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时间差不多了。”

顾玖看着漆黑的夜空，城门泛着微弱光芒的灯笼，看了一眼还没有出现的大哥，随即明白，大哥肯定是被什么事情牵绊住了，没有办法来送她。

燕城，是吧！

不超过三年，我必回来！

暗暗下定决心的顾玖，转过身便上了马车，再也没有回望过一下这所皇权厚重的燕城。

等六年后的顾玖一个人身骑白马、腰挂利剑，再次站到这个位置，想起自己曾经的豪言壮语，不禁苦笑：草率了！

当初刚刚穿到这本书中，以为可以随心所欲，定会像书中女主一样，不出三年，顾墨辞这个名头便会响遍全国，举家重回燕城！

“姑姑。”

刚上马车的顾玖，还没有坐稳，顾景冉便扑到她怀里，眼巴巴的看着她，眼圈泛红，脸上挂着的泪痕还没有擦掉，胖乎乎的小手拉住顾玖，小小的身子蜷缩在顾玖怀中，死死抱住她的脖子，这模样让她心疼不已。

“阿辞，我们不等阿霆的棺椁吗？大哥让我们去哪里呀？我想送送......？”

林柔惠看着眼前彷佛变了一个人似的小妹，有些柔柔弱弱，欲言又止的把自己的疑问，颤颤巍巍的问出来。

她带着儿子收拾完所有家底之后，眼看着大哥把她身边的贴身女婢、嬷嬷、仆从全部发还了身契，每个人给了二两银子，让他们自行离开。

她本想问，为什么。可是看到除了大哥身边留下的两个仆从，整个顾家的仆人都给了二两银子，她便不敢问。

顾玖探身前倾，拉住林柔惠的双手，轻拍了两下以示安慰。

“二嫂，二哥是罪臣，除了五叔的棺椁会扶送回京，二哥三哥连下葬的资格都没有。以如今的局面，五叔回城之后也会被迅速下葬，燕城已经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处了。”

“祖父被贬甘州，已近昏迷，五婶又刚刚生下孩子，不宜长途跋涉，舟车劳顿。所以，我们先去甘州，把一切都安顿好之后，再派人来接祖父和五婶。”

林柔惠似懂非懂的点点头，用锦帛轻轻擦拭了下脸上的泪痕，“那......”

顾玖彷佛知道她要说什么，从随身放着的包袱中，取出一个牌位，递给二嫂。

“这是大哥给二哥做的牌位，二嫂，你抱着二哥。等我们到了甘州，把二哥的牌位放在宗祠中，供上香火，办个小小的丧事，日后，你想什么时候祭奠都可以。”

林柔惠眼圈微微一红，楚楚道：“二郎的牌位能放在宗祠吗？会不会......”

看着柔弱的二嫂又要落泪的模样，顾玖耐着性子，继续宽慰。

“可以，没事的。祖父被夺了爵，这点小事，不会有人放在心上的。”顾玖淡淡一笑，略显沉吟，“二嫂，需要我给你一份......合离书吗？”

马车还未启动，顾玖纠结了良久，才把这句话说出来。

毕竟二嫂才18岁，放在现代社会，不过才是个刚上大学的大一新生。

日后还有那么多年日子要过，总不至于让她现在就背着罪臣遗孀这个身份，跟着落败的顾家远赴甘州吧！

林柔惠听闻这话，骤然抬头看着一双冷清的眸子，眼圈发红，声音有些哑，“是我做错了什么了？还是我......”

意料之中，一句话还没有说完，便又泣不成声的哭了起来。

一听娘亲哭了，她怀里的小侄儿也放声痛哭，一声高过一声。

“二嫂，你误会我了！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着顾家落败，二哥身死他乡，又是个罪臣，我担心你，不想你跟着我们颠沛流离，不想你吃苦受累。”

“想着你跟二哥成婚也才三年，你今年才十八，燕城还有一些像你一般年龄未嫁人的姑娘。荆州虽然也远，但是我可以雇人送你回娘家，日后你也不用这么担惊受怕......”

