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沿大道而行，不消多时便抵达了位于县城中轴线上的刺史府。

郭勋眼见刘仁风风火火的行事风格，自然不敢迟疑，当即将刘仁引入议事大堂，并请刘仁坐在主位上，他自己则坐在一旁的次席，随行的官员也分坐两侧。待众人坐定，郭勋朝一名差役朗声道：

“速将涉案人员尽数引至大堂之外，以供上差问询。”

那名差役闻令赶忙趋步而出。不一会儿的工夫，便看到一众人等鱼贯而入，整整齐齐地排列在大堂之外，足足有上百人之多。这些人被分为四队，每队之前都立着一名小吏，负责维持秩序。

看着大堂外拥挤的人群，刘仁暗呼一声：好家伙！

此时一员小吏上前，先朝刘仁的位置躬身一拜，接着又朝郭勋的位置躬身一拜，方才开口说道：

“禀告天使、郭使君，一干涉案人员均已到齐！”

郭勋用余光瞥了刘仁一眼，看到刘仁脸上的表情有些惊愕，想来定是对如此众多的涉案人员感到吃惊。于是他主动开口问小吏道：

“堂下都是些什么人啊，快向上差一一道来！”

小吏闻言，开始向刘仁介绍这些人的身份。

“第一队，是左侍御分遣至幽州各地负责探查民情的下属。第二队，是曾目睹过左侍御失踪前行踪的百姓。第三队，是御史府中聘用的杂役。第四队，负责城中治安的捕吏以及查验城门出入的兵丁。”

刘仁听罢，不禁赞许地点点头。眼见郭勋能够把事情安排得如此周密，并且事事皆遂心愿，想来一定花了不少工夫。刘仁的内心之中，不由得佩服郭勋的通达干练。

了解完这些人的身份之后，刘仁先让小吏领着左恭的下属进入大堂。刘仁向领头的一名侦侯发问道：

“左侍御在幽州境内的下属共有几人？又是如何部署？”

那名侦侯毫不迟疑，当即据实答道：

“左侍御在幽州境内的下属共有六十五人，其中左侍御直属者三十人，其余皆分散至各个郡县探察民情。”

实际上，左恭在幽州部署的情况，刘仁在动身之前，就已经知晓；此番询问，无非是印证一下自己得到的情报是否有误。

“人都来齐了吗？”刘仁又问道。

“但凡能联系上的人，都来了。”对方回答道。

刘仁默默清点了一下人数，进入大堂的只有二十五人，也就是说有四十人联系不上，加上左恭本人，就是四十一人。

“联系不上的人，是何职务？负责何地？”刘仁追问道。

“他们是左侍御直属的三十人，以及派驻至辽西郡、辽东郡、辽东属国、玄菟郡、乐浪郡五郡的侦侯。”对方答道。

“辽西郡、辽东郡、辽东属国、玄菟郡、乐浪郡……”刘仁口中默念道。

郭勋见状，忙对手下使了个眼色，手下立刻抱来一卷羊皮地图，在刘仁面前摊开，上面详细绘制了幽州的郡县分布。

刘仁在地图上找到这五个郡的位置，惊讶地发现这五个郡连成一片，都位于幽州的东北方向。其中是否预示着什么呢？

刘仁暗忖，如此看来，恐怕自己很有必要北上一趟了。

随后刘仁详细询问了到场的侦侯，这段时间的所见所闻，基本都是疫情蔓延，以及百姓如何避疫之事。通过侦侯的口述，越是靠近南方，疫情越是严重；相比之下，北方则好得多。

询问完毕之后，刘仁让小吏领着众人退出大堂稍候，然后将第二队人领入大堂之中。

第二队人皆是曾目睹过左恭失踪前行踪的百姓。

这队人成分最为复杂，所以刘仁让他们挨个描述各自的见闻，而非采取逐条提问的方式。

底层百姓的口头表达能力本就不行，有的人唠唠叨叨，却不能抓住重点；有的人唯恐被追究责任，只是简单说了几句。

大约用了近一个时辰，这一队人才逐一交代完毕。

综合百姓的描述，刘仁的脑海中开始还原那日的场景：

一个半月前的辰时，左恭以及所辖三十人的本部人马，从蓟县北门出城。自那以后，便再也没人见过他们入城。左恭一行人皆携带两匹马，一匹用于骑乘，一匹用于拖载行囊，也就是说左恭计划远行。另外，左恭一行人皆着便服，也就是说他们并不打算暴露身份。

