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对，一个愤怒，一个尴尬。

程校长本来指着柚子的手转了个弯，从陈彦杰的手边把他的折叠水果刀拿起来，表情像是看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唾沫横飞：“谁允许你在学校带刀的？！我下午是不是通知了今天不许再教室里吃橙子柚子？把我的话当耳旁风吗？你是不是以为你跑得快我就不知道你是哪个班的？”

陈彦杰难得一见地怂了，恭恭敬敬地认错：“校长，我错了……”

程校长眼神落到他手里的柚子上，陈彦杰很识时务地把它整个扔进垃圾桶：“不劳烦您踩了，我立刻扔了，再也不吃了。”

“谁又允许你浪费食物的？！我说踩烂只是警告你们，你可真会察言观色见机行事啊！”程校长气得手抖，一掌拍在王若乔桌子上，“你去把你们班主任叫过来。”

王若乔在座位上有些不知所措，程校长皱眉反问：“你耳朵不好使？”

“校长我现在就去。”王若乔急急起身去把郭娟请了过来。

“程校长，出什么事了？”郭娟来时也只听王若乔颠三倒四地形容了一下事情经过，总结一下就是陈彦杰在校长面前知错犯错。

“你班的好学生，我下午刚通知不允许过洋节，晚上他就抱个柚子进学校，被我发现后拔腿就跑，还好有学生认识他告诉我他是你们十七班的。我才刚来就看见他拿着刀在搞果皮，没说两句话就把柚子全扔进垃圾桶？你就是这样教他浪费的？”

郭娟低头看了一下脚边的垃圾桶，果然一堆果皮上赫然有个柚子。

陈彦杰有点难为情，觑了一眼郭娟，小声地询问道：“呃……这种情况下……我是不是应该……应该给它捡起来？”

陈彦杰说罢就弯腰伸手欲把垃圾桶里的柚子再掏回来，还好郭娟及时拦住。

她顺势挡在陈彦杰前面，难得恭维地对校长保证道：“这是我的错，我管教不严，待会我就好好惩罚他。”

“小郭哪，我看得出你们班都是好苗子，很有后劲，可别因为个别学生影响了整个班级啊。”

程校长话里有话若有所指，眼神透过眼前厚厚的近视镜，越过郭娟的肩头在“个别学生”身上瞟了几眼。

郭娟赔笑道：“我知道我知道，校长您放心吧，我一定严肃处理。”

程校长稍微满意，把刀递给郭娟后，晚自修的上课铃很合时宜地响了。

他背着手临走之前，还忍不住批评了一句：“看看像什么样子。”

郭娟见程校长走远了，脸色立即黑了下来，用刀柄指着陈彦杰说道：“真长本事，连刀都往教室里带，下午我说的话你是全当耳旁风。你带着你的板凳，给我出去写作业去，明早一千字检讨给我交上来，还有一个本子。”

“奥，行行行。”陈彦杰见没什么大事，欢欢乐乐地收拾作业打算拎着板凳出教室。

“老师，其实怪我。我让陈彦杰去买的柚子。”

陈彦杰弯着的腰立马直了起来，不可置信地看着徐律，问道：“你胡说什么呢？跟你有什么关系？”

徐律并不理他，郭娟这次明显生气了：“你也跟着学坏是不是？”

陈彦杰又转身对郭娟解释道：“真跟他没关系，刀是我带的，柚子是我买的，您不是都知道了嘛？”

“你也好意思在这跟我重述罪行？”郭娟一句话把陈彦杰的嘴堵了个严实，然后又对徐律说，“行，你想跟他出去吹风就出去吧。”

许思麦看着两个人迅速收拾好了东西，特别是陈彦杰拎着板凳跟在徐律身后，还嬉皮笑脸地笑着。

这情形真他妈是见了鬼了。

班内也是哗然一片，郭娟本来就被郭校长一顿训斥，这下也是爆发了：“上课铃打响了那么久你们是聋了吗？是不是作业太少了都写完了所以才有时间在这里叽叽歪歪？一有点风吹草动都攒着脑袋盯着看，学习有这么积极我也省了一半的心。”

郭娟的话音一落，教室里连翻书的声音都小心翼翼了起来，都怕火烧到自己头上。

整个晚自习郭娟是一步也没离开教室，放学后拖堂三分钟了也没人敢吭一声，听着教室外异常的哄乱，也都尽力控制住想往外看的欲望。

又过了两分钟，郭娟见他们还算安分，总算是说了下课。

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许思麦懒腰还没伸完，就见徐律和陈彦杰搬着凳子就冲了进来。

两个人的脸和耳朵都冻得通红，许思麦觉得陈彦杰在她面前走过时刮过了一阵寒风。

“操，下雪了，冻死老子了。”陈彦杰把板凳往地上一甩，冷得在原地直跺脚。

原来刚才外面异常的喧闹原来是因为突然下雪了。

“圣诞夜遇上初雪，真是巧了！”

“淮礼今年下雪有点早，往年差不多都得放寒假那会儿才下。”

“哇，你快点收拾！待会走廊上都是人了，我想看雪！”

