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得那女人道：“果然是好刀，好刀！多谢高先生赠刀!”。声音已离开帐篷。

为首大哥抄起长枪，大步跃出帐篷，只见数名士兵，弯弓搭箭，射向那声音远去的方向。然而射出的箭头都消失在黑暗里，无声无息。为首大哥大声道：“不要射了，让她去。”举目四望，只见士兵们自行成队，高举火把，四处戒备。这些人都是军中好手，一遇险情，不用指挥，自行守卫。四下望去，却不见李渡元的身影。这时，一个小队正巡到身前。为首大哥问道：“李将军在那里？”领头小队长报道：“刚才我见李将军往南去了，小的不敢多问。”

为首大哥点点头，挥手让他们去了。他迎着风，站在雪地中央，思付道：“看来敌人是有备而来，而且人数不多，否则早就发动攻击了，难不成只是一个女人？这也太过神奇。黑夜之中，我明敌暗，每被敌人得手。此时如轻举妄动，敌人正可各个击破。将近天明，只须挨得个把时辰，天亮后敌人必然现身，一了敌情，以我百余精兵，定然得胜。”

他盘算至此，只觉得豪气顿生，振臂呼道：“大家缩紧阵形，等到天明，决一死战！”众人齐声应道：“是！等到天明，决一死战！” 雄壮有力，气吞山河。

突听得营地东方，有个尖利刺耳的声音叫道：“你们的兄弟就不要了么？”众人寻声望去，黑夜中，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一个臂力强劲的小队长，将手中的火把猛力掷向发声处。火把在空中划出一道光亮，飞出数丈之远，将落地之时，蓦地里伸出一只大手，抄起火把，火光之下，见一人蓝衣黑裤，身形瘦小，又听得他大声笑道：“多谢多谢。老瞎子正愁看不见路，这下有火把照着，我老瞎子可以多杀几个了！”

只听得一阵“嗖嗖”这声，无数利箭破空而至。那人叫道：“哎哟哎哟，太多了我老瞎子可受不了。”转身向远方奔去，瞬间只见一点火光隐隐在雪花中闪动，速度之快，当真是匪夷所思。

众人正惊诧间，猛然见到空中一个黑影落下，“啪”的一声，溅起一片雪块，只听得“啪啪”之声不停响起，十余个黑影紧跟着落了下来。原来是十余具尸体，黑衣棉袍。一个苍老之声道：“高纪风,看在你孝敬老瞎子火把的份上，这些死人就还给你罢！”那人显然是在急跑之中，每说一个字，声音便远了许多，说到后来，已有数里之遥。

众人上前辨认，死尸正是那些分派站哨的兄弟。有人突然叫道：“是被捏死的！”。那些死尸头部，五个手指印深深在陷入头皮之中，头顶已经塌进半块。揭开上衣，胸口并无掌印。为首大哥高纪风一个个看去，均是如此。心中暗道我高纪风这么多年来，什么奇人没有见过，却端的是不知何人有如此大的神力，竟将人头捏碎，真的是匪夷所思，闻所未闻。

众兵长期军中共同生活，肝胆相照，情同手足，眼见兄弟惨死，虽为军中常事，但均悲从中来，双目含泪，军营中一片死寂。

高纪风心道：三弟匆忙而去，定是情况紧急。如今再也不能派人寻找。他武艺高强，为人机警，敌人要杀他可没那么容易。如今敌人处处站上风，我军损失虽不惨重，但此时军心也悲，甚是危险。当下提声高呼道：“是人是鬼，有种的就站出来！如此行径，真是令人耻笑！”声借风势，传出老远。那些军士也呐喊起来：“老子不怕你们，是英雄是狗熊，来打一场罢！”，“小子不敢惹大爷吧！”

高纪风只盼敌人早日现身，以自己百余精兵，结成强阵，只要发现敌人，足以应付。可是四下里静寂无声，只有兵士们的呐喊之声，在旷野中显得分处嘈杂。

陈无病匆匆忙忙跑到身边，神色凄惨地道：“大王，曾将军过世了。” 高纪风早知曾一雄不治，但闻听此言，还是如雷贯耳，几欲昏倒。心知此时大敌当前，强忍悲泪，半晌无语，心中只有二个字在反复闪现：报仇、报仇。片刻哽咽着道：“天命如此，同这些死去的兄弟们一起埋了吧。等到天一亮，我们就给他们报仇！”

