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琴教授的实验场，位于太空城的最西端，是一栋大型灰色建筑。

第十三区地广人稀，就像蜂巢中最空的那一个，没人愿意去。可是西琴教授喜欢，把那里当成了宝。

他可以借助它逃过喧嚣。

亚伦的车子驶进大楼，他没有下车，车子停在升降机上，直接升到了二楼。

西琴博士在那里等他，一见亚伦下车，就快步迎了上去。

“欢迎您来我的蜂巢。”博士握住亚伦的手。

亚伦有些心不在焉：“你说让我来看看，今天我有空，就顺便来转转。”

西琴博士看着亚伦的脸：“您最近好像瘦了。”

亚伦苦恼一笑：“没法不瘦，比任何减肥产品都有效。这段时间攻击不断，在流言的挟裹下，很多人已经不会进行正常思考和判断了。无处不在。”

“这是人的天性。他们无法摆脱集体的东西，包括思考。这会带来安全感，也会丧失独立性。”

“看来你是深有感触啊。在群体当中，独立性是可耻的。人们会想尽办法驱逐这些异端者。”

“我就是啊。”西琴笑着说，“人们害怕到了极点，怕这些与他们不同的人。他们把我赶出最高咨询委员会，结果忘了我那个核爆计划可以救他们。”

“这倒是，赶走你俨然成了比命还重要的事。说说吧，让我来看什么？”

“待会告诉您。现在，先请您到我办公室喝杯茶。”

他们相对大笑。

走进博士的办公室，满屋子都是枪灰色的装饰，让人联想到工业风十足的太空舱。

亚伦坐下。“说吧，让我来干什么？给你批一些科研资金？”

“不不不，”西琴晃着头：“别把我想得那么穷困潦倒。我的经费够了，我不需要拨款。”

“那你找我来干什么？”

“和我一起见证一个奇迹。”西琴正色说道：“这事很凑巧。您有这样的资格，而我的科研项目恰好出成果了。”

“哦？这倒是荣幸之至。”

西琴的眼角变湿润了：“我老想把这个事情告诉什么人。可想来想去，似乎只有您最合适。因为您目前的境遇，和我当年相似极了。”

“你为此努力了多少年？”

“三十年。”

“那也算很久了。”亚伦说。

“但对于宇宙来说，它一点也不久。”西琴收敛情绪，说：“现在，我们去看看吧。”

“乐意奉陪。”亚伦站起来跟西琴往外走。

他们来到高速电梯，向地下24公里的试验场下降。

这是一种与众不同的感受。越深入，越幽深，越不安。

地底世界给人重回子宫的感觉，重生和死亡都混于一体。

电梯下降速度超过每秒七十米。但它无声地运行着，不会给人带来不适感。

“能提前剧透一下吗，是个什么项目？”

“超越了科幻和想象，一个颠覆认知的大项目。”西琴骄傲地说。

“嚯，这么自信啊？”亚伦故意说。

“那当然。”西琴好像一个新加冕的国王，踌躇满志。

电梯屏幕可以看到外边的情况。电梯快速下降，外边的灯都连成了线。

终于，他们接近线的另一端了。

电梯稳稳停住，门无声向两侧滑开。外面是一条灯火通明的走道，通向一条隧道的入口。

隧道的门开了，里面是一个巨大无朋的洞穴。洞穴**就是西琴教授的舞台——实验工厂。

那里很大，大到空旷，同样灯火通明，有很多工程人员在忙碌。

西琴请亚伦走在前面。“注意脚下，”他说，“我认为一些机缘成熟了，现在是启动计划的好机会。”

“这怎么说？”亚伦躲开脚下的电缆。它们像怪物的血管。“他们认为是我杀了安什南。”

“伟大的决策从来不是由民众作出的。况且，您对管理事务拥有裁决权，这是太空港法案赋予您的权力。”

“我知道，我不打算滥用它。”

西琴站住了：“可他们在准备推翻您，就像……推翻一个旧君主。”

“好吧，”亚伦被打动了，“那么，就让我们启动它吧。管它是核爆，还是什么别的爆炸。我要把那些僵死的脑袋，从死亡中救出来。这是我的责任。好吧，让我们看看你的杰作。”

