时莫强求，随其自然吧。”

客栈中杜开就在好奇，二叔身体康健，为何会来寻医问药。此时听完姨夫与鲁大师的对话，心中已有答案。

二叔成家多年，膝下却无儿女，应是为了此事，可惜天不遂人愿。

“此次前来，是为了年前我给您提到的我家侄儿。杜开快见过鲁大师。”

站于门口的杜开听到二叔的话，走到桌前，恭敬行礼。

“不必多礼！丑话说在前头，若能通过老夫的考验，吕老弟的面子我还是要给的。若达不到老夫的要求，此事就休要再提。”

“杜开性情温和，天资聪颖。读书习字五年，练得一手好字，定能让您老满意。”

言毕，二叔接过锦盒，赠与鲁大师。

“这算是杜开的谢师礼，您老请笑纳。”

“礼物就不必了。其一，老夫欠你一个天大的人情，既然你开口我尽量满足。”

“其二，檀儿无心医术，又是个女儿家。跟随老夫八年的大仁，性情稳重却天资有限。虽倾囊相授，时至今日尚未得老夫真传。欲再收一关门弟子，就先试试这小娃娃吧。”

鲁大师说完带着杜开向后堂而去，意思是要找个安静的环境，以免影响杜开发挥。二叔一人，独自留在前堂。

一个时辰过去，还未见鲁大师与杜开出来。二叔有些担心地在堂中踱步，若是未能达到鲁大师要求，回到临山镇该如何向他父亲交代。

越想越烦躁，步子愈发走得急了。正在此时，门外走进一男一女两人。

女子十五六岁年纪，眉目如画，貌美肤白，身穿粉色长裙，亭亭玉立。

男的浓眉大眼，五官端正，跟在女孩身后。

“杜叔叔！您何时来的？”

清脆悦耳的声音传来，二叔抬头看去。

“你是檀儿？”

“杜叔叔，才两年多未见，你就不认识檀儿了？杜叔叔的救命大恩，还未曾谢过。”

正欲答话的二叔还未开口，便被一声爽朗的笑声打断。

“杜小子，这娃娃颇合老夫胃口，你就放心地将他交于老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