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虎城的现任城主本是原城主府的管家，攀上高枝，得了势，可手段还是次了些，不怎么得人心。”慕筱雪望着远处笼罩在灯光中的城主府，眼中神色莫名。

安顿好行乞老人余老爹，店里也打了烊，小伙计小叶子也正好跟着一起出来。

小叶子短眉薄唇，虽年已十九，个头也五尺不到，但一身粗布短打显得很是精神，加上他平时待人接物玲珑剔透，很是受客人们喜爱，就是——话太多。

“慕姐姐，要我说，咱现在这个城主啊，就像是腌菜缸里没压石头没进盐的臭咸菜，该他不受待见！

“你看看这几年，要不是有仇将军和白虎军在，依我看呐，这白虎城早就姓了沈，咱能过上好日子？就这两年，你看看货物进城出城税都涨了多少了，我听好些客人说，前些年能挣一百个银贝的买卖，现在最多就八十，这还是毛的，要割去成本，那才多少，路程近的还好些，路程远的呢，连路费都不定够呢。

“所以咱们白虎城这几年客商大不如前，好些人都转去青龙城，没去的，也在盘算着能不能直接跟赤水关那边打通关系，直接过关不入城。也就是咱们仇将军有口皆碑的忠贞清廉，要不然随便开个方便门，那银钱还不如流水哗哗进腰包？

“可多亏了仇将军，要不然这白虎城早晚得乌烟瘴气！我要是当了皇帝，就把城主和那些狼狈为奸的那伙人给——”

小叶子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诃子掰着手指头嘴里叽里咕噜的说个不停。

“诃子，你数什么？”慕筱雪笑问道。

诃子被打断，顿时忘了数字，刚要瞪眼，就听白微莞尔道：“三十个呼吸，说了三百二十八个字。”

小叶子嘿嘿着挠挠头：“有点多哈！”

慕筱雪收敛笑容，微微俯身望向沉默不语的涂苏：“小涂苏，你是不是有心事，从见余老爹以后就不太对劲？”

涂苏强笑道：“没事的。”

“你的脸跟抹了锅灰一样，还没事！”慕筱雪没好气，倒也没再追问，想了想，一巴掌拍在涂苏脑门儿上，“走！带你们去小叶子家串门去！小叶子的娘，我们都喊喜婶儿，以后你们也这么喊就行，喜婶儿和奶奶都是很好的人，这些年帮了我很多忙。”

“嗨！我娘和奶奶说了，那哪是帮忙，这些年慕姐姐帮我们家的可要多了去了！”小叶子又道，眼见着慕筱雪笑眯眯瞅着他，赶忙告饶，“我发誓，我不说了，真不说了！”

“小叶子，你这本事跟谁学的？教教我呀！”诃子啧啧砸吧着嘴道。

慕筱雪大笑着挽起白微和诃子，挤进人群里：“他这是天赋，你学不来！走咯！”

涂苏跟在几人身后，被一群孩童挤到人群中，抬眼一看，早没了几人身影，忽然一股巨大的恐惧袭来，发现自己就像滔滔洪流中一尾形单影只的游鱼，左顾右盼，茫然无措。

在他身后的一处酒馆屋顶上，一个身穿白袍的老头儿正大口灌着酒，他的脚下趴着一条似狗又似猪的灵兽，正一边卖力啃着骨头，一边拿眼吊着老头儿口吐人言。

“老不死的，你看看！啊？多可怜！——呼——多可怜！那可是你——呼——呜——徒弟，我的草木堂副——呼——堂主啊！呜——本大人的小——呜——心诶，碎啦！稀——呼——里哗啦的啊！”

老头儿一脚踢过去，那灵兽飞出去百丈远，又倏忽间回到原处，气呼呼道：“老不死的不讲武德！”

“来一口？”老头儿笑着把酒壶递到他跟前，那灵兽“腾”的弹起身，一把夺过酒壶，口中还念念有词，“看你看你，这么客气做什么，本大人是你的忠狗啊，你只要丢在脚下不就好了，本大人会自己舔的嘛。啧，你这搞的本大人很忐忑呐！”

“咕嘟咕嘟——啊——爽！”它三两口将壶中酒水喝完，满足长叹，“还是人间好啊！诶，老不死的，你瞅啥呢？”