一群人挖了个大坑，将曾一雄与死去的尸体一并入土，营地中垒起一个半人高的土堆。高纪风走到坟前，跪到在地，大声道：“曾将军，各位兄弟，你们放心地去吧。我们这些弟兄，只要一天活着，有一个人活着，定要给你们报仇！”。在身后跪到的百余人齐声叫道：“报仇！报仇！”

天色渐亮，雪也慢慢地停了。

众人知道大战当前，早已整装上马，紧持长枪，排成数排，结成方阵。虽仅百余战骑，但气势高昂，森严林立，如同铜墙铁壁一般。可是旷野之中，并无一丝敌人踪迹。那白雪皑皑，安静沉着，仿佛并无任何事情发生。

高纪风暗道：莫非敌人已撤？如今离我军前线不远，我若快马加鞭，不过个把时辰，即可到达黄河。只要一过黄河，也就百十里地，便可回到数万大军之中，任他是人是鬼，会使什么邪门功夫，会作什么鬼怪，都奈我莫何！可是三弟去了那里呢？要不要等他呢？心中踌躇，回头望见身后百余骑，心中一动：三弟是我的兄弟，他们难道就不是了？不可因小失大，误了大伙儿的性命。想到这里，回头叫道：“敌人做了缩头乌龟，我们也不陪他耗着。咱们走吧！”

正要拨马，突听得队中一阵骚动，有人叫道：“陈军医死了！”只见队伍背后，陈无病面色雪白，裁在地上。高纪风打马过去，陈无病双目微闭，已然死去。高纪风叹了一口气，心知此地万不可久留，便吩咐道：“前队、中队立时出发，后队将陈军医埋葬后跟上。”

众人当下按行军之法，每三十余人一队，前中后三队，分时出发，间隔里许，全速向军营开去。那马经过一夜休息，甚为精神，在雪地里也是全力奔跑。不过一个时辰，高纪风领着前队就来到黄河边上。往日水清河宽的黄河，已经铺成了一块巨大的冰镜。厚厚的冰层，可容人马通过。只见有个驼子，背对黄河，坐在冰棱之上，蓝袍黑裤，缩手缩脚。

高纪风心中一紧，付道：昨晚那个自称老瞎子的人也是这般衣着，这黄河上下数里之内，绝没有人烟，断无人在如此冷的早晨来到这里，这驼子怕是有古怪。将马一勒，右手一挥，前军中闪出五骑，拍马向驼子奔去。

当先一骑，大声喝道：“驼子让开。”那驼子怒道：“他妈的，你说谁是驼子？”当先一骑道：“老子说的就是你，给老子让开。”说话之间，五骑已到驼子眼前。马蹄奋起，眼见就要踩在驼子身上。说时迟，那时快，当先一骑突觉得腾云驾雾，蓦地里升在空中。低头一看，只见马竟被那驼子抓住前蹄，高高举起。那马与人合有数百余斤，那驼子坐在地上，轻轻举起，如无物一般。

其余四骑大吃一惊，叫道：“撤手。”四柄长枪“刷刷”四个方向刺向驼子。驼子叫道：“哎哟。撤手就撤手吧，怎么这么凶？”身形后滑，躲过长枪，将双手一杨。连人带马砸向四骑，那四骑本来相靠甚紧，慌忙分散躲避，但那马来得甚快，还未分开，就已飞至，只听得“啪啪啪啪啪”之声，地上落下五人，一动不动， 显然已经死去。

昨晚夜黑，并未见到敌人手段，如今一见敌人如此强悍，高纪风惊惧更盛，将手一挥，喊道：“放箭，放箭！”。只见数十枝箭，破空而出，直朝驼子而去。

驼子依然坐着，箭到眼前，双手连抄，不慌不忙，将数十枝箭悉数拽在手里，大叫道：“高纪风,昨晚你孝敬给老瞎子火把，老瞎子今天给你发个大大的利是！”话音一落，双手扬出，数十枝箭急速飞向队中。只听得“哎哟”之声不绝，十余人倒在马下。

高纪风心中叫苦，转头看时，身边只剩十余骑人，怕是挡不住敌人一击，只有等中后队赶到，合力强攻，方有胜算。那驼子叫道：“你们怕了吗？只要跪到叫声爷爷，老瞎子就放过你们！”众人训练有素，虽心中愤恨，但没有军令，并不理会他。

