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子避着戚英滚将出去，翻了好几个跟头，却不敢再起身，仿似遇着致命天敌一般，匍伏于地，轻声呜咽！

诸多疍家人也是目瞪口呆，脸色煞白，下意识往后退缩，无人敢近前一步！

长刀横插后腰，短刀入鞘，戚英从背囊里掏出被海水泡软了的肉干，蹲下身来，那几条狗子哈哈跑过来，朝戚英摇尾乞食，还在戚英身上腿上磨磨蹭蹭，显然已经“投敌”了！

若换做常人，自是无法做到。

但戚英乃是戚家军的小英帅，这些个倭寇登岸之后，便作了鸟兽散，四处为祸，军队也是难以追剿，戚家军却另辟蹊径，训练了猎犬来追捕贼人。

倭寇凶狠残暴，戚家军挑的狗子可比这些土狗更野更凶，到了戚英手里也得服服帖帖，又遑论这些土狗？

戚英站了起来，拍了拍手里的泥沙，朝疍家首领问说：“你们谁陪我去报官？”

众人面面相觑，目光都投向了首领。

那首领眉头紧皱，却拿戚英无可奈何，此时便说：“土人不准咱们夜间外出，怕咱们偷盗他们的东西，若是出去了，往后不好再相处，贵人先在村里歇一歇，待得天明一并去了如何？”

戚英想了想，这浑身湿哒哒的，若不烘干，迟早染上寒证，彼时缺医少药，染了寒证可不妙，便走到前头，看着并不大的小渔村，朝首领问：“哪家还有火头？”

戚英深知沿海百姓不得下海捕鱼，加上倭寇袭扰，日子也过得艰辛，万万不似岸上的土人，他们通常会几家相互看守，合力保留火种，待得第二日造饭所用。

众人尽皆不敢应答，唯有疍家女开口说：“我家有……”

戚英也不多言：“那就去你家。”

“阿妹……这是引狼入室！”适才被戚英摁在地上的汉子又要起来，疍家女却没理会，在前头带路说：“贵人跟我来。”

戚英心中也是感慨，这么多爷儿们，尚且不如一介女流，丢人！

疍家人若是往日里，都住在排船上，从不上岸，只是朝廷下了禁令，片板不得下海，他们只好在海边搭了窝棚来住。

“敢问姑娘芳名？”虽然唐突，但戚英还是忍不住问了句。

疍家女都是豪迈爽朗的，这个也不例外，大方方回答：“我叫阮银珠。”

“阿兄呢？”

一直在身后警惕着的汉子扭过头去，并不理会，疍家女代为回答说：“我阿兄叫阮铁珠。”

戚英也不再多问，到了他家棚子，戚英也不客气，四处扫了 一眼，见得旁边有个土灶，棚子下面堆了些柴火，就自己搬来了柴火。

阮银珠和兄长本还担心戚英鹊巢鸠占，见得他在外面，这才稍稍安心下来。

她取了火头，升起了火堆来，戚英将装满了肉干等干粮的袋子递给了她。

“李某没什么值钱东西，这袋肉干权当柴火钱了。”

戚家军纪律严明，与民无犯，也从不鱼肉乡里，戚英谨守本色罢了。

疍家人不能出海捕鱼，只能在滩涂里抓些小鱼小虾，或者在浅海放网，所得尽皆换了柴米油盐，哪里能吃到肉食。

可阮银珠却摇头推辞：“只是一把柴，不值当。”

戚英将外袍脱下，也不回头，说：“拿回去吧，我在外面就好，你们去歇息吧。”

若是土人女子，见得戚英脱衣，必是羞臊难当，紧着躲避，可阮银珠非但没有躲避，更未离开。

但见得戚英脱了外衣，露出身上道道伤疤，尽皆刀剑所留，如一条条狰狞丑陋的爬虫，触目惊心！

阮银珠似是仍旧不放心，兄长阮铁珠却拉住了她：“回去吧，这位贵人是条好汉，不会进屋的。”

“阿兄怎么又信他了？”

阮铁珠看了看拧着衣服的戚英，朝妹子解释道。

“因为他是个军爷。”

“军爷？阿兄怎知他是个军爷？”

阮铁珠眉头微蹙：“他身上尽皆刀剑所伤，不似常人。”

阮银珠不解：“贼也可受刀剑的伤呢……”

阮铁珠摇了摇头：“若是贼，都是贪生怕死的，打起来必是要跑，受的不是刀剑伤，而是箭伤，但他浑身上下不见一个箭疤，可见是个悍不畏死的好汉！”

阮银珠仍旧摇头：“还是说不通的，贼也有要财不要命的呢……”

阮铁珠看着戚英，坚信道：“万万不会，若他是个不怕死的贼，必是穷凶极恶，他本事了得，早把咱们屠个干净，又岂会手下留情？”

阮银珠双眸一亮，脸庞有些红了起来：“这么说来，阿兄觉着他是个英雄？”

阮铁珠不置可否，意味深长地朝妹子说了一句：“军爷就该在军营里……私自离营，跟贼有什么区别……”

这可把阮银珠搞糊涂了。

“行了，咱们回去，顶住门，别出来就行。”

兄妹俩进了屋，便传来挪动桌子的声音，想来是在顶门板了。

戚英烘烤着衣物，蒸汽袅袅而起，火光映照下，鹿盔鬼面散发着柔和的光泽。

“是啊……离了营的兵，跟贼又有什么区别？”

兄妹俩没有回避，虽然压低了声音，但戚英仍旧是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阮铁珠就算不是聪明人，也算是个机灵有见识的人，只凭着身上的伤疤，就推断出戚英的身份来。

他的话让戚英心中不快活，更要紧的是，连阮铁珠都看得出自己的身份来，想要凭着一张面具，就能上岸生活了么？

心里寻思着计策，困意也渐渐涌了上来。

到底是在海上漂流了这许多日，从八幡船逃走之后又划船一日一夜，戚英毕竟不是铜皮铁骨，火堆又暖和，不知不觉便小睡了过去。

浑浑噩噩之间，他仿似又回到了那天的战场，同袍兄弟一个个倒在自己的脚下，鲜血浸泡到脚脖子。

“退！”

戚英陡然惊醒，抓起长刀便往后一指！

扭头来看，却是一脸惊恐的阮银珠，手里端着一个木盘。

“我……我给你煮了点吃的……”

戚英这才收刀，适才一梦，竟是惊出一身汗来。

竹筒里装着杂鱼汤，一碗糙米饭，饭上一条小鱼干，几片酸菜头。

“谢了。”戚英也不客气，端起饭碗便大口吃了起来，片刻功夫便风卷残云地塞入了肚腹。

阮银珠似乎已经习惯了：“锅里还有……”

戚英知道他们的日子不好过，正要推辞，却听得若隐若现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