老头儿将目光从涂苏身上收回，低头讨好道：“豚豚呐——”

“别拿豚豚不当灵兽啊！”那灵兽瞪眼道，“本大人有名字，灰乌！”

“啧！”老头儿自顾自道，“既然你介意这个名字，那就我自己去小重山找司徒老狗吧，听说重山镇的绿蚁酒和茶香鸭味道极美——”

“嘛呢！嘛呢！豚豚多么好听的名字！”灰乌忙不迭爬起来，窜到老头儿身后，一双小拳头小雨点般敲在他肩膀上，谄笑道，“这种事情怎么能麻烦你呢，我去！必然是我去！狗狗之间的事情你就别掺和了！”

老头儿呵呵伸着懒腰站起身，跳下屋顶。灰乌跟着跳下去，小尾巴甩甩，一摇一摆跟在老头儿身后，眼看着要与一貌美妇人撞个满怀，却竟然穿透而过。

那妇人低头看看胸前，只道是被蚊蝇叮了一口，紧了紧衣服，又嬉笑着与伴侣有说有笑。

灰乌舔着小手，眯起眼，将双手背在身后，颠颠儿唱道：“伸哪伊呀手，摸呀伊呀姊，摸到阿姊头上边噢哪唉哟……”

人群中，涂苏猛地回头望着漫漫长街，眉头紧皱。

“小九！”白微从人群中来到他身边。

听着熟悉的名字，涂苏顿时心安，挠挠头：“走吧！”

不多久几人就来到一处没有院子的简陋人家。

小叶子走上前敲敲门，轻声喊道：“娘！娘！开门，慕姐姐来了。”

屋里一阵淅淅索索的声音响起，不多久，“嘎吱”一声，屋门被人从里拉开。

“雪小姐！这大晚上的，你怎么来了，快快！快进来，外面风大！”一位约莫四十来岁的粗布妇人站在门口牵着慕筱雪的手开心道。

“喜婶儿，”慕筱雪指了指涂苏三人挤挤眼，“这仨小家伙是店里新来的小伙计。”

涂苏三人赶忙喊了声喜婶儿，给妇人开心得不得了，忙道：“诶！来，坐！快坐！”

“家昌和奶奶睡了？”慕筱雪看了看里屋问道。

喜婶儿点点头：“都洗过睡了。这不知道新来了伙计，成天念叨着你可以少忙点，精神也好了很多。”

“是雪丫头吗？是不是雪丫头？”里屋传来老妪缓慢的说话声。

慕筱雪赶忙走进里屋，温声温语道：“奶奶，是我。”

喜婶儿点亮油灯，涂苏三人这才看清，屋里墙角处搁着一张床，床上躺着位老妪。屋里有一股涂苏熟悉的淡淡的老年味儿。

“瘦咯！雪丫头瘦咯！”老妪拉着慕筱雪的手，瘪着嘴道。她的目光全在慕筱雪身上，看得涂苏心底又是一酸，曾几何时自己不也被这样的目光注视过？

忽然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涂苏！涂苏！”

涂苏回过神来，茫然道：“怎么啦？”

“你是不是累了？一直心不在焉啊！”慕筱雪担忧地问道。

“没有啊！”涂苏摇摇头，“慕姐姐，我真没事。”

出门来，慕筱雪又陪着喜婶儿聊了许久，留下礼物，这才带着三人离开。

走到城墙根处，涂苏忽然站住，眼神空洞无物，慕筱雪吃了一惊问道：“白微，小涂苏这是怎么了？”

白微看着涂苏，轻轻笑道：“没事的慕姐姐。”

慕筱雪顿了顿，悄声道，“白微，真没事儿吗？”

白微摇摇头，不说话。

此刻涂苏脑海中先是乌云密布，惊涛骇浪，继而风平浪静，阳光普照，今夜诸多感受在一粒神魂介子的引导下渐渐凝聚融入神庭之中，如清泉溪流般将他埋藏在心底的那份与人间的疏远悉数涤荡一尽。

过了片刻，涂苏回过神来，咧着嘴朝慕筱雪眨眨眼：“我刚才想通了一个师父教的道理。廓然无圣，方能世道安稳；上善若水，方得平安喜乐；百千三昧，方是万灵众生。慕姐姐以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