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被缓慢了无数倍，甚至可以看清每一毫秒、每一微秒正在发生的事。

画面中，方之奂的食指被放大了几十倍。指尖上每一条指纹都清晰可见。

食指微微弯曲着，指尖的肉紧紧地贴在左轮手枪扳机上，随着指骨的力道传来，食指上的肉挤压变形，与扳机相互作用下，将扳机以极为迟缓的速度扣动着。

随着扳机被食指扣下，左轮手枪上的银色转轮开始慢慢地转动，发出微弱的机械摩擦声。

枪后的击锤缓缓张开，在张开至极限之后，便会撞击弹仓内的子弹发出手枪特有的声音。

一切都是如此的缓慢。

而方之奂的思绪在这一刻却是飞速的。

他沉浸在他自己的精神世界里，眼前的真实世界和耳廓内的任何声音都与他隔绝。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在死之前唯一想说的，竟然是这句话。

他曾以为此生唯一的愿望就是得知自己的真实身份那便死而无憾。

但如今，那个答案已经不重要了。

他，

在死亡抉择之时，

顿悟了。

这是一种极其微妙的感觉。

倘若用一句话来比喻方之奂此刻的内心：就像是怀揣着一颗炽热的太阳，散发出无比耀眼的光芒。

方之奂手指完全扣下扳机的那一瞬间，转轮停止了滚动，击锤击打着弹仓。

“啪嗒”

子弹，

并没有发射而出。

“恭喜完成任务，请下一个人继续！”

当耳边金属声音响起的那一刻，方之奂才回过了神。

他知道，他自己解脱了。

方之奂沉默着，轻轻地把左轮手枪放在圆桌上，手掌按压在枪上，将左轮手枪缓慢地推到元奕面前。

做完这一切，口袋里的手机发出一道微弱的提示音。方之奂掏出手机，屏幕上发来了一条短信。

“手机已到账，十万元整。”

方之奂扫了一眼这条短信便将手机放回兜里。他没有因为这十万元到帐，有任何的喜悦。

他知道，

只有任务完成，赏金才会到账。说明“那个人”已经默许方之奂他们在真正意义上完成了这次的任务。

这就说明了一件事。

第六个弹仓是空的，

第五个弹仓内，

必有子弹！

所有人在此刻都细思极恐，头皮发麻。

方之奂后背一阵发凉，他切身体会到，死神刚才与他擦肩而过的那种恐惧。

原来“那个人”是故意只找五个人来完成这个任务。

根本就不存在第6个弹仓，当五个人坐下的那一刻，他们就应该明白：没有第六个人，第六个弹仓怎么可能会有子弹。

实际上轮到方之奂扣动扳机时，那一刻死亡的概率就已经是二分之一。

而此时轮到最后的元奕，子弹发射的概率是，将会是，

100%！

方之奂默默地注视着元奕，虽不曾与这位帅哥有过交集，不知道他是怎样的一个人。但他是发自内心的不希望他就这么被“那个人”玩弄而死，但是所有人又不得不默认了元奕的结局。

元奕接过方之奂手里的左轮手枪，不知是否因为喝过酒壮了胆子。元奕像浪公子一样，不等“那个人”强行命令，直接将左轮手枪抵住了自己的太阳穴。

每个人的心中是无比复杂的。

方之奂很痛苦，他想要阻止元奕开枪，却退缩了。

因为“那个人”有言在先，如果方之奂不遵守规则，其他人开枪打死他，也算完成任务。

这可是活生生的一个大活人啊！

你明明想救他，但是你能做的，只有看着他死。

方之奂想说些什么，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哪怕是一点安慰呢？

方之奂立即将这个念头扼杀，还安慰个屁，对于一个将死的人来说，任何的安慰都是狗屁。

刑天在最后关头对元奕急促地说道：“元少，你的遗书呢？我可以帮你转交你的遗书。”

元奕摇了摇头感激道：“谢谢，我没什么东西需要留下的。”

而后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脸凝重地说道：“如果你们有机会见到了我父亲，希望你们能帮我向他带句话。”

刑天推了推眼镜，微皱着眉头一脸严肃地问道：“元少，你说，我一定把话带到。”

元奕目视前方，在他那深邃的眼神里，他看见了一朵妖艳的彼岸花，那朵花好美好美，在一个极其美丽的地方随风摇曳着。仿佛一位倾国倾城的少女在向他微微招手着，他的身心已然被那朵花完全吸引过去。