高纪风心道：这驼子看来并不瞎，也不是很老，却自称老瞎子，当真是莫名其妙。我与武林，向来各不相干，为何这些人要与我为难，要问个原因才好。当下高声道：“这位朋友请了。我高纪风与你近无冤，远无仇，为何要杀我这么多兄弟？”驼子笑道：“你这个打铁的也这样迂腐。想杀就杀了，分什么冤仇？难道一辈子没人得罪你，你就一辈子不能杀人？” 高纪风一愣，敌人连自己起事之前的出生都知道，显然是冲自己来的。他本是人中枭雄，心中付定，不但不以为俱，反而胆气俱生，大声道：“朋友以杀人为乐，情趣真是不同于常人。在下不知何德何能，能令你如此瞧得起我？”

驼子一摊手：“你啥德啥能，与我有何相干？”

高纪风强忍着怒气道：“即不相干，为何要来杀我？”

驼子笑道：“你老是想问个究竟，天底下那有那么多的原因？难不成我要杀你，还要问过所有的人，你的功过是非？岂不是一辈子也不能杀一人？”

高纪风双目一挣，高声怒骂：“爷爷我出生入死，征战百余场。你说杀就杀，怕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驼子轻声道：“如你是千军万马，这事确要费点心机。可是现在你只有不到百人，想要杀你那便如同囊中取物，易如反掌。”

高纪风怒道：“你要杀我，那便上来取我高某项上人头就是，何必杀我兄弟？”驼子道：“哼，我已经一年多没有杀人了，就想要杀个痛快。”一骑怒道：“想杀就杀，没有王法了！”驼子笑道：“王法？好笑，反军也要讲王法？你们那个人手上没有成百上千人的鲜血？还讲什么王法？真是好笑啊好笑。”

高纪风听他称自己为反军，心中想道他莫是朱朝的人？便道：“朱狗荒淫无度，压榨天下百姓，大家伙儿无以生计，不得不反，所为乃是为天下百姓谋福。那些朱军平时作威作福，欺压百姓，实当可杀。与阁下任性狂为，率性杀人，大是不同。”驼子道：“王不王的，我倒不太在意。我这个人并不想以兄弟的性命，去帮我做王位。你说这了许多，也就是想等你的后援上来，现在可以动手了罢？”说着话，慢慢地从冰块上面站了起来。

高纪风回头望去，只见有十几个人歪歪斜斜骑在马上，向自己靠拢，正是中后两队的人马。心知定是被人所破，怆惶四顾，四周一片平地，并无可依托之地。当下长叹一声，举目向弟兄们望去。但见他们虽然脸显惊异，但绝无恐慌之色。

高纪风心中暗付，这些人跟他经历大小战斗数百次，每个人都是一等一的作战好手，放在任何军中，都是可用之才，眼见着王业将成，天下不出数月，即可归他，这些人将来都要被封候入相，荣华富贵，指日可待。不料时运不济，今日却要死在一个驼子手下。

高纪风正在思付中，中后两队残余兵士，已经靠拢。一人跪下道：“高王，我们中军被一个女的，用……用您的刀将兄弟们全部杀死了。”又一人跪下道：“高王，我们后军被一个老头儿用……用掌打死二十多兄弟。”

高纪风道：“你们且起来，如今敌人猖狂，我们大伙儿齐心协力，将这道难关闯了过去！”心中想道：我如在此长期坚守，拖到午后，二弟聪明，见我过时未归，定会出军寻找。不出个把时辰即可来到， 大军一至，形势立转。

突听几声怪笑，二个身影如同飞鸟，从队列两边急掠而过。“哎哟”声中，又有十余人从马上跌落。那二人停在那驼子旁边，一老一少，老者灰衣灰裤，连脸也是灰色的如同死人一般。那少者却是个如花似玉的女人，一身雪白的长袍，红色的腰带，脸如桃花，艳丽异常，手中握着一柄大刀，刀头踱金，正是昨晚高纪风被抢去的大刀。

那驼子冷冷的道：“你们俩个，杀人也不利索。”那老者袖手哼了一声。那女人道：“死驼子，我们知道你一年没有杀人，特意给你留的，你倒不知好处。”声音温柔至极，如非亲眼所见，高纪风实在想不出有这等相貌、这等声音的女子竟是杀人狂人。那女人又道：“你在这里做什么？这么多人怎么不杀？”。

驼子道：“我在等你们。”