……

班级里的同学都迅速收拾好东西，一堆堆地挤在走廊里的栏杆那儿看雪。

许思麦拉着王若乔也在门口凑了个热闹。

在教学楼顶射灯的照耀下，雪花纷飞，漫天飘零，铺天盖地地轻舞而下，交织缠绕的仿佛是每个少年心中最干净而美好的梦。

许思麦好似突然与前面那位同学有了些许共鸣，她得承认，圣诞夜遇上初雪，确实挺浪漫的。

或者，只是空中纷纷扬扬的雪花太干净，赋予了她心中圣诞夜更美好的意义。

有人拍她的肩。

她回头撞上的，是一双漂亮的眼睛。

睫毛很长，眼睛很亮，好像一不小心就要跌进去。

眼睛的主人一手拿着一个橙子，白色羽绒服配上高领的黑色毛衣，衬得一张脸格外干净：“圣诞快乐！我可是乖乖憋了一下午没给呢，都有份。”

王若乔抽走林闯左手里的橙子，礼貌感谢：“你也圣诞快乐，不过我今天可没有橙子给你啦。”

“小事儿，我妈买了巨多橙子，我今天装了半书包来的，所以说人人有份哈哈哈。”

说“人人有份”的时候，林闯右手拿着橙子故意在许思麦眼前晃了晃，“同学，你不要吗？”

许思麦本来偏想说不要，但看着他眉眼弯弯，还是拿走了橙子，“谢谢，不过我也没有橙子给你，不好意思。”

林闯很不满地吐槽，好像很嫌弃她的客套话：“怎么说也共患难了那么多早自习，你还真是见外。”

“不好意思。”

“……”

林闯更无语了：“我走了，这个天不好骑车，估计要慢慢推了。”

“行，注意安全，再见。”

林闯若有似无地叹了口气，但还是蹦蹦跶跶地下楼了。

他很干净，穿着白色羽绒服在雪里利利落落走路的样子应该更干净。

许思麦暂时只想到这么个词形容他，但她确实对这个形容很满意。

突然有个女生出现在她面前，笑意盎然地问她：“请问你们班徐律走了吗？”

许思麦回头正看见陈彦杰又在嘻嘻哈哈地“独自”聊天，而徐律正把水杯装进书包的网兜里。

“徐律！有人找你。”

离得不远，许思麦一喊，徐律就立刻应声了：“等一下，我这就来。”

女生很听话地等徐律收拾完所有东西背着书包出来，然后在门口笑容灿烂地递给他一个圣诞果：“圣诞快乐哟！”

走廊的人这一会少了大半，许思麦与王若乔站在一旁的栏杆上偷听墙角，丝毫不觉得自己有些光明正大。

“你也跟他们一样搞这些东西。”徐律自然地接过圣诞果，“走吧，我今天放学有点儿晚了，再耽误你妈就要骂你了。”

那女生无所谓地瘪瘪嘴，很洒脱地边走边说：“反正我也没少挨骂。”

见他俩下了楼梯口，王若乔第一个奔回陈彦杰面前：“这都好几天了，每天徐律都和这个女生一起回家，徐律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陈彦杰无所谓地背好书包，戴上手套：“你们女孩子家家都那么喜欢八卦？”

“就好奇嘛。”王若乔的眼睛里闪着求知欲，“刚才那个女生还送徐律圣诞果了，该不是恋爱了吧？”

陈彦杰最后把外套的帽子抬上脑袋：“就他那呆瓜样谈个屁恋爱，我都没开花呢也能轮到他？”

许思麦也表示怎么可能，这属实有点超出她的认知范围了：“咱不才初一吗？怎么可能想着……恋爱啊？”

许思麦甚至觉得恋爱两个字说出来都烫嘴，说完了还觉得自己好像有罪过，内心偷偷呸呸呸了几下。

说实话，她只在电视上里看过别人谈恋爱，唯一看完的电视剧是夏家三千金，更为惭愧的是，她至今还喜欢看巴啦啦小魔仙和喜羊羊与灰太狼。

爱情和恋爱，哪个词都跟她现在的幼稚脑袋和生活元素沾不上半点关系。

她本人更觉得应该避而远之。

“他就算谈恋爱了这些事也不会跟我说的，你们还不如明天直接问他，我走了。”

陈彦杰说罢也出了门，但许思麦明显觉得他的步子迈得很窝火。

男孩子在这些事上，也讲究谁先谁后的成就感吗？

*

回到家的时候，姥姥拿出了一个袋子递给她：“张霞今天下午来了一趟，这是给你打的帽子和围巾。”

许思麦接过袋子，里面是红色的围巾和红色的帽子，帽顶和耳边都缀着茸茸的毛球。

“是因为明年是我本命年吗？”许思麦试戴了一下帽子，倒是没什么审美观念，“挺暖和的。”

还有几天就新年了，离她的十二岁生日也不远了。

小时候还有叔叔阿姨带着礼物给她过生日，她清楚地记得蛋糕有三层，礼物里有小裙子，但是三年级以后叔叔阿姨就不怎么来了，她也没再过过生日。

好像那一天，所有人都没觉得有什么特别，但又明明曾经特别过。

“应该吧。她以前在针织厂上班，手艺肯定不错。”

“嗯……谢谢她了。”许思麦取下帽子放回袋子里， “没做饭吗？”

“煮饺子还不快吗，你姥爷去接小畅了，应该也快回来了。”

姥姥说完就进厨房煮饺子了。

淮礼的初中有约定俗成的排名，其一二就是成效和正才，不相上下，都是民办中学，许思麦上了成效路畅上了正才，其三是淮礼一初，近两年来县里才开始大力扶持，其中有些想压制民办的意思，不然一初在前两位的升学率面前还是叫不上号。

今天大雪，正才离家有点远，平常路畅是骑自行车上下学，今天应该是姥爷担心安全才去接路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