元奕一字一句认真地说道：

“对不起，”

“生而为人，”

“我很抱歉！”

细长的手指扣下了扳机。

“砰！”

左轮手枪发出巨大的爆炸声！

寂静的夜，停止的心脏。

血液像溪水一般在地上四处横流，在满是尘埃的地上，将最后的生命绽放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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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务宣告结束之后，刑天依照“那个人”的指示，取走了元奕的任务手机，准备传递给下一个“幸运儿”。

四个活下来的人，心中五味杂陈。方之奂耸拉着脑袋，看着脚下的地板沉默不语。他搞不懂众人为什么不允许他把元奕的尸体带走，既然人都死了，为什么不让他亲人认领呢？毕竟相识一场，就这么放任尸体烂在这烂尾楼里，那他作为一个人还有人性吗？

于是乎几个人嘴上说是为了他好，强行把方之奂带了出去。并且警告他禁止向其他人透露一切有关这次任务的事，哪怕是泄露一丝一毫，他的小命也没人保得住。

这就是这一行的潜规则——泄密者，必杀之。

从密室行至烂尾楼大门口时，四个人都保持着沉默，全程没有任何交流。

该分道扬镳时候，西装革履的刑天停下了脚步，从西装内侧口袋里取出一张名片交给方之奂。

“这是我的名片，上面有我的联系方式。”

方之奂接过递来的名片，由于天黑无法看清上面的字，便将名片揣进口袋里。他有些诧异，因为刑天并没有将他的名片给其他人，唯独只给了他一个人。

刑天拍了拍方之奂的肩膀，拉近两人的距离，颇为温和地说道：“我可以要你的联系方式吗？方便咱们联系。”

方之奂微微颔首同意道：“要电话号码吗？这个手机号码是多少我不知道，你可以帮我查一下吗？”

方之奂一边说着，一边取出自己的任务手机，说实话，从那具尸体上取下手机直到现在，他也不知道任务手机的电话号码是多少。

刑天一脸疑惑道：“任务手机是打不通电话的，你没有自己的手机吗？”

方之奂心里抱怨着：我一个拾荒者，饭都吃不饱，你别说一部手机，话费我都充不起。

他把这句话憋回肚子里，摇了摇头：“我现在还没有自己的手机。”

“那行吧，天也不早了，我们先各自回去休息。”

刑天的脸往方之奂凑了过来，以极为细小的声音在他耳旁低声说道：“记得一定要给我打电话，其他人都不可能活着，你还有一丝希望。”

方之奂愣了愣询问道：“什么意思呢？”

刑天摆了摆手，一副天机不可泄露的语气作了告别：“因为你是‘那个人’选中的人。”

“轰、轰、轰......”

轰鸣声响起，方之奂被这道声音吸引，转头看了过去。

原来是纹身男人浪公子狂轰油门，骑着一辆发着五颜六色光芒极为炫酷的摩托车扬长而去。

等他回神再看向刑天时，刑天却已消失不见。

此时的烂尾楼内只剩下燕之柔和方之奂两个人。

燕之柔往前走了几步准备离开，转过头却看见方之奂呆呆地站在原地发愣。

燕之柔大为不解，又走回方之奂身边：“你怎么还不走。”

方之奂抿了抿嘴，叹了口气，一脸懊悔地说道：“刚才来得太及，忘记叫摩托车师父等我了，现在麻烦了，我估摸着要走回去了。”

燕之柔微微一笑，温柔地说道：“害，那你跟我一起走吧。正巧这荒郊野地的我一个人也害怕，多个人一起走，安全一点。”

方之奂连忙道了谢：“谢谢你。”

便跟上燕之柔的身后一道走着，走了大概200米远，方之奂见到一辆出租车停靠树下。

车窗是打开着的，司机一只胳膊搭在窗口，嘴里叼着一根烟，刷着手里的手机，贼眉鼠眼地盯着燕之柔没好气地说着：“等了你老半天了，磨磨唧唧的。赶紧的，送完你这一单，我还得接下一单呢。”

看见燕之柔身旁站着方之奂，不知道为何，表情一下子萎靡了许多，像是被人打搅了他的好事。

司机立即斥责道：“怎么还带了个人，这得加钱。”

燕之柔不想起争执，拉开后排车门坐了进去，一口答应道：“行。”

司机不依不饶地坐地起价：“要加50块！”