“已经准备好了。”西琴嵌下按钮，一块巨幕缓缓展开，聚光灯也集中到了工厂中间。

巨幕猛然落下，两件东西出现在众人面前。灯光之外是黑暗，所以它们能被看得一清二楚。

“你想说说吗？那是什么？”亚伦低呼。他朝前走了两步。

“水滴。”西琴声音沉稳地说。

那是一颗水滴，悬在一个支架上。灯光将它照的晶莹剔透，连里面的操纵杆都看得清清楚楚。它水滴具备下坠中所有的形态：完美圆润的头部，逐步收窄的尾部，灰玻璃的外罩闪着光。

那是一架飞行器！

“它为什么是这个形状？”亚伦懵了。

“为什么不能是这个形状？”

“难道你不需要考虑空气动力学原理吗？在我的印象中，飞行器都有一个尖尖的头……”

“不需要。因为它使用了人类最新的引擎，曲速引擎。”西琴博士大声说。

亚伦满腹狐疑：“曲速引擎？它有什么用？”

“它会把人类带进亚光速飞行时代。”

“亚光速，会有这么快？”

“有这么快。”西琴点点头，“这么说毫不夸张。您可以走近些看看。”

亚伦走近了看。

“从此我们可以飞到更远的地方去。”西琴说。

“飞那么远的意义是什么？”亚伦喃喃自语。

“见到更多的未知。”西琴微微一笑。

“它的动力是什么？”亚伦一指那部机器。

“想象，反向思考能力，突破常规，它让我们区别于动物。”

“靠想象驱动？”亚伦瞅着西琴。

“这只是个比方。”西琴满眼溺爱地看着他的作品。“长期以来，我们的飞行器无法突破光速的原因是什么？”

“引擎技术不够先进，没有新的燃料技术。”亚伦能想到的就是这些了。

“都对，也都不对。”西琴点点头，“速度总有极限，从理论上讲，人类是无法突破的。”

“还有什么，距离是无法改变的。它客观存在，就像我们的手指头。”亚伦苦恼地看着自己的手指头。

“谁说没有？这是一种非此即彼的思维论。”西琴一下：“假如我们改变距离的话，您想想会怎样？是不是变相增加了距离呢？”

亚伦想象不出如何改变距离。

“我们可以对时空进行折叠。”西琴说，“时空缩短，距离就会缩短。”

亚伦认为教授疯了。

“我知道您不信。讲完曲线引擎的构造，您就明白了。简单说，就是通过引擎弯曲和缩小飞行器前方的空间，通过后方挤压前方，实现时空压缩。”

“然后呢？”亚伦望着那架机器，之后再不说话了。

“时空经过折叠，千年不过一瞬而已。这就是速度、时间和距离之间的关系。”

“又回到了第一个问题，我们要去那么远、飞那么快的意义是什么？”亚伦眼神迷蒙。

“去K13星球的两极。”西琴翕张着自己的鼻翼，活像一只豹子。

亚伦不禁动容：“你一直在为核爆计划作准备？”

西琴又笑了：“是的，一直。我从没放弃。现在飞到那里，需要两年。而有了曲速飞行器，只要七天。我们可以赶在人类灭亡前抵达。”

“你感到落寞吗？他们那样对你……”

“有时候会有。”西琴显出落寞表情，“不是为了我自己也会死，而是那份身处人群当中的孤独。”

亚伦紧握住西琴的手。

西琴笑了：“我说说它的参数。时速1200076公里，使用氢氧燃料，能够空中悬停或是倒飞，飞行高度5000英里，足够飞越上帝之脊上空。”

“天哪。”亚伦说道。

“下面介绍第二件东西，是与核爆计划配套的。”西琴指着飞行器后面的一根铅色棍子。

前面亚伦没有注意到它，它被飞行器挡住了。

“女神之矛，高空动能武器。”

“有什么用？”现在介绍任何古怪玩意，亚伦都不会感到奇怪了。

“它的顶部可以装载微型核弹头，从高空投放，利用物理动能钻进地下，在合适深度引爆。那个深度我们测算过，足以融化冰盖。”

“地下引爆？”

“需要这样。我们还要保证投放人员的安全，方便他们撤离。”

亚伦看着那根灰色的、五十三厘米长的棍子。它的直径有三十公分。

“现在，飞行器和核弹搭载工具都有了，”西琴紧盯着亚伦，“我们现在需要的是，做出选择的勇气。”

亚伦回看着西琴，缓缓点了点头。

那一刻，他像一头就要战斗的豹子，眼神中充满了机警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