她这二嫂是水做的吗？每次话刚一出口，还没有说几句便开始哭，她只得一边哄小侄儿，一边赶紧解释道。

“是这样......吗......”

抽搭的声音，泪痕满脸的容颜，一双杏眼水汪汪的看着顾墨辞，看着小妹连连点头，才放下自己的担心。

“我不和离，二郎不在了，我得守着顾家......我答应过二郎:他不在家的时候，我会帮他照顾好祖父、妹妹的，嘟嘟才两岁，额......我还得替二郎，抚养他长大成人呢！”

听着林柔惠这个二嫂，一句话抽抽嗒嗒的说完，真的是挺不容易的。

看到顾墨辞有些发愣的表情，林柔惠轻揩了下鼻涕，随即苦笑道：“我还说照顾你呢，明明比你大九岁，比你高一头不止，你都这般镇定，我却一直哭哭啼啼，还得你来宽慰我......”

“二嫂，还有我呢，我们一起照顾顾家。你放心，我们以后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顾玖将小侄儿的小手放在二嫂的手中，自己的右手覆盖上去，紧紧的握住，眼神格外坚定的看着这个骤然丧夫、努力让自己坚强起来的二嫂。

“还有嘟嘟，有嘟嘟，嘟嘟也会帮娘亲的。”

小侄儿顾景冉天真无邪银铃般的笑声，如悦耳的丝竹，愉快的散落开来，惹得顾玖跟林柔惠也不禁笑出声。

“对，还有嘟嘟！我们嘟嘟已经长大了，可以帮姑姑的忙啦！”

顾玖轻轻揉了揉顾景冉的头，这一天一夜的心力交瘁、疲惫不堪的倦意，在孩子的笑声中才散去了那么一点。

舟车劳顿，今日发生的事情太多，两人一孩在马车的摇晃中睡着了。

马车上的灯笼点着微弱的灯光，窗外弦月如钩，点缀着深蓝的夜空，连日的黑夜弥漫被清扫一番，淘气的几颗星星也陪着月光追逐玩耍，夜的香气弥漫在空中，织成了一个柔软的网，光明正在悄悄来临。

十三天，从燕城到甘州，她走了312个小时，18720分钟，整整十三个日日夜夜，她才到了甘州。

一路走走停停、蜗行牛步，走两公里，能休半个时辰。中途，她前后接连收了祖父三封信，大哥四封信，有两封还是走在甘州边界时收到的。

好在在镖局的护送下，她们安全到达了。

顾玖锤着自己发麻的大腿，心中无限感慨，怀念飞机高铁的时代，广州到北京2298公里，坐高铁也不过才九个半小时，放在古代，也就是连5个时辰都不到。

“麦冬，给我捏捏肩，我这右肩不太舒服。”

