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魏瑛同刑三赶到义庄时，天色已晚。

义庄因着本就是停尸的地方，阴气甚重，天一黑，便愈发显得冰冷阴凉。饶是如刑三这般的壮汉，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负责验尸的张仵作此时正大大咧咧地坐在门槛处用饭，见二人过来，眼皮子都不曾抬一下。

“只许瞧，不许碰。”

刑三似乎很是忌惮这个张仵作，连连笑着道了一声好，这才领着魏瑛一道进去。

甫一踏进内堂，血腥味混着尸臭味扑鼻而来，让人忍不住作呕。

明明是夏日，内堂里的温度却比外间要低上许多，时不时还有一阵阵阴风吹过，让人忍不住打一个寒颤。

若是忽略这些，仔细往里瞧去，里头的陈设倒是简单得很。

白墙之上整齐地摆着两列白烛，将内堂照得灯火通明。

内堂中央摆着约莫有十张木床，每张木床之上皆覆着白布，白布下隐约可以看见一道道人影。

刑三领着魏瑛走过一具具覆着白布的尸体，每走过一具，定要弯腰作揖，念上一句“有怪莫怪”。

快要走到最里间那具时，刑三却突然定住了脚步。

“最里间那具便是今日的无头女尸了。我在这守着，你自己去瞧罢。”

魏瑛并未多言，只点了点头，便独自走向那具无头女尸。

许是张仵作刚刚还在验尸的缘故，无头女尸身上的白布被掀至了脚踝处。

尸身未着寸缕，早已被开膛破肚。被强行撑开的胸腔之下，可以将女尸的五脏六腑瞧得一清二楚。

尸身上未有半点血迹。

不止是尸身上，木床、白布上都未曾沾染半点血迹。

那种感觉，便像是这具无名女尸体内从未有过血液一般的诡异。

魏瑛定定地望着这具无名女尸脖颈上的伤口。

明明断口上没有半点血迹，不知怎的，却让魏瑛不禁想起，昨日女蛇妖鲜血淋漓的断口，同绿皮癞蛤蟆一口将女蛇妖卷入嘴中，不断咀嚼的声音。

嘎吱、嘎吱、嘎吱……

那道咀嚼的声音，像极了此时在魏瑛身后不断响起的声音。

一阵阵阴风突然在他脖颈处不断肆虐，像极了一条条缠在他脖颈间作乱的阴冷毒蛇。

魏瑛心底突然便开始打起鼓来。

正欲开口唤一声那刑捕头，身后嘎吱嘎吱的声音戛然而止。

周围是死一般的寂静，便是连邢捕头的呼吸声都未曾听见半分。

“啪”

一只冰冷的，带着些许尸臭味的手，突然搭上了魏瑛肩头，一个重物在朝着他缓缓靠近。

魏瑛身子突然一僵，额上沁出一层薄汗。

咬了咬牙，正欲趁其不备一把抓住肩上的手，将其制住。一道浑厚的男声突然在他身后响起。

“你这胆子倒是挺大的，竟敢独自查看这具无头女尸。”

这声音，原来是方才坐在门槛之上用饭的张仵作。

魏瑛在心底暗暗松了一口气，稍稍平复了几分心绪，这才转过头来。

却见那邢捕头不知何时已没了身影。

“邢捕头？”

张仵作一脸不屑地嗤笑一声：“就这衙门的那些个胆子比猪还小的蠢货？”

“哪次不是跑得比谁都快，你还指望他们陪你一道？”

魏瑛……

好罢，左右他魏瑛也是来寻求证据的，邢捕头不在，行事反而更加方便。

魏瑛朝着张仵作拱手作揖：“不知张仵作可否告知魏瑛此无头女尸的验尸情况。”

许是觉得魏瑛有三分胆量，值得张仵作另眼相看几分，张仵作并未刁难于他，反而知无不言。

“此无头女尸应当是在双十年华，从尸体的情况来看，死亡时间应当是在今日辰时。”

“女尸身上除颈部这道割痕外，并无其他伤口。”

“我一一检查过了她的喉管、脏器，皆未发现有中毒的迹象。”

“按如今所掌握的情况来看，应当便是脖颈上的这道伤口令她丧命的。”

魏瑛：“可否从她脖颈伤口，判断出凶器应当是何物？”

张仵作点了点头：“伤口切口不平整，虽有多次切割的痕迹，却又干净利落，甚至次次入骨，粘连的肉屑也较少。”

“凶器应当甚是锋利，刃面狭窄。从伤口的走势来看，应当是前薄后厚的物件。”

魏瑛点了点头：“如此说来，凶手只怕力道不小，应当是个成年的壮汉。”

“至于那前薄后厚的凶器，又能使的每次切口那般干净利落……”

魏瑛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就那般架在枷锁之上，摩挲着下巴。

只思忖片刻，便又开口道：“在下在西追之时，常替祖父去山林间砍些木头。”

“现下想想，这女尸脖颈的伤口，同斧头砍凿树木的断口很是相似。莫非?”

张仵作眼底闪过一丝欣赏：“不错，这凶手的确是个成年壮汉。”

“这凶器也如你所想一般，应当是把斧头。”

那便是了，魏瑛突然便想起了今日堂上作证的猎户。

若是猎户，身体自然十分强壮，而且对斧头、弓箭一类的工具应当也十分熟稔。

只是，这具女尸显然没有那般简单。

魏瑛再次开口问道：“敢问张仵作，这具无头女尸体内，是否已无半分血迹？”

张仵作一愣，随即笑出声来：“你这书生，倒有几分当仵作的天赋。”

“考什么劳什子科举，淌什么朝堂浑水。不若拜我为师，当个潇洒恣意的小仵作？”

魏瑛一时无语，倒是没想到这张仵作能对他这般看重。

正想开口婉拒了他，张仵作却先摆了摆手：“说笑罢了。”

“不错，我解剖之时，这具女尸没有流出半点血。便是连脏器之上，也无半分血迹。”

“瞧这情形来看，女尸的血液应当在被割头之前便已吸光。”

这下，魏瑛倒是有些糊涂了。

“可您方才说，脖颈上的这道伤口便是她的致命伤。”

“若是女尸血液在被割头前便被吸光，那又如何在血液被吸光后，还能存活到被割头呢？”

“等等，吸光？”

魏瑛一脸惊讶的抬头望向张仵作，“吸光”这个用词甚是古怪。

“为何不是流光而是吸光？”

张仵作定定地望了魏瑛一眼，脸上神色高深莫测：“你见过一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