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一的夜晚，往年都是热闹非凡的，爆竹声可以一整天不断。

今年不知是不是因为李奉明出事的原因，整个乌篷村静悄悄的，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淡淡哀伤，悄悄笼罩在村子上空。

钱唐哭得两眼酸痛，也不知过了多久才迷迷糊糊地睡着。

他梦见自己站在一处陌生的环境，周围一片混沌，无论往哪个方向走，眼前都是怎么也散不开的雾气。

正当他手足无措时，前方忽然现出一道模糊的身影。

他赶紧跑过去，谁知刚一接近，那身影便“咻”地窜出老远。

如此反复数次后，钱唐累得气喘吁吁，而那身影仍留一道淡淡的痕迹，忽远忽近，好像传说中海妖的歌声，引诱好奇的人们前去一探究竟。

又过了一会儿，那道影子忽地愈发靠近，轮廓也变得清晰起来。

那是一位长须老者，头顶上梳着个花白的发髻，怀里抱着拂尘，一身长袍在浓雾中迎风而起，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意味。

师父！钱唐惊呼一声，也不管前方是否有危险，径直冲了过去。

孰料老者再次飘远，手中拂尘一扬，眼前混沌瞬间不见。

钱唐一个没站稳，狠狠跌了下去，再抬眼时，发现自己又到了另一处陌生之地。

脚下凹凸不平，刻着奇形怪状的纹饰，更为诡异的是，整个空间都泛着红光，间或有淡淡青芒如游鱼一般穿梭其间。

一青一红，一动一静，诡异而又瑰丽。

钱唐觉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识，却又想不出在哪里见过。

他左突右进，试图冲破此间桎梏，好去寻那白衣老者。

可惜天不遂人愿，头顶上方忽地雷声隆隆，四面台柱轰然倒塌，脚下也出现了一道巨大的裂缝，他躲闪不及，惊呼一声便坠入深渊……

艰难地睁开双眼，窗外已是朝阳初升。

木门被敲得隆隆作响，钱唐呆了一会儿，片刻后才恍然，原来梦中的雷声竟是源于外面。

昨晚哭得太狠，眼屎糊满了双目，他拿纸擦了擦，感觉舒服些，才起身下去开门。

来的是昨晚送他回家的小刘，对方一瞧他红肿得不像样的眼睛，心里便明白了七七八八。

这种事换了谁都不好受，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

小刘无声一叹，和他寒暄了几句，末了才将手中袋子递给他：“里面是昨晚在二房村发现的衣物，还是那两件，队长让我给你送过来……悲伤过度对身体不好，你……还是想开点吧！”

送走小刘，钱唐关上门，看着桌上的透明塑料袋子愣愣出神。

过了许久，他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手颤抖着打开了袋子。

虽然已经过去整整一夜，然而因为温度偏低，衣服和鞋还是硬邦邦的，摸上去冷意逼人，除了有点干以外，跟刚捞上来的没什么两样。

睹物思人，钱唐鼻子一酸，眼泪又不争气地涌了出来。

要是师父还在的话，看到自己这副模样，应该早就气不打一处来了吧！

他强忍住泪水，仔细将衣服叠好，暂时放在师父常坐的椅子上。

阳光照进屋子，温柔地洒在脸上，钱唐心中一暖，紧绷的神经终于有了片刻的放松。

这两日发生了太多事情，仿佛一团乱麻萦绕在脑中，根本理不清哪头是哪头。

不过现在也不是去想这些的时候，斯人已去，好多身后事还没来得及办，就算最后寻不到师父遗骸，按这里的风俗也是要立个衣冠冢的。

待心中稍稍平静，钱唐便开始行动起来。

李奉明的房间不大，东西却塞得满满当当，光大小箱柜就有十好几个，书本报纸更是数不胜数。

钱唐走到角落，随意打开一个立柜开始收拾起来。

里面整齐地放着几件衣服，都是师父最喜欢的中山装式样，有灰有蓝，料子也是当年颇为流行的海军毛呢。

李奉明是个念旧的人，向来对所谓的“流行爆款”嗤之以鼻。

所以他的衣柜里挂的永远都是清一色的中山装。

钱唐挑了两套还算板正的，平铺到炕上，又找来电熨斗，准备熨服帖之后放进棺木中，权当是给师父置办的送老行头了。

腾腾热气从发热板下不断涌出，所过之处，衣服上的褶皱渐渐消失，直至变得平整服帖。

不知怎的，钱唐的手忽地停了下来，两眼盯着中山装胸前的大口袋，愣愣出神。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关掉了电熨斗的开关，带着几分不确定，伸手往口袋里探了探。