麦冬，也就是之前的山药，一路马车摇晃，面对山竹、山桃、山枝、山药这怎么叫都觉得别扭的名字，顾玖感觉自己脑袋都大了。

随即便给她们重新起了名字，山竹有些胆小就改成玉竹，山枝沉稳冷静就叫白芷，山桃会点防身之术，就叫苍术吧！至于大大咧咧、叽叽喳喳的山药，冬天快到了，就叫麦冬吧！

顾玖绝不会承认，她随便找了几个中药的名称，给她们便改了名。

按照大哥给的地址，顾玖一行五辆马车到了正门，白芷扶着顾玖下了马车，印入眼帘的是写着“顾府”的牌匾。

白色的灯笼，高高挂在门楼上，门前那两个傲然的石狮，忠诚的履行着职责。

只是，单从正门看起来就比侯府小不少。

步入高墙深院，三进四院的宅子没有太多的名贵树木装饰，只有一处竹园和叠出来的秋山，不高贵不森严，摆得很平稳，很舒服。那山中得几块石头、几丛竹，让人感觉很心安。

屋里的陈设也很简单，没有瓷器书画装饰，就一张古色古香的花梨木床。

每间房几乎都一样，除了书房，当中放着一张花梨大理石大案，案上垒着各种名人法帖，并数十方宝砚，各色笔筒。左边还有一个斗大的邢窑花瓶，里面插着一株挂满水晶的小苍兰。

“你们几个先把马车上的东西都搬下来，二嫂你跟我住在西院，祖父到时候住在北院，五婶住在东院，那边阳光好，适合五嫂坐月子养身体。”顾玖有条不紊的指挥安排着。

林柔惠微微叹口气，恨自己的不争气，但是对小妹的镇定自若、合理安排却又感到心安不已。

夫君真的是去世了，来甘州的一路，她又哭晕过去两次，都是小妹宽慰她，帮她请大夫、安排人熬药侍奉她。

在平城的时候，还给她买了四个婢女，虽然其中三个才只有十四岁，但是白芷一直帮忙调教着，索性成果看起来还不错，她又安心了不少。

“二嫂，我带几个人去东市置办点家用，再挑选几个仆从。一起吗？”

收拾完马车里的东西之后，顾玖换了身素色衣服，正准备出门。

“你跟白芷她们去吧，路上注意安全。我准备带着白矾她们几个去趟丧葬品店，买点白幡、白布、纸钱、纸箱等东西，给你二哥设个香堂。”

林柔惠一脸温和的看向顾玖，努力睁大的眼睛说话间又可怜楚楚地落了两滴泪。

“二嫂，我先陪你去吧！等下午我再......”

“阿辞，我们刚到这里，府里很多事情需要你来安排。总归我是个成年人，这点小事我还是可以的，作为妻子，我想亲自去置办这些东西，送送二郎。”

顾玖的话还没有说完，一路柔弱不能自理的林柔惠终于强硬了一次。

看二嫂坚持着要自己去，顾玖也不好再拦，只是多给她安排了几个小厮，嘱咐她当心、置办完物品早点回府。

若是有什么事情，就派个小厮来告知她。

安排完这些事情，顾玖带着二哥送给她那条，随身不离的那条长鞭，一行五人就到了甘州东市。

听名字，她还以为甘州同她所处的甘肃省一样，地理环境毕竟复杂，气候干燥呢。

谁曾料到，甘州其实同长沙差不多，气候适宜、景色宜人，虽是冬季，但是仍然一片绿意盎然。

燕城的街，她是没有逛过的。但是甘州的东市，竟然比想象中的还要繁华，惹得顾玖有些流连忘返。

想起还有一个月才会到甘州的祖父和五婶，顾玖加快自己置办家具的脚步。

今天安排好府里的事情，明天她得去见见各门店得掌柜，了解一下具体情况，得让她的农商业版图尽快拓展开来。

一行人买完东西，还挑选了十个护卫，活妥妥像个小霸王带着十多人浩浩荡荡的往府中赶去。

还没有到府门，玖听见前方吵吵闹闹的声音，顾玖心下一惊，可别是二嫂出什么事了。

“都走快点！”

话音刚落，顾玖就迈开步伐，往门口跑去。

“小娘子，你开开门。我没有什么恶意的，只是今天骤然见到你这么天仙般的小娇娘，有些孟浪了。”

“你把门开开好不好？小娘子，再不开门，你可别怪我粗鲁哦！”

一个挪动着两条粗短的腿，腆着一个圆圆的大肚子，一摇一摆的拍打着大门，活脱脱像顾玖刚刚买的那只肥胖的鸭子。

虽然顾玖还没有看到他的容貌，但是一想到他那脸上颤动的肥肉、加上这让人恶心的粗嗓门色丕声，气不打一处来。

“啪！”顾玖直接扬起自己手中的鞭子甩到门框上，黑色的木门蓦地掉了一层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