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奉明对易学颇有心得，据说早年师从北边的一位风水名家，因此习得一身过硬本领，是十里八乡有名的“李半仙”。

听完二胖的话，钱唐脑中登时蹦出三个字。

不可能！

他早上出门的时候，师父还好好地睡着呢，这才一天不到，怎么就出事了呢？

二胖见他这副模样，知道他不会轻易相信，正要说点什么打算安慰安慰，话未出口就见对面匆匆走来一帮人。

“唐哥……是赵队长带人来了，你有什么不明白的就问他吧！”二胖说完，叹着气站到一边去了。

赵队长名叫赵明，在县安保局工作，跟李奉明是忘年交，这不一听说他出了事，第一时间就带人赶到了。

钱唐低着头，两眼无神地盯着地面，一动不动，跟个木头桩子似的。

赵明来到跟前，叫他好几声都没反应，只好先让人把他带到二胖的美发沙龙。

乡间的夜晚有点不平静，村头巷尾到处可见三两人群，正交头接耳地说着什么。

美发沙龙里灯火通明，二胖端来一杯热水，试了几次钱唐都不吭声，只好放到一旁的桌子上。

“那个……小钱呐，你也别太着急，”赵明压低声音，尽量用和缓的语气跟他介绍当前的情况，“老人家现在只能定性为失踪，毕竟我们还没有找到任何关于他的物品。不过你放心，安保局和救援队已经在沿河地区展开了搜寻，相信用不了多久就会有消息了。”

又是一阵沉默，赵明叹了叹，似乎不忍见他这样，正要起身去外面问问最新情况，只见一名队员“啪”地推开门，急匆匆地跑进来，大声报告：“队长，有消息了！二房村的搜救队刚在河里捞上来一件外套和一只鞋子，经过对比，与失踪人员的身形基本吻合……”

他还没说完，就被赵明狠狠剜了一眼，完了还怪委屈的，心说自己只是个传话的，怎么就惹头儿不高兴了呢。

一瞧里边还坐着个满身泥灰的年轻人，这才恍然大悟，乖乖闭了嘴站到一边。

听完这话，钱唐终于有了反应。

他站了起来，瞪着红肿的眼睛看向赵明，声音平静得没有丝毫感情：“可以……带我过去看看吗？”

来到二房村，已经是晚上六点半了。

勤务车停靠在河边某处，赵明和几位探员先下了车，二胖在后面搀着钱唐，磨蹭了半天才跌跌撞撞地跳了下来。

救援人员见是赵明，赶紧过来汇报了一番最新进展，末了又补充说：“根据我们以往的经验，这位老先生应该已经遇难了……毕竟溺水者的黄金救援时间只有五分钟，这都快一天了，要不是赵队长一再坚持，我们也不会破这个例。”

后面这段话的声音虽不大，但依然清晰无比地传入了钱唐耳中。

他身子颤了颤，甩开二胖走上前去，盯着那位救援人员问：“你再说一遍！什么都快一天了？从我出门算起，到现在也不过十几个小时，怎么就一天了？”

那人显然被钱唐吓了一跳，莫名其妙地看向赵明，后者对他抱歉一笑，转身拉着钱唐走到一边。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可事情已经发生了，你更应该想想以后怎么办，而不是纠结于这些细枝末节。”

赵明说完，又拍了拍他的肩膀，正打算接着跟那位救援人员沟通，却见他神情怪异，嘴里不断咕哝着：“不对！我明明只离开了半天多的时间……不可能，不可能！”

在场的人都认为他是受不了如此大的打击，精神有些错乱，无不怜悯地看着他。

又过了会儿，自言自语的声音渐渐小了。

赵明以为他终于想开了，刚要转身，冷不丁地又听见他来了一句：“今天几号？”

“二月十四号，大年初一，也是……情人节。”赵明掏出手机，照着锁屏图片上的文字念了一遍，目光又移到他脸上，带着深深关切。

钱唐只觉耳边起了一道惊雷，他明明是大年三十这天早上出的门，怎么一回来就成年初一了？

赵明察觉到，问题好像比自己想的要严重一点，于是就问了钱唐出门后都发生了什么。

钱唐自然不可能一五一十地和盘托出，那些超出人类认知的异象，就算他肯说，别人也不会相信。

他原本还打算等回来之后问问师父呢，谁想到又出了这等变故……

“我师父他……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钱唐略去了相当一部分的内容，大致将经过说了一遍后，蓦地向着赵明问道。

