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对着刘仁盈盈一笑，随即行了一个肃拜之礼，恭声言道：

“婢子见过天使！”

刘仁上下打量了女子一番，此时的她早已换下先前那身轻薄的衣裳，身着一袭赤色织锦直裾，俨然一副汉家女子的打扮。

不过女子头上的棕发，以及她那深褐色的大眼睛，却仍是透露出浓浓的异域气息。

看到女子并无半分敌意，刘仁紧绷的面部神经渐渐松弛下来，他将按在刀柄上的右手缓缓垂下，然后不急不慢地问了一句道：

“你为何深夜在此？”

那女子掩嘴一笑，轻声回应道：

“是郭使君让婢子前来服侍天使的。”

说罢，也不等刘仁招呼，那女子便欲上前为刘仁宽衣。

刘仁身体迅速向后退了一步，沉着脸，摆手制止对方的举动。

那女子先是一愣，脸上却依旧挂着笑容，低眉垂首立在刘仁面前，等待刘仁的指示。

要说容貌，这名胡姬的确是有几分姿色。不过刘仁却并非急色之徒，而且此时身处异乡，兼之对方身份不明，刘仁哪敢掉以轻心。

从胡姬的回答中，刘仁便已然知晓其中的缘由。想必是郭勋在酒宴上看到刘仁多瞧了这名胡姬几眼，并且表现出对胡姬的关心，便误以为刘仁对胡姬有意，故而作出如此安排。

刘仁此番来幽州查办大案，过程暗潮汹涌，凶险异常，故而诸多事情均需保密，又怎会将一名不知道来历的美貌胡姬留在身边呢？

“你且回去吧。”刘仁摆手道，“替我转告郭使君，他的好意我心领了。”

“可是……”胡姬的目光开始闪烁起来，用楚楚可怜的声音说道，“天使是觉得婢子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够好吗？请天使明言示下，婢子改就是了……若是就这般回去，郭使君一定会责罚婢子的……”

刘仁摇了摇头，解释道：

“你就如实回禀郭使君，日常起居之事，刘某一人足矣。”

那名胡姬仍不死心，继续说道：

“可是天使每日需忙于公务，还是由婢子来侍候天使，也可让天使少分去一些心思。”

刘仁当即回绝道：

“刘某此番来幽州，还需到各处寻访，风餐露宿，多有不便，所以……”

刘仁话音未落，那名胡姬抢白道：

“请天使放心，婢子也曾随商队走南闯北，而且婢子骑术并不差，绝不会拖累天使半分！”

胡姬的话倒是不假。刘仁刚刚才目睹了胡姬精湛的骑术，故而对于胡姬所言丝毫没有怀疑。

不过单凭这一点，刘仁也绝不会将这名胡姬留在身边。他刚打算开口，不料那名胡姬竟然好像未卜先知一般，抢先说道：

“既然天使意欲在幽州境内寻访，婢子斗胆问一句，不知天使手下可有通晓东胡语之人呢？”

胡姬一语点醒了刘仁。刘仁此番来得匆忙，队伍中尽是他从京城带来的手下，确实没有通晓东胡语之人。而他意欲寻访的辽西之地，胡汉杂居，若是没有这等人才，办起事来肯定多有不便。

看到刘仁一脸犹豫的样子，胡姬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她将手按在身前，急切说道：

“天使，婢子通晓东胡语，可以充作通译，供天使驱使！”

刘仁望着胡姬那深褐色的大眼睛，此时也不忍心继续拒绝她。虽说这名胡姬并不完全可靠，不过仓促之间又去哪里寻找完全可靠的通译呢？

想到此处，刘仁叹了一口气，微微点头，算是答应下来。

胡姬当即面露兴奋之色，向着刘仁连声道谢，难掩心中的激动。

刘仁看到胡姬如此反应，也只得无奈地摇摇头。

“刚才忘了问了，你叫做什么名字啊？”刘仁问道。

胡姬心知刘仁问起自己的名字，便表示刘仁已经开始接纳自己。于是朝刘仁盈盈一笑，应声回答道：

“婢子叫做柳如烟。”

“柳如烟？”刘仁自言自语道，“没想到竟是如此雅致的名字。”

如烟听到刘仁对自己的名字很在意，遂解释道：

“婢子本是西域康居人，因为家族经商，经常来往于天朝，对天朝心生仰慕，故而为自己取了一个汉名。”

此时刘仁本体的记忆重新翻上心头。刘仁本体乃是陇西人士，对于善于经商的西域胡商之事也是多有耳闻，所以对于柳如烟可以精通多种语言一事，并未怀疑。

“你此番猝然离开舞乐团，难道不想念家人吗？”刘仁猛然问道。

谈到家人，如烟的目光有些湿润起来，她小声答道：

“婢子的家人都没有了……”

刘仁见如烟表情有异，于是关切问道：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如烟强忍着泪水，神态悲切地回答道：

“婢子的家人在经商途中，不幸被一伙匈奴人劫掠，只有婢子因为年纪尚小，才得以幸存……后来这伙匈奴人又把婢子卖给了舞乐团，舞乐团只是把婢子当作赚钱的工具，他们根本称不上家人！”

听到如烟的遭遇，刘仁也有些动容。

刘仁本体的回忆再次浮上心头。在这一世，刘仁原本也拥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只是后来恰逢大疫，刘仁的家人大都亡故于疫病，只有一个未成年的女儿幸免于难。刘仁后来把女儿送至京城，并交由外嫁至此地的姐姐暂时抚养。由于本体的这段经历，让刘仁对如烟心生怜悯。

“婢子看得出天使是一个好人，就求求天使把婢子带走吧，婢子再也不想回去那个地方了……”

说到此处，如烟的俏脸上不禁划过两道泪痕，甚是可怜。

刘仁不由地长叹一口气，对着如烟微微颔首，算是答应了对方的请求。

此时门外传来三声间隔有序的轻啄之声，这是一种特殊的暗号，刘仁当即明白门外之人的身份，随即对着梨花带雨的如烟说道：

“如烟，我还有公务要处理，你先暂且退下吧。”

如烟不敢违抗，向着刘仁行了一个礼，然后轻声退出屋外。

此时屋外已经立着两个人，他们是刘仁的得力手下，韩约和吴终。

吴终表情极为冷酷，他扫视了如烟一眼，看得如烟那是遍体生寒。如烟不敢与吴终对视，只好向二人行礼后，便匆匆离去。

两人不再纠结这名美貌胡姬为何竟会出现在房中，而是快速脱靴入内，随手关上房门，然后径直走到刘仁跟前，想来是与刘仁商议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