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妨把他请来试试？”爱琳试探性地问大家。她来回看着每个人的脸，希望有支持者。

安什南反应激烈：“我反对！那个家伙压根就是个疯子！”

“是谁？”几个委员交头接耳。

“也许我们可以参考一下他的意见。”拉哈尔态度骑墙。

“我已经把他请来了。”亚伦说。

所有人都愣住了。

“我们没必要恐惧。他身上的那点儿疯狂劲，不过是我们每个人不敢释放的自我而已。”亚伦说。

“我赞同。他可能会给出有效建议，我们被恐惧禁锢在这里了。”爱琳指指自己的脑袋。

“一点儿疯狂？那叫相当疯狂。他的核爆计划会轰掉整个星球……”安什南咬着牙床说。

“我觉得可以试试。”隼此时唱反调。他不想站在强大的亚伦的对立面。

“不要再争论了，时间很紧，我现在就请他上来。”亚伦挥了挥手。

亚伦通过呼叫器说话。大楼的管理系统发出柔和的声音，通知那个在前厅等候的人进来。

电梯快速上行，所有人只能看见那个人的头顶。

睿智而桀骜的宽脑门，稀疏的头发里闪耀着肉色的光。

过了十秒钟，响起敲门声。

“请进来！”亚伦说。

一个老男人走进来，脚步矫健，丝毫没有犹豫和拖沓。

他稳住双腿，站在那里看着委员们。

“请到这里来，西琴博士。”亚伦指指身边的空椅子。

老男人向那里走过去。

“我介绍一下，太空港曾经的首席科学家西琴博士。这里有几个人不认识他。”亚伦说。

“一个因想法太疯狂，而遭到驱逐的人。”西琴博士自嘲。

“太空港从没驱逐过任何人，以后也没有。”安什南冷冷地说，不看西琴。

“我们在讨论你的计划，虽然它被延迟了四十多年，”亚伦说，“现在看来，它也许是个最优解。给我们介绍一下好吗？”

“在这儿？”西琴博士看看亚伦，又看看大家。

“当然，就在这儿，给我们上堂课。”亚伦一语双关。

“我可以借用一下这个虚拟屏幕吗？”西琴问。

“可以。”

西琴博士将资料投到屏幕上。大家抬头看。

那是一幅数据模型，没几个人能看懂。

“这是核爆力的分析模型。”西琴介绍道：“四十年前，我觉得每个人没有永远的安全屋，于是就开始了太空港危机管理方面的研究。K13这个异星球，迟早会在某一天，陷入某种麻烦，比如外星人侵入，比如缺氧。而缺氧这种危机最容易出现。”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

“在星际中，人类其实是相当脆弱的存在。我们的城市漂浮在空中，靠锚链扯着。我们赖以生存的氧气，靠工厂大量生产。这一切的原因，都因为没有大气这个保护层。”他思索了一下：“我们就像风筝人，也像靠呼吸机活着的脑死亡病人。我们需要改变的，就是我们的头脑，我们的思考方式。就像中国人说的一句话：一念转变，万般自在。”

他挥动手臂，图像进入下一页。

“诸位，这是K13星球的全俯瞰图。”

从来没人看过这张图，所以他们立刻被震撼到了。

这是他们移民并定居的新星球。

背景是幽深到极粹黑的星际，K13星球宛若一颗宝石，星体成赭红色，异常美丽。

它两端包着银白色的鞘，就像中国故宫馆藏的那枚稀世珍宝——“小鸡出壳石”。

“这层鞘，就是星球的两极冰层。它们厚达700多公里。如果解冻的话，可以提供这个星球所需的河流和氧气。”

“怎么个解冻法？”亚伦克制而谨慎地问。

“通过核爆，一个最简单的物理学反应方式。”西琴教授的眼睛熠熠发光。

他再次挥手，图像翻到第四页：“就是这些冰。”他看着委员们。

他们困惑而压抑地呼吸着。

“冰层足够厚，水量又足够多，能引发其他甲烷湖泊和冰河产生连锁反应。”西琴教授兴奋地看着每个人：“这就意味着，K13可能成为一颗水源星球。流动水经过蒸腾和各种复杂作用，最终形成稳定的大气层。它会成为一颗新的超级地球，拥有四季变迁和昼夜之分。”

“你再说具体点，”爱琳很兴奋：“这么说，以后出门，我们可以不用戴氧气面罩了？”

“他说的仅仅是可能。”隼给泼爱琳冷水。“具体怎么操作呢？”

“我们用超级计算机模拟过，成功率超过了63.7%。”西琴教授肯定地说，“那就是，在两极定点引爆一颗微型核弹，通过热能转换，融化两极的冰帽。高温会进行电解作用，释放出一氧化碳和氧气。再经过温室效应，形成我们一直渴望拥有的大气层。”