刚才大伙害怕刺激到他，也没人提起这茬。

现在他主动问起，再瞒下去就没有必要了。

赵明刚要张口，身后一道低沉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昨儿傍晚，我关了门回家，半路上遇着了李半仙，就随口问了一句，他说要去镇上一趟。你也知道，从咱村到镇上，一般走的都是村口那条水泥路，可老爷子不知怎么想的，居然直接去了河边……”

二胖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回忆起当时的情景，他很是懊悔。

如果自己当时能多个心眼，及时阻止老爷子过河，也许这一切就不会发生，李半仙还是好好的，钱唐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可凡事没有如果，错过了就是错过，根本没有回旋的余地。

二胖的话虽然没说完，听起来有头没尾的，钱唐却是秒懂其中深意。

条条大路通罗马，去往镇上的路同样也不止一条。

水泥大道是近些年才修的，以前人们去镇上，走的要么是山路，要么就是水路。

山路太险，而且要兜好大的圈子，过河虽然也不安全，但至少是条捷径。

天寒地冻的时节，河面上覆着一层冰，虽然不是很厚，但走在上面也不觉得慌。

可如今已经快要立春了，加上最近升温明显，冰层都消融了大半，这个时候再选择过河，无疑是在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师父向来谨小慎微，绝对不会轻易涉险，除非是有什么紧急情况……

钱唐没有再往下想，答案已经显而易见了。

李奉明起床后找不到他，在家等到傍晚也不见人回来，于是情急之下决定冒险过河去镇上，不想意外发生，失足落水……

原来，是他害死了师父。

钱唐再也控制不住，抬手狠狠扇了自己一耳光，白净的脸上顿时多了一道血红的掌印，鼻孔下方隐隐有鲜血渗出。

第二掌扬到半空，还未落下，便被赵明生生拦了下来：“你这是干什么！事情已经发生了，你再怎么发狠又有什么用！留着力气好好活下去！”

他手劲极大，钱唐挣扎半天也无济于事，末了只好放弃，膝盖一软跪坐下去，苦笑起来：“活下去……呵呵，师父没了，我怎么有脸继续活在这世上？是我害了他啊……”

在场的人无不唏嘘，他们虽然见惯了生死，但此刻心里还是有说不出的难受。

“小刘！你先开车送他们回去，”赵明转头招呼着身后一位探员，想了想又取下腰间的手铐，捏着钱唐的手腕，“咔嚓”一声铐好，这才放下心来，“到了以后再给他解开，快去吧！”

小刘应了声，拉着他进到车里。二胖赶紧抹了抹眼角，也跟了过去。

钱唐坐在副驾驶上，整个人蔫蔫的，与刚才突然发狠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车厢内安静非常，除了小刘间或向二胖问起路线，其余时间三个人都是沉默不语。

好不容易捱到终点，二胖长舒了口气，跟小刘一起，拖着精神萎靡的钱唐下了车。

昏黄的灯光亮起，小木屋里的陈设一如往常，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小刘遵照队长的指示，解开了紧扣在钱唐手上的手铐，安慰他几句便离开了。

钱唐两手垂在腿上，佝偻着背，仍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眼睛盯着桌子腿，依然空洞无神。

二胖实在看不下去了，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语气有些急躁：“钱唐！唐哥……小祖宗！你这样有意思吗？不管发生什么，都得往前看，连小娃娃都懂的道理，你怎么就想不开呢！”

人总是这样，凡事没轮到自己头上，大道理讲的一套套的，要多豁达有多豁达。

钱唐明白他是好心，可听得多了未免有些烦，他撑着站起来，摆摆手又指了指外面，然后一步一挪地进了卧室。

门“啪”地轻轻关上，二胖张了张嘴，怪委屈的。

他还有一肚子话没说完呢，这就下了逐客令，真够无情的。

不过设身处地一想，他也能理解钱唐，毕竟刚出了这么大的事，神仙都得缓缓，更别说是凡人了。

二胖重重一叹，临出门前习惯性地伸手拉住灯绳，想了想还是放开了。

门页合上，脚步声渐远。黑暗中，钱唐睁开了眼睛，泪如泉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