如此种种，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眼见已经没有可问之事，刘仁便示意小吏将众百姓领出大堂稍候，然后将第三队人领入大堂之中。

第三队人皆是御史府中聘用的杂役。

相比于之前两队，这队人并不多，只有六人。所以刘仁逐一询问了杂役失火当天之事。

这几个杂役的回答竟出人意料地一致，皆说失火之时不在府中，而留在府中的杂役无人幸免，尽数殁于大火之中。

听到这个回答，刘仁眉头紧锁，当即命人传唤验尸的仵作。

验尸的仵作早已候在堂外，听到传唤立即入内。

刘仁见状心中再次暗叹，看来这个郭勋，还真是用了心啊。

“殁于大火之中，有几人啊？”刘仁直接询问道。

仵作答道：

“有四人。”

刘仁又问：

“其死状若何？”

仵作答道：

“烧死之人皆是两手蜷缩，通体焦黑，身上并无任何外伤。”

刘仁再问：

“死者口鼻之内可有烟灰？”

仵作答道：

“未有烟灰。”

此时，属于刘仁本体的记忆浮上心头。

刘仁虽非仵作出身，不过身边却有精于断案的捕吏协助；兼之刘仁好学，故而从旁人身上学会了不少验尸之法。

凡是活人被火烧死定是狂呼乱叫，口鼻之中定会吸入大量烟灰。如今焦尸口鼻并无烟灰，可见是被人杀死后焚尸的。

如此说来，御史府失火，一定是有人有意为之，目的是掩盖什么重要线索。

无意间，刘仁的目光落到了一旁的吴终身上。吴终精于刑狱，听到刘仁问出这些问题，自然也能猜到刘仁看出了其中端倪，遂向刘仁微微点头，以示肯定。

在那之后，刘仁示意小吏将一众杂役领出大堂稍候，然后将第四队人领入大堂之中。

第四队是负责城中治安的捕吏，以及查验城门出入的兵丁。

刘仁详细询问了火灾发生三日内，出入城门的情况。

根据兵丁回忆，除了入城购买生活必需品，以及做一些小买卖的百姓之外，这三日内还有一队贩马的胡商经过。这队人马只在城内待了一日，他们所待的这天夜里，御史府正巧发生了大火。

刘仁闻言眉头一皱，当即反问道：

“依照汉律，胡汉交易只能在边境互市进行。这蓟县位于幽州中部，并不在边境之上，为何竟有胡商贩马经过呢？”

那兵丁面露难色，扭头瞥了郭勋一眼，不知该如何作答。

兵丁的举动已经变相回答了刘仁的问题。原来，随着国家承平日久，对于边境的管理也日渐松懈，很多胡商为了追求更高额的利润，往往买通当地官吏，去往内地贩马，此事倒也见怪不怪。

碍于郭勋的脸面，刘仁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于是他换了一个话题，继续问道：

“这队胡商是何来历？”

那兵丁见刘仁不再追问，暗自松了一口气，毕恭毕敬地回答道：

“这些胡商皆是乌桓大人丘力居的手下。”

此刻，刘仁本体的记忆再次浮上心头。虽然这是刘仁第一次踏上幽州的土地，不过在出发之前，也事先做过调查，因此对幽州境内的大人物多多少少有所了解。

这丘力居身居辽西，势力极大，辽西辽东一带的乌桓皆听其号令。

刘仁心中暗忖：丘力居、乌桓、辽西辽东，一切都对上了。看来自己很有必要北上辽西一探究竟。

之后，刘仁又随便问了几句，便命众人退下了。

此时，眼见天色已晚，郭勋顺势提议在府中设宴给刘仁接风洗尘，刘仁不便推托，随即答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