一时间，没人知道该说什么好。

“终于，我们能有个新家了。”爱琳小声喊道，“我每天在梦中都在害怕，害怕哪天锚链会断裂，我们会和城市一起，坠入死亡的深空……”

“您可真是胆小。那根锚链很结实，可以再将星球固定住三百年。”安什南责备地看了爱琳一眼。

“我们考虑到失败因素了吗，哪怕仅仅是可能出现的？”隼说，“如果计划不成功，我们将陷入万劫不复。”

“是呀！任何数据测算，都会与实际情况存在偏差……”拉哈尔说。

安什南的脸色异常难看。他哆嗦着摸向金质烟盒，然后又迅速将手抽了回来。这种神经质的表现说明他很焦躁。

“你们老觉得我保守，可你们别忘了，我是那个拯救地球计划的总指挥。”他说。

大家都看着安什南，他似乎马上要在下一刻哭出来。

“当时我们也进行了详细测算，包括飞行速度、交汇轨道、溅射范围等大量数据……那颗小行星以55000英里的时速飞来，我们用激光武器轰击行星的一侧，试图通过剥离星体，产生溅射作用，推动它离开原来的轨道。可最终没有。它还是和地球撞上了……”

安什南嘴唇扭曲，声音也颤抖起来：“它擦过地球一侧，先前剥离的碎块，像散弹一样击中了地球。地轴倾斜，偏离了一百零八度线，物种毁灭，大气层消失。于是，我们这剩余的一百万人口，就跑到了三光年之外的星球上来了……这就是结果。”

安什南捂住脸，泪水从指缝中溢出。他耸动双肩，无声地哭着。

坐在一旁的爱琳，拍抚着安什南瘦伶伶的肩膀。

会议室里又沉默了一小会儿。

“你确保核爆过程是可控的？”苏蔓萍问。她是个华裔，十一区代表。

“我不能。”西琴博士说：“任何事物都不可控。”

“那我怎么相信你，以及你那个方案？”隼重重靠在椅背上。

“我们没有时间了，就凭这个。”西琴十指交叉，轻放在桌上。“一个月内，情况没有得到改观，我们这些人，包括你，我们都会死去。”他对着窗外一划拉：“也包括他们。所以，这属于孤注一掷，而不是什么选择。”

隼低下头思索，爱琳轻轻哆嗦，而安什南还在抽泣，只有拉哈尔茫然地看着四周。

“我同意。”亚伦拍板：“想想吧，只要进入中度缺氧期，全城就会陷入恐慌和骚乱。那时候发生什么，我就不敢想象了。但是，人性所有的恶，都会在那个时间点爆发出来，道德和制度的不再有制约力。”

委员们都明白他说的什么。

“你怎么定点开展核爆？”安什南抬起红红的眼睛。

西琴博士没听懂，不解地望着他。

“核爆的施放地点。”安什南说。

“哦，在星球的两极。需要专业的人去做。”西琴博士说。“我的建议是，成立一支特遣小分队。”

“人有了，那么往返的交通工具呢？”安什南顿了顿：“要知道，这些人需要翻越四千英尺高度的上帝之脊。”

“这个嘛，”西琴博士沉吟道：“我们稍后再谈，呃，关于细节部分。”

“那么，我们来投票吧，”安什南的声音逐渐变正常了：“我的命运，需要掌握在我自己手中。”

没使用表决器，大家直接举手表决。

十三名委员，赞成票、反对票为6：6。

大家都看向亚伦。

他是十三名委员的最终裁决者，也是关键一票的持有者。

亚伦想了想，说：“我支持核爆计划。所以，我同意。”他举起手。“另外我还有一项任命：聘请西琴教授继续担任太空港的首席科学家。”

西琴博士面对新任命，显得很淡然。失去之后再得到，那其中的滋味已经有所变化了。

安什南颓然向后靠，身子在圈椅里越缩越小。

虚拟人安娜宣布太空港管理委员会的最终决定：

“兹授权太空港原首席科学家西琴教授，成立特遣小队，招募相关人员，前往K13星球两极冰盖，实施名为“拯救者”的核爆计划，制造可供人类生存的大气层，并对项目进行风险管控和评估。”

亚伦宣布会议结束，委员们陆续离开。

安什南走到门口，突然回头大声说话。已走进过道和仍留在屋内的人，都听到了他清晰而平稳的声音：“我依然持反对意见。如果你们硬要实施计划，那么就从我的尸体上踩过去好了。我不会允许，任何人再毁掉这颗唯一的星球。”

说完，他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