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脸盆大小的圆月高悬空表，皎洁的月色笼着起起伏伏的沉雪谷，万家灯火与月色交融，分不清你我。

山间虫蛾飞扑，走兽缱绻，时时传来慵怠的闷吼。

高悬于参天古树间的木屋内，温暖静好。·

三清在刚铺好的床铺上，抖开师傅的小包袱，鼻头有些发酸，他的师傅，堂堂磐若寺济慈大师的四弟子，出一趟远门，竟然只带了2套衣服，一套在身上，一套在包袱里，就连贴身的内裤，也只有两条，依然一条在身上，一条在包袱里。

三清鼻子发酸，一方面是因为觉得师傅吃穿用度太过寒酸，瞧着可怜，另一方面则是同情自己。

师傅的洁癖是出了名的，每天必仔细沐浴，一沐浴就必换衣服，一换衣服就必洗衣服，师傅肩负守护混天坛、净化魔气的重任，定然不会埋首于洗洗刷刷这类小事，而果子族呢，对驻守的仙门确实照顾周到，但再怎么照顾也不会帮忙洗衣服，毕竟衣服是贴身之物，且沾染着主人的气运，仙门的气脉，是不可以让外门人士随意触碰的。所以，洗衣服的重任就落在了三清的身上，只带两套衣服，意味着三清每日都要洗衣服，若有一日惰怠，师傅便没了干净衣服换，师傅一没了干净的衣服换，他的日子就不好过。

几日几月如此也就罢了，可百年都要这样，三清便有些心累。

不过，三清是个爱动脑筋的小和尚，他觉得当务之急是想办法给师傅多备几套衣服，师傅换下来的衣服可以累积在那里，好几天洗一次。这样，他就有更多闲暇了。

可当他摸摸自己空空如也的口袋，再摸摸师傅空空如也的口袋，忽然觉得这个愿望很奢侈。

三清颓然坐在松软的床边，看着师傅坐在灯下诵经的枯寂背影，不禁灵机一动，也许，在这沉雪谷可以找一份差事，赚点薄钱，他不贪多，足够给师傅做几套换洗僧服就可以了。

他五岁之前在凡间流落街头，偶遇师傅，师傅见他可怜便将他带回了磐若寺，即便过去了五六十年，他仍旧记得凡间的那些活命招数。

找到门路，三清心里惬意了许多，他欢步走到师傅身后叮嘱道：“师傅，床已铺好，您早些歇息。”

湛寂闭眼垂目，口中默诵着经文，并未回答三清，三清似乎习以为常，他为师傅剪了剪灯花，添了些茶水，便独自回到了隔壁的小隔间。

三清推开房门之前朝不远处的几间木屋看了看，那几间木屋以悬桥连接着他和师傅的木屋，里面住着果子族的两名女施主，据说是专门侍奉他和师傅一日三餐的。今日傍晚时分，那两名女施主过来问候了一遍，就回了房间，再没露过面。

三清觉得她俩定是有些害羞，避着嫌呢，毕竟他和师傅都是和尚，看任何女子都只是一堆骨肉，和猪栏里养的猪没什么两样。

今夜圆月当空，如水的月光低低照着格窗，黯淡了木桌上的烛光。

湛寂诵经一直到三更，他修长的手指缓缓合上经书，抬起头淡淡扫了一眼格窗之外，眉目就势沉思了一瞬。

“且去看看”，他低声沉吟，起身吹灭了烛火之后，微微抬了抬手，人便凭空消失了。

混天坛被放在沉雪谷的禁地，百丈之下的镇魔石窟之内。

石窟方圆一里设置了好几层结界，这些结界是天帝命神族修为最高的几名神祇合力布置的，牢不可破。湛寂持有结界通印，可以随意进入。站定之后，他以神识扫视，发现石窟入口处立着几名天兵侍卫，持锐兵把守。