燕之柔示意方之奂坐在自己身旁，懒得搭理司机，随口敷衍着：“可以！”

方之奂进了出租车，想和司机争辩凭什么坐地起价。转念一想，他是没有事先通知临时搭乘的，多个人加价似乎又合情合理，便只好忍了下去。

三个人在车里无言，沉默了片刻，方之奂打破了寂静：“燕小姐，能不能和我说说有关任务的事！”

燕之柔被方之奂的口无遮拦吓到了，立马伸出小手捂住方之奂的嘴，食指轻沾嘴唇，发出“嘘”的声音示意方之奂不可以在外人面前和她讨论这个话题。

燕之柔为防止司机起疑心，当即转移话题道：“听口音，奂哥不是本地人吧，奂哥是哪里人？”

方之奂略微沉吟了一下，努力了半天，大脑里有关他的记忆还是一片空白：“我......我不知道。”

看着燕之柔不相信的眼神连忙解释道：“我真的不知道，没有骗你。”

方之奂认真地继续解释着：“我失去了以前的记忆。”

燕之柔柳眉微挑，轻描淡写地说了句：“哦，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很显然，这种事情说出去，是没有人会相信的。

燕之柔皱了皱小巧的鼻尖说道：“奂哥，咱们也算是生死之交了吧。其实有些事情咱们可以知心的交流，没必要刻意隐瞒的。”

方之奂认可的点了点头道：“嗯嗯。”。

说实话燕之柔的这句话让他颇为感动。这是他有生以来，燕之柔是第一个把他当做朋友的人。

燕之柔盯着方之奂淡淡的微笑着，再一次问道：“所以，奂哥，你是哪里人？”

方之奂知道自己失忆的解释无法说服她，可是他又不想随意编造一个地名搪塞糊弄过去。

因为是朋友，所以他不想欺骗：“我......真的不知道。”

两人的对话至此结束，气氛十分尴尬。兴许是太过疲倦，方之奂躺在靠背上，侧着头看向窗外的圆月，看着点点星光......

回到九市市中心的时候，已是凌晨3点15分。

“到了！”

司机的声音很有穿透力，一下子就穿透了方之奂的耳膜，搅了方之奂的好梦。

睁开惺忪的睡眼，揉了揉眼睛，打了一口哈欠。刚准备起身付钱时，燕之柔已然付完钱将手机放回斜挎的包包里。

下了车，方之奂向燕之柔再一次道谢着：“燕小姐谢谢你，真的很谢谢你。”

燕之柔淡淡地微笑着：“害，一点小事而已，不用谢的。”

方之奂抓了抓自己的后脑勺，尴尬地说道：“我会记着的，下次轮我帮你。”

方之奂准备道别，心里盘算着自己接下来是该睡公园还是睡马路上。本性使然，即使多了十万块，常年拾荒者生涯的他也舍不得多花一分钱。

燕之柔抿着晶莹剔透的嘴唇，微蹙眉头有些犹豫道：“不用下次，要不，就这次吧。”

方之奂心里盘算住处的心思一下子被打乱了，他没想到燕之柔这么快就要他履行承诺。

也是，早点还清她的人情，那便两不相欠。没有燕小姐，给他3天时间都不见得能走出那个山沟沟。

说到那便做到，方之奂自然不会食言：“燕小姐需要我帮你做些什么吗？”

也不知为何，燕之柔踌躇了片刻才吞吞吐吐道：“可以......送我回家吗？”

方之奂想也没想便一口答应了：“可以的。”

原以为送她回家只是顺便的事，方之奂静静地等着燕之柔说出真正的请求。

见燕之柔不再说话，方之奂惊诧道：“没有别的了？就单单送你回家？”

燕之柔轻声应道：“嗯。”

“害，就这点小忙啊。”

于是两人在昏暗的街道内七拐八转，步行了至少有大半个小时，终于来到了一套老旧的居民楼里。

在楼底门口时，燕之柔的声音忽然变得颤抖起来：“我......住在4楼......可以......陪我送到门口吗？”

方之奂没有多疑便允诺了下来。

但是上楼梯时，方之奂发现燕之柔的脚步明显放慢了不少，脸上的神情也不对劲。明明回家是一件轻松平常不过的事，燕之柔却极为不情愿地往上走着。

甚至燕小姐踩踏在几个台阶上时，双手紧紧搭在楼梯扶手上，双腿灌了铅似得停驻了几分钟。

似乎，

她在恐惧着什么。