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如思呆立在原地，收手也不是，不收也不是，好在薛白似乎只是睡梦时本能地蹭了蹭，再无其他动静。半晌，霍如思顶着一身冷汗抽回了手，逃跑似的逃出了青莲殿。

师父刚刚...师父刚刚，像是小动物一样...

她不敢细想，今日的不得体之举和歹念已经过多，不可再想了！

今日的动员大会上，自己便是坐了那么久都觉得又累又困，师父上午一直站着讲事，未曾歇过，一定是太累了才会睡得那么沉。

也罢，半日休假，求之不得。

下山找师兄师姐的时候，却是越往下走越不对劲，往日的这个时辰，练武场上是整齐有力的练剑声，或是书堂内发出的夫子讲课、弟子念心法的声音，今日却是嘈杂人声一片又找不到声源。

定是出了什么可凑热闹的事！

凑热闹乃是霍如思除了好吃、懒做之外的第三大本能，凭借着她想要一睹为快的欲望，很快就找到了大家聚在一处发出嘈杂声响的地方。

所有弟子都攒成一圈，围绕在一处，呈圆环状，站得密密麻麻，好在霍如思为了每日能快点采药练得身形灵活，三两下就从人缝里挤了进去。

只见圆环中央躺着一个师兄，面色发青，袖口被挽起，小臂有一个小洞，流出的血呈乌黑的颜色...人群最为首的，站在这位师兄旁边的是大师兄李今生，然后让霍如思讶异的是，一向怕事胆小的常娥此刻面色凝重也站在人群前面，嘴唇快要被她自己咬出血来。

“南宫师弟是在午膳后去浣衣池的路上被蝎子蛰了的。相思门内弟子从来只修习正道仙术，山间灵气仙气馥郁，从未有过这样的毒物...自然也少有人会解毒。”李今生眉头紧锁，提及毒物，言语之间更是多了几分咬牙切齿。“小师妹倒是来得巧，本想着若你再不来，便去将你和师父寻来帮忙。”

霍如思是相思门内唯一一个资质不够，所以专修医术的弟子，此刻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中毒的南宫师兄面前，裙摆一拂，蹲了下来小心查看他的伤口。

山里灵气充足，适合人修炼，也适合动物修炼。普通野兽在外修行500年的境地，在相思门山内修行100年即可达到。

所以这毒蝎，更是比普通蝎子还要毒数倍不止。

“师兄，我解不了...”她学医术，学习救治别人，此刻在中蝎毒的师兄面前却无能为力。作为医者如此无奈，霍如思第一次后悔曾经偷过的懒。万一少偷几次懒，就能多学到解毒之术了呢...

她学医，不能救人，就是无能。

李今生也沉思着，默不作声，弟子们见霍如思解不了毒也更加嘈杂起来，议论纷纷。

霍如思站了起来，就要往青莲殿走，将薛白寻来总能有办法了吧。

“不必麻烦师父，我可解此毒。”常娥的声音还是如那时想劝说李今生收留霍如思一样，清脆好听，坚定有力。

李今生见她如此，却是极复杂地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

常娥目不斜视，却不敢看李今生的眼神，径直走到南宫洵身边，袖口一抬，腕上是叮当作响的银镯，而缓缓钻出的，是一只通体紫色的灵蝎。

身后弟子见此吓得倒退半步，开始议论南宫洵是否为常娥所害。

霍如思虽也震惊，却还是回头站在常娥身后，眼神警告弟子们安静。

常娥放出灵蝎，似乎十分懂得驾驭之术，低声说了些什么就让那蝎子爬到南宫洵的伤口处，将毒汁尽数吸出，直至南宫洵脸色恢复如常，手臂的血液也恢复红色，常娥轻柔地将灵蝎拿起来放在手心，取出一个青色小瓶给它喂了些什么之后才将它收起来。

毒解了，灵蝎也收回去了，所有人皆是松了口气。

“大家听我说，蛰伤南宫师兄的那只毒蝎，并非我所养。我的灵蝎...我养它只因...只因...”常娥的头越说越低，不敢看大家质问的目光。

李今生死死盯着常娥，等她说出那个答案，说出那个他猜想到的答案，指尖已因用力握紧而微微泛白。

“只因我是苗疆人，我的家族，世世代代，饲养五毒虫兽。”

李今生神色凛然，嘴角那抹笑容此刻像是讥讽，却并未多说什么。

“我从未想过以我们苗疆的蛊虫灵兽乱了相思门的秩序，也从未想过害各位同门，我...”

“师妹不必多言，大家同为相思门弟子，与师妹相处多日，自然了解师妹品行。师父当初收门徒时也从未限制过弟子的家世，身份。”李今生再次发话时，面上神色已看不出任何端倪，只同往日一般亲切。可分明霍如思刚刚在他脸上看到的那一瞬神色失常，说是恨意也不为过。他上前一步将南宫洵扶起来道：“今日之事当然还得多谢师妹了，改日照旧摆酒请你，我先将南宫师弟送回...”

“常娥此事做的极好。”

弟子们一见薛白来了，刚刚霍如思费九牛二虎之力才挤进来的那堆人一下给薛白让出了一条道路来。

薛白一边点头向问号的弟子示意，一边上前从李今生手里接过南宫洵，探脉查看。瞥了一眼霍如思，此刻还在因为刚刚没能为南宫洵解毒的事情愧疚，焉在一旁，垂头丧气。

“南宫洵现已无事了，今日之事是本座不好，没能及时赶至此处。不过常娥在此事之上...做的很好。当初收你们入门之时就说过，不介意任何一个弟子的身世、身份，入了相思门后，便只有相思门弟子这一个身份。自然无需对自己家族家世的传统，技能与特殊的能力进行刻意隐藏。”薛白此言一出，弟子们自然不敢再多言，都收了声点点头称是。

常娥深深朝薛白拜了一拜：“谢掌门。”

“大家今日便好生歇息吧，李今生把南宫洵扶到青莲殿来，我有些事问他。也给他开点治愈伤口的药。”薛白吩咐完之后拍了拍霍如思的脑袋：“你修为尚浅，短短一两个月的时间，学艺不精，也很正常。无需过于挂怀。”

说完便向青莲殿走去，准备开两副疗伤药方。

她知道她医术尚浅，一两个月的时间，怎可能熟练应对各种情况。方才面对南宫师兄被毒蝎蛰了的伤口，心急如焚，恨不能立刻拥有世间最好的医术。对她来说，不能医治伤者病患就好像...就好像午膳只能吃半饱，睡觉只能睡一两个时辰那样难受。

奇怪的是，“医术”对她来说，接触不过一两月，却像是已经接触了千百年，在她心里扎根成一种本能。就好像她天生便行医，天生就要修习医术。

霍如思再次痛悔起这些日子以来每每师父教她正经医术她就插科打诨偷懒逃避。

作为医者，她的无能就是对伤者最大的残忍。

李今生恢复如常，常娥脸色也没那么难看了，三个人如往常一样去用晚膳。

李今生仍是笑着坐在了常娥旁边，常娥看上去特别难过，也不敢看一眼李今生的眼睛。他掩饰的那样好，以至于他们都不知他到底藏了怎样的秘密，为何提起毒物时深恶痛绝，为何对常娥的苗疆身份...十分介怀。

霍如思总觉得他二人一定有误会，只是一个不问一个不说，她也无从探知，只好也闷闷地吃了半碗饭之后，就假说自己已吃饱，离开了饭桌。

一场变故，一顿晚膳，各怀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