湛寂凭空出现，并没有引起侍卫们的注意，他弹了弹手指，众侍卫头一歪，便站着酣睡了起来。

月色下，树影斑驳，虫鸟乱鸣。

湛寂走到石窟入口，一纵身飞了进去。

石窟内石壁光滑无比，每隔几米便镶嵌了一颗碗大的夜明珠，照得窟内亮如白昼。约摸飞了十几米后，一股阴凉的气息迎面扑来，越往下，凉意越深。落在底部后几乎有些寒冷了。

石窟底部竟然宽阔似大厅，中间筑了一个石台。石台凹处放着一个径长一米左右的碧绿玉坛，形似凡间妇人泡酸菜的坛子，但细看过去，就会发现差别很大，玉坛外面刻着一圈圈的不明文字，文字上萦着淡淡的金光。坛口紧封，上方大约一米的位置高悬着一把利剑，剑尖直指坛口。

这便是混天坛吧，湛寂默忖。

他并未靠近坛身，看似无意地四下打量一番后，伸出右手，食指中指并伸，余指蜷曲，然后移至眼边晃了晃，略微释出仙力，双目中白光一闪，便看清了坛内的景象。

浓黑魔气如十二级暴风掀起深海海浪，翻滚爆裂，轰然作响。即便隔着混天坛，也能感受到骇人的气势。

看来仙剑阁的苏城说的没错，混天坛中的魔气不仅没有减弱，反而平添了一种躁动，这很反常。

“一个人偷偷来看，也不约人家”，身后一个清朗的男子声音响起，略带戏谑的责备。

湛寂没有回头，也知道是仙剑阁的少阁主苏城。他微微让开了身子，并未和苏城搭话。

苏城微微一笑，打趣道：“你们磐若寺是不是有九戒？”

“九戒？”湛寂微微抬了抬眉。

“除却八戒，还有戒言啊，看你来到沉雪谷两日，说的话不超过十句吧。”苏城微微向前倾了倾身子，眨着明亮的眼睛，那样子就好像在逗弄一个天真的孩童。

湛寂不回答这个问题，却温声说了一句不相干的话：“苏城施主说的没错，混天坛的魔气不消反强。”

苏城脸上现出得意的神色，他接过话头，像夫子为学生讲学那样侃侃道：“五千年前魔气被封印，神族带领各大仙门持续不断地净化，魔气的锐戾消除不少，但最近千年间，不知为何，却又有死灰复燃的迹象，这其中必定有某种不为人知的原因。”

“混天坛封印于沉雪谷的镇魔石窟，仙剑阁数百年并未涉足，又是如何得知魔气大盛？”湛寂淡声问道，波澜不惊的神色让人猜不出这一问是何意。

苏城面色一凝，随即笑道：“我仙剑阁自有仙剑阁的法子，上已和青丘惧怕担责，并未向上头汇报，接下来的百年，你我的日子并不好过。”

湛寂听后微微点了点头，看也没看苏城一眼，就转身往洞口的方向走。

苏城在身后高喊：“湛寂师傅，我师妹白瑶对你一见钟情，喜欢的很，改日到我住处，本少阁主亲自为你引荐！哈哈……”

湛寂仿若没有听到身后人的话，两脚轻轻一掂，向上面飞去。

苏城收敛了脸上的笑意，回头看了看混天坛，眉目间笼上一层疑虑。

湛寂并未沿原路返回，而是走了一条山间小径。月色下的沉雪谷白花开得繁茂，远远望去，好似覆着浓淡不一的白雪，静谧纯净。

湛寂的眼睛无法看见这样的景象，但在神识内，却能感知清晰的轮廓。

路过一处木屋的时候，一股奇异的香气飘了过来，因着夜风的原因，似有若无，时浓时淡。湛寂停下了脚步，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顿觉神清气爽。

木屋吱呀一声打开了个缝儿，一个身影从门缝挤了出来，借着月光，能够看出那是个身形极窈窕的女子，空气中的异香浓郁了几分。

湛寂立即隐了身，见那女子关好木门后，警惕地四下望了一眼，便轻捷地闪身跳到了不远处的一个山丘上，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圆月之下。

三更半夜，那女子为何不在房中安眠，竟独自一人夜入深山，真是胆大包天，湛寂不禁摇头。空气中遗留的一抹异香，让他忽然记起，那日砸在他头上的那颗流星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