里面是几张叠得厚厚的信纸，展开一看，足足有五页之多。

深蓝的墨迹如同一只只蚂蚁，爬满了整张信纸，钱唐只扫了一眼，便认出是师父的亲笔。

不知为何，他的心骤然一紧，想都没想，当即读了起来。

“钱唐吾徒：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为师可能已经离你而去了。切莫伤心，也不要怪罪自己，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天意难违……”

师父竟然早有预料！

原来只在小说里才能看到的情节，此刻居然真实地发生在自己身上，怎能不让他吃惊！

缓了好一阵子，他才接着往下看：“你幼时常常问起，亲生父母究竟是谁，他们又为什么如此狠心抛下你不管……当时你年纪尚小，我就算说了，你也不能完全懂得，如今你长大了，也该知道这其中的来龙去脉了。”

“你父母都是云沧人氏，早年经商，二十多年前就已经是当地知名的企业家了。只可惜天有不测风云，你刚满周岁那年，家中横遭变故，他们两人在外地出差时，被人以某种秘术残忍杀害，至今都未能找出凶手。”

读到这里，钱唐身子一阵恶寒，嘴唇微颤，手也止不住地抖了起来。

一直以来，他都只当自己是个被父母抛弃的孩子，心中不知骂了他们多少遍，又怎么能想到，其中居然还有这样不为人知的秘密！

“幸而当时你住在亲戚家，因此躲过一劫。他们出事之后，两边的所谓‘亲属’为了得到巨额遗产争得你死我活，根本没人愿意收留你。我与你父母算是忘年之交，得知此事后，我星夜兼程赶到云沧，这才将你带回了乌篷村……”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没有放弃，四处托人打听当年的案子。皇天不负苦心人，终于在一年之前，得到了一些线索。”

“据知情人讲，当时案发现场并没有发现凶器，只是在他们入住的酒店周围找到了一些奇怪的摆件，几只蜡烛，还有两个人偶。这些东西在常人眼里确实不算惹眼，可在我看来，却能说明一个问题……”

钱唐只觉心“咯噔”一下，脑中登时闪过几个字。

风水杀阵！

李奉明曾经给他讲过一些阵法知识，风水杀阵就是其中颇为厉害的一种。

据传哪怕只是未成形的一半阵法，也能将阵中之人折磨至死，其威力可见一斑。

但由于很多上古时期的秘法早已失传，如今能够勉强摆出一半此阵的人也是寥寥无几。

看来这凶手极有可能是个高人，想到这里，钱唐原本就皱着的眉不禁又紧了几分。

果然如他所料，李奉明在信中接着写道：“我问了几位精通风水阵法的老友，他们几乎一口咬定，这就是南河申家的手笔无疑！”

终于得到了想要的答案，钱唐胸中如擂鼓，呼吸瞬间急促起来。

虽然他对“南河申家”的了解几乎为零，但至少算是有了头绪，总比满世界瞎找要强得多。

他此刻心中满是急于复仇的念头，后面的内容扫了几眼便匆匆略过，只在最后一页的一行地址上停留了片刻。

那是他远在云沧的舅舅家的住址，昌定路甲238号，东江公园对面。

收好信纸，抬眼远眺窗外，已是夕阳西斜。

虽然只过了半日，但对钱唐来说，却像是有一年那么漫长。

第二天一早，赵明亲自登门，言语间有些遗憾，说是救援队已经停止了对李奉明的搜救工作，集体返回驻地了。

钱唐点点头，说的最多的除了“谢谢”，就是“辛苦大家了”。

毕竟人家那么多人放弃了团圆，没日没夜地找了好几天，虽然没有结果，但苦劳还是有的。

问到以后打算怎么办，钱唐苦笑一下，也没有瞒着他的意思：“我打算离开乌篷村，去云沧闯荡一番。我一个大男人，总不能一辈子窝在这山沟沟里，不是都说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么，就算混不出个名堂，出去见见世面也是好的。”

赵明见他还挺想得开，总算是放了心，只是临走时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前几天你被人偷袭之前，一路上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的人，或者是物？”

钱唐神色一暗，摇了摇头。

查得到更好，查不到也没关系，反正他现在的心思完全不在这上面。

收拾了差不多两天，钱唐才把师父的遗物整理完毕，挑了一些他老人家平时喜欢的放到棺木里，然后选了个良辰吉日，在小木屋后立了座衣冠冢。

李奉明平日与人为善，在村里威信很高，因此衣冠冢落成这天，来了不少的乡亲父老。

大伙忙里忙外，总算赶着吉时把所有仪式都走了一遍，完了还婉拒钱唐留他们吃顿便饭的好意，说了些宽慰的话便纷纷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