女人奇道：“等我们？等我们做什么？”

驼子道：“我要教你们，杀人是如何杀的。”

那老者此时才道：“你那点三脚猫的功夫，丢人现眼。”

女子道：“你这人，杀人还要玩些花样。”驼子道：“把人围起来，慢慢地取他性命，那是极之乐趣。你昨晚好玩吗？”女子道：“好玩。”

驼子道：“这就是了。哈，你怎么拿着把刀？我还从没有看过你拿刀。”

那女子闻言，轻笑道：“好看吗？”

老者又哼了一下，似有不屑。驼子笑道：“好看。”

女子一指高纪风道：“是他送的。”

驼子道：“给我，我去还给他。”那女子道：“我还没有玩够呢。”却将刀递给了驼子。

驼子接刀在手，掂量一番，道：“果然好刀，能当个几两银子。”一步一步地，向小队走过来。

高纪风心知恶战将即，生死相关，提气大声道：“大伙儿跟着我，多的有七年，少的已有四年。平时大伙儿有难同当，有福同享，有战同打，有伤同受。那一位身上没有几道刀伤、枪伤？但大伙儿从来没有退缩过，现在我们还能退缩吗？”

剩下二十余骑哄然答道：“我们决不退缩！”，“宁做无头鬼，也不做缩头的乌龟！”，“跟他们拼了！” 众人群情激昂，眼见那驼子越走越近，纷纷抽刀提枪，准备死战。

那驼子充耳不闻，充眼不见，慢慢走到高纪风长枪前，高纪风一柄长枪枪头，直抵那驼子喉咙，那驼子定定地看着高纪风的眼睛，神情仿佛在说你刺下来吧，我有几百种破解之法，取你性命，又有何难？高纪风这一枪竟是刺不下去。枪头红樱，微微颤抖。

驼子绕开长枪，将刀举起，道：“把刀还你。“说罢，欺到高纪风身前，将刀往他身上插去。众人惊呼一声，数炳长枪从各个方向刺向驼子。那驼子将身一转，那些长枪居然纷纷刺空。

驼子笑道：“老瞎子是来还东西的，你们还这般对我，当真是不识好歹。”

高纪风只当自己已死，闻言往自己腰间看去，只见那刀已入腰间刀梢内。明明是敌人，却在战前将刀送还，高纪风如在梦中，一时怔住。

那老者远远地喊道：“卖弄什么？你那点微弱功夫，怕是让三岁小儿笑话。还不快点，还有事做。”

驼子笑道：“你总是这般性急，没有杀人的乐趣，岂非如同食无酒、睡无妇一般。”

那女子附和着老者道：“你还是快些吧！还要赶路呢。”

驼子无奈道：“事情总是那么多，人生意味何在？好罢。你们瞧好了。”

驼子身形陡起，冲进队中。将士们早有准备，立时枪刺刀砍，纷纷朝驼子全身各个方向招呼，只听得驼子哈哈怪笑，上下翻飞，突上突下，突左突右，只在片刻，军中血肉横飞，惨叫连天，数十名将士纷纷中掌，落于马下，立时死去。

高纪风不知是恨是怒，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道：今日必将命断于此！抽刀在手，凝神聚气，只待那驼子杀到马前，便要使全身力气，拼个鱼死网破。驼子在空中一个翻身，即落在高纪风马前，一手按在马头上。高纪风大叫一声：“着！”从马上跃起，居高临下，刀在空中划出一道惨人的光，朝驼子劈头斩去。驼子叫道：“哎哟！”，一手向上一托，竟将高纪风持刀的手腕在半空中扣住，用力一甩。高纪风不由自主，向外飞了出去，尚未着地，驼子疾奔而至，双掌向上，“扑”的一声，着着实实地打在高纪风的胸前。高纪风体内五脏，滋滋破裂，鲜血从嘴里急喷而出，立时便魂飞魄散，命归九天。

老者伸出双掌，往江中冰道上连连拍打，“噼哩啪啦”声中，冰块四溅。其中几块直朝女子飞去，女子闪身避开怒道：“你慢点儿，别打湿了我的衣裙。”老者冷冷地哼了一声，依旧低头狠拍。不一会功夫，厚达数尺的冰层即被拍出一个大洞。再和那驼子一起，将尸体连人带马悉数踢入洞中，只留下三匹骏马。三人翻身上马，打马而去，身影很快消失在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